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深吸了一口气,似乎是鼓足了勇气说:“我也赞成马镇长的提议,这样的就餐制度改革,更公平合理,也能避免不必要的铺张浪费。 再说,吃多吃少,自己控制,吃好吃差自己选择,这可以让每一个人自由选择,大家在同一个屋檐下,不再有高低之分,等级之差,有利于整个集体的团结和协作。”
沈运达说完这番话,似乎松了一口气。
杜秀青一直看着沈运达,这个三十几岁的组织员,年纪不大,思想看上去却比较迂腐,胆子较小。刚才的话,虽然力度不够,但是观点很明确,算是一个大胆的表示吧!
她看着沈运达,眼里满含着笑意。这个表情,让沈运达鼓足的勇气得到了最好的肯定,他的嘴角似乎也挂起了笑意。
现在就剩下镇党委委员办公室主任俞敏河和常务副镇长毛利贵没有发言表态了。
马明桥看了看杜秀青,又看了看身边的毛利贵,终于开口了,说:“毛镇长,你的意思呢?”
毛利贵的嘴巴左右歪了歪,身子在椅子上扭了扭,然后哼哼的两声,头侧向了一边,说:“这样的改革……”说了这前半句的时候,他故意停顿了一下,然后头侧向了另一边,接着说,“我,没有意见。”说完,他抬起头,眼睛直勾勾地盯着天花板,手里的笔却是在笔记本上不停地敲打着。
这样一副模样,真是让杜秀青看了几乎要忍俊不禁。
她以前只知道个别乡镇干部的粗鲁,却没有想到,会是这等的模样,真是长了见识了。
毛利贵说完了,俞敏河就再也坐不住了。
本来他是想跟着毛利贵的意思走的,在平安镇谁都知道,俞敏河就是毛利贵的走狗,毛利贵让俞敏河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绝对不会打半句马虎眼。
现在毛利贵已经表态没意见了,俞敏河就觉得自己被动了,最后一个表态,似乎已经毫无意义了。不过再无意义,他也得讲啊,也得表这个态啊!
于是俞敏河立马接过话来说:“我也赞成马镇长的改革,应该这样做。每个人都拿钱吃饭,这也是天经地义的,对吧?”
杜秀青看到大家都发言了,笑了笑,说:“好,刚刚同志们的意见都很统一,赞成马镇长关于食堂就餐制度的改革。对马镇长提出的这项改革,秀青非常赞同,以后我们就人人平等,就餐一视同仁,凭票吃饭,排队打饭。具体操作事宜,马镇长和俞主任协商,饭票统一到办公室处购买,愿意拿现金的可以拿钱直接购买,不愿意的可以从当月的工资里扣除。每月结清,食堂和办公室的账目要进行核对,不能出差错,这个马镇长要把好关。”
杜秀青说完,看了看马明桥。
马明桥立刻接过话,说:“好,就按杜书记的建议来操作。下面,我们接着讨论第二个问题:财政一支笔负责制。昨天我们开班子会的时候,已经谈到这个财政紧张,面临着无法发出工资的局面。所以,现在我们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开源节流。开源,按目前的情况是很难做到的。因此,我们能做的,也必须要做到的,就是节流。昨天我和杜书记都看了镇里近几个月的收支表,发现我们有很多费用是可以节省的,是完全可以控制不花的。比如招待费,比如汽车养护消耗费,这些如果能节省下来,都将是一笔可观的资金。”
马明桥这个议题一抛出,毛利贵一直抬头望天花板的动作马上来了个大逆转。
他把目光从天顶收回,几乎是怒目圆睁地看着马明桥,脸上的颜色都有些变了。刚才只是食堂吃饭的小问题,他可以让步,因为那只是一点点小利,占与不占,似乎都没有关系。再说了,不去食堂吃,老子有的是地方吃,天天可以出去吃,顿顿可以山珍海味吃着,革命的小酒喝着!怕你个鸟!可是,他万万没有想到,今天的第二个议题,再次触动了他的利益,而且是他最大的利益。财政一支笔,就是要剥夺他的签字报单权,就是要把他计生办的这块蛋糕收归到镇政府统一的账户!说直接一点,就是要夺去他的权力,瓜分他的利益!他妈的,你们的算盘打得可真结实啊,刚来就要从老子这儿分食,这么多年,计生办这块都是老子说了算,钱老子想用就用,要用多少就用多少,还没有人敢来和老子争食吃,这倒好,来了个乳臭未干的臭丫头,一天之内就想巧取豪夺,把老子的权力削弱干净,他娘的,门都没有!老子倒要看看,你能拿我怎么样!
