省委举办厅级干部经济研讨班,为期一个月,齐鸣让程一路参加。程一路也觉得该参加,现在全党上下都在建设学习型政党,作为一个领导干部,面对日新月异的经济发展,不学习,不充电,在知识结构上不更新,很快就会被淘汰的。

  研讨班选择在风景优美的静安山进行。

  静安山,在唐朝时,因为大诗人李白的登临,而成为了天下名山。山上风景秀美,林木葱茏。整座山不大,处在省城西郊,但山上特别的幽静,,省委培训中心就座落在林荫深处。三幢浅绿色的房子,同整座山浑然一体。林中鸟鸣阵阵,却更增添了安静。

  这样的一个世界,真正地是个研讨的好地方。

  程一路上课之余,喜欢在山上走走。沿着林荫道,一直往山的深处走。走到最后,没有路了,只有一挂飞瀑,羞涩地悬在面前。程一路看着那瀑水,它是洁净的,也是清纯的,从山岩上青涩地跃入底下的深潭,如同一位豆蔻年华的少女,活泼中还有一丝丝矜持,腼腆中含有一缕缕灵动……

  程一路站在瀑下,往往是想得有些入神。想着想着,便什么都忘记了。

  因为是厅级干部班,官场意味其实还是很浓的。吃请的事,每天都在发生。领导在外研讨,当地的干部顺道或者专程来看看,都是无可厚非的。除了早餐,只要你愿意,每餐都有人请客。以至于到下午上课时,往往有一小半的位子空着,甚至偶尔还会从座位上传出并不太轻的鼾声。

  授课的省委党校的教授,也只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管你来不来,不管你鼾不鼾,他自个儿说自己的课。课说完了,研讨题写在黑板上,下一节课就是专题讨论。

  专题讨论是这些厅级干部的强项。因此,尽管没上课,尽管打鼾,讨论起来依然热烈。各种观点精彩纷呈,这个时候,你不得不承认,这些干部是有素质的,是有水平的,也是有理论见地的。

  程一路很少参加吃请,他来参加这个研讨班,一大部份是为了找一份清净。南州的人事考察刚刚结束,结果虽然还没出来,但也是和尚头顶的草,明摆着的。到研讨班来后,头两天还是电话不断,程一路接着就烦,又不能不接。吴光大,还有张风,甚至王学延,都说程书记在这里学习辛苦,他们要来看望看望。程一路一概回绝了,来看望什么呢?在部队了呆过二十年,这样的日子还不能过?

  电脑是带来了的,虽然培训中心也有电脑房,但毕竟不帮方便。晚上,程一路从外面散步回来,一般是先看看书,然后就上网。

  以前在家,程一路虽然也是上网,但只是浏览浏览,很少深入地看下去。这次时间够了,他往往是在网上沿着某一个主题,一个劲儿地往下看,包括这个主题的相关链接。昨天晚上,他就看到了经营城市这一块,看到了全中国乃到全世界诸多地方,城市经营与发展的理念与实践。看着这些,他不由得就想到了南州的城市建设。前几天,岳琪打来电话,跟他谈了谈牌坊街拆迁的事。程一路出来学习后,这一块的事暂由岳琪在分管。岳琪对牌坊街的拆迁有不同的想法,其实就是不赞成。她的观点是全部保留,齐鸣当然不会同意。她为此有些心烦,便与程一路说开了。

  程一路没有下面回答岳琪的问题,只是含糊道:“既然是市委的决定,服从是原则。但是在具体运作中,要有灵活性。”

  这话虽然是对岳琪说的,其实也是程一路准备用在老街拆迁上的策略。

  大的方向,拆是定了的。而且从牌坊街的居民生活质量看,也到了要拆改造的地步。文化保护也是有限度的,所以灵活运用,就是要把握蓝线区域的设置,尽最大可能地对古迹遗存,给予保护。

  程一路现在担心的,不仅仅是拆,而是齐鸣书记正在引进的开发,也就是经营城市。在网上看了后,程一路明白了,所谓经营城市,说穿了就是土地地置换。用城市的土地换得房地产的开发,从而既让财政获得收入,又达到了改造老城的目的。

  齐鸣引进的是一家省城的房地产开发公司,听说省城很多繁华地段的开发,都出自该公司之手。这样的公司,一定是既有实力,又有通天的能力的,否则,你实力再强,想在省城的繁华地段有所作为,也是不太可能的。

  学习了一周之后,因为是周末,大部份厅干们都回去了。程一路本来不想回去,但是整个山上没了人,呆着也空落。想来想去,就跑到张晓玉的婶婶家了。

  张晓玉的婶婶,也就是现在正在等待审判的张敏钊的妻子。她一个人从省城搬了出来,住到了离省城一百里地的张敏钊的老家。

  程一路这次没有用车,而是自己搭车。一路上天气闷热,好像要下雨似的。车到将近中午时才赶到。婶婶看见程一路,着实是吃了一惊,问怎么没坐车。程一路说没要车,搭车也很方便。婶婶笑着道:怕是很多年没搭过车了吧。

