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宗绩一身戎装,手扶栏杆,面色冷肃的立在纛车上。
他的身旁是孙沔、曾巩、曾布、陈愉等一干随他平定西南的文武官员,众人身在如此宏大场面之中,放眼前望,龙旗蔽日;环顾左右,金戈辉煌,都是心潮澎湃,遑论身为主角的赵宗绩了!
但赵宗绩深知以自己的功劳而论,实在配不上这次郊迎。为了显得不那么突兀,甚至还得把滇王拉上撑场面……不过滇王殿下很识趣的,在今天早晨突然害了急病,不得不遗憾的缺席……所以赵宗绩非但没有飘然欲仙,反而一阵阵耳根发烧。
可是他不能拒绝这场演出,因为他知道为了今天这一场,那些支持他的人们,付出了太多太多,等待了太久太久。他简直无法想象,这二年来,在那样恶劣的局面下,陈恪是如何撑下来的。那几乎是与全天下为敌啊!
但就是在这样毫无希望的局面下,陈恪却从未曾放弃过努力,为他一点点积攒实力,为他凝聚起一干年轻的官员……这次他在江西广西之所以如此顺利,离不开陈恪的大兄陈愉还有曾巩、曾布兄弟参赞谋划。
京城方面,陈恪更是为他拉来了司马光,拉来了王安石和他的新学党,更是让天下人都难以置信的,竟将文彦博也拉了过来,才一点点把局势扭转过来!
其实何止是汴京,和自己进京的滇王,是陈恪收服的;随自己建功立业的东川军,也是陈恪为他打造的。陈恪为了他,可谓殚精竭虑、呕心沥血,几乎是付出了一切,终于才守得云开见月明,为他迎来今日这盛大的典礼!
如此盛典殊荣,不属于他一个人,也属于他的兄弟陈恪!
他有什么理由不表现的尽善尽美呢?赵宗绩挺直了胸膛,随着纛车来到了百官面前。
军乐止,韶乐奏响,一套凯旋之乐后,文彦博高声道:“臣等代天子迎候齐王殿下!殿下一路有劳!请受臣等一拜!”
一听这话,赵宗实脑子嗡得一声,这文彦博真是个杀才啊!
之前文彦博执意将迎接滇王和赵宗绩的典礼合二为一,他便担心老百姓会混淆了,以为今天的场面是专为迎接赵宗绩而设。
在反复确认礼部仪注上写得是“代天子迎候滇王殿下、齐王殿下”后,他才略略宽心。谁知道文彦博竟然不按照台词来,直接忽略了排在首位的滇王……不过对段思廉来说,更悲剧的是,竟然到现在,还没有人发现他根本没到场,也没人关心这点。
赵宗实兄弟几个,好险没喊出来。然而文彦博话音未落,便深深大礼参拜下去。百官虽然也觉着不妥,但如此盛大的典礼中,个人只是整个仪式的组成部分,只能机械地跟着说,跟着做而已。
于是七百多名文武官员,齐刷刷大礼参拜,高声唱道:“殿下一路有劳,请受臣等一拜!”
虽然心里一万头草泥马奔腾而过,赵宗实兄弟们,还是不得不低下高贵的头颅,跟着群臣敷衍了这一拜。当然嘴巴是一定不会张开的,要让他们对赵宗绩称臣,比杀了他们还难受!
或者有像赵宗球、赵宗汉这样大张嘴巴的,发出的声音却是“千刀杀的直娘贼”之类……听得临近的官员目瞪口呆。
待百官直起身子,赵宗实兄弟们满心哀戚,就像被夺走了贞操一样……
谁知道侵害仍未结束,便听文彦博又道:“再拜……”
文相公实在是太无耻了,完全不按章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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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陈恪原先那个时空中,文天祥被捉到元大都后,忽必烈命他跪拜,文天祥以“南揖北跪”为由拒绝。意思是对胡人来说跪是最高礼节。但对汉人来说,作揖就是我们的最高礼节。
一拜而再拜更是最崇高的敬礼了,即使是人臣对于君主,也只须再拜即可……
现在在文彦博的带领下,群臣对赵宗绩一拜再拜,其中的含义不言而喻。
不少人心中不忿,但更多的人心下凛然……他们都知道文相公奸猾似鬼,如这等“冒天下之大不韪”,以君臣之礼参拜赵宗绩。要说擅作主张,那是鬼也不信的!
别忘了,官家和韩相公都在汴京城中,文彦博要是没把握的话,怎么可能干这种老寿星吃砒霜的举动?
唯一的解释就是,这是官家的意思……
虽然冬日阳光和煦的照在身上,但不少人却起了一身鸡皮疙瘩,这分明是为立储做准备的节奏啊!
