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心大和尚已经让人把禅寺里里外外扫了一回,因为长假,寺里的香客也多了些。程一路原本不准备安排老首长到南州禅寺的,但吴兰兰说老爸近年来对佛教文化很感兴趣,既然到了,禅寺不可不去。

  程一路觉得奇怪,以老首长的个性,对佛教感兴趣好像不大能让人理解。老首长却解释道:我不是信佛,我是研究佛。我的信仰是共产主义,至死不会改变。但是,佛教是一种文化,研究研究,对人生的修为有好处。

  进了禅寺,明心先是引大家到后堂喝茶。这后堂,深幽清雅。明心说:“一看将军的模样,就是与我佛有因缘。”

  “此话怎讲?”老首长问道。

  “与佛有因缘,并非即得入佛门。因心成佛,得以化诸因缘,于是真佛。”明心说:“施主喜好皆真,不无二样。与佛澄明,与心俱静。”

  程一路听着似懂非懂。吴兰兰早已出了后堂,到外面去了。

  冯军也在一边呆坐着,老首长与明心又理论了几句,大家起来,由明心带着,仔细地参观禅寺。在正殿如来佛前,吴兰兰烧了三柱香。烧完后,问程一路:“这香真的能达成人的心愿?”

  “心诚则灵”,程一路答道。

  “那好,我刚才真的是诚心了。我许了一个愿,愿时光倒流,能回到年轻时,让我再选择一次”,吴兰兰说着望着程一路,眼神里有些忧郁。

  程一路知道吴兰兰的意思,却不搭茬,跟着老首长后面往前走了。

  看完禅寺,再回到前堂喝茶。明心说到这几年南州禅寺的香火旺了。但是,来的无非两种人,一种是求财,一种是求官。佛本无求,求又何用?但是,作为一寺当家,这话却万万不能说。明心告诉程一路,下半年,如果上次

  秘书长和方浩然主席答应的事落实了,禅寺里要请一座大钟。又说现如今各个寺庙的香火也是竞争,基础设施占着很大的比重。隔壁西江市的明月禅寺,就因为有一座千年古钟,十分神灵。每年就正月初一,撞头下钟的收入就好几十万,甚至上百万。

  老首长问这些撞钟的人都是些谁,明心说当然大都是有钱的人。一是当官的,二是企业家。大凡老百姓也是撞不起的。听说去年春节,明月禅寺第一记钟是这个市的书记撞的,有人跟后面付了五十万。

  “真是太不像话了”,老首长想发火又咽了下去。

  “其实真正以私心求佛,佛不会赐诸因缘的。”明心道。

  “这倒也是”,程一路觉得明心虽然身在佛门,倒是看得透这世俗。明心就说:“其实无所谓佛与世俗,不过一纸耳。修为在心,心有佛,则自在佛。”

  老首长也不断点头,冯军则眯着眼,一副懵懂的模样。

  晚餐就安排在寺里,正吃间,程一路的手机连续地响了。他看看,好像是办公室的电话,迟疑了一会就接过来。王传珠的声音有些慌张,“

  秘书长,出事了。”

  “什么?”,程一路的第一感觉是到九寨沟的大队人马出事了,心里一沉,脸色也变了,王传珠接着道:“市物价局的局长雷远程被烧死了。”

  “怎么回事?”

  “是这样的,刚才公安局交警大队接到高速路公安部门的电话,说南州有一辆车子在高速上撞上别的车子,人死了,车烧了。通过车牌照查出来是南州物价局的,再查知道当时驾车的就是物价局长雷远程。”

  “向其它领导汇报了吗?”

  “还没有,请

  秘书长指示。”

  “那好,我就回去。”程一路说着起身,向老首长说明了情况,大家也有些吃惊。冯军骂道:“好端端的有司机,偏偏自已驾驶,真是……”

  程一路回到办公室,进一步了解得知,当时车内除雷远程外,还有一个人,是个女的,具体情况还没查清楚。他马上向任怀航书记和王一达市长作了汇报。任怀航明确指示:请一路

  秘书长,代表市委,妥善处理此事。先处理,再问责。王一达市长是雷远程的姨父。程一路打他电话时,他已知道了。但在外地,他态度明朗,让张宜学

  秘书长协助程一路

  秘书长处理此事。

  市公安局的周守一局长也随后赶到,程一路和张宜学先到出事现场看了看。现场已经处理了,但还是看得出来出事的痕迹,路上还有零星的碎屑。尸体已经送到殡仪馆,经法医查证,两个人都是因为车子被撞后起火而被活活烧死的。程一路问那个女的查出来了吗?周守一回答正在查,不过有线索了。根据雷远程的家人分析,这个女的很可能是市卫生局的一个会计,外面一直传着她是雷远程的情人。公安机关随后与这个会计家人联系,证实她出去了。目前正组织她的家人去验尸。