  是啊,很多年了,程一路笑道。

  婶婶比上一次来看好多了,其实婶婶也才五十多一点,比程一路大不了多少。

  程一路问到婶婶的日常起居,婶婶说这个不用操心,自己还有退休工资,一个人过日子,是绰绰有余的。张敏钊只有一个女儿,正在澳洲。因为张敏钊事发,提前中断了学业,在一家公司上班了。

  婶婶问张敏钊的案子听说最近要审判了,程一路点点头。

  “我就怕……只要不是那样,就算好了。”婶婶叹着气。

  程一路劝道:“那该不会吧,听说后来认罪的态度好了,有从轻情节。”程一路说着,心里却没有底。

  “是啊,我上一次让人带话给他,进去了,该说什么就说什么。这个时候,嘴再硬,也是白硬了。好死不如懒活。保个命重要。”婶婶流了泪。

  “我也这么想。看来后来他想通了。唉!”程一路也叹道。

  婶婶抹了抹泪,说中午了,做点饭,一道吃吧。程一路说也好,反正还有百十里地。

  饭是从农村人家卖的米,菜大部份都是邻居们送的。张敏钊从小出生在这里,六岁上,父母双双病故。他就成了孤儿,是全村子里的邻居们,一家一口饭,一家一件衣,硬是把他养大,上学,最后成了国家干部。对老家,张敏钊是很感念的。不管到哪里工作,只要是老家人找的事,一概尽力。在老家人的心目中,张敏钊还是当年的那个小孤儿。老家人记着他的恩。因此,张敏钊出事后,老家的人都不太敢相信,有些人甚至提出来要联名上访,证明张敏钊不是一个贪官。直到中央公布了张敏钊案件的部份事实,老家人才由不得长叹一声。婶婶回到老家后,村子里的人把他家的房子翻修了,连热水器什么的,也都给装上了。

  “还是这里好啊,清静得好,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好。”婶婶感叹道。

  “乡下的空气也好,我老了,也要找个乡下地方来住。”程一路想起了瓦尔登湖中的那个叫梭罗的人。

  “晓玉呢?现在好吧?前不久她打电话来,好像……”婶婶望着程一路,似乎有些不好说出口。

  程一路笑道:“她很好,最近是有了点问题,正在解决。她想让我到澳洲去。”

  “一路啊,要是以前哪,我可能不会劝你。但现在,你叔叔出事后,我就想通了。当官也是有风险的。再大的官,一旦出事,就还不如一个穷叫化子。叫化子还能活,你叔……唉。因此,我劝你,听了晓玉的话吧,不行就出去。女人长期在外,也不是事啊。”婶婶这番话,显然是在已经知道一些内情的情况下说的。

  程一路看着婶婶,想了会儿才说:“我也想出去。可是,婶婶,你知道我这人性格,我放不下这边哪。当官是有风险,关键看自己怎么把握。至于晓玉,我的想法是尽量回来,如果她真的不回来,我也就……”

  “就怎么样?离婚?”婶婶问道。

  “那得看情况了。”程一路茬开了话题,说我来做饭吧,好多年没做过了,我以前的手艺也还是不错的。

  婶婶说那能让你做,你四处转转,我做好后喊你。

  程一路沿着房子,转了转。乡下的空气确实清新,村子里的人很少,大部份都外出打工去了。现在是七月初,再过十来天,一部份打工的,又会像侯鸟一样飞回来,忙双抢。除了鸡叫猪叫,村子里静得狠。但是抬头一看,一缕缕的炊烟,也在不断地升起来了。

  婶婶做了三个菜,一个汤,全部是乡下的土产。连猪肉都是土猪。程一路陪婶婶喝了两杯酒,他看到婶婶虽然精神比一次好了,但人是明显地老了。

  看着婶婶,程一路突然想起张敏钊在南州被带走双规时的模样。一个副省长,在那一瞬间,不知到底能想些什么?而现在,在面临最终的审判前,张敏钊又到底在想些什么,又能在想些什么呢?

  方良华感到头疼的问题还是一个接一个来了。

  殷眉儿自从拒绝了方良华要她打掉孩子的提议后,连手机也关了。方良华不太可能直接给殷眉儿的单位打电话,那样太冒险了。很多人都能听出他的声音,好歹他也在桐山当过好几年的书记。本来,方良华准备抽个空到桐山去一趟,当面与殷眉儿好好谈谈。但她手机一关,基本上等于没了信息。方良华只好干着急了。

  殷眉儿说到做到,也许这回对待孩子,也会像当初对待方良华的示爱一样,飞娥扑火,在此不辞。这样就麻烦了,而且会成为大麻烦。

  方良华这回真切地感受到了女人的力量,尤其是像殷眉儿这样平时娇羞的女人的力量。

  从香港回来后,方良华将给殷眉儿卖的项链放在办公室里。他一共卖了四条项链,送给胡菊一条,是最便宜的。这一条是给殷眉儿的。还有一条准备送给省城的一位同学的夫人。最后一条,他送给了石妮。

  就在把项链戴在石妮脖子上的时候,方良华知道又一个麻烦来了。

  石妮红着脸,半是娇半是嗔,“我不想回省台了,就留在南州台,好吗?”

