颜玉宝的案子取得了突破性的进展。在魏得鸣强大的政治攻势下,张天明终于屈服于政治利益,撇开严德坤的个人关系,拿颜玉宝开刀了。颜玉宝一五一十地招供违法乱纪草芥人命的事实,四年来共罚没计划生育款八百八十万,其中乡里得了六百八十万,村里干部得了两百万。一个大窟窿捅开了,四年来清岙乡有记录的超生八百来胎,平均每年两百来胎。加上一些关系户钉子户,已查明的超生数不少于九百胎,总人口不足一万五的清岙乡年均年人口增长率在百分之二以上,严重高于规定的千分之五。乡里与村里串通一气,滥封滥罚弄得许多家庭一洗如贫,民愤极大。违规操作一旦打开缺口,各种腐败现象接踵而来,一些有钱有势人家生了两胎生三胎却分文未罚。乡里村里拿他们没办法,怕事情闹大了弄得琼潮市里就不好收拾。当地乡干部村干部纷纷利用职权大搞权钱交易,实际超生数恐怕远远超出记录在案的数量。魏得鸣听取汇报后拍着桌子大骂颜玉宝该杀,下死命令要临时工作组进村进户一个星期内查明清岙乡实际超生数量,必要时动用武力干预,甚至不惜清洗乡村两级干部。案情进展触目惊心,三分之二以上乡干部直接参预计划生育大撒网行动,差不多每个干部都从中分得好处,最多的四年来得利五十多万元。剩下五六个没有分到好处费的,不是刚分配来的新手就是临时工。杨清白一家的冤案基本情况属实,几个参与的家伙都从实招了供,颜玉宝在大量的证据面前不得不低头认罪。
偷猪案揭开后,远远近近的村民都赶过来要求严惩罪犯赔偿损失,弄得本来就乱作一团的乡政府如临大敌,市里不得不派公安来日夜看守着。
在临时召开的市委常委会上,魏得鸣一直黑着脸要大家拿主意。平时最积极的赵新良这时候也意识到事态的严重,坐在一边一声不哼。张天明始终低着头,仿佛全是他一个人的错。会场气氛沉闷,紧张得快要爆炸了,人人都有自危的感觉。
在魏得鸣目光的提示下,项自链终于点着了引线:同志们,以颜玉宝为首的清岙乡乡干部违法乱纪的事实,刚才张书记已作了详细通报。问题的严重性毋用置疑,大家的表情就是最好的明证。在这里我们就不再强调事情发生所带来的后果,现在最要紧的是总结教训拿出解决的办法来,既要认真处理违法乱纪的干部群众,又要注意社会影响,尽量避免在社会上引起轩然大波。琼潮这两年的事情已经够多了,我个人的意见是依照党纪国法严肃处理,特别是带头肇事者和趁机混水摸鱼的干部。当然对于年轻的同志我们还是要坚持以教育引导为主,作为基层干部也有许多难处,特别是一般的办事员,在许多情况下往往是身不由己的,我们不能一棍子打死,只要他们退了款检了讨,能不追究法律责任的要适当加以保护。这不是护短不是包庇,而是尽量避免造成干部队伍不必要的损失。同时要做好清岙乡受害群众的安抚理赔工作,建议从计划生育罚没款中提留抚恤金,以市委市政府的名义尽早发放到五家主要受害人手里,从经济上弥补不当行政行为给他们造成的物质和精神上的损失。另外建议新闻部门低调处理此事,尽量不宣传不报导,避免在群众中造成不良影响进一步损害党群干群关系。为了切实改善贫困乡人民生活水平,我们是否改改往年送温暖下乡的老套套?结合琼潮的实际情况,加快山区向平原移民的速度,实行整体搬迁。同时建立技能培训中心,按照自愿原则通过对口培训,合格者尽一切努力安排到私营企业工作,实现由农民阶级向工人阶级的转变。这样既有利于提高整体人口素质,也适应当前琼潮私营企业蓬勃发展的形势。同时,了有利于适量减少外来人口,有利于社会治安的根本好转。三点建议抛砖引玉,相信在蒋书记和赵市长的共同努力下,不但能有效挽回此次事件造成的不良影响,更能够有利于改善琼潮整体形象,推动两个文明的发展。
