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末夏初的一个血色黄昏,谢彩凤来到了市郊的歌乐山上。为了保险起见,她没有驾驶她的那辆奔驰轿车,而是打了一辆出租车。由于堵车,从城区到歌乐山,出租车走了两个多小时。

    谢彩凤一上车就靠在座椅上,闭上眼睛默默地想着心事,一直到下车为止。下了出租车,谢彩凤摸出一副墨镜戴上,这样,挎着一只米色小坤包、身穿一套素色连衣裙的她就年轻了好多,完全像一位时髦的女青年了。

    谢彩凤走到路旁的一家水果店,买了一些时令水果,然后沿着一条小路往里走。落日正在西坠,彤红的余晖把天和地都染红了,使地上的树呀房子呀人呀都改变了颜色。

    谢彩凤慢慢走进路旁一座绿伞般的凉亭,坐了下来。她掐下了石座下边探出头来的那枝小黄花,在那上边吹了一口气。这时候,王三元带着一个头发老长的老人,从前边那座绿树簇拥围墙围就的小院子走了过来。

    王三元对谢彩凤说道:“谢姐,我兄弟说了,给你和老章区长半个小时的时间,大姐你要抓紧呀。”王三元说完,就到前边路口去了。

    “小凤,我的小凤,你终于来看我了。”章长征无声地呜咽着,伸出两只颤抖的双手要摸谢彩凤。

    谢彩凤赶紧闪到一旁,恨声恨气地说:“章老头,你也不看一看地方场合,你以为还是你当区长的那些日子么?”

    章长征颓然地在石凳上坐下来。暮色中,他稀疏的银发根部湿漉漉的,他不停地用颤抖的手擦着脸上的汗水。

    谢彩凤道:“这些日子你表现还好吧,嘴巴上的封条还管用吧?”

    章长征沉默了一会儿,半晌才道:“小凤,看你说到哪里去了,我一个大男人,难道对自己说过的话出尔反尔么?再说了,银荔……”

    谢彩凤冷冷地打断道:“什么银子金子的,还有什么异人等,统统都应该从你老人家的记忆中抹去!我不是早就对你老人家说过,为了你和你公子章程的安全,在你的词典里,不应该再有这些词了么?”

    章长征连连点头称是。他望着她,小心翼翼地问道:“章程那小子呢,怎么我好久没见到他了?”

    “章公子真不错呀,他伙同一个烂女人把阿波罗夜总会从我手中夺回去了,硬是老子偷猪儿偷牛呢!放心,儿孙自有儿孙福,你还是努力把自己的病养好再说,好不好?”谢彩凤看着章长征那张沟壑密布的老脸,恶狠狠地说道:“黄哥,我的好哥哥,我恨你,真的,我恨不得剜你的心吃你的肉呢。”

    章长征的泪水哗哗地下来了:“小凤,我的好凤儿……”

    几年前的那个秋雨绵绵的夜晚,在C市黄花小区的那套两居室里,黄哥与小凤之间爆发了一场十分激烈的争吵。当时,两人半裸着身子躺在床上,黄哥戴着老花镜,斜倚在床头,就着台灯在看着当天的晚报,小凤把头枕在他的胸部,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身子。

    小凤轻轻地叹了一口气,嗲声嗲气地说:“黄哥,你别看报纸了,人家要跟你说贴心话,你听不听嘛?”

    黄哥嗯了一声,一只手摩挲着她嫩豆花一般的脸庞,说:“小凤乖乖,你要说什么你就说吧。”仍自看着报纸。

    小凤一把将黄哥手中的报纸夺过,揉搓作一团扔了。“黄哥,你烦不烦嘛,人家跟你说话你听都不听,你把人家摆到哪个位置嘛?”她嘟哝着捏着小拳头,捶打着他。“你坏你坏,你是个大坏人……”

    黄哥一把把她搂在怀里,嘴里心肝宝贝儿的叫着,吻着她的秀发,她的耳垂,她的鼻子,然后把她放到床上,眯着眼睛贪婪地望着她。小凤玉体横陈着,嗲嗲地道:“一天到晚就知道要,像一条发情的公狗……”

    黄哥趴下身子,又将毛茸茸的头伸向小凤的胸部。他一边舔,一边嘟哝着:“小凤,小凤,我的小乖乖……”

    在小凤娇嫩滑腻的身子上,曾经在骑兵团当过兵的黄哥,好像重又回到了戎马倥偬的疆场……

    当他浑身酥软,满身汗水地从她的身上滑下来时,她爱怜地抚摸着他的胸部说道:“黄哥,我的好老公哟,你得注意一下自己的身子哩。”

    黄哥仰躺在她的乳峰之间,喘息着问:“小凤,我的好老婆,你黄哥老了么?”

