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公司的路上,孙略想蛰伏在身体中的魔鬼已经醒了,就像电脑病毒启动。他确实看过医生,医生说这种病发作会越来越频,诱因会越来越小,最终导致崩溃。目前没有有效的药品治疗,必须靠患者本人控制。离开时医生那同情又无可奈何的表情,他明白了自己最终的结局。

    林阔在电梯口等着,一见他,就把孙略拉到一旁,没头没脑地说:“不好了,闯大祸了,‘天下第一狠女’把客户给整哭了……。”

    孙略说:“慢着,谁是‘天下第一狠女’?”

    “还有谁?就是冷冰冰的夏美眉。”林阔说,“你没见过那阵势,那个芮英姿,芮姐姐也是个猛人,但在我们夏美眉面前差着好几个数量级,夏美眉几句话就让芮姐姐痛哭流涕,那么漂亮的芮姐姐哭成那个样子,夏美眉还不依不饶的。结果芮姐姐不和我们公司合作了,找了林总,林总勃然大怒,夏美眉连老板面子也不给,把老板门也给摔了,你说她不是‘天下第一狠女’?”

    孙略心里又好气又好笑,这个林阔说这么严肃的事,还是满嘴“美眉”、“姐姐”的乱叫,让人摸不着头脑。他对林阔说:“你别着急,详细地讲讲,别净是‘美眉’、‘姐姐’的。”

    林阔依然是“美眉”、“姐姐”地把事情详述了一遍,这次孙略明白了。今天下午,芮英姿来公司,问方案怎么样了。夏青霜和林阔接待了她,开始还挺好,但不知怎么夏青霜开始否定客户的创业计划,说这个计划不符合实际肯定会失败,还冷冰冰地说了些林阔和芮英姿都听不懂的话。这个项目是芮英姿梦寐以求的,被夏青霜冷冰冰地否定,不禁失声痛哭。同时,夏青霜冰冷的态度也激怒了她,她找到林总告了一状,断绝了两家合作关系。林总大怒,把夏青霜和林阔叫到办公室,大声呵斥他们,夏青霜几次想申辩,都被林总压住了,所以她“腾”地站起来摔门而出,这件事全公司都知道了。

    孙略嘶了一口气,心想这次事闹大了,夏青霜在公司待不下去了。

    孙略问:“夏青霜在哪里?”

    林阔说:“她还在自己那间单独的办公室,林总让我叫你回来,他要开会,八成是要开夏青霜。”

    “你先别告诉林总我回来了,我要先见一下夏青霜。”

    夏青霜平静地用自己的笔记本电脑敲着什么,孙略纳罕:“天下第一狠女”心理素质这么好?

    夏青霜见到孙略,露出了难得的笑容,说:“我正在写辞职报告,你来得正好。”

    “到底怎么回事?”

    夏青霜轻轻一笑,拿出一份调查报告递给孙略说:“芮英姿的项目建立在狂热的幻想中,建立在不实的可行性报告上,我给她否了。”

    孙略快速地读起这份报告,心里佩服夏青霜,这么快就搞出了详实的报告!

    报告对芮英姿提供的可行性报告提出质疑,认为可行性报告得出的大部分妇女都欢迎家庭送货业务的结论是不真实的。

    问题出在调查问卷上,首先是在提问的语句设计上出现误导,导致不能真实表达被访问者的意图。比如,提问语句设置为“家庭送货业务是现代都市生活的时尚,你是否喜欢这项业务?”这样的问题,答者不可能回答“不喜欢”,回答不喜欢就相当于说自己的生活方式落后。这样的语句不少,夏青霜都一一挑了出来。第二个问题,是对“家庭送货业”的具体业务没有明确的界定,送家用电器图书杂志和芮英姿送的家庭日常用品,涉及到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购买心理,问卷一概统言之。第三是在调查样本的选择上也存在以偏概全的问题,不能反应总体人群的真实想法。

    夏青霜轻蔑地说:“芮英姿也不对那家市场调研公司进行资质调查,雇个‘二把刀’只知讨好她的公司,还能不败?”

    夏青霜针对芮英姿的业务,进行了重新调查,她得出的结论是,大部分妇女对芮英姿的家庭日常用品送货业务根本不感兴趣!