项自链的建议赢得了常委们一致的好评,大家不由自主地拍手。魏得鸣说:项自链的建议不错,特别是最后一点要抓紧落实,问题从哪里出来就得从哪里解决,我看先从上杨村开始,有计划地进行整体移民,要一村一户地来,不留死角不放过一家一户不留后遗症。现在请大家谈谈看法,把好的建议和设想提出来,拿出实际行动让老百姓知道琼潮市委市府并不是个摆设,是切实为人民服务的党委和政府,是他们脱贫致富的引路人。许多事情我们不能只看到矛盾尖锐,更要看到解决问题的契机,变废为宝化腐朽为神奇。只要问题妥善解决,往往能收到意想不到的效果。
接着大家都认真地谈了自己的看法,只有赵新良只字没说解决的办法,反倒口口声声点名要怎么样怎么样处理带头肇事者和趁机混水摸鱼的干部。看来他对问题的解决很有意见,言语中责怪项自链不该轻易提出保护干部,应当治病治根彻底处理违法乱纪的同志。由于市委书记魏得鸣定了调子,他才没公然反对处理方案,很不情愿地举手通过。
事件处理非常顺利,颜玉宝移交法院,由市检察院提起公诉。两个副书记三名副乡长也得到了同样的下常其他干部有的作了党纪处分有的作了行政处分,一些情节较轻的停留在书面检讨上。夏冬生因为立功表现突出免于处分。在项自链的的斡旋下,魏得鸣提议,在新的乡党委书记没有落实之前,由他全面负责清岙乡工作。这实际上意味着什么,夏冬生自然心知肚明,打心里把项自链感激了一百遍。杨清白一家得到了十五万元的抚恤金,其他四户也得到了五到十万不等的安慰金。
尽管金钱永远弥补不了失去亲人的痛苦,但中国农民永远是最善良最本份的公民,在案件处理过程中并没有提出任何其它条件,相反对政府的处理结果表现出前所未有的热情、支持、理解、信任和赞誉,口口声声喊着清天大老爷。我们还有什么理由责怪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农民群众呢?尽管他们的思想还是那么的保守甚至落后愚昧,可他们始终不失为知足常乐兢兢业业的奉献者,在辛劳简单的劳动中忠实地守卫着祖祖辈辈耕作的土地和简朴的精神家园!
从会议室里出来,项自链知道彻底把赵新良得罪了,自己的一套主张完全打乱了赵新良的如意算盘。
接下来的日子里,再也没有发生恐吓事件,琼潮似乎恢复了往昔的宁静和平和。夏冬生差不多每个星期都打电话向项自链汇报工作情况,告诉项自链自己如何在乡干部开展反思教育如何端正作风,带头进村到户深入群众宣传计划生育国策,如何下田头推广农作物优良品种栽培技术……所有这些,项自链都听得津津有味,适时地夸上几句。
正月刚刚过去,日子慢慢长了起来,天气也渐渐转暖。项自链感到少有的高兴,旧城改造取得了阶段性成果,发电厂第二台机组开始发电,云光水厂眼看就要竣工了。开放区招商引资工作进展非常顺利,自从许鸿运进驻以来,已有三十家公司申请加入,其中八家都是宁临地区有名的小巨人。
上午,省电视台李中意打来电话,要他安排个适当时间来琼潮采访城市建设中所取得的成绩和经验。项自链躺在床榻上兴奋得睡不着觉,过了很久才迷迷糊糊了一阵子。等醒来的时候已经近两点钟了,项自链连忙爬起来擦把脸,半醒半睡地坐到办公椅上。魏宏益推门进来,手里端着杯刚刚泡好的茶。项自链看着冒着热气的杯子,心想这小子越来越活泛了,一定在隔壁关注着自己的一举一动,他下意识地抹了抹脸,仿佛上面还挂着水珠。魏宏益告诉他许鸿运刚才打来电话问他下午有没有空,说一会就过来看看。项自链点点头,魏宏益放下杯子退了出去。说到许鸿运,项自链才想起好久没有见他了,不知上次同意大利客商的谈判有没有结果。