    小凤笑着说:“不,你还没有老,你能耐好强呀!”

    黄哥摇了摇头。

    小凤把他使力拉起来,让他靠在床头。“你既然是我的好老公,你得帮帮我的忙,你说是不是?”

    黄哥很诧异。“你有什么忙要我帮?”

    小凤平静地说:“我要和你一样,管理很多很多的人。我要叫那些瞧不起我的人重新认识我,我要干风风光光的事情,我能行。”

    黄哥笑了,说:“小凤,你当不当官和我有什么关系?我只是一个生意人,跟政界没有一点联系,我不能帮你任何忙。”

    小凤一下子跳到地面。“真人面前不烧假香,你敢说你同政界没有联系,我的章长征区长大人!”

    黄哥也一下子跳到她的对面,脸色立刻变得狰狞可怖,扳着她圆润而丰满的肩头,咬牙切齿地问道:“你怎么知道我是区长,快说,你怎么知道的?”

    面对恼羞成怒的章长征,小凤笑了。她一下子挣开他,离他远了几步。“你别那么凶神恶煞,没有人会怕你的。你又不是不知道,要想人不知,除非己莫为。”

    那章长征抱着头,跌坐在床上。良久,他抬起头来问道:“那你想怎么办?”

    “这就对了。你知道的,像我这种女人,要想做自己的事情,都会留一手的。现在,我手上有几张照片,留有你章区长生活淫乱的铁证,你想好好做你的官,就必须按照我说的话来办。放心,我不但不会影响你,还会对你有很大的帮助。这些日子,你章区长也算是了解我谢彩凤了,哦,谢彩凤这是我的原名。我虽然是女流之辈,却是最讲义气的,我知道滴水之恩也当涌泉相报的道理。”此时小凤已变回了谢彩凤。

    章长征望着这位眉清目秀、外表上看来十分清纯,内心里却充满心机如蛇蝎一般的女人,他没有想到自己会迷恋上了她,一步一步地上了她的圈套。他埋着头,用巴掌狠狠拍打着自己的脑袋,却被谢彩凤一把将手捉住了,还笑嘻嘻地说:“章区长,我的老公呀,你别折磨自己了,你要知道,你的身子不但是你的更是我的,你一定要为了我们共同的事业保重呀!”

    章长征重又抬起头来,他看见她清亮的双目关切地望着他,柔软如蛇一般的身子贴了上来,搅缠着他。他不禁又是眼乱神迷,嘴里哼哼地叫着,又把她扑倒在柔软的席梦思床上……

    也许,机会也与章长征一样,被这位心怀计谋却又深藏不露的女人的柔软身子死死地缠绕上了,在那些日子里,谢彩凤的好事接连不断。先是入党,接着当上了云丰运输公司的经理兼书记,接着又是企业改制。当然,她的这些好事与中心区的实权人物章区长的关心爱护是分不开的。尤其是她能够当上书记,更是他的功劳——他给区交通局的头头打了一个电话。

    本来,云丰运输公司作为一个小企业,没有可能成为地处C市腹心地位的中心区第一批集体改制试点企业的。这天晚上,章长征十分疲惫地来到黄花小区,当他打开那套两居室的门要往里走时,却遭到了谢彩凤的拒绝。

    谢彩凤十分生气地对他嚷道:“章区长,你还来干什么?你哪里还知道有这个家呀,好多天都不来了,这里难道只是旅馆?”章长征忙把她推进屋内,把门关上了,叹了一口气,十分委屈地说:“你这么大声干什么,想要叫全市人民都知道我老章这还有个家啊!你不知道,这些天为集体企业改制的事我们天天开会,哪里能够抽身来呀?”