  方良华一震,这是他最不愿意看到的,便笑道:“南州小台,哪能与省台比。你的事业在省台,别胡想了。”

  “不嘛,人家是为了你才留下的。至于事业,爱你就是我的事业!”,石妮说着亲了方良华一口。

  方良华心又是一震,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

  停了停,方良华抚着石妮的手,说:“别傻了,你怎么能留在南州呢?回省城吧,我到时去看你,多好!”

  “不好!”石妮翻身坐了起来。

  “你啊,你啊,孩子似的。好了,好了,先躺下,你要为我想想,你留在南州,我还能有好日子过吗?要是……”方良华望着石妮。

  “要是什么?怕你老婆知道了?我就是要让她知道。我要你离婚!”石妮声音高了。

  方良华赶紧用手掩住石妮的嘴,“哎呀,别再说了。”离婚对于方良华来说,不是没有想过。当初他遇到殷眉儿时,他就想过离婚。但一看到胡菊的样子,他根本就不可能提出来。胡菊要是知道方良华要离婚,依她的个性,最后只能是鱼死网破,谁都不得安宁。一个市委秘书长闹到那个地步,还有什么意思呢?

  石妮翘着嘴,在等着方良华回答。方良华看着这个女孩,想起乜一笑介绍他们认识时,就说过:石妮是一朵带刺的花。这朵带刺的花,不仅仅要在方良华的身边开放,还想着要永远在他身边了。

  这是万万不可的,方良华打定了主意,“这样吧,石妮,你先回省城。以后的事,慢慢再说。”

  “不行,我不走了,就在这”,石妮鼓着嘴。

  方良华猛地有了火,他起身下了床,指着石妮道:“不走?是吧。那好,我走。我这样告诉你:一,必须回省城,二,对我们的关系必须保密,要是谁知道了,你负责!”

  说罢,方良华迅速地穿好衣,开门出去了。

  石妮也还真是个角色,第二天就回到了省台,但接着给方良华发了条短信:给你三个月时间。否则后果自负。

  方良华看着笑了,心想人都回到了省城,距离改变一切。慢慢地就会淡了。你石妮又不是第一次爱男人,犯得着这么尽心?

  话是这么说,但方良华的心里总有一块影子,每次遇到乜一笑时,仿佛都看见乜一笑在狡猾地笑着,那笑的意思很明显,就是握着你天大的秘密似的。

  现在,方良华坐在办公室里,似乎还能看见乜一笑这样的坏笑。

  高天拿着一沓子文件进来,望了望方良华秘书长,放下文件,欲走不走。方良华问道:“有事吧?”

  “秘书长,陈阳当了副主任,我也该动下了吧”,高天道。

  “哈哈”,方良华笑着,“原来是这事。人家陈阳,跟一路书记好多年了,提个副主任,不很正常嘛。你还早,才来嘛,等等,做好了事,还怕没有机会?是吧?”

  “机会是有,可是要等到……”高天嗫嚅了下。

  方良华没有做声,高天又道:“听说招商分局那边出事了?”

  “什么事?哪个局?”方良华问。

  “我也只是听说,刚刚才听到。还没有证实。可能不确切,听说招商驻深圳分局的局长王长河,在酒店里嫖娼,因为少付了钱,被人给打残了。”高天详细说道。

  “是吗?有这事?怎么我不知道?”方良华说着拿起电话,就给市招商局的叶局长打电话。叶局长在电话支吾了一会,说:“是有这事。现在人还在医院里,可能双腿都保不住了。我们也是刚得到情况,正要派人去深入了解。”

  “怎么搞的?啊!立即派人过去,迅速处理好。不要留后遗症。这个王长河平时不是还好吗?听说刚引了一个项目,怎么说……”方良华气愤中又有些惋惜。

  叶局长道:“这个我们知道,除了秘书长,我们没有向任何一个领导汇报。想等事情处理好了再说。我自己会亲自过去。这次就是因为项目,他请人家公司的老总,酒后开房出事的。”

  “啊,那你们去处理吧,有什么情况及时汇报。”方良华放下电话,对高天说:“这事还没定性,不要乱传。”

  “我知道”,高天应道。

  方良华正要看文件,齐鸣书记打电话来,让他上去。

  齐鸣书记告诉他省城的开发公司明天来人,是老总杜丽。请秘书长安排好接待。另外,齐鸣低下声,道:“省纪委那边我已经说了下,这不利于南州的稳定嘛。他们已答应不查了,你也不要再有包袱了。”

  方良华心里轻松了下,连声说了谢谢齐书记。

  齐鸣说:谢什么呢?你本来就没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