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三,张书记、冯部长陪着项自链到琼潮市上任。琼潮市市委书记魏得鸣、市长赵新良都出来迎接。接风洗尘的老套套还是免不了。席上张书记有意无意地透露了项自链是蒋多闻重点培养干部,并半真半假地强调要是项自链工作上出纰漏,他自己会来好好教训的。最后张书记握着魏得鸣和赵新良的手,说是拜托。酒席上的气氛特别融洽,他说感谢市里派了个好同志好干部,你说得请两位领导多批评多监督多指导。冯部长借着酒兴说项自链在琼台县里多么肯干多么能干,怎样走出发展山区经济的新路子,还特地强调他是浙江大学建筑学院高才生,多才多艺能歌善舞懂绘画。由于琼潮在宁临市里的特殊位置,市委书记魏得鸣不但是宁临市常委,而且位置仅次于市长和几个书记。张祝同和冯得力说这番话用意深刻,项自链日后做起工作来也方便多得。散席后,张祝同还特意问魏得鸣和赵新良如何安排项自链的工作,说要听听两位意见。和尚撞钟,听话听风,魏得鸣和赵新良如何机警,当场割地赔款让项自链全面负责琼潮城乡建设,还准备把几个重点工程领导小组组长的名头挂到他头上。分别的时候,项自链紧握着张祝同的手说不出一句话来,张祝同每唠叨一声,他都就不停地点头称是。

    因为项自链刚到琼潮市一时没腾出空房来,临时住在市府招待所里。夜深了,他躺在床上转辗反侧睡不着,日里张书记的话句句敲打着心坎,激动兴奋又感到肩头上沉沉的压力。张书记之所以对琼潮市的头头千叮咛万嘱咐,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为了帮他早日打开工作局面。一个县级副市长赴任,让市里组织部长陪着已经是很出人意料了!项自链忍不住问自己是什么人,值得张书记这样青睐有加!他暗暗地咬咬牙一定要在琼潮市做出成绩来,不说别的,就冲着张书记这份关心、抬举、信任和赏识。

    接下来的三四天里,他名正言顺地拜会了琼潮市四套班子的头头脑脑,还亲临基层体察民情,到规划局、城建局和几个工程指挥部里转上一圈。

    第二个星期刚上班,他就跑到魏得鸣办公室汇报工作安排,手里夹着份计划表。开始时魏得鸣又倒水又递烟,显得热情客气,但口风很紧,显然对这个新来乍到的常务副市长怀有戒心。项自链当然心知肚明,知道他犯了那根神经,一开口就说:“魏书记,云光水厂、宁临电厂和国道改建领导小组组长还是由赵市长担任好,我做助手协助工作就是了。琼潮市这两年不太平,四个月前发电厂贪污受贿事件在群众中造成的不良影响还没消除干净呢!如果让我接替赵市长担任这几个项目领导小组组长,极容易在干部群众中引起思想波动,不明真相的人还以为我篡党夺权呢!这件事我同张书记详详细细地汇报过了,张书记也表示理解支持,还夸我有政治觉悟,能全盘考虑。我是特地向你汇报这件事的,诚心诚意请你主持大局的,免得生出不必要的麻烦来。我现在就去跟赵市长说清楚?”项自链说话不无严肃又略带调侃。

    听了这话,魏得鸣脸上露出了一丝真实的笑容。不过他摸不清项自链玩的到底是哪一套,是真心实意团结领导搞建设,还是想到自己这里探口风摸底子。他装作宽容的样子说:“这是人民内部的事,你们自己协商就是了,只要有利工作有利琼潮市经济建设。”顿了顿又说,“其实小赵这人也挺好说话的。”