    谢彩凤嘟着嘴儿道:“人家就是为这事一直找你,可打电话说人不在,打手机又没有开机。你说说看,你就让你心爱的小凤一辈子守着云丰运输公司这个烂摊子么?”

    章长征望着她青春活力的身体,连手中的提包也来不及放,就把她搂在了怀中,充满柔情地对她说:“乖小凤,我的心肝肉肉,我怎么会让你守那么一个烂摊子呢?”

    他把她轻轻地放到床上,把她的衣服脱了,然后像欣赏一件艺术品一样眯着眼睛看她。她拿件衣服搭在自己身上,马着脸对他道:“就只知道欺负人家。我是一个大学生,你作为伯乐,也应该让我这千里马有用武之地呀!”说着,她那一双美丽的大眼睛里噙着泪花,使她那娇美的脸显得更加生动,叫人看了又怜又爱。

    看着她这种委屈的表情,章长征周身酥软,涎着脸皮爬上床,歪在她的对面。“我怎么会忍心看着我的小凤受苦受难呢!跟你说吧,云丰运输公司改制的事情我在会上提出来了,可是,大家都说云丰运输公司太小,没有代表性,我又有什么法子呢?”

    谢彩凤双脚一顿乱蹬,双手把耳朵捂住,耍着小性子喊道:“我不听我不听,公猴儿念经。”

    章长征无可奈何地笑了。他抚摸着她的脸庞,把她眼角的泪水轻轻拭去。“小凤,那我再努努力,你看行不行?”

    谢彩凤抬起头来,望着他的脸。她把手搁到他的耳际,摩挲着他阔大的耳廓。“独木不成林,你不是说新到的邹新邹书记是你的战友,同你很对脾胃么?”

    章长征眯着眼睛,显得很惬意受用的样子。“邹书记刚到中心区,不好表什么态,哎。”

    谢彩凤一下子坐了起来,用指头戳着他的额头,恨声恨气地说道:“他又不是你肚子里的蛔虫,怎么知道你的真实想法呢?我看你呀,还是没有把你的小凤当作贴心人,哼!”

    他搂着她:“你怎么一会儿风一会儿雨的,实在叫人摸不清你到底要干什么。你说,我怎么没有把你当作贴心人了?”

    谢彩凤道:“而今官场,还没有哪个部下敢当面说自己上司的怪话,你说是不是?”

    章长征大惑不解:“当然,不过这同云丰运输公司的改制完全是两码子事情呀。”

    谢彩凤说:“不,完全是一回事!你想,如果区里开会的人知道我和你的关系结果会怎么样?要是他们知道云丰运输公司的事情就是你家小凤的事情,那事情的结果又会怎么样呢?”

    章长征一下子把她推开,吓得脸青面黑。“怎么,你想把我俩的关系公开?你要那样的话,不但我的官帽会被抹掉,云丰运输公司……”

    谢彩凤一下子用手把他的嘴巴捂住,开心地笑起来。“您老人家硬是脑壳不开窍。邹书记不表态,是因为他不知道你的真实想法。你要是私下里给他交了底,他会当着开会的那么多人扫你的面子么?”

    章长征不解地问:“你的意思——”

    谢彩凤抱着他那颗毛蓬蓬硬扎扎的头,撒娇着道:“我是您老人家的侄女,我的老爸是你拐了九湾十八拐的大哥,这下子你知道了吧。”

    章长征望着她,仍是一头雾水。“我的侄女……拐弯的大哥?”

    “我的亲亲哟,你就私下里向邹书记表明,我是你的侄女,其他的什么话都不要再说,云丰运输公司改制试点的事情一定搞定,你信不信?”

    章长征皱着眉头,想了一下说:“你这样整,不就是要把我同你的事情向外张扬么?”

