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中秋走后,依阿华一个人坐在梳妆台前发呆。镜子里这张姣好的面容当年是多么的光彩照人,令那么多高官显贵趋之若鹜,可是如今,虽然韶华依旧,眉眼间却有了淡淡的沧桑。这几年自己的日子算得上锦衣鼎食,雍容华贵,不敢说富比王侯,但手头的积蓄足可以保证后半生衣食无忧,别的不算,仅是通过孟宪梁之手就进账不止千万。这老东西在这方面还算大方。只是,冷静下来想想,这种漂萍一样找不到扎根之处的生活总不能长久维持下去。转眼间自己已是三十有五,徐娘半老,傻瓜才能相信孟宪梁信誓旦旦的许诺,而且以他的性格,翻脸那天一定会六亲不认。

    何广慧临出走时,只把自己的去向和联系方式告诉了依阿华一个人,并且叮嘱她务必不得向任何人透露。何广慧一定认为,这个女人不像官场上那些人受权利毒蛊而冷酷无情,何况这些年来,两人过从甚密,借着“公关部主任”的名义,他也给了她丰厚的回报。依阿华也确实遵守承诺,从来不曾泄露过有关何广慧的一丁点儿讯息。说来也怪,就像达成默契一样,不管是孟宪梁还是穆有仁,都没向她打听过何广慧的去向,今天早晨是唯一的一次。尽管孟宪梁只是三言两语,但依阿华已经听出他的用意所在,这令她不能不感到不寒而栗。在这个关头,她不敢再对田中秋有所隐瞒,因为她担心自己也会成为这场可怕交易的牺牲品。

    秀月山庄已经不是一处安全的港湾,这一点,依阿华心里明白得很,好在她早已经为自己准备了退路,年初进京时,就把账上的巨额资金兑换成不同种类的外币化名存进了几家银行,并由严冬帮忙在京郊购下一处房产。照目前形势看,孟宪梁很可能凶多吉少,自己作为郭斧案中的重要当事人,虽然是被人牵着线的木偶,也难逃共同犯罪的罪责,而且一旦情况危急,谁能保证那伙人不对自己下手呢?孟宪梁常说的一句话便是,政治斗争是从来不讲情面的。

    依阿华越想越怕,心里突突地跳个不停,小猫咪跳上茶几碰倒电子钟,也把她吓出一身冷汗。

    依阿华感到从来没有过的孤独,此刻,她急需一个能够让自己倚靠的臂膀,可是,这么多年在社会上闯荡,结交了各种各样的男人,却想不出哪一个是真正可以信赖的。

    她想到了严冬。这个小师弟有着商人的精明,却还算重情重义,在北京时他对自己的表白,今天想起来竟是那般温馨,依阿华甚至有些后悔当时为什么没有答应他。她草草化完妆,打通严冬的手机,问他什么时候离开临海市。

    严冬告诉她,下午就要飞回北京了。

    “你在酒店等我呵,我也想跟你一起走。”依阿华急切地说。

    收拾好随身带的东西,依阿华匆匆开出自己的保时捷,冲向秀月山庄的大门。门外弯路上停着一辆蓝色跑车,两车交会时,依阿华依稀感觉到对方用手机向自己的车闪动一下,起初她没在意,待从反光镜回看时,才发现那辆车的号牌竟然是双阳市的。这使她大为紧张,以为有人追踪到了这里。

    依阿华手颤抖着拨通田中秋的号码,说了这个情况。田中秋问清车牌号,告诉她不用紧张,他马上叫家里查清楚是什么人的车。

    刚拐上海滨大道,保时捷就被路口一个交通警察拦住了,依阿华把车靠边停住,下得车来。警察微笑着敬个礼:“对不起,例行检查,请出示驾照。”

    依阿华心里暗自懊恼:“越害怕越遇着鬼。”取出驾照递给警察。警察看看驾照,又看看依阿华,拉开保时捷车门自己坐进驾驶席,态度平和地说:“请您坐到后面,有些事情需要到局里处理,希望您配合。”

    这时,从停在路边的警车里出来两个女警,一左一右把依阿华夹在中间,一同坐进保时捷车里。

    保时捷跟在警车后面一路前行,开进市中心一幢大楼前。已经乱了方寸的依阿华根本不知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只是机械地随着两个女警乘电梯上到七楼,进到一个房间时,她看到,坐在屋里的三个人中,有面色严肃的程可帷。

    ……

    郭缈缈看着依阿华的车跟在一辆警车后面开进了临海市检察院,诧异之余,很快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而且断定一定是自己给任天嘉打的那个电话起了作用。她挂通丁忠阳的手机,兴奋地讲述给他听,不料,丁忠阳却不像她想象的那样惊喜,不容置疑地告诉她:“缈缈,你马上回来!咱们不是为了报私仇,这是组织上的事,你掺和在里面,性质就变了。”