    项自链正要说话,电话响了,只好闭上嘴听魏得鸣接电话。电话是张祝同打来的,魏得鸣对着话筒叫了声张书记好,项自链暗自高兴不止。昨天晚上他把工作安排向张书记反应了,顺便说了一下重点工程建设领导小组组长安排问题,但绝口没提要张书记出面帮助解决。长久的接触,项自链熟知张祝同的政治敏感性,许多话不要明说,他就全明白下属的用意。果然不出所料,魏得鸣放下电话后兴奋地竖起大母指对项自链说:“年轻人!”项自链明白,能让魏得鸣说出这样的话已经非常不容易了。接着魏得鸣打电话给赵新良,要他马上赶到自己办公室来。在魏得鸣的斡旋下,三人的关系马上升温。整个上午,三人就琼潮市城市建设做了讨论。

    全省计划里的八个县级中等城市中,琼潮市排在第二号,一九九二年城关镇常住人口就达到了十五万。琼潮市三面环山,东边临海,沿海平原一带河网密布。琼潮人得山水之利,仗舟楫之便,在公路铁路运输严重欠发达的情况下创造了经济奇迹,私营企业遍地开花,全市大大小小2万多家,平均五十人一家企业。项自链说了几句诸如琼潮市领导工作有方,取得骄人的经济成绩等废话后,便切入正题。现在他最需要他们的支持,只有市委书记和市长一致同意,自己才可以放手一搏。项自链大篇幅地做他的动员报告:参照国外经验,经济发展了城市化进程必定加快,人们对人居环境要求也将逐步提高,而琼潮市市区目前人均居住面积只有八个平方,这远远不能满足生活需要。相比其它同类城市,琼潮的市容市貌也难尽人意,可以说整个宁临市都是一团糟。如果完全放开让农民自由进城,过不了几年琼潮市市区人口将成倍增长。现在门坎高,许多有钱人想进也进不了。相信在不久以后,国家政策将会松动将会调整。按这样的趋势来估计,五到十年后琼潮市市区面积,将增加到三至四倍。而目前的道路交通、公共活动场所和供水设施远远无法满足。从促进经济发展和产业积聚来说,城市化程度越高越有助于总量和质量的提升……项自链讲累了,便停下来喝口水。这些话在当时的条件下,听起来确实新鲜,不过魏得鸣和赵新良见多了世面,国内几个大大小小的典型城市有哪个他们没到过。所以也见怪不怪,他们关心的是如何做出功绩政绩来让领导赏识。魏得鸣提醒说:“话确是这么说的,但要扩大城市建设规模,政策上有冲突。”

    项自链啧啧嘴解释:“难就难在这一点,这与当前中央限制城市用地政策相矛盾。但琼潮市的城市建设不能不上,并且还要上得快。如果停留在原地,要保持省里县级城市第二的位置就难了!全省前八名的大县好几个都变着花样搞扩建,有二三个伺机待动。我们再不下定决心,就会掉队了。经济发展速度和城乡面貌的改观程度往往是衡量一个领导班子成绩大小的重要标准。魏书记、赵市长,我是为我们自己担心啊!”

    说到落后保级难,书记市长就有点按捺不住了。赵新良开腔说:“上一定要上的,小平同志不是说了嘛!不管白猫黑猫,逮得住老鼠就是好猫。可还要强调逮得多逮得巧,不要与国家的政策相抵触,但可以打打擦边球。只要你拿得出合理的方案来,我举手赞成。”

    项自链捋了捋手袖,看看了魏得鸣。魏得鸣拿目光鼓励他说下去。他就找回了当年在琼台上山下乡奔日月的劲头了,一拍大腿说:“好,只要你们两位最高领导赞同,我说直说了。就目前情况来看,琼潮市得改造四纵四横一环四车道交通圈,中远期三十万吨近期十五万吨供水水厂项目建设也迫在眉睫。这些工程,只要市里牵头就行了。可城市框架大面积拉大拉长得报国务院同意!这个我们犯不着劳命丧财拿鼻子往灰堆里碰。零敲碎打小面积的开发,省里有审批权。我们只要一块块分割利用,多搞几个名堂就行了。市里搞个经济开发区,城关镇也搞上一个,另外可以在边上搞个农业加工园区。这样三分三合,城市规模就有了。当然省里的工作还是要做的。”