没过多久许鸿运来了,手里提着一袋糖果,脸上挂满笑,一副乐呵呵的样子,一进门就大步上前握着项自链的手连说谢谢。
“人逢喜事精神爽。老兄这段时间躲到哪去了,连个人影都见不着,看来又做成了大买卖?瞧把你乐的!”项自链猜到许鸿运满脸笑容的原因,可偏偏不点破。
“大买卖是做成了,全都是你的功劳啊,意大利的客商可是竖着大拇指夸你的!没有你那一句‘再造第二个唐三彩帝国‘恐怕我这招商引资工作也就泡汤了。今天我是特地来感谢你的,小意思,巧克力糖一袋!”这时候魏宏益送水进来。许鸿运拿出一把糖果塞了过去。
魏宏益问:“项老板嫁女儿还是儿子结婚?”“人家娶三姨太呢!”项自链见魏宏益问得有意思,干脆添油加醋凑热闹。
“三姨太死活不肯进门哩!项市长面子大,一句话就成了咱好事。”接着又把事情的前前后后重复了一遍,把项自链夸得神乎其神。“今天我是特地来感谢他这个媒婆的。”许鸿运对着魏宏益说。
“许老板真够客气的,一袋糖果就换了这么个美奂美仑的三姨太!”魏宏益说完把一颗糖剥开扔进嘴里。
“我说嘛!还是你小子嘴尖齿利,吃了糖还要说人家的不是。你想想项市长不只帮我娶了三姨太,二姨太也是他帮娶的!鸿运建筑材料公司在元宵节上一炮打响,宁临市上上下下没一个人不知道的。我要真的就带一包糖,那项市长还不骂死我!”许鸿运说得得意,边说边侧过脸看看魏宏益。
“老兄你就别欺负小魏了,有什么好事说说看。”“取了老婆拐了小姨献给你项市长呢!有两家意大利皮革公司准备来华投资,我就顺手把它们牵了过过来,后天到琼潮,特来向项市长报喜呢哩!琼潮开发区落成,筑巢引凤,我是积极响应市府号召,为琼潮的经济建设尽一份心出一份力,为项市长对外引资打响第一炮呢!”项自链大喜过望,拉着许鸿运的手说:“老兄真是能人,看来我得提议市政府聘请你当特别顾问了!”许鸿运摆摆手回答:“老弟就别取笑我了,我整一个粗人能哪能挑得起这重任,再说琼潮有你在,谁还敢当出头鸟!”“你这是恭维我,还是笑话我呢?琼潮市可是卧虎藏龙之地,能人辈出的!我可没这能量。”项自链笑笑说:“听说你又打算在宁临开发区搞什么鸿运建筑大厦,有没有这事?”“有这个计划,打算在公司人员调整之后再去想这事。唉!我那个表弟太不是东西了!”许鸿运说完深深地叹了口气,看看项自链,又看看魏宏益。
魏宏益见许鸿运似乎有话单独要同项自链说,就借故溜回自己的房间。
魏宏益走后,项自链才问:“你那表弟,是不是邵灯明?”许鸿运又重重地叹了口气,才道出个中原委。原来邵灯明自从当上鸿运建筑集国公司琼潮代表处负责人后,老毛病又重犯了。上个月末提走了单位五百万现金跑到澳门去赌博,三天下来所带赌资输得一干二净,还欠了人家一百万元,大前天打电话来求救,说是如果不能及时还上,一条小命就保不住了。许鸿运接到电话后,气得说不出话来。想想这个不争气的表弟不救也罢,吃喝嫖赌样样俱全!可最终还是狠不下心来,亲自去了一趟澳门救他回来。回来后许鸿运马上停了邵灯明的职,派出公司财务总监查了代表处的帐。结果大吃一惊:代表处帐面上的资金只剩下十来万元。一年来在琼潮包揽的大大小小工程不下十来个,小说赢利也有一千万。许鸿运一气之下要到公安部门报案,最后还是经不住众亲戚苦口婆心的劝说,只好息事宁人解散了代表处了事。要是真报了案追究起来,邵灯明恐怕没个廿年十年回不了家。
