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西后庄的三大,是紧紧张张的三天。白天在村里采访,晚上回乡政府住宿,并采访乡里干部。他们从干部和村民嘴里掏出很多感人的事件,动人的情节。修路那一年,西后庄又被定为赵凯蹲的点,他平均每月都要来村里住一两天,因此不仅修路,村里的其他王作都能同他挂上钩。那事件自然就多啦,陈晓南和王丕中每人都记了厚厚一本。除此之外,他们还搞到不少文字资料,因了赵凯的缘故,乡政府对修路格外关心,成立领导小组,派一位副乡长任总指挥。领导组出了三十多期筑路简报,现在一期不少,他们全拿到了。那位任总指挥的副乡长有个记日记的习惯,他那厚厚的三本日记也无偿地提供给他们参考。

    回来后,他们的心还久久不能平静,那位八十高龄的老人的话依然萦绕在耳畔:“俺知道赵书记是党里人,党里人不兴讲迷信。要不,我真想立个牌位,每天为他烧香呢。”陈晓南脑海里每当出现老人说这话时的神情,心里就不由得一动。他们就是怀着这种激动的心情在王丕中的书房里钻了两天,一天是翻阅那些简报和副乡长的三本笔记,一天是分析材料,列出一个十五章的提纲,每章计划一万多字,总字数二十万左右。

    接下来该确定书名了,王丕中说,有了书名,就能同出版社联系了。两人各提出几个,正在比较,犹豫,难于抉择时,纪兰找上门来。

    纪兰说:“晓南,郭友在办公室等你,有要紧事,要你马上去。”

    陈晓南问:“什么紧当事,他没说?”

    纪兰说:“说是魏省长明天来视察工作,要你回去准备汇报。”

    陈晓南懂得事情的轻重,忙说:“这就啥话也别说了,我得很快回去,不敢延误。我得忙乎两天了。丕中你就到出版社联系去吧。等你回来时,我也没事了,咱再接住干。书名你临时定一个,要是不理想,以后改也来得及。

    我走了。”

    省长下来视察,对一个乡镇来说,简直是惊天动地的大事,由此在每个人心里引起的紧张,也可想而知。令人担心的是,如果省长在这里发现什么问题,批评一通,自己难堪是小事,给县里、市里丢了人是大事,以后就有挨不完的批评,看不完的脸色,升迁就更无望了。

    好在陈晓南还能沉得住气,他内紧外松,有条不紊,使大伙有了主心骨,心里面就不怎么紧张了。他首先召开全体人员会议,把工作分成汇报和接待两块。因没有吃饭住宿问题,接待工作也简单,无非是准备点好烟,摆放些水果,布置会议室,打扫室内外,这一块,陈晓南对妇联主任张梅说:“除我们几位,所有人全交给你指挥。有啥困难,你事先找我。如有什么失误,我可要拿你问事。从现在起,一直到领导离开,要坚守岗位。好,领着你的人去吧。”

    张梅带人走后,会议室就留下书记。镇长们,共六人。陈晓南说:“汇报也分两个方面准备。由我主讲,这个我准备。但你们还是招架着,万一省长秘书要文字材料,你也得有,所以,工作照以前的分法,分成五个方面,你们每人负责准备一个方面。从现在开始准备,下午四点通材料,晚上加班打印。这方面由郭镇长负责,遇到什么事情找他商量,尽量不要打扰我。怎么样?这样安排行不行?”

    郭友说:“挺好,就这样准备吧。”

    陈晓南问:“说没说明天几点到咱们这儿?”

    郭友说:“大约是上午十一点左右。”

    陈晓南说:“汇报由我主讲,但不是你们就没事了。

    根据你们各自准备的材料,该插话就插话,特别是我遇到难堪时,你们很快设法解围。不要怕,胆大点。”

    郭友说:“只要你不怕,我们大伙就稳住了,到时随机应变吧。”

    第二天上午十一点钟,魏省长准时到达。一辆面包车开路,五辆卧车随后,浩浩荡荡开进镇政府大院,停放成一排溜儿。

    省长魏宇清下车的动作很敏捷。戴了一副黑色宽边眼镜的瘦长脸,十分严肃,有拒人千里的感觉。据说在常委会上,他是惟一敢同省委书记据理力争的人,因此威信挺局。

    现在,接待人员还没有来得及指引,魏宇清就径直往会议室走去。进了会议室,自己找个位子坐下,别人再怎么说也不挪动了。县委书记柳北将陈晓南和郭友给魏宇清作了介绍。陪同的市长杨学中就说:“魏省长,是不是让镇党委书记……”

    魏宇清一摆手打断了,说的却是另外的话:“我见公路边上有几处都堆放着化肥,有一处农民正往村里背。为啥不用汽车而要背呢?是农民有这背的爱好吗?”

    大家见魏省长脸色不对,都不敢吭声。

    魏宇清问:“全县不通公路的村有多少?”

