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押。”秦指挥正顶牛,一个威严的声音响起,王凯出现在场中。
赵宗绩也走了出来,笑道:“正常规矩而已,秦指挥不要多心哦。”
两位大佬发话,秦指挥也只好签字画押。
司马光便命继续一都都的点名。
王凯看看赵宗绩,见对方朝自己微笑,便什么也没说。
临近午时,点名完毕,结果共计三百一十二人,叫不上自己的名字。
见点名结束,王凯拉着赵宗绩,大笑道:“天大地大,吃饭最大,什么事儿吃晚饭再说。”
赵宗绩点头笑道:“恭敬不如从命了。”便携众官员返回议事厅,其他随员自有中层军官招呼,必然不会亏待。
进了大厅,桌上的酒肴已经摆好。什么姜虾、酒蟹、排蒸栗子鸭、姜辣黄河鲤、獐巴、鹿脯、虚汁垂丝羊头、炉烤莲子鸡……香味盈室。毕竟是军营的膳食,没有那些虚头巴脑。
主宾落座后,竟然还有营妓,各依住一位官人陪坐劝酒。
王凯几句开场白,举杯祝酒,一阵海阔天空,几次琅当碰杯,军官们便有些放浪形骸。歌伎也执牙板、弹琵琶,歌唱助兴。唱的却是香艳的市井小调……她们都是依傍军营为生的妓女,客户群品味决定了,她们也唱不好别的。
看着这乌烟瘴气的一幕,司马光深情淡淡,但面前的酒,却一滴没动。
“这位兄弟,老夫敬你一杯。”却是王凯执杯敬酒,满面红光的来到他的跟前。
“下官不会饮酒。”司马光摇头道。
“一杯而已。”王凯笑道:“醉不了的。”
“在下,确实不能饮。”司马光依然拒绝道:“还是以水代酒吧。”
“那能代得了么?”一众将领方才受了他的鸟气,自然起哄道:“太不给面子了吧?”
陈恪看看赵宗绩,后者会意地站起身,笑道:“司马先生君子也,君子者言出必行,步帅就不要为难他了。”说着将那杯酒拿过来,自己饮下去道:“我代他喝了。”
今天这日子,谁敢不给赵宗绩面子?众将怏怏摇头,王凯也哈哈大笑道:“老夫年轻时,也有一股子犟脾气,可惜啊,后来不知怎么就磨没了。”说着看看司马光道:“你可要坚持下去啊。”
“是。”司马光低声应道。
一段小小插曲,不影响酒席的和谐气氛。酒足饭饱之后,王凯请赵宗绩到后堂,换一身干净衣裳。目的自然是单独谈谈了。
奴仆为两人脱去沾了酒气的外袍,又奉上浓茶。
王凯端起来,漱漱口,对赵宗绩道:“这三百一十二人,不管什么原因,划去吧。”说着笑笑道:“一军就砍掉四百四十二个名额,也算是开了个好头。”
“嗯。”赵宗绩点点头道:“是不少了。”
“就这么说定了?”王凯笑道。
“嗯。”赵宗绩又点头。
“你看后面的清查,是不是也照此成例呢?”王凯笑道:“总要让你脸上有光才行。”
“多谢步帅的照顾。”赵宗绩抱拳道。
“哈哈哈。”王凯大笑道:“我八王爷可是总角之交,岂能不照顾他的后人?”说着叹口气道:“哎,我这可是要落埋怨的。”
“我念你老的情。”赵宗绩笑笑道:“实在麻烦就算了。”
“没事儿,老夫转过年来就下去了,让那帮崽子们骂两句,也少不了几两肉。”王凯大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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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今日清查两军的,但吃酒时间过得太快,等离开宣武上军校场时,地上的已经人影老长了。
“看来,今天只能到这儿了。”赵宗绩的脸,有些酡红道:“去跟下一家说说,明早再去。”侍卫便领命而去。
“没什么事,下官先告退了。”司马光行礼道。
“哎,别走别走,咱们开个会,合计一下。”赵宗绩却不让他走,对陈恪道:“去传富那儿吧,今中午就没能下筷子的菜,肚子到现在就饿了。”
“好。”陈恪叫陈义赶进去安排。
“下官家中还有事。”司马光微微皱眉道:“若不是太要紧的话,能明日转告一下么?”