  张宜学望着程一路,“目前怎么处理?请

  秘书长定一下。”

  “我看这样,在事情没有定性之前,请物价局来处理后事。同时请周局长负责调查相关情况。现在最重要的是要防止家人情绪激动,千万不能做出过火的事,以免造成大的社会影响。”程一路要求张宜学立即以政府的名义成立一个事故处理小组。同时要通知有关新闻媒体,暂不准报道此事。

  果然如程一路所料,当天晚上,被烧死的女会计的家属就闹开了。

  其实,据了解,雷远程和这个叫向倩的女人的事情,在物价局和卫生局都是公开的秘密。两家人也都知道,有好几年了。也吵过,闹过,无济于事,后来居然风平浪静了。这次,两个人可能是准备驾车出去度假,不想在刚出南州才到西江时就出事了,一对在世的作孽鸳鸯,竟共赴黄泉。

  雷远程在南州的正处级干部当中,年龄算比较轻的。早些年,当过市委书记的秘书。到物价之前,在农业局当副局长。南州官场上对雷远程的印象应该还是不错的,这个人作风严厉,办事干练。而且一向比较时尚。不管在什么地方看见他,第一眼吸引人的就是一身的名牌。他有句口头禅:名牌就是男人的自信。雷远程与王一达走得比较近,他到物价搞局长,也是王一达一手提拔的。记得当时常委会研究时,任怀航就很不倾向,说雷远程作风飘浮,不适合于干主要领导。但是,王一达却以锻炼为理由,坚持通过了。

  向倩的丈夫,特别是婆婆,带着一班亲戚,到了市政府,什么要求也不提,就是要求把向倩找回来。这自然是个无理的要求,这要求的背后是另有目的。政府大院门口也挤满了看热闹的人。有的人就从中起哄,吵闹声越来越大。说雷远程就是仗着王一达市长,才霸占民女的。张宜学代表政府和向倩的家属反复地谈了三个小时,家属最终提出要求:要雷远程家属进行赔偿。一个大活人就这么被烧死了,不赔还有公理?向倩才三十多点,女儿才上小学二年级,以后怎么办?雷远程死了,雷远程的家属就该赔。而且,向倩的婆婆声称:处理不到位,人不准火化。

  张宜学表态说一定会妥善处理,但是这个事情还没调查清楚,不能现在就定性。而且,两家都死了人,大家都平心静气,也有利于问题的处理。这个表态本来无可厚非,却让向倩的家属大为不满,外面的人也趁机闹起来了。政府大院的车子成了目标,很快就有人用石头砸向了车子,有人甚至拿石头开始砸窗玻璃。张宜学和一班人赶快出来制止,气氛却更紧张了。有人在人群中喊道:政府为这个作风腐败的局长说话,欺负老百姓。这更激起了愤怒,张宜学的头也被人打了,鲜血直冒。一行人吓得躲进了三楼的办公室。张宜学赶紧给程一路打电话,程一路倒很镇定,问了情况,让张宜学先别出来。同时请周守一局长立即调动公安干警到现场,对为首闹事者,先抓,以稳定局面。

  直到凌晨一点,整个事态才算控制住。十来个为首的小混混,根本与向倩家里无亲无故,只是看着好玩,发泄不满的。任怀航书记指示一定要严惩。程一路正式与向倩家属谈话,他的态度强硬而理智,提出先处理后事,一切其它问题等后事处理完后再进一步处理。向倩家属也没料到会闹出这么大的事来,看程一路态度又没有一点融通的余地,也就只好同意了。

  处理完这一切,已是凌晨四点多了。程一路还是马上给任怀航和王一达汇报了情况。做完这些,他坐在沙发上,顿时感到人陷入了一阵巨大的疲惫之中。两只眼皮也沉重地耷拉下来,靠在沙发上,他渐渐地睡着了。

  雷远程之死在南州引起了不小的震动,老百姓传得很多,猜测得很多。有的甚至传出雷远程是因为腐败,畏罪自杀了。

  程一路听着也就笑了笑,王传珠很无奈地看着他,说:“幸亏

  秘书长在,不然出这样的事,真不知怎么处理了?这个雷远程,也真是。偏偏在这个时候烧死了。”

  程一路没有做声,只是苦笑了下。其实他心里也不是滋味,五一长假,市里其它领导都出去了,出了这样突发性事件,作为在家的常委

  秘书长,责无旁贷。要是平日,自有分管的领导出面去解决,程一路最多也就协助协助而已。

  王传珠突然冒出句话来:“好像怀航书记在南州吧?”