    原因是,家庭日常用品品类繁多,品种繁杂,消费者的购买动机十分随机多样,根本没有办法为消费者选出中意的产品。比如购买一个杯子,消费者往往到柜台之前也不知道自己对什么样的杯子中意,只有看到那些琳琅满目的杯子后,才能选出她想要的。至于为什么选这个杯子,那就随机了,可能是因为颜色,也可能因为是式样,还可能是因为价钱,甚至一个花纹,售货员的一句话。

    这种购买特点不同于化妆品,有很多广告让人事先了解。连自己都不明白想选择什么,你能帮她选明白?

    还有一个关键的理由,就是家庭日常用品送货,剥夺了妇女逛街的乐趣和借口。什么你都能事先送到家,意味着妇女们要告别琳琅满目的商店,你这不要了广大女同胞的命?还指望她们支持你?

    孙略恍然而笑,夏青霜说得对,他问:“你自己做调查,钱从哪来?”

    “知道这钱公司也不会出,自己出的。”夏青霜说。

    “你至少有一个错误,这件事应该事先和公司沟通。”孙略说。

    “公司?他们能舍弃那五百万广告说真话?”夏青霜不屑地说。

    “那么姓孙的,就不值得你一点信任?”孙略黑着脸说。

    夏青霜不言语了,半天,她说:“是我的不是。”

    这时,林阔探进头:“林总让你们开会。”

    孙略对夏青霜说:“走吧。”

    “干啥?”“开会。”孙略说。

    “我才不见那惟利是图的小人。”夏青霜嘴一撇。

    “你必须去!既然没错,怕什么?”孙略冷冷说。

    夏青霜让孙略凛冽的气势和可怕的眼神镇住了,以前就看出孙略那沉静的表面下有着让人生畏的力量,却没想到一旦发出来让人如此畏惧。骄傲的夏青霜害怕了,乖乖地跟着孙略出了办公室。

    在去会议室的路上,孙略碰见林总,马上说:“林总,我想咱们先谈谈。”

    孙略这么做是合适的,虽然夏青霜不是孙略手下的人,但毕竟是他项目组的成员,要有什么处理,应该事先听听孙略的意见。

    “不必了,到会议室就都知道了。”林总怒气冲冲地说,径直走向会议室。

    到了会议室,孙略才看出阵势不对,林总开的是全公司大会,还特意把换姐从售楼处调回来。

    看大家都坐好,林总抛弃了温温而雅的风度,对夏青霜大加呵斥。

    林总这样做际近报复,叫人看不起,夏青霜几次要发作都让孙略暗暗摁住了。

    林总骂了一阵,似乎有些解气,说:“这个夏青霜徒有虚名,来公司几个月不干工作,有个工作还把客户给气跑了,这样的人留着有什么用?人力资源部马上给我辞退。”

    会议室里一片寂静,孙略镇静地说:“夏青霜没有和领导沟通,就擅自对客户公布她的调查结果,顶撞领导,这些都是她的错误。这些错误可能够辞退她的,但决不能因此说她没有能力,不干活,这是对她的侮辱,是不公正的。凌霄大厦项目,没有夏青霜的工作,我们今天不会有这么出色的策划,这个林总您是知道的。而今天这个客户,如果夏青霜不及时指出她的错误,会给她带来更大损失,我建议林总您先看看夏青霜的报告,再做……。”

    “啪!”林总一拍桌子,说:“孙略,你别以为干了一点活就挺得意的,谁让夏青霜重做调查了?客户要求咱们出营销策划报告,没让出可行性研究,你管那么多闲事干什么?挣你的钱就完了。”

    “你是说可以不管客户死活,只要自己挣钱就行了?”孙略也火了,心里充满鄙视。

    林总脸上露出轻蔑的声色:“现在有些人就是不知道好歹,自以为有一些本事就可以说算,这个公司是谁的,大家应该清楚,别得意忘形!”

    孙略一听这话,马上明白了林总的意图。林总把公司人都找来,一是通过开除夏青霜,为他出气,另一个是想借开除夏青霜,来杀杀自己的威信。念头一转,当务之急是保住夏青霜,自己必须服软。笑容从孙略脸上升起来,他说:“林总,我清楚您的意思,今后我一定注意。不过,对夏青霜的处理还请林总重新考虑。”

    孙略低头,林总得意了,但必须开除夏青霜。孙略软语商量,林总愈加得意,不仅要开除夏青霜,甚至还要扣夏青霜这个月工资。

    反复争取了一会,孙略看林总小人的嘴脸,也烦了。他想即使争取下来,心高气傲的夏青霜也不会接受。于是,他显出了冷鸷的语气:“这么说,一点余地也没有了?”