    魏得鸣笑了笑,说:“张书记高瞻远瞩,给我们琼潮送了根顶梁柱,这事你去抓紧抓实抓好,有什么困难找小赵解决,我做你坚实的后盾。毛主席说了,为有壮志多牺牲,敢教日月换新天。革命要牺牲,搞经济建设也要牺牲,我们得随时准备掉几斤肉,把城市规模搞上去。”

    项自链客气了几句,最后说:“为革命事业抛头颅洒热血,在所不辞。只要两位领导一声令下,我行动就是了。不过领头羊我是做不了,还得市长挂帅,现在不是倡导行政首长负责制嘛,赵市长可不能推卸责任。”

    赵新良笑了,由衷地笑了。他看了看魏得鸣说:“没想到小项年纪轻轻,不但做事雷厉风行,政治觉悟、理论水平也高人一等,张书记真是慧眼识英才啊!你就别客气,全面负责就是了。”说完又问魏得鸣:“魏书记,你看怎么样?”

    魏得鸣怎么会不明白赵新良的用意,他学君子观棋不语,看看赵新良又看看项自链。项自链不紧不慢地说:“赵市长你这是让我难堪呢!我是做牛做马的料,掌舵的事非你不行。魏书记你说句话,建设还没铺开,赵市长就打退堂鼓了,那能行吗?”

    既然话都说到这份上,魏得鸣就不能再沉默了。他点点头,笑着说:“赵市长有风度,你小项有觉悟!人心齐山可移,琼潮市大有前途!这样吧,赵市长担任组长牵头负责,小项具体协调实施。”

    赵新良做出一副勉为其难的样子说:“刚刚还称赞你项自链,想不到关键时候就不肯为我分担责任了。也罢也罢,看我到时候饶了你!”

    于是三人又回到原来的话题上继续商量,就如何改造旧城,如何征地等细节问题交换了意见。

    不知不觉中,已是午饭时间了。魏得鸣建议去开个小饭局,说是为琼潮市建设全面启动而干杯。这一餐,菜上得简单清淡,一盘血蛤、一碗清汤、几样蔬菜,外配一份目鱼小炒。三人合着喝了一瓶张裕干红,算是上了点品味。趁着赵新良上厕所之际,魏得鸣告诉项自链车子、司机都已落实了,下午就可以派用场,并且司机还是从消防队里特地借用的,车子是奥迪的。项自链讲了一大堆感谢书记关心的话,还信誓旦旦地说:“能为你魏书记多分担点责任就是我的光荣。”最后魏得鸣要项自链有空打个电话给他,说是有点私事。就在这岔口,赵新良回来了,魏得鸣端端酒杯,说:“只吃饭不谈工作。”

    魏书记有什么私事要自己帮忙呢?项自链有点迷糊了。

    吃过饭,魏得鸣有事先走了。路上赵新良告诉项自链,行政处已经安排好他的住房,三室一厅,日常家俱一应俱全,楼房地段、朝向也没得说,在新洲住宅区临水一角,闹中取静,最合当官人的心态。项自链照例说了几句客气话。散伙后突然明白过来,原来魏书记和赵市长都在向他发出某种热烈的召唤哩!这似乎暗示着一个契机,在两者之间如何扮演好角色,将直接影响着工作开展和个人政治前途。

    与琼台县相比,经济发达的琼潮市确实有太多的东西显得那样地不同。接下来的十多天里,项自链家成了香饽饽,许多相识不相识的人登门造访,人物五花八门,从市政府官员、部门领导到乡镇干部和企业主管。开始时,项自链并没有在意,到后来情况就越来越不妙了。上门寒暄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没有一个人空手而来的,一个个礼包堆满了储藏间。不看则已,一看惊人,礼包里藏着红包,红包里少则一千,多则五千。项自链无意间打开一个,大惊失色!有个家伙更干脆,一个黑色塑料袋往桌上一放,没留下一句话就走了。有了经验,客人前脚刚走,自己后脚就跟上察看究竟,黑袋子装着五万块现金!目瞪口呆,项自链只差当场没惊得晕了过去。

