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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星期五上午,罗维平突然打来电话,让苏晓敏去一趟省城。苏晓敏有点兴奋,她还以为罗维平把她忘了,这么长时间,都不跟她联系,原来还每天坚持发一次短信,现在倒好,她有两周多时间没收到他的短信了。

  接完电话,苏晓敏兴冲冲收拾东西,秘书蔡小妮进来了,满脸喜色道:“苏市长,好消息,朱老板同意向老爷子道歉了,医药费他也掏。”

  “是吗?”苏晓敏心不在焉问了一句,就又翻腾起柜子来。翻了一会儿,她问蔡小妮:“那几张字画呢,怎么找不见了?”

  苏晓敏想给罗维平带份礼物,一时又想不出带什么好,忽然记起东江几位画家送她的字画,就想把这些东西带上。但柜子里放的东西太多,有时忙疯了,不管多重要的东西她也会顺手擩到柜子里,时间一久,她就不知道东西去了哪。幸亏有蔡小妮,要不然,每天单是找东西,都要浪费不少时间。

  蔡小妮走过来,从第二个柜子最上一层拿下了字画。苏晓敏不好意思地一笑:“看我这记性,字画是我放那儿的吧?”

  蔡小妮嗯了一声:“您还特意叮嘱我,这些字画很重要,千万别弄丢了。”

  “老了,记忆力真差。”苏晓敏自嘲了一句,开始小心翼翼装字画。

  蔡小妮过来帮忙,顺口又说了一句:“朱老板一道歉,事情怕有转机。”

  苏晓敏停下手里的活,认真地望住蔡小妮,望了好长一会儿,望得蔡小妮都有些不安了,她才一脸正色道:“小妮你要学会一样东西,判断一件事物,不要被它的表面所惑,要学会把握事物的本质。”

  蔡小妮有些莫名其妙,弄不清苏晓敏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给她讲这么深刻的问题,但还是很乖地点了点头:“市长,我记住了。”

  “我要去趟省城,有件急事要办,过一会儿,你跟唐秘书长说一声,别让他们找不到我。”

  “好的。”蔡小妮脸上闪着笑,心里却有些涩,并不是苏晓敏刚才给她上了课,而是苏晓敏去省城,并不带她,让她对自己的处境生出一份不安。

  现在哪个岗位,竞争都激烈啊,前两天,市委那边就打发了两个秘书,其中一个,就是向书记的秘书,据说是他打着向书记的旗号,跟下面一个副县长索要了两万块钱,还答应人家,在下次班子调整时,一定让他挪到正位上。要说这副县长也是傻子,两万块如果能把头上那个副字取掉,这官也太不值钱了。不过这件事还是震动了两个大院的秘书,这段日子,两个大院的秘书全都惶惶不安,尽管自己并没索要什么,但还是怕厄运会降临到头上。

  苏晓敏收拾好东西,出发了。蔡小妮望着远去的车子,禁不住生出些一丝伤感。她想,苏市长为什么对朱广泉道歉的事不感兴趣呢,这些日子,她可是紧紧地盯着朱广泉啊,朱广泉那边做了什么,她都打听得一清二楚。原以为苏晓敏会表扬她,没想……

  在所有的秘书中,蔡小妮并不占什么优势,一是没人们所说的那种后台,她进机关,给苏晓敏做秘书,全是因为唐天忆的器重,但是至今,她连唐天忆家里一次也没去过,有时她也想去,略微表示一下,可一看唐天忆那正经脸色,她又心虚了。二来,工作经验上她也没优势,不像别的秘书,已经陪过好几任领导了,经的见的,都比她多。秘书这碗饭,对她来说,既新鲜又忧虑重重,都说伴君如伴虎,蔡小妮虽然不觉得苏晓敏是老虎,但苏晓敏那张变幻莫测的脸,还是让她恐惧。她惟一能做到的,除了兢兢业业干好本职工作,再就是多替苏晓敏操点心。

  蔡小妮其实是多虑了,苏晓敏对她一点意见也没有,说那番话,完全是为她好。一个人的成长是需要别人不断点拨和提醒的,苏晓敏义不容辞担起了这份责任。蔡小妮说的那件事,苏晓敏不是没兴趣,而是半个小时以前,有人就告知她了,这次不是唐天忆,是林和平。林和平说:“朱广泉突然决定,要向荣主任和谢芬芳道歉,承担全部医疗费,并拿出十万元,算做精神补偿。”

  苏晓敏呵呵一笑:“他这唱的是哪出啊?”