项自链早就想提醒许鸿运不要重用邵灯明,这人油嘴滑舌又不学无术。可必竟是人家的家事,管多了反而会心生嫌隙,伤了朋友感情。现在事情出来了,项自链免不了劝慰几句,说:“既然已经处理了,也就不要太在意了。这种事迟发生不如早发生,早发生早提醒,亡羊补牢不算迟,以后在用人问题上得小心点。公司做大了管理得跟上,再不能拿那套家族式的办法来领导公司。”突然想到春节里妹妹的托咐,便问:“新的领导班子有没有落实?”“正在筹备之中呢!我想得改改体制,从总部开始,不分族内族外实行集体投票评选,能者上,最后自己拍板。”许鸿运的口气非常坚决。
“这样好啊!人才是企业兴旺发达的根本,企业要按市场规律办事,以人为本从真正意义上建立一套能人辈出的机制。不过我还得向你讨个人情,我的妹妹去年跳槽到宁临市一家外贸公司工作,妹夫还在琼台建筑公司呆着,两地分居生活上很不方便,你看能不能到你的公司里打工?他是浙江大学建筑系毕业的,在琼台担任设计所副所长,也算是本行,应当还是符合你的人才引进条件的吧?”许鸿运满口应承,说:“中国有句话叫法律不外乎人情,我看企业制度也不外于人情的嘛!你老弟推荐的人我当然照收不误,更况是你的妹夫,又是浙江大学毕业的在单位里挑过大梁的人物呢!”“你看你看,又要用人唯亲了。我可没说过要你重用他,得凭事实说话,看他自己的业绩的!”许鸿运憨憨一笑说:“叫你妹夫早点来报个到,工资从现在开始算!”说完就推托有事忙,站起来告辞。
项自链也不客气,挪挪屁股躬个半身送走了许鸿运。
离四月份大选的日子越来越近了,宁临市上上下下干部调动十分频繁。从市里到县里到每个乡镇街道,都开始忙碌起来。政治选举从最基层开始,一层一层往上推,先选乡镇长再选县市长,可内定名单却是一层一层由上而下剥,先定市长候选人再定县长候选人,最后才是乡镇长,这或许算得上最有特色的中国选举程序。不经意当然看不出其中的决窍,仔细分析就大有文章可做:中国官场最讲究吹风,官越大线路就越长,吹风的时间也得跟着拉长,从中央到地方至少得吹上半年才能深入人心,从省里吹到基层也得花四五个月。这样一级一级往下裁减,到了乡镇一级往往是最后十来天才定下真正的候选人。吹风也叫思想酝酿,实际上是在群众中做舆论导向,风吹得劲并不是为了候选人能够深入人心,而是明白无误地告诉代表们要同上级党委保持路线上的一致,做好充分的思想准备领会上头的精神执行上头的意图,确保内定的候选人能够顺利地当眩同时,也为候选人深入下级发动代表做好人事安排作铺垫。这样一来,越往上推吹风的时间就越长了,否则酝酿不成熟,水到渠不成难免就会出乱子。而中国最要不得的就是乱子。
宁临市早就吹风了,说蒋多闻要到省里当人大副主任,黎赢权接替他的位置当书记。事情的发展往往是顺着风向的,朝集社前天打电话给项自链说自己调到房管局当局长,请项自链过去喝一杯。几天后调动名单就搁到项自链的案头了,同批调动的有十多人,大都是书记市长的秘书。项自链忙着赵国亮和魏宏益的事,操劳了几天,赵国亮终于挂上了副市长的头衔,魏宏益顺利地做了秘书一处处长。琼潮的风也吹了起来,魏得鸣到市里当政协主席,张天明接他的班,赵新良准备转正。尽管外边传言项自链要回宁临了,但不管谁问起,他一概一笑了之。这倒不是自己不关心,而是因为无法关心。正月里,项自链刚从省城回来,中组部已正式发文确定季文焕接任省委书记职位,自己的命运已是个定数,关不关心都一个样。省委书记都拜见了,他还要关心什么呢!官大官小并不是自己说得清的,只好等着看文件了。不过他倒衷心希望文件越发得迟越好,越迟级别越高,关键人物总是最后出场的。