    送钱的家伙叫邵灯明,与魏书记私交甚密。第一次同他接触,还觉得蛮有深度呢!上次魏得鸣私底里找项自链谈话,一半冲着这家伙来的。

    想到那次谈话,项自链就有些气不过。当天中午与赵新良分开后,项自链回办公室睡午觉了,一觉醒来便直奔魏书记办公室。魏书记象是料到他会来的,刚敲了一下门,他就在里边问:是项市长吗?

    项自链听得心头一惊,心想准没好事!进了门,发现魏书记的屋子里还有个不认识的人坐着,肥头肥面的,又象在哪里见过。

    魏书记先是盛赞了一通项自链,说他有胆识有魄力,接着就问他市里建设工程拉开后,如何安排施工队伍。

    项自链一听这话就知道魏得鸣心中有盘棋,以退为进,毫不犹豫地表态尊重领导意见,一切听魏书记和赵市长的。

    魏得鸣见项自链提到赵新良,脸上的表情愣了一下,马上又笑容可掬地强调自己是不会过多干预政府工作的,但有些问题要从琼潮实际出发,这就叫实事求是。项自链点点头请书记指示。魏得鸣就慢慢地吐出了他的谜底:建设工作量大面广,政府资金投入也是前所未有的,可以说是个天文数字。古话说得好,肥水不流外人田,在建设过程中,重点工程中许多关键项目琼潮市自身无法承担建设任务的,则要请信誉好装备精技术强的单位来搞,一些二级三级公路、街道和多层建筑,市里公司完全有能力担当起建设重任的,则尽量由他们来解决。经济建设不但要发展特色工业,开拓国内国外市场,也要挖掘琼潮市内的市场潜力,尽可能地把外边的钱赚进来,内部的钱又留得祝琼潮市能有今天的成绩就是靠两条腿走路。中央提倡两手抓两手都要硬,我们还得把两条腿利用起来,小学课本里就说人有三个宝双手双脚和大脑吗?我们当领导的要多动脑多走多调查多摸索经验,尽量发挥琼潮市的自身优势。宁临市不是出了个大名鼎鼎的建筑老板肖鸿运吗?他就是咱琼潮人。前些年他在深圳搞得有声有色,这年头又回家乡贡献力量,我们可不能让他这样的先进人物心寒,要创造条件让他们为琼潮市人民致富奔小康带好头迈好步。

    项自链心里直嘀咕,怎么私营业主倒成了带领人民致富的领路人了,这年头有钱人说话比咱党的号召还要响亮。表面上他不动声色,连说书记讲得好讲得对,一切从琼潮的实际从发,从琼潮市人民的利益出发。

    魏得鸣讲完一大套理论结合实际的指示后,指着身边的人说,这位是肖鸿运的表弟,叫邵灯明,是鸿运建筑有限公司驻我市的代表。这时候项自链才明白为什么刚见面就觉得眼熟,这表兄弟还真有点血脉相通,连长相也差不厘。

    邵灯明趋步上前握着项自链的手说,项市长好,魏书记一直夸你有魄力,说你一上阵琼潮市就要打一个漂亮的城市建设翻身仗了。希望以后能做你的马前卒,为琼潮市新格局的奠定冲锋陷阵。