    孙略的冷鸷让林总心里有些害怕,但当众不能掉价,说:“没有余地。”

    孙略猛然爆发出哈哈大笑,笑够了,他站起身来说:“林总,不是小看你,一个夏青霜尚且不能容忍,你还能成什么事业?也不用麻烦了,夏青霜走,我也走!”

    全场都愣了,鸦雀无声。林总也傻了,他只想镇服孙略,没想到孙略能走出这一步。大家更没有想到孙略能不顾自己让人眼红的位置,为人见人厌的夏青霜做出这个选择。

    夏青霜静静地站起来,她的内心被强烈地震撼了。刚才随着孙略走进会议室,无非是慑于孙略的威严,甚至还抱有看看孙略在林总面前什么嘴脸的想法。孙略软语求情的时候,她心里生出强烈的厌恶感,孙略是个软骨头,知道自己有用才这样低三下四。直至孙略大笑着说完那番话,她才明白孙略对自己的苦心和珍重,才知道孙略是怎样一个男子汉。孙略目前的位置,即使没有自己一年挣十几万是没有问题的,他却为了自己把这些不加思考地抛弃了。

    夏青霜眼里涌上了泪水,第一次亲切称呼孙略:“孙哥,你的情意我领了,别为我这样,我自己走!”

    孙略轻轻地笑了:“自信人生三百年,会当击水三千尺!”

    两人刚要走,会议室响起另一个声音:“慢着,还有我呢!”

    换姐拿起包,缓缓地走过来,站到孙略身边。

    “干啥子?整得我一点思想准备都没有,还有我呢。”又一个声音响起来,是林阔,他滑稽地跳起来,喊着:“为了孙哥,换姐,夏美眉,冲啊!”

    四个人一齐走出会议室,走出了新创意广告公司。

    外面华灯初上,林阔大喊一声:“真爽,咱们去Happy一把,庆祝一下!”

    孙略想,四个人一下子离开了公司,尽管是早晚的事,但还是挺突然的,有必要在一起筹划未来。他征询地对夏青霜说:“一起去吧,解解闷。”

    夏青霜心里暖暖的,点点头。

    林阔大喊:“我马上告诉钟葭这个特大喜讯,让她一起庆祝。”

    他们是坐夏青霜的车去的,热闹一阵后,车里出现了沉默。孙略默默地观察着几个人,夏青霜正襟危坐地开着车,脸上一片平静,这是个经常跳巢的主。林阔仍兴奋地左顾右盼,他小孩心性,但绝对是个有义气的小伙子。换姐把一个胳膊支在车窗上,默默地凝视着窗外,整个过程中,她始终没有表现出任何表情。换姐家庭情况不好,学历又低,能找到这个公司已是不易,混到目前的地位更不容易。在此之前,换姐不得不靠自己的美丽去揽业务。别看她平时大大咧咧的,但骨子里是个胆小的人,今天选择和自己在一起,而且是在知道自己有病的情况下,对她来说太难了。她决然地把命运和自己绑在一起,只有一个理由:爱!

    孙略心里沉甸甸。

    现在,至少是换姐、林阔还有钟葭要跟自己赤手空拳打天下了,沉甸甸的感觉又加重了。

    今天辞职,无论如何都是不明智的。但是,今天的情境又不能不作出这个选择。不仅因为有赢得夏青霜的私心,更因为自己必须对她负责。换了林阔、换姐或者业务部的人员,自己也必须这样做。否则,未来再出现这样的事,林阔和换姐就不可能义无反顾地跟着自己了。

    临事不苟是大丈夫的本色,今天算是通过了考验!

    豪气又涌上了胸膛,怕什么?好好筹划,就一定能够成功!

    车到了地方,孙略让林阔领着夏青霜先进去,他拉拉闷闷不乐的换姐。

    俩人走到背静的地方,面对换姐,孙略一时无语,自己欠换姐的太多了!

    终于,他捏捏换姐的手问:“怕吗?”