宁临第二批人事安排文件发下来的时候,项自链正在接待省里的记者。这几天先是琼潮市的报纸电视借着云光水厂竣工供水的机会,大力宣传旧城改造和开放区建设的进展情况,高度评价了一年来琼潮市委市府所取得的成绩。萧文长写了长篇通讯报道在琼潮日报上连载,还往宁临日报省报里各寄了一份。接着宁临的几家报社和电视台也来了,欧阳妮还为他做了几个镜头特写。今天省里又来了一拨子记者,说要特地采访项自链。项自链死活不肯,好不容易说服省台的李中意、马文君和省报两位记者,同意不做专人访谈,只以琼潮市委市府的名义介绍了城市建设中取得的成绩。项自链陪同他们四处转转,选了几个镜头,重点拍摄了发电厂、云光水厂和开发区风貌。最后由市府接待处出面,邀请四人到玉女寺游玩了一趟了事。其实项自链心里非常明白,有人借机为他造势为他吹风。可自己算什么呢?一个小小的县级副市长不能太出风头,木秀于林风必摧之!
等他宴请过记者们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已经是晚上十点钟了。项自链翻翻当日的文件,看到第二批的人事安排里没有自己的时候,心里踏实多了。看来宁临副市长的位置坐定了,因为第二批安排的是正副处级的干部,第三批才是副厅级干部。难怪这两天新闻单位都围着自己转,一个副处级干部一下子升到副厅级,在整个宁临市是前所未有的,不事先多吹吹风难以深入人心。项自链倒了一杯茶靠在沙发上悠然地咪着眼猜想着去处。宁临市常务副市长的位置不现实,柳人志资格老不可能变动,其它位置都有人吹风了,项自链有点摸不着头脑,不知季文焕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
三月底,第三批干部任用名单下来了,项自链按排到宁临市经济开发区任管委会主任。项自链拿到通知的时候,高兴得在办公室里踱起了方步。这管委会主任虽然只是带括号的副市级级别,但实权在握,集党政一把手于一身。宁临市级财政收入近三分之一来源于开发区,区内有小巨人企业八十家,中型企业近千家,市区几乎所有支柱产业和头龙企业都集中在园区内,一年的财政收入不下四个亿。市委市府领导有时候都得看管委会主任的脸色行事。目前宁临开发区第二期工程将近尾声,第三期工程马上又要上马,三期工程合在一起总面积相当于宁临市区一半大小,区内各级机构套用独立行政区编制,市县该有的单位开发区都有,市县没有的单位开发区也有了。作为国家级的经济技术开发区,区内拥有三个独立的港口码头,是宁临市最大的海运集散基地。港口紧挨宁临河出海口,是商品进出宁临的必经之路。不足的条件是固定人口少,多的是流动人口,治安管理难度大。项自链万万没想到季文焕会把这个位置留给自己,在高兴之余又多了份感激,暗暗发誓要把三期工程搞得更好更壮观,真正实现宁临三分天下有其一。他一个人跑到书店买了张宁临市区地图,摊开来仔细琢磨着:宁临市北临宁临河,市区以东开宽的平原上是一排排现代化厂房林立的开发区。开发区东侧有一座高峰突兀在平地之上,相传是盘古开天辟地时不小心一脚从海中踩出来的,所以叫蜃楼山。在历史长河变迁中,慢慢形成了以蜃楼山为中心的宁临平原。项自链对着地图思绪万千,要是能在开发区干上十年,他一定要在蜃楼山的周围建起一座崭新的新城,让城市真正融入大山。