    凭这么一句话,项自链觉得肖鸿运还真能用人,他这个表弟比起他自己来似乎更懂得与人交际,明明是求人帮忙的事,让他说得要献身似的,难怪魏得鸣也为他张罗。

    项自链不紧不慢地回答,人民建设为人民,人民建设靠人民嘛!你是人民中的优秀代表,人民有需要你当然要挺身而出的。

    听了这话,魏得鸣和邵灯明笑了,项自链也跟着笑。

    邵灯明走后,魏得鸣问项自链落实了秘书没有,说是找个合适的既方便工作也兼顾生活。项自链正在为物色秘书而苦恼,一个好秘书顶半个自己的,琼潮市情况并不怎么熟悉,他想从建设局、规划局里了解一段时间后定个合适的人眩领导选秘书一般都喜欢那些中文系毕业的,说是有专业特长。项自链却另有见解,他自己就是学理工科,也写得一手不赖的文章,所以偏爱文理兼长的技术人员做秘书。可这年头要让技术员做秘书等于是狗咬耗子管了猫事,你有心人家也不高兴,说你不懂得用人,没有政治敏感性,只认死理不懂哲学,仿佛其它专业人员都是文盲。这事就暂时拖着,没个落实。见魏得鸣问起,项自链就说自己已经有个想法了,只想借此掐断魏得鸣某种念头。

    魏得鸣犹豫了一下还是说了出来,他拍拍项自链的肩膀,神色凝重不无感慨地说,小项啊!你年纪轻大有前途,我已是五十八岁的人了,无论工作生命还是政治生命都将走到尽头。人活到这光景也没有其它可图的了!如果说有,也只希望儿女有个好前程,我那小儿子去年从复旦大学中文系毕业分配在工交处工作。我想让他多锻炼锻炼,你看当你的秘书怎么样?这是私事,作为琼潮市的市委书记,我本不应当对你说这样的话,看来真的是人老了,常放不下儿女们。项自链还能说什么呢?看着魏得鸣略见苍白的两鬓,仿佛想到早死的父亲,艰难地点了点头。说心里话谁高兴领导插一个儿子在自己身旁!日后有什么一举一动不就全落在魏书记的眼里了吗?想到这,心中就有了不快。可搞政治并不是搞特务,魏书记不会傻到拿自己的儿子作牺牲品。这多少有点让项自链感到自慰,反过来想想正好说明魏得鸣看好自己呢!

    这样一来魏得鸣的小儿子魏宏益就顺里成章地成了项自链的秘书。

    现在想来,项自链更后悔了,看着桌子上厚厚的五叠钞票,很难相信魏得鸣与邵灯明的关系能够一清二白堂堂正正。他马上打电话给邵灯明,可邵灯明的大哥大关着。整个下午,项自链的情绪坏透了,一个人在屋里踱来踱去,整整抽了一包烟,感觉告诉他真正的工作压力还在后头。

    晚上草草吃过晚饭后,项自链打了个电话给司机胡瑞英,叫他把魏宏益接到自己这里来,说有急事。过了二十分钟,车子便停在楼下了。项自链把五叠钞票原封不动地塞进黑袋子里。坐进车后,小胡问他到哪里,项自链没回答,转过头向魏宏益要邵灯明的住处。魏宏益显然有些吃惊,愣了一下才说,新洲住宅区,就是这里!

    新洲住宅区是琼潮市设施最齐全的小区,邵灯明不住这里还能住哪里?项自链严肃的脸上忽然扬起了几道皱纹,他笑了,笑得让人发毛。小魏和小胡茫然地看着他不出声。项自链发觉自己失态,干咳两声后,叫小胡原地待命,自己和小魏钻出汽车。小魏在前边领路,直向邵灯明家走去。拐了三个弯,就是邵灯明的私人别墅。

    还没到门口,项自链扭过头自言自语地问,你对这里很熟悉嘛!

    魏宏益又愣了一下,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他快步上前按了按门铃。

    里边传来了娇里娇气的不耐烦声,哪位啊?

    魏宏益没好气地应了一句,项市长找邵灯明有事!

    女人开了门,态度来了一百八十度转弯。

    项自链并不理会,直往里边闯,魏宏益跟在后边大叫,邵灯明你出来!