    柳北略思索一下说:“大约有一百来个村庄,占行政村总数的百分之三十。”

    魏宇清说:“你不用大约了,这个比例不实。他们哄你,你再来哄我。你下去核实一下,到底有几个村子,实实在在占到百分之几。我要真实数字,如果有假,我要撤你的职!”

    柳北连忙应诺:“是,是。”

    魏宇清说:“不抓基础设施建设,电不通,路没修,有多少农民群众还被封闭着,还在从事原始的体力劳作,怎么发展生产?怎么致富?市委市政府的父母官们为啥不着急?县委县政府的父母官们,又干啥去了?”

    没想到这位省长会在乡村公路建设上来个突然袭击,对县、市两级领导如此严厉的批评。官大一品压死人,市长杨学中和县委书记柳北陷入难堪境地,其他人更是一声不敢吭。

    谁都没想到,在这种情况下,陈晓南说话了。他是想起西后庄那八十老翁的话,便说:“我作为一个下级,深深感到县市两级的领导们对此十分着急,并作出表率……”

    魏宇清打断他的话:“我不想听空话,我要的是实际行动。”

    陈晓南说:“我讲的就是行动。市委书记赵凯同志前年在西后庄包点,群众想修路,但苦于钱不够,赵书记想群众所想,急群众所急,本来有权动用公路建设款项,却没有动一分,而是自己掏了四万元,将一条十华里的路修通了。一条路带动了全村富,村里的红枣,山药蛋可以大量向外销售,村民一下子富了一大截子。群众很感激赵书记。县委呢,抓住这个典型事例大作文章,柳书记把我们派下去调查采访,要出一本书给各乡镇发下去,以此发动大家掀起一个乡村公路建设的高xdx潮。魏省长你明年再来看一看,情况就不是这样了。”他这话有真有假,说赵书记掏钱修路是真的,说柳书记派他们下去是假的,意在为柳北解围。

    陈晓南一席话,说得魏宇清的脸色缓和下来,并多少有了点笑意,说:“这么说,是我缺少调查研究了,请老杨转告赵凯同志,群众感谢他,我也感谢他。至于县委,你们是抓得有点晚了,但晚也比不抓好。这样吧,给你们二年时间,二年以后,我再来,怎么样?”

    柳北说:“好的,我们要把魏省长的批评当作动力,把这项工作确实抓好。”

    尴尬的局面彻底扭转了。陈晓南趁此机会,忙说:

    “下面是不是把我们城关镇的工作向您……”

    魏宇清一摆手打断了:“你不用汇报我也知道你们的工作很好。第一,你城关镇,各方面的条件本来就比下面的乡镇要好得多;第二,我的行动路线是县里定的,你们的工作要是不好,他们就不会让我来了;第三,你是事先得到通知,精心做了准备的。你看,条件本来就不错,工作也还可以,再加上精心准备,这汇报能错得了?所以我不听了,希望你们能按汇报中说的,落到实处就行了。”

    陈晓南说:“我们一定照你说的办。”

    魏字清又转向市长杨学中:“老杨,从昨天下午到今天上午,都是按县里指定的路线跑,我照顾了他们的情绪,每一个地方都去了。从今下午起,我想有点自主权,想到哪里就到哪里,希望他们也能照顾我的情绪。你仲裁一下,这样行不行?”

    杨学中说:“当然可以,你要去哪里,告柳北就行了。”

    柳北忙问:“魏省长想去哪里?”

    “我不告你。”魏字清半开玩笑半认真,“我要告你,你一个电话下去,那些乡镇干部们就甭想吃午饭了。再者,他们事先知道了,又要编造汇报,甚至布置一些假现场,我想听真的,看真的,所以恕我预先不告。”说罢,站起来就走。

    陈晓南追出来,追到汽车跟前,说:“魏省长,我想求你一件事。”

    大家不知道他要说什么,都紧张起来。市长杨学中和县委书记柳北向他使眼色,制止他。魏宇清的秘书的目光更是一种严厉的责备,同时一伸胳膊将他往开推了一下。

    魏宇清问:“啥事?”

    陈晓南不管不顾他说:“我前面说过,县委柳书记布置让我们写一本修路的书,我想请你题词或题写书名,”又让陈晓南碰对了,魏宇清喜欢书法,写得一笔好字,因此满口答应了:“咳,你这个年轻人,真是点滴不漏,临上车还要给我布置点任务。好吧,今天晚上看完新闻……八点钟,你到我房间来。”

    陈晓南高兴道:“谢谢魏省长!”

    小车跟着面包车,一辆接一辆地开走了。

    大伙都松了口气。继而朝陈晓南围拢过来。镇长郭友说:“晓南,你今天可是起了很大的作用,给市长、县委书记解了围。”

    妇联主任张梅说:“真没想到,当市长县委书记身陷重围时,却让一位小小的镇党委书记救了驾,陈书记有两下子!”

    郭友又说:“对你也有好处。这样一来,你写书不只县委会大力支持,市委也会支持,你就放手干吧。”

    陈晓南微笑着点点头对大家说:“昨晚加了班的,下午不用来了,在家休息。大家回家吃饭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