毛利贵的气愤写在脸上,双目几乎要放出火花。
杜秀青始终微笑着看着每个人,在目光掠过毛利贵的脸上时,她故意停留了那么几秒钟。她知道,接下来的场面一定会很精彩。
毛利贵几乎是没有给其他人思考的机会,就立刻跳出来说话了。
他说:“马镇长刚刚说的这个财政一支笔负责制的事情,我表示反对。为什么反对呢?大家都知道,计生办这块这么多年一直是收支独立的。为什么要独立?是因为这块的工作有它的特殊性。每个人都清楚,乡镇工作最难做的工作就是抓计划生育。平安镇这么多年的计生工作做得怎么样?大家有目共睹,没有被上面挂过黄牌!对吧?这都是计生办这些工作人员齐心努力的结果。而这抓计划生育,就牵涉到抓人罚款引产流产,甚至还有外出遣返计生钉子户以及工伤理赔等等,局面相当复杂,开支也是五花八门,种类繁多。可能有些人认为,计生办有钱,每年的计生罚款那是相当的可观。不错,计生办是收了一些钱,可这些钱要取之于民用之于民啊,我们计生办的工作人员辛辛苦苦下去抓计划生育,总不能白白劳动吧?还有一些计生钉子户,个别因为引产流产结扎而导致有后遗症的上访户,这些都是要用钱去打发和摆平的。看起来那些罚款是收上来了,实际上很快就得以各种不同的方式返回到乡民的手里。正因为这个局面复杂,开支很大,所以计生办这块一直以来都是收支独立,这样有利于工作的开展和良性的循环。如果归到一支笔,那么绕这么大一个弯子后,会耽误很多时间,会延误很多事情,对我们的计生工作会造成非常不好的影响。所以,我不赞成!”
毛利贵几乎是一口气陈述了自己的种种为民谋利无私奉献般的计生办收支独立的缘由和必要性,抢先摆明了自己的立场。
好!这么赤裸裸的独白,真是痛快!杜秀青笑看着毛利贵,目光里却是意味深长。
“其他同志也谈谈自己的看法。”杜秀青说。
可是毛利贵这么明确强硬的态度一表明,大家一时都沉默不语,似乎不知该怎么来阐述自己的观点。
赞成?那就是公开得罪了毛利贵这个土霸王,虽说他只是个副镇长,可是挂了个常务,就显得不一样了啊,再加上他的根基稳,大家基本上还是不敢惹他的。
反对?那就是和杜书记唱对台。这个年轻的杜书记,刚来才一天,就要进行这样大胆的摸老虎屁股的改革,确实也不是个善主,而且看这个架势,似乎这仅仅是个开始,后面还不知道会有什么样的大动作……所以,他们既不敢赞成,也不敢反对,只能表情僵硬地沉默着。
杜秀青从大家的表情看出来了,现在要谁来发言,那就是要立马分成派系了,谁也不愿意这样赤裸裸地暴露出自己站队的轨迹。况且,大家对杜秀青的了解也不够多,似乎还没有到那个誓死可以追随的情感上,包括徐文娟在内,都是这样的想法。
“同志们,这个财政一支笔负责制,是县委县政府专门下文强调过必须要执行的乡镇财务制度。”杜秀青说,“可是,昨天,我看了我们镇里这几个月的开之后,我发现,这里面有太多的漏洞和浪费。我们现在处在这样一个非常时期,农业税和乡提留收不上来,也就是说我们几乎是无源之水,可是我们仅有的一点钱,甚至是负债借来的钱,却像流水一样,每天哗啦啦啦地往外淌。我粗略看了一下,一个月下来,我们不计所有人员的工资,光是招待费办公费车子的使用费这三费就高达十二万多。说实话,这个数字,太触目惊心了,太不可思议了!在我们全体人员面临着发不出工资的情况下,我们却有大把大把的钱去挥霍,去奢侈,这样的现象太不正常了。”
杜秀青说到这儿,端起面前的水杯,喝了一口水。她的脸上再也没有了刚才的笑意,而是十分地严肃。
“刚才毛镇长谈了他的看法,秀青认为毛镇长说得也对。计生办在抓全镇的计划生育工作这块,确实做出了成绩,做出了贡献。秀青虽是刚来,也知道计生工作的艰难,我们镇里没有被挂过黄牌,这充分说明计生工作的成功,毛镇长一直是主抓计生办的工作,可谓功不可没。但是,关于计生办的收支,秀青有不同的看法。”杜秀青在充分肯定了毛利贵的工作后,突然话锋一转,她说,“昨天的财政报表上,光是计生办这块,一个月的招待费就超过了三万,也就是说计生办每天需要招待一千元,计生办的工作再特殊,需要这么高的招待费吗?难道计生办天天有上级领导要招待?毛镇长,这些钱是怎么花出去的,有没有具体的明细说明?秀青昨天没有看到。如果说一个镇里的计生办一个月就要这么高的招待费,那么,我们整个镇的运作得花多少钱?”
杜秀青说到这里,眼睛一直看着毛利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