    一会,邵灯明从楼上跑了下来,楼上传来了咒骂声和推骨牌的声音。

    邵灯明见来人是项自链,并不感到意外,笑呵呵地叫人上茶侍候。那个娇里娇气的女人越发变得低眉顺眼了。

    项自链打量了一眼女人,大概二十岁不到,细皮嫩肉的,神态前后判若两人。项自链不无讥讽地说,宰相府里的丫头也是七品官啊!比我这副市长还牛点。

    邵灯明横了一眼女人说,项市长大人不计小人过,是我管教不严,多有得罪。而后转身吆喝着要女人向项自链赔礼道歉。

    项自链见那女人哆嗦怕事的样子,冲着邵灯明说,算了算了,到了你邵老板的高屋里,不低头不行,富贵逼人啊!

    魏宏益见项自链话里充满着火药味,看看邵灯明,又抬头看看金碧辉煌的大厅,不知如何是好。

    邵灯明就是邵灯明,接着项自链的话柄说,项市长你来了,寒室蓬荜生辉哩!说完忙递上烟。项自链见邵灯明一副讨好相,只好放缓口气,点上烟悠然地抽了两口。他翘着二郎腿问邵灯明,知不知道我来你这里的目的?

    邵灯明当然知道项自链为什么而来,反正千变万化离不开那五万元钱!自己下午送过去,晚上人家就后脚跟了上来。但到底冲什么来着却不得而知,邵灯明搞不清项自链是嫌钱少了还是怎么的,他摆出一副茫然的姿态说,项市长来我这里指导工作,我欢迎啊!

    项自链这下气不过了,猛地站了起来,骂了一声娘,把黑袋子往邵灯明眼前晃了两晃,扔在桌子上,大声呵斥说,这算哪门子事,你把我当资产阶级走狗还是奴才呢?

    邵灯明见形势不对,忙示意身边的女人,女人把门关上后退出厅去。

    项自链当着魏宏益的面恨恨地说,要不是看在魏书记的面子上,我把这五万块钱送检察院去,我倒要看看谁吃不了兜着走!我是缺钱,但也不是缺五万块钱,缺的是五百万五千万,你给得起吗?我还以为你邵灯明真是个人物,原来也做些鸡鸣狗盗的事。你表哥肖鸿运真是瞎了眼,会重用你这样的人物充角色。你以为我们党员和干部都是糖衣炮弹轰出来的?项自链把钱一叠一叠地翻了出来,让邵灯明当面点清。

    邵灯明面子上也不好过,脸胀成了猪肝色,但口上还是说项市长教训得是教训得是。项自链见邵灯明还算识相,便收起火气说,我们政府有政府的规矩,对私营企业并没内外有别两套政策,相反市里还给了不少优惠条件鼓励发展,倡导公平竞争。你这样做从大处讲是腐蚀党和国家干部,破坏社会主义经济秩序,从小处说是置我于不清不白不仁不义之地。痛痛快快地收回这五万元钱,当什么事也没有发生过,以后咱们还有个见面说话的余地,否则一切就免谈了。

    项自链这样演戏似的折腾了一番,一半做给邵灯明看,一半做给魏宏益看。这个书记少爷表面上看起来老实还有点羞涩胆怯。相处才三四天时间,项自链吃不准灯芯草有多长多短,这次拿邵灯明点灯,就是想量量他的尺寸长短,也借此提醒魏得鸣,自己是身正形正,不会完全按照他指示的那一套办事。

    小魏站在一边偷偷发笑,项自链见他幸灾乐祸,就严肃地问他现在该怎么办。

    小魏见市长生气,也敛起笑容狠狠地说,走,走走!

    项自链递了个眼色,两人转身就走,邵灯明在后边喊破喉咙也无济于事。

    过了两道弯,估计已出了邵灯明的听觉范围,魏宏益哈哈地笑开来,连喊过瘾。喊完了又说项自链作派好做事硬,早就该杀杀这些私营业主的威风。现在许多当官的一见到他们就点头哈腰,象清朝末年巴结洋商一样,恨不得长出尾巴来摇着乞怜。

    项自链可没他开心。冲着邵灯明与魏书记这层关系,他会善罢甘休吗?琼潮市城市改造多大的一块肥肉,他能不垂涎!自己一个人不接受他的好处,其他人能行吗?