  林和平也莫名其妙:“就是嘛,之前我跟他做工作,他一句也听不进去,这下好,态度积极得令人吃惊。”

  “他要道歉,就让他道吧,这是他的自由。不过我们还是多留点神,市场不安定因素还在,千万要小心。”

  林和平在电话里说是,苏晓敏又叮嘱了几句,算是把这件事从脑子里打发了。一坐到车上,朱广泉这个人又在脑子里活跃起来,苏晓敏总感觉,朱广泉在玩什么手段,或者在用什么计谋,但愿这些都跟即将启动的国际商城无关。

  到了省城,苏晓敏让司机直接把车开进省府大院,她在楼下给罗维平打了个电话,罗维平说:“办公室你就不必上来了,这么着吧,你先到海滨路23号,那边有家海天食府,我请你吃饭。”

  苏晓敏心中有些不高兴,到了人家楼下,却不让上去,自己风尘仆仆起来,连一句可心的话都听不到。但不高兴归不高兴,她还得乖乖去海滨路,谁让人家比自己职位高呢。

  到了海滨路,苏晓敏将司机支开,自己步行到海天食府,罗维平已打电话订好房间,一听玫瑰厅三个字,苏晓敏的心动了一下,刚才生的那点小气就没了,跟在迎宾小姐后面,精神焕发地往楼上去。海天食府的环境相当不错,不像那些海鲜城、大酒店什么的,给人一种乱哄哄的感觉,苏晓敏喜欢那种安安静静用餐的感觉,这里的气氛似乎刻意迎合了她的口味,她的心里有一股暖流在涌动。看来,罗维平选这个地方,也是费了一番心思的。等走进玫瑰厅,她的双眼立刻就直了,差点就失声喊出来。

  罗维平在里面!

  餐桌上摆着一大束玫瑰,鲜艳得令人惊叹,芬芳的花朵散发着扑鼻的香气,嗅一口令人心醉。罗维平的脸映在玫瑰后面,仿佛藏在花后的人,等服务员出去,罗维平笑吟吟站起身,满面春风地望住苏晓敏。

  “你不是在办公室吗,怎么?”苏晓敏惊愕得合不上嘴。

  罗维平扮个鬼脸:“我说在办公室,你就信?给你个惊喜,快请坐。”

  苏晓敏哪里肯坐,她还沉浸在惊喜中醒不过神。她的记忆里,罗维平并不是一个浪漫的人,正经中多少还透着一些古板。就是在多年前丽都景苑那个令她心旌摇荡的夜晚,罗维平也没有做出什么浪漫的事来,只是在酒精的驱使下,忍不住吻了一下她的额头,后来又轻轻握过一次她的手。好像,这就是他能做的最出格的事了。但就是这么两个细小的动作,就让苏晓敏铭记了这么长时间,今天,他竟……

  罗维平已从花后面走过来,站她面前,他的目光是清澈的,不含一点杂质,更不带什么情欲,但这目光足以让苏晓敏生出幻想。苏晓敏陶醉在那股清澈里,定定地望住她。她弄不清罗维平的意图,更不明白这束娇艳的玫瑰代表什么,但她想知道!

  “知道今天是什么日子吗?”罗维平忽然说。

  苏晓敏摇头,刚才她脑子里就闪过这问题,情人节,不是;愚人节,也不是。她搜肠刮肚,还是没想起今天有什么特别,只好傻傻地瞪住他,等待答案。

  罗维平从桌上拿起花:“生日快乐。”

  生日?!

  苏晓敏妈呀一声,天,怎么把这忘了?!

  这也怪不得苏晓敏,似乎她这个年纪的女人,都有这样的毛病,除了老人和孩子的生日,其它的,统统都给忘到了脑外。心细一点的女人,偶尔还能想起丈夫的生日,至于自己,就算想起来,也没兴趣过。

  女人一过了三十,多一个生日就是多一道皱纹。

  但是今天,苏晓敏心里不一样,罗维平居然记得她生日,好像她从未跟他提起过的呀,他怎么知道的?苏晓敏连疑惑带惊讶,接过玫瑰的一刻,她忽然记起,到东江上任之前,她填过一份表,罗维平一定是从那份表上得到的!