在山顶山腰和山脚上布上七彩霓灯,让它成为名副其实的雾中蜃楼夜里蜃楼,让它真正融入这座崭新的城市。不!他还要学精卫移山填海,把海涂围恳起来,在海上筑一道最明亮的风景线:堤外绿波海里千帆荡漾;岸边堤坝蜿蜓曲折犹如巍巍长城;岸上绿树成荫鸟鸣啾啾;里边车流人流如织,一座座高楼象镇海宝塔点缀在红花绿叶间。总之要把这片处女地与宁临市区有机地连接在一块,要在这里再造一个属于世界的新加坡!项自链出神地想了一个多小时,得意地抬起头,冲着窗外枝头上爆出的新芽微笑着。时间是上午十点钟,慢慢探头的太阳正挂在天空当中普照着世间万物,阳光一拨一拨地透过枝枝丫丫洒进室内。
气温明显暖和起来,人们已纷纷褪去厚重的冬衣,换上轻装出外郊游。昨天欧阳妮打电话来说要陪项自链去看玉女寺,甜甜的声音撩拨得项自链心情摇晃不停。或许是因为最后的去向没有定下来,或许是有贼心没贼胆,项自链推说有事走不开。这时候他倒真的希望欧阳妮来到身边,陪着他到玉女寺去踏青去看看玉女峰的风景。一个仕途得意,一个风情万种,那是怎样的光景?春风一样惬意,春雨一样缠绵!想到欧阳妮,项自链生出一种莫名的冲动,他盯着电话痴痴地想,要是欧阳妮象上次一样突然闯了进来给自己轻轻的一个吻的话,自己会毫不犹豫地抱着她亲着她揉着她把她压扁搓碎把她镶嵌到骨子里。这一刻哪怕来个电话也好,自己也会融化在她的声音中的。
就在他想入非非的时候,电话铃响了。项自链吓得一跳,扪了扪胸口才拿起电话,手不由自主地颤抖着。这一回又担心真的是欧阳妮来了电话,他几乎用巍颤颤的声调问:“哪位啊?”“哦!春蕊啊!有什么事吗?”项自链镇了镇神回到了现实中,口气也镇定多了。
“你怎么啦?怎么声音颤抖得厉害啊?”老婆还是听出了不对劲的地方。
项自链急中生智,忙推说是电话机出了点小毛玻吴春蕊也就没有放在心上了,催着要项自链回家。
原来吴春蕊的母亲得了急性阑尾炎,刚刚住进医院,正在手术室里呢!儿子凯凯还不知道情况,中午回家一定没饭吃。吴春蕊打电话倒没有多要求,只是要他抽空回去看看。项自链点头如仪,对着电话机保证一有空马上就回去,说完就挂了电话。摸了一下额头,额头上湿湿的,象刚刚偷了人家东西似的。背上也渗出汗珠来,腻腻的难受。
接下来的日子里,琼潮进入了最忙的季节。市委市府的会议室里整天热闹沸腾,夜里常常是灯火通明。随着市领导班子调整计划的逐步到位,新老交替工作变得十分活跃,同时下边的人事安排也提上了议事日程,从副秘书长到各局委办的头头到各乡镇的一把手二把手的调整和落实工作全面铺开。在任的书记市长们谁也不愿放过提拔亲信的机会,新一轮的权力瓜分拉开了序幕。魏得鸣眼看就要调到宁临市任政协主席,但只要在位一天,就得行使一天一把手的权利。从前两天开始,他就着手召开市委常委临时会议,落实新一届党委和政府的人员安排。这两天事情的进展是顺利的,事先经过充分的酝酿,常委会只是个形式,大家点个头通过就行了。轮到各局委办一把手安排的时候就变得繁复起来,赵新良一再要求先搁搁。为迎接人代会的召开,乡镇和各局委办主要负责人早在去年年底就基本安排定当,眼下只是个别调整,不如先缓缓,待人代会开过之后再作商量。要是平时赵新良有十个胆也不敢说这样的话,一把手就是一把手,说一不二的。可今天的情况完全两样,赵新良刚说完,好几个常委都点头附和。魏得鸣看看张天明,张天明端起杯子直喝水。魏得鸣感到从未有过的悲哀,人还没走下边就跟着赵新良造反。这还了得,等临走的时候他们还不拿尿盆往自己头上扣屎!