看到赵宗实向自己躬身行礼,赵宗绩就像大夏天吃了蜜沙冰一样,浑身三万六千的毛孔,全都爽歪歪。不过他也不敢托大,赶紧下车朝众人还礼道:“折煞在下了!”
文彦博笑着扶住道:“王爷甲胄在身,不必全礼,官家还在等候,请上马进城吧!”说着,赵宗祐牵过一匹白如冬雪的骏马,正是官家最爱的“玉逍遥”。
文彦博捧鞍坠镫,恭候赵宗绩上马。
“有劳相公了。”赵宗绩深望文彦博一眼,目光中的感激瞎子都能看得到的。
“不敢,能为殿下执鞭坠镫,为臣荣幸之至。”
在众目睽睽之下,文彦博亲自扶着赵宗绩上了马,不少人不禁暗暗嫉妒,就凭这一出,只要赵宗绩能笑到最后,老文的子孙八代算是都捧上金饭碗了!
于是在百官簇拥下,赵宗绩骑坐下白义,手中黄缰,威风凛凛的往万胜门而去。
五里的官道两侧,挤满了少说十万百姓,人们为这场郊迎大典如痴如醉……汴京城的百姓,什么场面没见过?能让他们如此痴迷可是很难很难。然而陈恪训练仪仗时,引入了些后世阅兵的概念,虽然他不是行家,但只是稍稍营造出点排山倒海的气势,便足以让颓废已久的汴京百姓兴奋了。
进了城,场面更是热闹。只见烟雾缭绕、爆竹齐鸣,就先提前过年一样,噼里啪啦响成一锅粥。一座接着一座的彩坊间,人流如潮,万头攒动;百姓们为雄壮的行军仪仗所振奋,挤过来、拥过去,高叫喝彩、如狂如醉。
得亏开封府的官差在官道两旁设了栅栏,不然非得乱了大套不可!
从万胜门到宣德门不过数里,队伍却走了小半个时辰,让汴京百姓好好过了把眼瘾,也让赵宗绩大大的露了把脸。听着百姓震耳欲聋的欢呼声,赵宗实两耳嗡嗡直响,一颗心也不断下沉……他仿佛看到民心,在飞速的从自己这边,向赵宗绩流动。
好在这时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在赵宗绩身上,倒也没人注意到他的异样。
一直行到宣德门前,才看不见欢呼的人群,因为官家会亲临宫门,是以大内侍卫用栅栏将百姓拦在天街外面。
来到天街上,赵宗绩也翻身下马,步行向宣德门走去,文彦博率百官跟随其后。
待众人在宣德门前立定后,便听丹陛之乐大作,宫门缓缓打开,官家乘坐御辇徐徐而出。
“儿臣拜见父皇!”赵宗绩紧忙率众臣大礼参拜。
待那乐声停了,御辇也在宣德门前停稳。
“宗绩平身,诸位爱卿平身。”赵祯难得露出笑容,站起身来,走下御辇,来到赵宗绩面前,慈祥的打量起来:“黑了,也瘦了,不过看着精神多了,这道疤是怎么回事儿?”
“儿臣不孝,让父皇担心了。”赵宗绩感动的热泪盈眶,摸一下眉骨上一道寸许长的伤口,笑道:“沙场之上,刀剑无眼,这点皮肉伤算不得什么。”
“吾儿若是不孝,天下哪还孝子?”赵祯也感动的眼圈通红道:“你为我祖宗社稷而战,此乃大孝也!”
“保家卫国、匹夫有责,何况皇子乎?”赵宗绩沉声道。
“唉,看来寡人是真老了,倒不如宗绩明事理了。”赵祯一脸疼惜道:“是啊,多少大宋的好男儿为国捐躯,寡人岂能只心疼自己的儿子?”
“陛下仁慈前古未有,天下人若闻听此言,必将感激涕零、肝脑涂地……”文彦博见火候差不多了,便出声道:“然齐王殿下甲胄在身,多有不便,还请陛下为殿下卸甲!”
“文相公不提醒,寡人险些忘记了。”赵祯亲手为赵宗绩解开盔甲上的一个个皮扣……这是仪式的最后一个环节,为了方便官家动手,赵宗绩的盔甲也是特制的,所有的皮扣都在前身。
赵宗晖站在赵宗实的,冷眼看着这一幕,忍不住低声讽刺道:“这小子真能演,连亲爹都不认了,还孝子呢……”
他本意是给弟弟出出气,却忘了赵宗实也是认了新爹。听到这话后,赵宗实一张脸涨得通红,心里却不禁凄凉道:“若是最后皇位旁落,我才真成了千古笑柄呢……”
赵祯为赵宗绩象征性的卸甲后,便握着他的手,拉他上了御辇,父子同乘进入宣德门。
文彦博便高喊道:“礼成!官家赐接风庆功宴,百官入宫参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