    田大了难免有裂缝漏水。项自链其它没什么可怕,怕的就是裂缝多了,这田就会干枯,到时就不知如何收成了。前不久广东盛行二句话,一句说:一里路一条虫,吃出路基大窟窿,吃出路面篓大的麻孔;另一句说:几幢楼几窝鼠,个个利齿猛如虎,啃了地皮啃梁柱。这些顺口溜象电脑病毒一样,很快就在全国各地传播发作开来,并愈演愈烈。近几年整个宁临市没少犯这档事,从副市长到县里科股级科员,单查处的就不少于三百人。问题大都出现在工程建设上,特别是基础设施建设,琼潮市一个发电厂就端掉了百来号人物。前车之鉴,项自链不得不防,不得不忧心忡忡。

    宁临发电厂厂址座落在琼潮境内。工程建设总指挥部设在宁临,由黎赢权亲自挂帅,琼潮市前任市长负责现场指挥。项自链不肯接受组长头衔,自有他的考虑:琼潮市国有、集体经济份额加起来还不足总数百分之十,可以说整个经济活动差不多都是私人与私人之间展开,而立项、审批、税收等权力集中在政府部门手里,更具体地说掌握在有权人手里。里边个人关系千万重,他不得不衡量轻重步步小心。去年宁临市还在中央级报纸上鼓吹宁临人如何如何抱团,政府如何如何为民办实事,党群关系干群关系军政关系军民关系如何如何地融洽,可没过多久琼潮市群众搞了个千人签名上访书,轰轰烈烈闹到了省里,说是地方政府没能兑现承诺,土地征用款少了三分之一。宁临发电厂作为省重点工程,工程用地三千亩,总征地款近两千万。如果举报属实,那么一定有人偷天换日吞了六百来万。省委省府大为震惊,连夜通知蒋多闻,说省里要派专案组调查此事。

    蒋多闻来宁临坐镇才半年,不想让省里劳师动众铺摊子,口口声声保证宁临市委有决心有信心查处此案,一定给省里一个满意答复。省纪委书记与蒋多闻多年同事,何尝不明白他的难处,说是专案组不来也罢,但宁临市委必须在三个月内结案。蒋多闻原任省委政策研究室主任兼副秘书长,见对方口气放缓,便一口应承下来保证如期完成任务,不负老同事一片好心。时间紧迫刻不容缓,蒋多闻连夜召开常委会,通报了省里决定,布置了立案调查任务。省里急蒋多闻更急,要纪委书记亲自负责,两个月内交差。结果就兜出了发电厂项目贪污受贿上百号人物,琼潮市书记市长一窝端。

    一个疑团在心里时隐时现,项自链说不出但想得通,总觉得发电厂一案玄乎其玄。偌大个摊子两个来月就查得水落石出,涉案人员一百多人,速度之快效率之高恐怕在国内反贪史上也找不到第二个。项自链越想越觉得这组长头衔不好挂,暗暗庆幸当初没答应。今天邵灯明又给自己上了一堂活生生的政治经济课,轻轻叹息一声,心情灰暗下来。正在思考如何堵漏洞截断腐败源头,以免自己主管的建设项目出问题,不想包里的大哥大忽然响了起来。电话是妹妹项香颖打来的,说是老母病得不轻,住进了县人民医院。这些年来母亲虽然瘦瘦蔫蔫的,小病不断,但从来没大玻这回却病得有些莫名其妙,县里的医生吃不准,建议到市里细细查查。项自链一听,心里直喊糟,心急火燎地要妹妹明天就送母亲到宁临市。随后给吴春蕊挂了个电话,说自己忙安排不过来,可能要迟一两天才回家,要她照顾好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