    谢彩凤道:“我的章大人哟,你怎么连最起码的道理都不懂,我要这样,自己的事还想不想办了呢?你放一百个心,啊。”

    “我当然想事情结果按你说的那样发展,不过我可告诉你,你要是胆敢把我同你的事情张扬出去,就别怪我姓章的到时不讲交情!”说到这里,章长征的脸可怖地抽动着,显露出一种杀气。

    谢彩凤浅浅地笑了。“这些那些你都不要说了,快穿衣服,我陪你一道到邹书记那儿去,好吗?“

    章长征踌躇着道:“现在?那……”

    谢彩凤道:“啥子这呀那的,走。”她三两下给章长征把衣服穿好,牵着他的手,往外就走。这时,小区已笼罩在夜色之中了。黄花小区是一个居民新区,因此外来人口居多,一到夜晚,大门外的小商小贩特别多。此时他们都扯开嗓子吆喝着自己的生意。

    踩着这一串串滚烫的叫卖声,章长征在前,谢彩凤在后,两人相跟着钻进了一辆出租车。出租车在章长征地指引下,来到邹新的住所,敲开了他的大门。邹新和他老伴正在看电视,一见章区长来了,连忙让座。邹新的老伴吴姨泡了两杯茶,端到了两人面前。章长征对邹书记和吴姨道:“这是我侄女,名叫谢彩凤,特地来看望你们两位老人家的。”

    吴姨看着谢彩凤,拍着手儿道:“我说怎么老章带来一个年轻妹子,原来是你侄女。哎呀,好漂亮的一个美人胚子哟,瞧这眉眼,瞧这身段,活脱脱是你们老章家一个模子刻出来的。老章呀老章,你有这么一个侄女,也不见你把她带来让老大姐看?”

    章长征道:“瞧老大姐说的,我这不是把她带来了么?”

    邹新与章长征谈论起工作上的事情,吴姨捉住谢彩凤的手儿,道:“懒得听他们说,走,小凤到姨屋里,咱们娘儿俩说说体己话。”两人走进屋子谈了好久,直到快11点钟章长征过来催促,两人才手牵着手,恋恋不舍走出来。

    吴姨对章长征道:“小凤侄女和我很对脾胃,老章呀,我留她住几天,你舍不舍得呀?”说完看老章不言语,又道:“我知道,年轻人事多,留是留不住的。小凤呀,你有空一定来看望你吴姨啊。”

    谢彩凤娇嗔地将头埋到吴姨的肩头上。“吴姨,我一定来。”

    吴姨道:“我小凤侄女也怪难的,一个女人想要干一番事业,你们当老的应该成全她才是呀!可你们倒好,不但不支持,还给我小凤泼冷水,要再这样的话,我首先不答应!”

    谢彩凤瞥了章长征一眼,道:“瞧吴姨说的,我的事与邹书记无关,是我的章叔不支持我。”

    吴姨走到章长征面前,用指头狠狠地戳着他的额头,说:“老章,既然你是小凤的叔叔,却为什么对她不理解不支持?人家一位大学生,想干一点对人民有意义的事就这样难么?你呀你……”

    章长征尴尬地笑了。

    邹新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你们打什么哑谜,我怎么一点儿听不明白呀?”

    吴姨道:“你看你官僚了不是?人家小凤是堂堂云丰运输公司的书记兼经理,女强人,想争取第一批改制试点,可你们作为区里的父母官,一位对这事横加阻拦;一位对这事知都不知道。哼,看看我们这些父母官是怎样为人民做事的!”

    邹新这才恍然大悟,他埋怨章长征道:“小凤侄女是云丰运输公司经理,老章你怎么不早说呀!”

    当章长征和谢彩凤重又回到黄花小区的家,章长征问谢彩凤:“你用什么办法让邹书记那位黄脸婆这么卖力地为你说话?区机关的人都知道,那黄脸婆不但是醋坛子,还是著名的小气鬼呢。”

    谢彩凤撇了撇嘴道:“现在世界上什么东西最有魅力和诱惑力,你又不是不知道。”

    “怎么,你给那黄脸婆行贿了?”

    谢彩凤淡淡地道:“别说得那么难听,我只是代表你和单位,给了她老人家一份见面礼而已。”

    章长征道:“怎么,你把我也牵扯进去了?哎,也好也好,这样还好一些,免得藏头露腚的不好解释。”

    一天晚上,谢彩凤对章长征说:“老头子,你说我们这样经常见面好不好?”