  她的心热得不能再热了,这一刻,她多么想扑进他怀里,把这份浪漫还有感谢全释放在他怀里。

  罗维平像是猜到了她的“阴谋“,花一给她,就躲一边去了,看她脸红得快要跟玫瑰成一个颜色,罗维平笑道:“都说玫瑰代表爱情,在我看来,她代表美,祝我们的女市长永远年轻漂亮。”

  苏晓敏嗓子里噎了一下,捧着花,喃喃道:“这份喜悦令我陶醉。”

  “看你,又不是十八岁的小姑娘,一束花也值得那样?”罗维平解嘲道。

  “值得!”苏晓敏很庄重地说。

  “那就好,我还怕你不喜欢这束花呢,你来之前,我还在犹豫,要不要换束别的。”

  罗维平好像在为自己辩解什么,其实用不着的,苏晓敏心里想,就算他送别的花,她也一样把它当玫瑰。

  “快坐吧,赶了这么长的路,你一定累了。”罗维平殷勤地为她拉开一把椅子。苏晓敏说了句“不累”,人却乖顺地坐下了。刚坐下,罗维平就变戏法似的打开了另一只开关,包房里的灯光立刻变得柔情而且暧昧,刚才的强光不见了,换成了酒吧里那种暗暗的红色,紧跟着,就连这暗红也没了,包房一片黑。厚实的窗帘在她进来之间就已拉严,将艳丽的阳光还有天空的色彩全挡在了外面,苏晓敏有一种做梦的幻觉,她幸福地闭上眼,今天这惊喜,令她既开心又眩晕,她有一种被幸福击穿的感觉。

  只听得“啪”一声响,罗维平打着了火机,随后,烛光摇曳,等苏晓敏再次睁开眼时,就看到面前多出一个小蛋糕。蛋糕的样子可爱极了,是只调皮的小兔,踩在月亮上,翘首巴望,一双眼睛能传神。

  “谢谢您,维平。”苏晓敏平生第一次,唤了罗维平的名字,她能听得见心腾腾直跳的声音。

  罗维平的目光动了一下,似乎含着某种期待,又似乎在躲避着什么,听到苏晓敏改口唤他的名字,他嘴唇动了动,像是使了很大的劲,才道:“晓敏,真心祝你开心、快乐。”

  “谢谢。”

  这顿饭吃了有三个小时,罗维平推开了所有的工作,到后来,他把手机也关了。苏晓敏也学他的样子,关了手机。中间他们谈了许多,从老领导巩一诚谈到他们的相识,从省府今年的几项硬任务谈到东江面临的困境,后来又谈到向健江,谈到陈志安。罗维平娓娓而谈的时候,苏晓敏做出专注的样子,听得很投入,偶尔,她也插进话去,说一些不同的意见。苏晓敏感觉到,今天这顿饭,罗维平不只是给她庆祝生日,更重要的,是要为她解开困境。其实,她也没觉得自己被困住,眼下工作虽是被动,但她相信有办法解决,毕竟,她到东江才三个多月,一切都只是开始。她更想听的,是男人和女人之间那种话,哪怕罗维平过分一点,她也能接受。偏是,她想听的,罗维平一句也不说,自从话头打开以后,罗维平就一直谈工作,谈怎么才能做好一个市长。苏晓敏听到后来,心里就有些不乐了,学着骂瞿书杨的口气,在心里偷偷骂了句罗维平:“死人,你就不知道人家想听啥啊!”

  罗维平像是成心要折磨她,明明看到她眼神里流露着渴望,流露着热盼,话头就是不往那方面转扯,急得苏晓敏直挖心。好不容易听他把一个话题谈完,苏晓敏插了一句:“你最近过得还好吧?”

  按说这是一个信号,女人要是想听暖心话,一般是从说知心话开始的,罗维平像是没反应,语气平静地道:“就那老样子,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我担心的,还是你在东江能不能打开局面。”

  “有你的关心,一定能。”苏晓敏紧着表态,她是想把工作的话题打住。工作的事什么时候谈也可以,今天这个机会,太难得了,她目光殷切地望住罗维平,心道,别谈工作了啊,求求你。

  罗维平似乎浑然不觉,仍然郑重其事劝诫她:“别那么乐观,地方工作跟上面不一样,你还是谨慎点。

  苏晓敏轻叹一声,这人咋就这么不开窍啊!

  罗维平后来说起了荣怀山,这才把苏晓敏的兴趣重新调动起来。罗维平说:“怀山同志是东江的一面旗,他为人正派,工作扎实,勤勤恳恳为东江工作了一辈子,他是我们学习的榜样啊。”

  苏晓敏心里不太认同,嘴上却说:“怀山同志的经历我也是才知道的,他这一辈子,的确不容易。”

  “不只是不容易,是艰难,但他是一个乐观的人,东江书记就在会上多次讲,要我们学习怀山同志这种革命的乐观主义精神。”

  “东江书记真的讲过?”苏晓敏敏感地问出一句。

  罗维平不动声色地笑笑:“讲过,还不止一次呢,前几天省委中心小组学习会上,东江书记还讲到怀山同志刚参加工作时的一段经历,那时候,苦哇。”

  “那时候的事,东江书记咋知道?”苏晓敏似乎是听出了弦外之音,她想问个究竟。

  “哦,忘了跟你说,东江书记以前也在部队,听说他的老上级,就是当年怀山同志舍身相救的那位团长。”

  苏晓敏长长地哦了一声,到现在她才明白,罗维平转一个大弯,给她讲这番话的深层用意了。

  罗维平依旧装作随意地道:“最近听说,怀山同志对东江的工作不太满意?”