    “怕。”换姐涟涟欲泪。

    孙略说:“别怕,有我呢。”

    换姐泪水长流,说:“老天怎么就不长眼?这样折磨人。”

    孙略心里一声叹息,换姐的心思全在自己身上,他给换姐擦擦眼泪说:“换姐,我们是患难相识的,今生没有缘分结为夫妻,但总还有缘做个朋友,也能天天在一起,何必悲伤?”

    孙略拍拍换姐长长的头发,像哄小孩似的:“噢,噢,不哭,我给你买糖糖。”

    这一下子让换姐止住啼哭,她擦擦眼泪问:“你打算怎么办?”

    孙略信心十足地说:“自己干,相信我没有问题。”

    换姐点点头说:“跟你在一起才塌实,那凌霄大厦怎么办?才做起来,真可惜。”

    孙略笑了,换姐是做凌霄大厦做出感情了,她成天扑在那上面,把它当成自己未来发展的一个阶梯。

    孙略说:“你放心,明天你还正常上班,还做你的大经理。”

    “那,林总能干吗?”换姐担心地说。

    “干不干不是他一个人说算,我有办法让他干。”孙略信心十足地说。

    “知道你有本事,就是那讨厌的病……”换姐又想掉眼泪。

    孙略一看这架势,赶紧拉换姐往回走,边说:“别下雨,这里可没有糖糖哄你,林阔他们还等着呢。”

    一进包间,林阔和钟葭就嚷嚷:“好呀,把我们撇在一边说悄悄话,一定要罚酒。”

    闹了一会儿,菜和酒就上来了,孙略刚要说话,一直静静坐着的夏青霜把酒杯端起来,她微微激动地说:“这杯酒我先敬大家。这段时间大家一直容忍我的坏脾气,今天又为我这样,我心里很不安,借这杯酒表示歉意。这些日子和几位在一起,让我感受到许多世间美好的东西。说实话,本来我早想离开的,正因为舍不得这些美好的东西,才留连到今天。我知道诸位原来就有想法要自己干一番事业,如果大家不嫌弃,我愿意和大家一起做。”

    夏青霜一饮而尽。

    孙略喜出望外,他想劝夏青霜加盟,但今天的这件事,反倒让他说不出口了。

    孙略举起杯子说:“夏主管,不,是夏青霜,是个难得的人才,我们欢迎她加盟,来干杯。”

    大家轰然干杯。

    林阔大叫:“真爽!以后咱们就自己干,孙哥,你说咱们怎么干?”

    孙略拿捏着杯子说:“我是这个想法,说出来大家商量。明天我们就去注册一家销售代理公司,这个公司是属于我们大家的。现今以我们几个人为主,我们都有特长,扭在一起就是力量,出去找项目做,赚钱大家按比例分成。平时大家都是朋友,干活按分工去做,当然还需要一个抓总的,我也不虚伪,我来负责。我最烦搞尊尊卑卑那一套,人生应该享受,舒心地干活也是一种享受。当然,以后做大了,这种模式就不合适了,但那时自有那时的办法。总之,我们应该像狼群一样,团结一起,创造财富,获得财富!”

    林阔第一个举杯说:“对,我喜欢这样!我这个人干活还行,就是受不了朝九晚五的折磨,到晚上是个龙,到白天就是虫。现在好了,我可以通宵干活,白天睡大觉。”

    钟葭接着说:“白天还有一个活,上街看美眉,还说要养眼。”

    “大觉是没有你睡的,明天还要照常上班。”孙略笑呵呵地说。

    “怎么呢?”林阔问。

    孙略微微一笑,说:“我们现在至少有六个项目在手里,这些项目是新创意广告公司,我准备还给它,但要把丽影百货和凌霄大厦这两个项目留下来。”

    钟葭鼻子一皱说:“林总这样对你们,还跟他客气什么?都拿过来自己做。”

    孙略说:“不能那样,无论如何这是新创意广告公司的客户,我们抢来是不合适的。当然这也是有条件的,条件就是支付我们应得的工资和提成,我们可以再在公司工作一段时间,便于项目交接。这对客户,对新创意和我们都有利。我们现在要自己创业,办事一定要漂亮。尽管我们讨厌新创意,但毕竟是我们工作过的地方。饮水要思源,我们把项目带走,害了新创意,更苦了平日的同事。不仅如此,只要林总愿意,我还想和他建立一个长期的交往,共同发展。”