  “不太清楚”,程一路虽然心里也有这个想法,但是他不能说。昨天中午吃饭后,任怀航就在湖海山庄休息了。蒋和川陪着,不知道下午是不是离开了南州。但是,即使任怀航真的在南州,这样的事,他应该不会直接出面的。由市委

  秘书长来处理,也已经是很到位了。

  上午,程一路赶到湖海山庄,老首长详细地问了这事,感叹不已。吴兰兰告诉程一路,昨天晚上回来后,任怀航书记专门过来陪老爸聊天。后来,任书记还同蒋和川一道,请她出去吃夜宵。“南州的夜宵真的很好”,吴兰兰说:“任书记看来也是个真性情中人,他说如果我们合作成功,他要让我做南州荣誉市民呢。”

  “这很好啊”,程一路笑道,但是他的心里却有点不是滋味。

  冯军过来专门接老首长到仁义去,说既然到了南州,不到仁义,也太看不起这个部下了。刘卓照也吵着要老首长到湖东去。最后还是程一路作了主,兵分两路。吴兰兰和蒋和川到仁义去了,继续谈他们合作的事。刘卓照陪着老首长到湖东。程一路怕雷远程的事还有反复,就留在市内。但是,他答应刘卓照,晚上尽量赶过去,陪老首长吃饭。

  王浩副书记从外地赶了回来,程一路把情况介绍了一遍。王浩说:“幸亏了一路同志在家,现在就是有些人唯恐天下不乱,趁浑水摸鱼。对这种人,就是要严惩。”大家又谈到雷远程的为人,张宜学的头上还缠着纱布,他的心情老大不快活,说:“一个人要死也太简单,一瞬间就没了。上周我还看见雷远程开着车子,在金大地门前。那个作派,足!不想现在成了鬼,成了一堆焦炭。”

  “人之生死,谁能预料?”王浩很有感慨道。

  程一路想每个人在生死面前,都是能表现自己的内心世界的。特别是这些长年在官场上摸爬滚打的人,平时都把自己包装得跟一根粽子一般。没有多少人能看出真正的官场中人的感情,脸上总是莫名的笑,说的都是规则中的语言,好像一入官场,人就被消灭了情感一样。但是,到了这个时候,面对一个熟悉的人突然离去,心情却又回到了普通人的位置。王浩的感慨,程一路也有。而且,他的心里还或多或少有一层淡淡的忧伤。

  王浩问任怀航书记长假不知怎么安排了,程一路说昨天在南州,和蒋和川他们一道。王浩道:“这个蒋和川,也真够可以的。他的二期工程不是老早就说要开工了吗?不是仅仅要圈一块地吧?这事中央马上要开始查,看来上面的土地政策要紧了。”

  “也是该紧,不然土地就没了。”程一路附和说。

  张宜学插话道:“南州在全国不算厉害的,我听说有一个市,前几年就圈地这一下,就圈了两万多亩,这两年就专门吃地钱。这个市的书记还不是上去了,听说到省里搞副省长了。”

  “政府圈地,不是个别现象。反正钱还在政府的盘子里。现在关键是一些企业也圈地了,发了财是自己的。这才是最不正常的。中央这次重点整治的就是这个。”王浩说完,问程一路:“听说你部队的老首长来了?”

  “是啊”,程一路回答说:“刘卓照陪他们到湖东去了。”

  “什么时候回来?我也陪陪老首长。是军区级了吧?”王浩问。

  “军区级”,程一路说:“不需要了,王书记也忙。何况老首长这次纯粹是私人走动。他也不太喜欢热闹。谢谢王书记了。”

  大家就从老首长谈到现在的部队,张宜学说:“现在的部队风气也坏了,我儿子在部队里,每年花的钱比一个大学生多得多。各级关系都要疏理,不然你别想当个排长连长的。这可不像

  秘书长那个年代了。”

  程一路笑道:“你这是以点带面。何况部队也不是真空,也生活在这个世上。人情往来,正常得狠!”

  “那倒也是”,张宜学叹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