  苏晓敏装不住了,起身,为罗维平的杯子续满水,也为自己添了水,然后坦然地注视罗维平:“有什么话就直接说出来,你我之间,用不着拐弯抹角。”

  “我没有拐弯抹角。”罗维平为自己辩解。

  苏晓敏笑了一下:“你要是说不出口,我替你说,是不是觉得,我和健江应该成全他,给他儿媳妇一官半职?”

  罗维平怔了一怔,旋即,就又坦然了。

  “好吧,既然你把话挑明了,我也就实话实说,荣山同志可能很快到省上工作,具体担任什么职务,我也不太清楚。他如果真有什么要求,我想你应该尽量满足他。“

  “包括不合理的要求?”

  “我想,依怀山同志的品格,他不可能提什么过分的要求。”

  “变着法子给他儿媳妇要官,这还不过分?”

  “你不要那样想嘛,你要学会用不同的角度去看问题,角度不同,问题的性质就不同。”

  “我学不会!”苏晓敏脸一黑,就冲罗维平使起性子来。

  “看你,又耍脾气了不是?在我面前可以耍,别人面前,万万不可。”

  “别人没你这么不讲理。”

  “我怎么不讲理了?”

  “原来你又是献花,又是搞烛光宴,心里才早有目的。”

  “我有什么目的了,我是真心真意给你过生日。”

  “鬼才相信,没目的你谈什么荣怀山,还要我不讲原则给那个谢芬芳封官许愿。”

  两人斗了一阵嘴,罗维平投降了:“好好好,是我不对,我向你检讨。”

  “用不着。”

  “不要生气嘛,再生气,今天这美好的气氛就全变味了。”

  “你还知道气氛啊——”苏晓敏啥时候把您改成了你,她自己也不知晓,这一顿脾气耍的,心里痛快了不少。罗维平似是知错改错,往前挪了一下椅子,抓住她的手,轻声道:“不许生气,知道不?”

  苏晓敏遭电击一样,身子猛地发出一阵痉挛,很快,她又恢复了镇静。半天,她目光楚楚地望住罗维平,用近乎昵喃的声音道:“为什么要告诉我这些?”

  “我是为你好。”罗维平迎着她的目光,声音更轻地说。

  “可违犯原则的事,我真的做不出。”

  “别老想着原则,有些事并不伤害原则,是我们让原则框死了。你想想,有多少职位,被不合适的人占着,又有多少应该重用的人,没被重用起来?现实跟理想总是有差距,我虽然不知道那个谢芬芳有多糟糕,但她毕竟是怀山同志的儿媳妇,适当照顾一下,也是原则。”

  “这也是原则?”苏晓敏惊大了眼睛,真想不到罗维平除了拐弯抹角外,还会狡辩,这可是今天的新发现啊。

  “当然是,作为一市之长,我希望你能充分领会这个原则,这对你今后的工作有好处。”

  “我要是不听劝呢?”

  “那我就没办法了。”罗维平松开苏晓敏的手,站起身,在屋子里来回走动,他的样子有些无奈,但又有些不甘心。

  “我只有建议权,没有决定权,不过,要是因这件事给你带来不必要的麻烦和阻力,我想就不划算了。我们在工作中,不但要坚持原则,还要学会利用原则,适当地做点让步,为的是更好地开展工作,这个道理我想你应该明白。”

  苏晓敏不语了。利用原则,这个说法她还是第一次听到,不过细细想一下,有多少原则不是被人们坚持,而是被人们利用。原则两个字,不同的场合是有不同用途。有人拿原则压人,有人拿原则打击别人,还有人利用原则,为自己谋取不该谋取的利益。有些荒唐可笑的事,一旦戴上原则的帽子,立马就合法了。

  她承认,从另一个角度讲,罗维平的话是对的。

  不管怎么,这顿饭苏晓敏吃得开心,尽管她渴望的温情始终没有出现,但,罗维平的眼神还有设身处地为她着想的真诚,已经在向她证明,他心里,是有她的。

  这就足够,难道她还有更多的奢望不成?

  苏晓敏摇摇头。贪婪虽是人类的本性,但在情感上,她还是不敢太贪婪,尽管有时候她也想冲动上那么一次,但冲动之后呢?

  她有点害怕面对这个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