    这话合情合理,大家直点头。夏青霜对孙略有了更深的认识,此人见识高,宅心仁厚,做事大气。

    孙略接着说:“丽影百货、凌霄大厦和其他业务不同。在和丽影百货签合同的时候,禾总要求必须保证我为她策划,否则合同无效。所以我不能撤出,林总也不会让我撤出。我们仍以新创意的名义做丽影百货的业务,但业务提成要和林总重新谈,他们可以派新人和我们学习业务。到年底,究竟谁接丽影百货,那要看禾总的意思。”

    “那凌霄大厦呢?”林阔问。

    “凌霄大厦我们做得风风火火的,是全程代理。现在即使交给新创意,他们也没有人能做下去,开发商也不允许换人。所以,这个项目也和丽影百货一样,依然以新创意的名义来做,也要重新谈提成。不过这个项目来年春季就可以进入尾盘期,那时就结束了。”

    孙略接着说:“这样做,我们损失了不少业务,但在道义上站住了脚。更重要的是,使我们轻装上阵走专业发展的路子。现在的广告公司和策划公司,都是万金油式的,样样行,样样松。新创意老是做不强就在于它什么活都接,什么活都没有足够的时间和精力做精做透。我们的路子和他们不一样,我们只做一两个行业,把这一两个行业研究透了,才有竞争力。”

    孙略的想法让大家心里亮堂了许多,大家边吃喝边议论起来。

    “林总能接受你的想法吗?”话很少的夏青霜问。

    夏青霜总是能从反面提出意见,一个集体需要一个这样的人,她是这个集体的一副镇静剂。孙略说:“我开出的价码是不错的,不答应只能对他不利,林总是个商人,他肯定会答应的。而且,我有个感觉,今天晚上林总肯定会给我来电话的。”

    果然,林总晚上给孙略来了电话,约孙略明天到公司谈谈。

    林总全盘接受了孙略的想法,这些想法让他大喜过望。今年公司新增的业务都是靠孙略出色的策划拿过来的,客户认的是孙略本人,孙略把这些业务带走易如反掌。他昨晚忧心忡忡,后悔自己做事太绝。让林总感动的是,孙略为自己留下了丽影百货,这不仅是一大笔业务额,更是声誉的问题。孙略还提议,新创意可以派人到凌霄大厦学习房地产销售,以后开展自己的代理业务。孙略的仁厚,让他十分佩服,也让他倾心相交。

    临走时,林总真诚地说:“孙略,早就看出你不是池中之物,也知道你不会在我这里呆长。你努力发展吧,发展好了,我这个曾经是你不称职的老板也脸上有光。有什么困难,或者不如意,尽管回来找我,我这里的大门始终向你敞开。你创办新公司,如果资金不足,我也可以帮你。”

    这就是“投之以桃、报之以李”!孙略很动情地说:“林总,我是一个受过磨难的人,在我最困难的时候,公司收留了我,并给了我机会。尽管当时您并不知道这件事,但这份情义我会铭记于心的。新创意是我的娘家,以后但有效劳的地方,我孙略必全力为之。”

    手机响了,传来很冲的声音,是芮英姿。孙略一想是自己失礼,本应该给芮英姿打个电话,说明一下,发生了这么多事,就忘了。

    刚要表示歉意,那边说:“今天晚上六点,我在玉和酒店请你们吃饭,把那个贼厉害的姓夏的小姑娘和那个胖乎乎脸的小林子都叫上。”说完就把手机挂死了。孙略乐了,芮英姿真是爽朗中含着霸道,也不问自己有没有时间,就挂了电话。

    孙略领着夏青霜和林阔来到玉和酒店,芮英姿已经在那里,身边还有一个五十来岁的男人。

    芮英姿介绍说那个男人姓苏,是房地产公司的老板,也是芮英姿的老朋友,孙略他们就叫他苏总。

    双方落座,酒菜就上来了,芮英姿确实霸道,事先就把酒菜都点好了。

    芮英姿端起酒杯说:“这杯酒,我向夏小妹道歉,也表示感谢,我先干了。”一仰脖酒下了肚。

    大家看芮英姿这么爽,也只好把酒干了。

    芮英姿用手抹去嘴边的啤酒沫,对夏青霜说:“昨天我真是气糊涂了。你想我为这个事投入多大心血,受了多少苦,怎么能接受这个现实?我把你的报告拿回家仔细一看,才发现冤枉你了。我心里当时咯噔一下,出了一身冷汗,这要是做下去,我还不知道得赔多少?姑娘,你脑袋瓜好,心眼更好,要是碰着一个只想赚钱的主,我就毁了。姑娘,林总没为难你吧?”