项自链没等魏得鸣递眼色就采取了行动。重要人事安排从来都是市委安排的,这是组织原则,也是贯彻上头的指示精神。此次议事也完全符合组织程序,在人事安排的时间上不容商量,但具体人选都可以提出来放在桌面上议议,由大家来评说谁更合适就谁上嘛!只要坚持民主集中制,什么事都好办。魏书记这样日夜操劳为了谁?还不是为了琼潮以后的日子能过得安稳些!这件事不能再拖,再拖就会拖出问题来,会影响到下个月的人代会召开。
项自链说完坐下来喝了口水。魏得鸣投来感激的一瞥,强调说:项自链讲得好啊!同志们人事安排容不得半点马虎,它关系到社会大局的稳定,是我们政治生活中的头等大事!我们党在用人问题上历来强调民主集中制,各局委办一把手的人选大家可以放开来提,只要有能力德才兼备的,资力浅一点也不要紧,但时间绝对不能拖。丑话说在前头,谁拖谁负责!我魏得鸣就要走人了,但人走了组织原则不会变,这天下不会变!谁觉得这个会议不本时宜,那么就请他往市里往省里反映!魏得鸣说完顿了顿,目光从众人面前扫过。
大家都不再出声了。魏得鸣缓了缓口气,要赵新良先提提对人选安排的看法。
赵新良有赵新良的想法,如果能在人代会后调整下边的人事安排,那么他就多几分胜算。自从颜玉宝出事后,严德坤的名声一落千丈,每每说起老百姓就摇头感叹:这世道当官的骨子里都一样,瞧严德坤就知道了!由于赵新良一再要求严办颜玉宝,不明缘由的乡镇领导和部委办领导大多支持拥护。赵新良每到一处,都不失时机地许诺,他总是说:要保持社会稳定,首先就是要保证干部队伍的稳定。这话搁在平时,谁都当耳边风,可处在人代会召开前夕,含义就丰富了。一段时间来,赵新良的形象盖过了魏得鸣,都说他要当琼潮市市委书记了。多年来,琼潮市长的位置都不好坐,从严德坤竞选市长落选后就没太平过。当了近一年的代市长,赵新良还是觉得心里虚。本来想借颜玉宝一事扳倒严德坤,可现在他还不是照样当他的人大主任!虽然项自链是这件事情的始作俑者,可他赵新良才是真正的策划者,如果没有他一再坚持,或许颜玉宝还蹭不了大牢呢!严德坤会选他这样的仇家做市长吗?赵新良可谓用心良苦,人事安排越往后拖,他就越有发言权,多少人盼着他那句干部稳定呢!
人往往活在希望里,只要你给他希望,他就会支持你簇拥你。
魏得鸣就要走了,张天明任市委书记的行文一直没有下来,琼潮一把手到底是谁还是个谜,大家不追随他赵新良又会去追随谁呢?今天的会议就是一个最好的实例,赵新良一提意见好几个常委就附和了,至于下边那些科级干部就更没理由不支持他了。
赵新良面对魏得鸣逼人的气势,显得十分从容。琼潮高层调动人员多,魏书记项市长都要到宁临去了,新的市委市府班子还在落实之中,下边局委办和乡镇一把手两把手的人事安排往后拖拖也是形势需要,如果现在都落实到位,新的市委班子如果有新想法,那么工作起来就比较被动,保不准老百姓又会说一朝天子一朝臣呢!我并没有否定魏书记的意思,只是琼潮有琼潮的特殊性,是不是向市里省里反应反应情况,特殊情况特殊处理嘛?