    “好吧!”郭缈缈有些怏怏,但是丁忠阳说得有道理。

    “我三个小时就能到,你去接我哦!——想你了!”她撒娇道。

    穿过市区,“美人豹”开上高速公路,一路向北急驰。秋高气爽,正是收获季节,大地里一派繁忙景象;湛蓝湛蓝的天空中,大雁开始南飞,绵长的鸣叫声听着那样悦耳。郭缈缈敞开车篷,尽情享受着秋日阳光的抚爱。一年多来,她的心境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好,依阿华落网,爸爸的冤情便能够很快得以洗清,而且是她这个做女儿的从中起了关键性作用,怎么能不让人自豪呢!

    郭缈缈对着后视镜里神采飞扬的那张脸吐吐舌头,自己这个造型,酷式吉卜赛女郎,那个书呆子看见,又会皱眉头。想到丁忠阳,一丝甜蜜涌上心头。郭缈缈心里清楚,虽然自己任性,刁蛮,好冲动,表面上丁忠阳对她事事顺从,但在大的方面,她却常常在不知不觉中顺着人家的主意办,而且在这些方面,丁忠阳从来不让步。记得小时候每次耍小性子,妈妈常叹气说,丫头你这么厉害,以后哪个男人敢娶你?爸爸则说,别看她咋咋呼呼的,动真格的,她还得听人家的。老爸不愧阅人无数,果真有先见之明。

    下了高速公路,太阳已经西斜,透过高高的钻天杨,城市的轮廓被镀上一层金黄色。郭缈缈放慢车速,往前方一处环岛驶去,那是一个分道口,丁忠阳答应在这里等她。

    弧形弯道里没有丁忠阳的车。郭缈缈刚把自己的车停稳,一辆气势汹汹的墨绿色悍马大吉普逆行着拐进来,头尾相错并排靠在“美人豹”旁边。车上下来两个戴墨镜的年轻人。

    “香车美女,好一个靓妹哟!”其中一个嘴里咬着根草茎,轻佻地说。

    “可是姑奶奶不认识你。”郭缈缈轻蔑瞟他一眼。

    “我们认识你,郭小姐。”另一个人多少有些彬彬有礼,“一路上辛苦了。”

    郭缈缈稍稍一愣,但仍没下车,把胳臂搭在车窗上,冷冷地问:“有什么事吗?”

    “没什么大事,哥们儿只是想借你的手机用一用。”第二个人还是笑容可掬。

    郭缈缈警惕地说:“开着几百万的悍马,买不起手机?你拿谁开心啊!”

    第二个人笑笑,掏出一个深蓝色小本子一晃:“实话对小姐说,我们是在执行特殊任务,你的手机里一些资料涉及到某起案件,所以我们想借用一下。”

    “我要是不答应呢?”

    “郭小姐还是配合一下好,不然伤了和气,彼此都不好看。”第二个人的声音依然平静,但语气里却有明显的威胁味道。

    “还跟她罗嗦什么!敬酒不吃吃罚酒的货!”头一个人吐掉草茎,拉开车门,伸手去抢放在副驾驶席上的手机。郭缈缈手急眼快,抢先抓起来塞进自己的里怀。那个人骂了一句脏话,攥住郭缈缈一只手,想把她拽出车外。

    “光天化日,你们要打劫呀!”郭缈缈又怒又慌,高声斥骂着,手抓住方向盘拼命挣扎。

    就在这个关头,只听一阵刺耳的摩托车刹车声响过,一个人扑过来,不由分说,就给了那个对郭缈缈耍威风的家伙当胸一拳。

    来人是仲崇威,一脸怒气。他是刚巧到前边的建材市场进货,看到了这一幕。

    “崇威!”郭缈缈下车,躲到仲崇威身后,像一只受了惊吓的小猫。

    “拦路抢劫,你们也得挑个时候!”仲崇威吼道。

    “我们是在执行公务,你小子别他妈的自找麻烦!”两个黑墨镜一左一右向仲崇威靠过来。仲崇威疾步冲到横卧在地的力帆摩托旁,从上面抽出一根两米多长的小角钢,双手横握,厉声喝道:“我看你们谁敢上来!”

    双方正在对峙,郭缈缈看到丁忠阳的车在前边不远处停了下来,连忙高声喊叫:“忠阳!丁忠阳!快点过来!快点!”

    那两个人一见这情形,有些慌神,彼此对望一眼,钻进悍马车,一溜烟开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