    林阔插嘴说:“为这事,夏主管让林总给辞退了。”

    芮英姿“腾”地站起来,满脸歉疚,嘴里大声说:“这不公平,我去找林总说理!”说着就往外走,孙略和苏总赶紧把她拦住。

    芮英姿气哼哼地说:“这么好的员工给辞了,亏他干得出来?姑娘,你不用害怕,我补偿你的损失,你没有工作,到我这里来干。”

    夏青霜静静地说:“芮大姐,你不用内疚,对客户负责是我的职业操守,我也从来没有想到埋怨你。”

    芮英姿说:“多好的姑娘,那你现在想怎么办?”

    夏青霜指着孙略说:“我们现在成立了一个公司,一起做,他们也因为我辞职了。”

    芮英姿一迭声地说:“好,好,这样的公司不做也罢,不对客户负责,终归没有前途。”

    芮英姿转过头对苏总说:“老苏,你的项目就交给他们去做吧。”

    苏总显然被刚才的一幕感动了,但他也有苦衷,迟疑地说:“你们的敬业负责的态度没有问题,只是我的项目在外地,而且我已经雇了一家代理公司……”

    芮英姿顿时不高兴了,说:“老苏,你是怎么搞的?那个代理公司合同还没有签,你把他们辞了就算了,我推荐的人你信不过咋的?”

    芮英姿这样就强人所难了,孙略不赞成,他说:“芮大姐,谢谢你为我们介绍苏总,但买卖就是买卖。苏总这个项目肯定投资在上亿元,做不好,我们损失的是几个工资钱,苏总就得倾家荡产,这件事勉强不得。再说,我做房地产代理知道,前期工作是最大的,那家代理公司已经投入这么大精力,我们抢去于心何忍?对苏总的商誉也是莫大损失,这事我们不能做。”

    苏总被眼前的小伙子折服了,说:“孙老弟的话说得到位,我要再不说实话就不对了。这是我第一次做房地产,这个项目第一期开发就得一个亿。我请了一家房地产代理公司做销售,他们做得挺好,但我总觉得有不对劲的地方,又说不出什么来,想请懂行的人给看看。找了几家代理公司,人家一开口就要代理项目,否则不管那个闲事。这不,我才找到芮小妹,想请你们去看看。”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不妨答应,哪怕学点东西也好。孙略还起了个私心,离开换姐一段时间,冷冷她的心。孙略痛快地答应了苏总的要求,双方约定十天以后,在那个外地城市见面。

    要出去了!尽管不接项目,大家也兴奋起来。钟葭高兴得不得了,一个劲儿地在林阔面前炫耀,把不能去的林阔气够戗。

    换姐自然不乐意,她怕没有孙略自己做不好。孙略一个劲安慰她,说自己半个月肯定回来,有什么问题可以电话沟通。

    孙略知道换姐是舍不得离开自己。

    孙略也放心不下换姐,这是一种难以割舍的感觉。他把林阔找来,嘱咐了一通。林阔因为不能出去心里不痛快,看孙略这么重视自己,也就高兴起来。

    第二天,孙略和夏青霜、钟葭登上去那个城市的快车。车驶离大连站的时候,钟葭突然指着远处的站台叫起来:“换姐姐,换姐姐!”