赵新良显然没有把魏得鸣这个市委书记放在眼里。他的一番话恰到好处地刺痛了张天明的伤疤,也调动了大家对魏得鸣的不满。魏得鸣以前口口声声许诺由张天明来接替他的位置,可第三批的行文里还是没有他的名单,没有什么比一直梦想着的希望突然破灭更让人绝望的,难怪他今天坐在一旁一言不发。新的市委书记仍是个谜,只要魏得鸣一走,在坐的哪个不是琼潮的顶梁柱,谁又不想在这种关键时刻攒一帮势力呢!场面静得可怕,赵新良看似轻描淡写的几句话,却在人心里撒下了复活的种子,谁也不表态,只期以逸待劳坐地收成。
魏得鸣没想到赵新良有备而来,而事先自己没有一点心理准备,他阴着脸一时答不上来。赵新良的话摆在桌面上冠冕堂皇,自己倒有了临死捞救命稻草的嫌疑,魏得鸣见大家都不说,只好把目光投到项自链身上。项自链又能怎样呢?自己也是要走的人了,人家根本就不把你放在眼里。可不能这样就认输,人还未死就想往棺材里送,赵新良也太绝了,他气得拍着桌子喊:什么一朝天子一朝臣?人还未走有人就想改朝换代,恐怕这才是真的。新书记是没定下来,但工作不能不干。现在琼潮上上下下人心浮动,干部队伍一日不安定,正常的工作就一日难以开展,老百姓是怎么说的?换届选举,大官小官脚底跑没皮,大事小事和稀泥。为什么从中央到地方都三令五申要求各级党委用最短的时间调整落实好基层领导,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尽可能不影响基层正常工作的开展。中国人多,特别是基层的情况复杂,拖不得等不得啊!我们不能为了某个领导岗位没有落实而延迟整个人事安排。如果新的市委书记半年不到位,那么是不是我们的局委办和乡镇一把手二把手就搁置半年不动呢?
项自链看不过赵新良的嚣张,说话连珠炮一般。不过他心里明白,无谓的争吵只不过是为了赢得面子上的尊严,问题的解决还得靠权术,自己只是为魏得鸣赢得胜利争取时间。就在这个时候,魏得鸣的电话响了,蒋多闻催他到宁临市政协去见见面,说是为四月份的人代会做点准备。魏得鸣借机宣布休会,说是晚上再议。
魏得鸣匆匆走了,其他人也逐渐散去,会议室里只剩下项自链和赵新良。赵新良似笑非笑地说:“我不知道该称你一声项市长呢还是叫一声项主任?”“我还不知道该叫你赵市长还是赵代市长呢!”项自链没好气地把话顶到了赵新良的心窝上。
赵新良脸色苍白地走出了会议室。项自链望着他高大的背影,暗暗摇头。这人没什么不好,就是太锋芒毕露了,在官场里最要不得的就是锋芒毕露。
晚上的情形急转直下,张天明站出来说话了,坚决支持魏得鸣落实部门一把手调整。其他常委也看风驶驼。情形所逼,赵新良不得不同意调整方案,只就具体操作上提了些意见。项自链暗地纳闷,后来才知道蒋多闻临时换帅,让张天明当宁临市市委秘书长,琼潮市委书记一职由贾守道担任。这种考滤不是没有道理,赵新良虽然只是代市长,但名义上高张天明半级,如果张天明当了市委书记,他这个市长即使摆正了,心里一定也不是个滋味。项自链知道这事已是三天之后了,他心里格噔了一下,万万没想到市里会安排贾守道担此要职,觉得上上下下不对劲。可细想一下,又想不出到底什么地方出了差错,官场里的事谁又能说得准呢!
人事安排是个极其复杂的过程,串门的送礼的游说的人多得象雨后的春笋齐簇簇地从地底下冒了出来。项自链整天忙着大会小会,有时候夜里忙到十一二点,回到宿舍又得面对早已等候在门外的访客,一连七八天没有睡好一个安稳觉。就在他累得不能再累的时候,夏冬生也来了。项自链本以为他再不会来找自己的,十多天来他隐隐觉得在众多的登门造访者之中缺了点什么,原来心里一直暗暗盼望着夏冬生能主动上门。随着日子的推移,项自链不再希望了,而这时夏冬生却神出鬼没地出现了。夏冬生没提什么东西,这倒反添了项自链的好感。他的理由也十分简单,只说来看看项市长,为项市长送别来的。项自链最看不起那些连一面也没见过的人进门就往角落里塞东西,开口就提条件。既然夏冬生什么都没说,项自链也不点破,临走的时候不着边际地说了一句清岙乡就靠你了。
所谓乡镇一把手二把手调整,真正挪窝的不到三分之一,其中大部分只是易地而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