“十分要紧。”赵宗绩却不让他走,和陈恪半拉半拽的,把他弄到了一品楼。
那厢间,传富早把一切安排妥当,亲自出店迎接,把他们领到顶层那间净室,侍卫把守楼梯口,不让任何人靠近。
见也没有乐女歌伎伴食,司马光感觉出什么,便静静的坐着,看他们点菜,看他们上菜,耐心等赵宗绩开口。
赵宗绩是真饿了,好吃了一阵,才抬头问道:“先生怎么不动筷子?”
“中午吃太腻,下官不饿。”司马光抱拳道:“还没多谢小王爷,为下官解围。”
“你说那个呀……”赵宗绩先一愣,才笑道:“秀才遇见兵,有理说不清。你别往心里去。”
“没有。”司马光笑笑道。
“今天那情形,我想起一个人来。”陈恪插话道。
“何人?”司马光望向他。
“王介甫。”陈恪笑答:“两年半、三年以前的春节,在欧阳公府上,醉翁敬他酒,他也坚持不喝。你们的神态推辞,几乎是一样的。”
“我不如介甫……”司马光却坦诚道:“醉翁敬酒,或者今天这种情形到最后,我还是会喝的。”顿一下道:“但介甫不会,他不会为任何人,改变自己的原则。”
“不过那天,他最终还是喝了。”陈恪笑道。
“是么?”司马光奇道。
“是他主动喝的。”陈恪道:“那时候,已经没人逼他喝了。”
“这就是了。”司马光笑道:“能逼他改弦更张的人,没有。”
借着王安石的话题,气氛终于不那么冷了。陈恪是个拉关系的老手,马上和司马光套起近乎来了。
无奈司马光一眼就看穿他想法,重又拉开距离道:“小王爷还有什么要吩咐?”
“没什么吩咐。”赵宗绩搁下筷子,漱口之后道:“不是说了么,开个会,总结一下,再看看明天该如何应对。”
“嗯。”司马光点点头,你说吧,我听着呢。
“今天主要是先生在查。”赵宗绩道:“还是你先说说吧。”
“下官不爱说假话。”司马光想一想,淡淡道:“小王爷听了可能不顺耳。”
“忠言逆耳,这道理我还是懂的。”赵宗绩笑道:“只管说!”
“那好。”司马光道:“依下官之见,我们今天被耍了。”
“怎么讲?”赵宗绩道:“没看出什么不妥啊?”
“他们的表现确实很好,四百出头的空额,也完全可以接受。总之一切都很顺利,看起来很完美。”司马光道。
“难道不好么?”赵宗绩问道。
“大宋三患,冗兵居首,妇孺皆知。若裁军这么简单,就不会困扰大宋几十年了。”司马光顿一下道:“因为太顺利,所以太反常,事出反常必为妖。”
“妖在哪里?”赵宗绩道:“看不出什么破绽,那些兵都是货真价实的吧。”
“是,一眼就能看出来,都是老兵了。”司马光点点头道:“但董卓都能想到的计策,我们宋人不会想不到。”
“什么计策?”赵宗绩问道。
“当初董卓进洛阳,想要靠武力压服公卿。但他的兵并不多,达不到震慑的效果。”司马光有讲古的癖好,打开话匣道:“为了威服众人、掩人耳目。董卓用了一招‘虚张声势’——他接连四五日令他的军队,白天耀武扬威、招摇过市地进城,晚上再令他们悄悄出城,白天再敲着锣打着鼓地进城。京城人不明就里,都以为他的人马多得不可胜数,而不知道这是他使的障眼法。”
“你是说,他们使了障眼法?”赵宗绩瞪大眼道。
“极有可能。”司马光淡淡道:“汴京城有军营四百座,校场也有三十六处,他们完全可以将两军,乃至三军的兵力合起来,应付咱们的检查。”顿一下道:“三司衙门里,其实还是有文官,也有老吏的,这些人完全可以把禁军籍册做好,但他们故意搞得乱七八糟,就是想钻空子。”
“你说得有些道理。”赵宗绩点点头道:“咱们下一步,该怎么办?”
“这要看小王爷的想法了。”司马光望着他,语调平缓,但总让人觉着有些挪揄道:“你是想把差事应付过去,还是扎扎实实办好这件事。”
“怎么讲?”赵宗绩道。
“想应付过去,睁一眼闭一眼就可以了。”司马光依然是那个语调:“下官以为,今日先例一开,后面的军队,也会照方抓药的。到时候,差不多能查出一万上下的空额,足够小王爷交差了。”顿一下,他轻声道:“一万之数,其实是富相公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