邓开锡走后,许启启在所长办公室呆坐了半天,他是闲不住的人,与其呆坐,不如出去扫雪。

 院子里的雪早让值班室的人扫干净了。许启启从大门出去,顺手捡了把条帚,又独自一人打扫门前大街上的积雪。他像和谁赌气一样,心里闷着一股无名火,扫雪便成了他发泄的出口。他从上往下扫,扫过后又从下往上扫,扫得积雪纷纷洋洋,扫得潇潇洒洒,人也来气,满头是汗。扫过之后,他还不满足,又从东往西自西向东又扫了一遍。许启启边扫雪边骂娘,他把招待所的中层干部和门房值班室的人员二十多人都集中到一楼前厅,让他们排成二行,自己就像作示范表演一样,边扫雪边骂娘。

 “狗日的,杂种。创业的时候不见人影,吃苦受罪的时候不见一根卵子毛,给人做孙子的时候夹着尾巴,拱他娘的堵嘴的时候晓得撒不看人,我许启启打江山时是有功之臣,现在他妈的个逼,说免就给免了。”许启启很滑稽的样子,80年代初羽绒服还不多见,许启启骂累了,敞了羽绒服的胸口,把拉链也拉坏了,后肩上的帽子就斜吊着,只留一颗暗扣,一根帽带就从脖子后面吹到下巴底下,脸上不知是雪,是汗,还是泪水,满脸都是。

 众人均不出声,不知道究竟出了何等天大的事情,让许所长如此大动肝火,暴跳如雷。

 “他妈的巴子,我许启启日他老娘,捅他的先人。我是党员,我辛辛苦苦几十年,流血流汗也是为了党的事业和国家的利益。我不贪不占,不要公家一分钱的便宜,我养活了一个招待所,喂肥了一群书记县长。现在像躲瘟症丢抹布的,说不要我老许就不要了。”

 “狗日的,还威胁老子。讲党性,讲原则,讲顾全大局。你去卖儿女,你不是妈生的。你是小姐生的,是婊子养的。”

 许启启骂不绝口,引来一群围观的人。80年代冬天的一个早晨,改革开放的春风还没有让这个山区小县城苏醒。准确地说,围观的人们集合着队伍,他们在刚刚成立的金山县政府招待所大门口免费观看这场表演,比看一场真人秀还过瘾。这个场面不能用万人空巷和人山人海来形容,却在一定程度上满足了小县城爱看热闹却也无所事事的人们好奇的心理。

 演员只有一人,他人都是观众。后来拍《西游记》的导演杨洁来金山拍戏,就下榻在县招改制的花园酒店。县城的人们已见过太多的名人,中央台的赵忠祥,世界横渡王**,著名歌唱家李双江,李谷一,只要愿意,还可以邀请前奥委会主席萨马兰奇,县城的人们也就轻飘飘地问了一句:杨导啊,几时来的?口气宛如问候一个出门回来的隔壁邻居。

 这个冬日的早晨,灰朦朦的天空没有一点阴霾散尽的迹像。太阳躲着,它不肯赏脸。县招门口本来不该上演的闹剧开了场,愈演愈烈。

 他人都是观众,演员只有一个。

 尽管县城的人们都晓得许所长平日的为人,不自觉地把他与好人和老实人划了等号。可殊不知好人和老实人也有个极限,人在逼急的时候和狗逼急了跳墙没有什么两样。

 一个眉目清秀的小姑娘急急地叫:“许所长,县委办公室孙主任找您的电话。”

 “不接。成德政的电话也不接。什么书记县长,狗屁,我不信这些白眼狼,他们都跟他妈的小日本和国民党一样的,一丘之貉。”

 这句话着实把围观的人群逗笑了。你能说他许启启水平低吗,他在大发雷霆的时候还没忘了日本人和国民党,他还怒气冲天地说出一丘之貉这样深奥的文采菲然的话来。

 大概过了半个小时,从县政府走过来一位很威严的中年男人,他有着一副天生的领导气派。他走过人群,低低地说了一句,那句话一出口许启启就焉了。

 “许启启,你的洋像出够了没有?通知招待所全体人员在会议室集中,开会,我要现场办公。”

 说话的中年男人是县长李荣,县城不大,更何况县招就紧挨着县政府办公楼。许启启啊,连围观的人都知道,他做的有点过头了,否则也用不着县长亲自动步,现场办公了。

 从县长办公会后,人们很少在所长办公室和会议室,接待室看见许启启了。县招门口多了一位值班的门卫和扫地的清洁工。不久,不到退休年龄的许启启打了提前退休的报告。他真的模拟废除领导干部职务终身制,主动让贤,在县招留下了很好的印象和学习的榜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