    那时,两人正在洗澡。朱红色浴盆内,已经接满了一大盆热水,卫生间里氤氲着袅袅的水汽。章长征和谢彩凤各仰躺在浴盆一边,不停地揉搓着自己的身子。

    经过了那段令人亢奋、让人眼迷神移的日子之后,两人就如日日相伴的夫妻一样,对于对方的脾气以及身子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冲动的时间不多见了。

    这天,章长征带回了几粒蓝色的小药丸,说是一种提高男人生活质量的药。一进屋,他就迫不及待地当着谢彩凤的面把那药丸吞了两颗。

    吃过晚饭之后,两人看了一会儿电视,章长征见药性还没有发作,就对药的效力产生了怀疑。他对谢彩凤说:“那霉伤心还求我在班子考察中给他说几句好话,屁!他要我的爱情生活阳痿,我要叫他政治上阳痿!”可没想到在两人洗澡的时候,他就勃勃生机起来。

    章长征急不可耐地扑过去,一下子把正揉搓着自己的谢彩凤按住了。谢彩凤一下子挣起来,对他道:“章老头你烦不烦呀,你啥时间变成了这种猴急模样?你要的话等一会儿在床上,难道非要在这水中不成?”章长征对她的反对毫不理会,又把她按在了水中。

    这时候的章长征,好像重又找回了丧失已久的自信……

    当他把她扔在床上时,突然眼前一片金光在不停地闪烁着,有的划着直线,有的拐着弯儿。他身子一软,慢慢地栽到了地面……

    等章长征苏醒过来时,已是第二天的清晨。他发现自己的身上盖着一床印着一个鲜红十字的白布床单,手上还输着一瓶液体。谢彩凤满脸土色坐在他的旁边,打着盹儿。章长征一把掀开床单,起身就要下床。谢彩凤被惊醒了,急忙拦住了他。“老……我的先人呦,你好吓人,要是晚来一步……”

    章长征把手指竖在嘴巴中间,叫她不要再开腔了。他的意思谢彩凤自然明白,她去缴了费之后,再开了一些药,两人就往回赶了。走到医院外边,天还没有亮。直到坐上出租车,他还看见谢彩凤不停地在胸口划着十字,嘴里还念念有词,他心里就有了一种感动,把她揽过来,却被她挣开。

    那蓝色的小药丸他当然不敢再吃了,那么在两人之间就再没有必做的功课,就显得十分闲适,就出现了谢彩凤几天不到黄花小区的事情。

    这天,章长征又来到黄花小区,在楼下看见房间里面黑灯瞎火的,立刻冷眉冷眼,心都凉了。他不停地给她发传呼打电话,她呼机不回,而手机也同样是关着的。那天晚上,章长征躺在那张他和她疯狂过痴迷过的席梦思床上,辗转难寐。他想,我真的老了么,我真的老了么……在他眼前,又出现她那焕发着青春魅力的迷人的胴体,耳边又响起了她那清脆的笑声。他恨得牙齿咬得咯咯响,要是现在她在他的面前,他能够生吞活剥了她。

    第二天上午,章长征在办公室又给谢彩凤打电话的时候,他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打开一看,是谢彩凤打的。她在电话里对他说,她这些天有事,没能回黄花小区。她说今天晚上有事要同他谈一谈。接完电话,章长征一天都想着晚上如何惩治她,但总没有想出一个妥善的法子。

    由于急着见面,章长征很早就从办公室出发,到黄花小区时还不到6点。谢彩凤早就来了,陪伴她的有位黑衣黑裤的汉子,戴着一副墨镜,双手揣在鼓囊囊的裤兜里。

    一见有陌生人在场,章长征转身便要走,谢彩凤却先他一步把门关上了。谢彩凤牵着他的手走到那黑汉子面前,说道:“认识一下,这位是我旧男友,也是我打小的好朋友。他有一个很不好听的绰号,叫做苍蝇哥。老章,你看他威不威呀?”

    面对那人高马大的黑汉子,章长征心都揪紧了。他抖抖颤颤地伸出手,与苍蝇哥象征性地握了握,然后就在旁边的沙发上坐了下来。

    谢彩凤居然还笑,而且笑得很灿烂,显得十分厚颜无耻。“章区长,现在你同苍蝇哥认识了,那么大家都是朋友和弟兄了。在年岁职务阅历上,章区长你是大哥,对于弟弟妹妹有什么过失,你老大哥宰相肚里撑得船,要好好调教才是呀!”