    孙略顺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换姐站在送行的人群中,默默地看着他们,海水一样蓝的裙子在风中飘荡,还有那一头飞扬的乌黑长发……

    孙略的眼泪出来了,他把头探出车窗,一直到站台消失,任风把泪水吹干。

    孙略把头撤回来,钟葭没有注意他的脸色有异,笑嘻嘻地说:“换姐姐对你真好,昨天把我叫去好一顿嘱咐,要我照顾你,还给了我一大包好吃的东西,让我说是我买给你的。你说本来是她买的,我能说是我买的,讨白好吗?一定是她爱你不好意思告诉你,但我偏要告诉你。”

    换姐怕自己受刺激,偷偷让钟葭照顾自己,又偷偷来站台给自己送行。忽然,眼前开始有影子幻动,孙略心叫不好,匆忙离开坐位,快步走到车厢连接处。影子越来越大,孙略害怕,他瞥见旁边有个男人在吸烟,冲了过去说:“给我一支烟。”

    烟气进入肺部,一阵眩晕,情绪好像稳定下来。他又连抽几口,眼前的幻象渐渐消失了,心里明白这一关是过去了。

    哎,烟还有这个作用!孙略拦住了推车叫卖的列车员,卖了香烟和打火机。

    苏总的那个项目叫西苑。孙略他们在那里住了半个月,兴高采烈地带回与苏总签署的销售代理合同!

    原来,苏总对以前那家代理公司并不满意,想用孙略他们来做。苏总虽然欣赏孙略他们对客户负责的精神,却不放心他们的能力,就采取去现场看看的方式来考核他们。机敏的孙略立即看出了苏总的“居心”,他和夏青霜、钟葭进行了细致的调查,找出了以前代理公司策划方案中存在的致命问题,也就是苏总所说的“不对劲”,并提出了自己的方案。苏总大悦,遂把业务交给孙略来做。

    钟葭调皮地说苏总是个老狐狸,孙略是个小狐狸,老狐狸出道让小狐狸给看破了。

    在西苑的日子非常辛苦,直到临走前一天,才有时间去那座城市的惟一景观——镜屏山去玩。苏总感于他们的敬业态度,专门把自己的车让夏青霜开。

    果然第二天一早,苏总就把车开过来,交代说后备厢里还有给他们买的吃的,就走了。

    钟葭戴着个旅游帽,帽檐下只剩下圆圆的小脸,她欢呼雀跃地上了副驾驶座,要跟夏青霜学开车。

    夏青霜换上了一身白色旅行装,依旧是那么高雅,她稳稳地把车开上了大道。

    孙略则做在后座上昏昏欲睡,这些天超强度的工作,他还没有缓过来。

    镜屏山离城市不远,山势不高,满山郁郁葱葱的,风光秀美,在炎热的仲夏透出了沁人的凉意。这里几乎没有游人,那潭由山泉汇成的湖水清澈洁净。夏青霜把车停在湖边,三个人沿着那条小溪攀缘而上。越向上走,树木越茂密,山楂、野葡萄、山枣到处都是。钟葭乐不可支,不停地摘采,先是放在兜里,后来干脆把上衣脱下来,把领口和袖口都扎上,往里面摘。她要孙略和夏青霜帮她摘,说等回去给换姐吃,去馋林阔。孙略和夏青霜俩人也分头采起来,不一会就将钟葭用衣服扎的口袋给采满了。这时,钟葭在那边叫起来,乐着跳着跑过来,手里抓着个小松鼠,松鼠大大的眼睛惊恐地望着他们,钟葭哄着它说:“噢,乖,别怕。”孙略笑着说:“你是满载而归。”

    他们用了一个小时爬上了山顶,从山顶往下看,又是另一番美丽景色。

    这个山的背面非常陡,几乎直上直下的,山石嶙峋,下面是那个湖。

    孙略若有所思地看了半天,对身边的夏青霜和钟葭说:“这个山我来过。”

    钟葭笑说:“白天做大梦,撒大谎。”

    孙略也笑了,自己不可能来过,但就是觉得这么眼熟,他想了半天也不知道为什么。

    看够了,三个人下山。

    到了那潭湖边,孙略和夏青霜都累了,找了一块大青石,在上面准备午餐。一路上都是蹦蹦跳跳的钟葭则跑到背静的地方,换上泳衣,扑进那潭湖水。

    望着钟葭那似乎无穷无尽的青春活力,孙略羡慕地说:“还是年轻好!”

    夏青霜在那里切盐水火腿,低着头说:“你的岁数也不大。”

    对,自己比钟葭只大四岁,怎么就这么老态?孙略不由得叹了口气说:“快乐是一种特权。可惜我没有了。”

    孙略耳中听到夏青霜难以察觉的叹息声。

    过了一会儿,夏青霜说:“你挺聪明的,你这些是从哪里学的?”