    章长征抹着额上的虚汗,连声应答:“那是那是,哪里哪里。”他心里怀着鬼胎,觉得自己的性命受到了威胁。因此,不时用眼角的余光扫一扫那苍蝇哥,只见那家伙虎背熊腰,国字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他盘算着,一旦危险出现,自己该从哪里往外逃。然而险情始终没有出现,只坐了几分钟,谢彩凤就提着一只蓝色的、装潢十分精致的盒子对他说道,她与邹书记和吴姨已经约好,今晚去他们那打麻将,并催促他快些与她一起走。听到这话,他像罪犯得到特赦令一样站起身,却踌躇起来。

    谢彩凤好像摸准了他的脉搏,对他说:“苍蝇哥不会去,他是个粗人,又不认识邹书记,去干什么?”

    那个叫苍蝇哥的家伙从开始到分手都没有说一句话。

    直到坐上出租车,章长征那悬着的心才放了下来。他掏出纸巾,默默地把脸上的汗水擦去,坐在他旁边的谢彩凤扑哧一声笑了。她悄悄问道:“你以为遇到打劫的了?”章长征默然无语,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她瞅他一眼,往他身边靠了靠,还用手捏了捏他的手臂。

    邹新和吴姨都坐在沙发上,一见两人来了连忙站起身来,一人泡茶,一人摆桌子拿麻将。谢彩凤赶紧去帮吴姨,一边说道:“你们三个都是我的老前辈,又是领导,可要爱惜下级给我发奖金啊。”邹新乐了:“小凤呀,牌桌子上就不讲这些了,靠天靠地不存在,手气好才是硬道理。”

    谢彩凤拿着带来的盒子随吴姨进里屋了。好一会儿,两人亲亲热热牵着手出来了。

    坐上牌桌,章长征问道:“来点小刺激?”吴姨心直口快地嚷道:“不来点刺激怎么行,我还想从小老弟你那荷包中掏点银子出来呢。”邹新道:“都是内伙子人,我们就来个简明干脆的推倒胡,点炮50元,自摸100元,翻数单算,合不合适?”

    谢彩凤瞄瞄邹书记,又瞄瞄吴姨,连声说:“好好好,就这样定了。”心想,这两人倒是夫唱妻随配合默契,看来他们叫自己邀老章打牌都是有用意的,晓得在云丰运输公司改制问题上邹书记帮了忙。

    牌摸了三手,坐东家的吴姨望着自己的牌眉头皱得老紧,就是打不出来。坐在北方的章长征开玩笑地说道:“老嫂子要和么?”吴姨迟疑着打出了一张六条。“碰!”坐她上家的谢彩凤正好对对胡六条和三万,她喊过之后感到很后悔,就说:“可不可以不碰呢?”吴姨道:“喊碰必碰,这是牌风牌品牌德。”谢彩凤想:“这牌当然不能和,和了后那这次打牌还有什么意义?”碰过六条后,她乱打了一只幺鸡。“和了!和了!”吴姨惊喜地叫道,一下子把牌推倒了。“哎呀,我怎么一出手就点炮呢,好霉呀!”谢彩凤心里暗喜,嘴里却埋怨自己道。

    从这一圈开始,除章长征和了一个小和之外,其余全是邹新和吴姨在和牌。到了最后几盘,邹新和吴姨好像知道了章长征与谢彩凤的用意,连卡卡牌有人放炮也不和。如那次吴姨和卡五条,上家谢彩凤打五条她迟疑了好一会儿,就是不倒牌。牌摸到最后一张时恰好是五条,她激动地把四六条推下来,然后喜滋滋地道:“运气来了门板都挡不住,想不和牌都不可能,哎!”

    一场牌下来,章长征和谢彩凤总共输了九千多元。在他们与邹书记告别的时候,邹新用带点幽默感的语气说道:“欢迎二位经常来投资。”

    坐上出租车,章长征问谢彩凤去哪,谢彩凤说:“就到黄花小区吧。”出租车司机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青年,一边开着车一边吹着口哨。谢彩凤依偎在章长征的肩头,倾听着出租车司机吹出的欢快曲调。到了黄花小区,谢彩凤临时改变了主意,她叫出租车司机把车子往滨江路开去。

    出租车在滨江路口停下来时已经是后半夜了,两人下了车,沿着杨柳依依的公路往前走。微风习习,舒朗的圆月探出头来,给大地洒下了一片清辉。谢彩凤望着前方那一条稀疏灯火照耀着的青麻石小路,问老章:“想不想去看看贫民窟?”