    第一次听到夏青霜评价自己,孙略想了一会儿说:“要是告诉你,我的这点本事是从苦难中学的,你会说我顾影自怜。”

    夏青霜依然没有抬头:“我相信。你有不可告人的生活经历。”

    夏青霜用词很有意思,“不可告人”是贬义词,但用在自己的身上又是那么贴切。

    两个人都沉默了,清风中只有远处钟葭戏水声。

    气氛有一些尴尬,俩人第一次处于这种情境之中,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会儿,夏青霜说:“换姐,是个挺好的女人……”

    夏青霜欲言又止,孙略自然知道是什么意思,大家都以为自己现在和换姐相恋,但其中的苦衷却怎能对夏青霜说。夏青霜第一次在自己面前提起私事,是有意和自己更深一步交往,但自己却不能接着这个话题往下说。孙略歉然,他岔开话题说:“你那本事又是从哪里学的?”

    聪明的夏青霜马上知道了孙略和换姐之间有着难言之隐,其实她早就从换姐送行和换姐托钟葭给孙略送东西这些事上看出一些蹊跷。她接着话题自然地说:“是和客户打仗打出来的。”

    这倒挺有意思的,孙略问:“你提问的办法很高明,也很厉害,也是跟客户打仗打出来的?”

    夏青霜笑了,是一个浅浅的笑靥,笑起来是那样荡人心魄。夏青霜说:“林阔他们一定说我这是给人上刑吧,其实客户所掌握的市场情况是最丰富的,同时他们对市场感觉也是最宝贵的。但客户往往由于对自己产品的偏爱或者自尊心的缘故,不说实话,于是我就通过问题链的办法来对付他们,你在第一个问题上撒谎,必定就会在第二个问题上暴露出来,这样就可以得到真实准确的信息了。”

    孙略说:“这招太厉害了,让人胆战心惊。”

    夏青霜说:“这个办法我探索了两年才完善。”

    孙略突然想到,一直也没有征求过夏青霜的意见,他问:“你觉得现在开心吗?”夏青霜想了想说:“挺好的,我这个人对人冷漠,脾气古怪,走了不少公司没一个顺心的。咱们这个小集体挺宽松的,你们容忍我,而且难得你有这么好的策划和执行能力,咱俩配合能做一番事业。”

    孙略说:“你不用有顾虑,大家都很佩服你,也知道你是个内心善良的人。”

    夏青霜知道孙略是说自己“面冷心善”,她没有言语。

    孙略问:“你怎么选择到大连来?”

    夏青霜微皱眉头,轻轻叹了一口气,显然也有难言之隐,她也用孙略的办法,转换了话题,说:“那天在火车上,我看到你去车厢连接处时脸色苍白,你要注意身体。其实,咱们都过得太苦,唉……”

    谈生活时,言辞犀利的夏青霜变得口舌笨拙起来。

    孙略也讷讷无言。

    孙略和夏青霜之间互相的了解是通过工作上开始的,两个人由隔膜和偏见发展成相互间的尊敬和好感,尤其是通过做凌霄大厦和西苑,他们之间已经形成了一种默契,这让他们工作越做越顺手,两个人都有深入交往的欲望。但人的交往是对等的,你向对方敞开多大心扉,对方也要用同样开放程度回报你,越是想深入交往,越是要敞开心扉,越是要有更深的感情暴露,孙夏两人都有着“不可告人”的情感和经历,所以更深地交往就很难做到了。

    他俩都意识到这一点,但同时也都明白双方的愿望,知道由于双方特殊的经历、个性和情感世界,难以向对方袒露更多,所以又有了同病相怜的感觉。

    钟葭浑身是水呼哧带喘地跑回来,她从夏青霜手中抢了一块火腿塞进嘴里,边嚼边含糊不清地嚷嚷:“饿死我了,还不开饭。”

    钟葭一来,气氛立即变了,他们开始吃苏总给预备的午饭,钟葭拿起一片火腿说:“我得给我的阿阔吃。”

    孙略纳闷地问:“谁是阿阔?”

    钟葭说:“我的小松鼠,我已经想好了,它的名字就叫阿阔,是根据林阔的名字起的,你们说小松鼠的尾巴是不是和林阔的小辫子一样?”

    孙略和夏青霜都笑起来,夏青霜说:“松鼠不吃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