    章长征看着左手方向,江水缓缓流淌着,白天喧嚣的云丰码头早已归于寂静。他缓缓说道:“你还有闲心去搬运新村看么,恐怕你去了后就出不来了。你晓得不,搬运工人在闹事,说改制叫他们吃了大亏,还说云丰公司根本没有亏损,要求政府惩治贪官哩。”停了一下他又问,“你又塞东西给老邹了?”

    谢彩凤说:“那老太婆比猴子还精灵,你以为我和她在屋里谈感情?空了吹,她接过盒子之后,当着我的面打开了,夸我买的那对情侣表有水平有档次,还非要问花了多少钱。我看那老太婆的眼睛,硬是里面伸出了万多只爪爪!哎呀,这些贪官污吏!”

    章长征道:“现在还是好人多啊。话又说回来,如果不是有贪官污吏,你的云丰运输股份公司又怎样操作呢?”谢彩凤道:“我情愿不当这破经理。”谢彩凤和章长征漫无边际地走着,一时两人都没有话说,就那么走着,走着。

    黑森森的树后突然出现了几个青年人,他们呈扇形向他俩包抄过来。谢彩凤见情势不妙,拽着章长征的手用了些力。章长征不知怎的来了灵感,突然拉着谢彩凤一下子站到马路中间,并高声喊道:“老黄老江,你们快来,你们快来呀!”

    几个青年人被唬住了,迟疑着互相望了望,又四处看了看。这时,一辆出租车开了过来,老远两道白光把人的眼睛射得花花的。章长征把车子拦下,两人飞快地钻进去,催促司机快开,快开。当出租车飞快地从那几个小青年面前驶过时,谢彩凤和章长征还可以看见他们惊诧万分的面容。

    当两人疲惫不堪地走进黄花小区的家时,都感觉累极了,颓然地坐在沙发上,一言不发。过了好久,章长征突然哭出声来,他哽咽着道:“好小凤,你不晓得我有多爱你,我怎么舍得离开你呀……”

    谢彩凤站起身,走到老章的面前,默默无声地把他的头搂进了怀中。她望着他那颗花白的头,叹了一口气,说道:“老章,没想你还那么——勇敢,当你迎着出租车高声喊叫的时候,我真的被你感动了,真的。”

    章长征抬起头来,望着她,一字一顿地道:“小凤,我早知道我们的事只有开花,不会有结果,但是我不后悔。你不知道,我好爱你……我不管你的想法,我终是无怨无悔!今后,我就是你最忠实的大哥,你需要我做什么,我一定尽我最大的努力,绝对!”说过之后,他转身打开门,踉跄着,走了。

    走了好远,他还听到谢彩凤气急败坏叫他的声音。

    ……

    此刻,谢彩凤望着章长征,章长征望着谢彩凤,都默默无语。

    王三元急匆匆走过来。“谢姐,你们说完没有,我们得走了。”

    章长征站起身,伸出手同谢彩凤握手。谢彩凤把他的手拍了一下,说:“你还整这些虚场合干啥?”

    章长征难堪地把手缩了回去。“小凤,你……”

    谢彩凤冷冷地道:“老章,我说的你都记住了吧,一定要沉住气,一定!”

    谢彩凤看王三元扶着章长征往那小院子走去。过了一会儿,王三元回来,亮出巴掌对谢彩凤道:“谢姐,这里人好黑,就这一会儿工夫,要这个数。”

    谢彩凤不屑地道:“钱,算个狗屁!”同王三元一起顺着来路往公路走,在公路边,他们钻进那辆一直等候的出租车。

    这时候,在他们的车后紧紧跟着一辆黑色的桑塔纳轿车。通过不时闪过的街灯,可以看见开车的是一位眉毛浓黑的小伙子,后面坐着一位戴墨镜的女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