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著名诗人沃尔特?惠特曼于1871年写了一首纪念林肯的挽诗,题为《曾是丁香满庭时》。作者这里引用此诗题来悼念罗斯福逝世。——译者
我们前此谈到进攻意大利的美国大兵时,他们还在蒙特卡西诺山下褐黑的泥浆中艰难挣扎,巴望天气转暖,突破德军防线。那是1943年的事。到了1944年,情况并没有好转。德军还控制着意大利2/3,罗马也在其中。1944年1月22日,盟军企图进行一次两栖攻势,在敌军后方安齐奥登陆,由侧翼包抄敌人防线。但是这一妙着的指挥官却庸碌无能。他在出奇制胜之后,没有乘胜前进,反而在滩头上步步为营,迟迟不前,结果又陷入凯塞林元帅的重围。安齐奥反成了美军的陷阱,他们欲进不得,欲退不能,在四个多月中,被困缩在滩头阵地上,伤亡日增,一筹莫展,而德军却把他们当做靶子,提高了枪法。有个新闻记者说:“美军在这里就像原始人那样生活,他们那副样子,挥舞木棒也许比使用机枪还更像样一些。真难想像他们是怎样挨过那个凛冽的冬天的。”
春天来临,大雨冲走了活动便桥,原来路面的车辙已经冰硬如铁,现在又是泥泞难行。然而盟军仍然毫无意义地坚持困守。不论是美军的第五集团军,还是英军的第八集团军,在意大利的靴腰部分的亚平宁山脉东西两侧,都在向敌军正面进攻,损失惨重。他们所能指望的,充其量不过是拖住一些德军师团,消耗其实力,使之不能充实希特勒大西洋沿岸防线——不久盟军就要跨过海峡朝此猛攻,以试其锋。但这种消耗战,对两方都造成损失,更糟的则是进攻一方比之防御一方代价更大。盟军伤亡增加,士气下降,盟国之间的摩擦,也在发展,而这总是危险的信号。这时在意大利,除了被反法西斯的意大利人软禁起来的墨索里尼,马克?克拉克中将要算是最不得人心的人。他把轰炸蒙特卡西诺的责任归咎于新西兰伯纳德?弗赖伯将军,后者是享有盛誉的英雄。这种做法,说得再好,无非也是不体面地推诿责任,而且在当时,看来轰炸在军事上还是必要的。
安齐奥的盟军亟待解救,而盟军统帅部只想到一个办法,就是向罗马大举进军。1944年6月4日下午7时半,克拉克亲率先头部队,指挥美国第五集团军一些部队,开进这座不朽名城的威尼斯广场。人们以鲜花、欢呼、狂吻和红酒来欢迎胜利者,使他应接不暇。面对这种场面,任何战将都难免感到扬扬得意,可是克拉克不知道适可而止。第二天,他把军团级司令官们都召来开会,原来克拉克是要他们在记者招待会上充当配角。在摄影记者的要求下,克拉克摆出各种威武的姿态,照了又照,使他手下的美国和盟国将军们都为之汗颜,甚至有些随军记者也羞红了脸。可是克拉克一概视若无睹,反而准备发表简短讲话。“今天”,他开始说,“对第五集团军说来,是个盛大的日子。”
记者们面面相觑。第五集团军!那么第八集团军呢?英国记者颇为气愤,相互嘀咕,第八集团军不是从开罗一步一步地打到罗马么?还有波兰人的部队呢,其他国家的部队呢?埃里克?塞瓦赖德认为还不止这样:难道对希特勒的每次胜利,不就是欧洲被奴役民众的胜利,不就是在纳粹杀人工厂里等候屠戮的犹太人的胜利?不就是在这战争的绞肉机中已经做出巨大牺牲而且仍在忍受折磨的人们的胜利?可是克拉克并不这样看。他充分满足摄影记者和新闻记者的需要,并且广开通讯电路,务使新闻图片和稿件在第二天早晨都能到达报馆编辑手里。一切都如期到了,可是克拉克倒霉。原来第二天是1944年6月6日,是盟军在诺曼底开始登陆的日子。
在朴次茅斯船坞正北,有座富丽堂皇的英格兰宅第名为索思维克公馆。公馆附近榛树林里,有一部陈旧的拖车,其特殊陈设中,包括一架红色的电话机,是专供同华盛顿直接通话的变频率保密电话;还有一架直通唐宁街10号电话机则是绿色的。就在这拖车里,在历史上规模最大的两栖攻势发起前风雨交加的一周中某一时刻,这时已佩带四颗将星的德怀特?艾森豪威尔在那里草拟了两份电报。第一份电报是准备部队在诺曼底登陆成功时祝贺用的。这个早已成为著名的文献(《你们即将开始从事‘圣战’》)。另一份则是准备万一重演敦刻尔克撤退时,交给报界发表的公告:
我军在瑟堡—阿弗尔地区登陆,未能取得适当立足点,我已下令撤回部队。我决定在此时此地进攻,是根据我们掌握的最可靠的情报做出的。陆、海、空三军都曾恪尽职守,英勇奋战。如有任何缺点错误,全由我个人负责。
历史事件发生既久,人们就会认为这种发展似乎是势所必然的。我们回忆欧洲登陆时,总以为在法国的德军已是穷途末路——艾森豪威尔大军云集,供应源源不绝,海峡上又有英美庞大舰队掩护,空军机群在上空盘旋,这场圣战早已稳操胜券了。甚至了解当时情况的人事后也免不了这种怪诞想法;蒙哥马利后来写道:“这场战役完全是按照进攻前各项部署进行的。”实际上并非如此。
人们说了很多天气恶劣的话,说是如何影响登陆作战。其实这倒是天赐之便。正是因为天气坏,所以战斗打响时,主要的德军将领都不在司令部里。希特勒最有才干的元帅隆美尔那天休假,去乌尔姆庆祝他妻子的诞辰。本来德军有十个高度机动的装甲师,可以把入侵的军队赶下英吉利海峡,但登陆那天,只有一个装甲师投入战斗。虽只是一个师,它也在卡昂冲破了英军战线,一直推进到海边。当然这股力量太小,要是十个装甲师中有三个投入诺曼底战役,“盟军的立足点来不及连成一片,巩固下来,就会被赶下海去。”这是英国著名军事战略家利德尔?哈特在他书里说的。
如果隆美尔不是对妻子这样一往情深,他本来会留在法国,盟军也可能被消灭掉。当然,这位元帅也得先向希特勒电话请示,但元首本来就主张对越过海峡来攻的部队,应该拒之于海岸之外;而且他认为:这就使罗斯福不能重新当选,于是罗斯福就算“幸运”,也“会在什么牢狱里了却此生”。说来奇怪,希特勒从一开始就直觉地认为,登陆地点是在诺曼底。但后来他却听信他左右亲信的意见,改变了看法。“加来市,”他说,“那里才是主力登陆的地方,诺曼底不过是佯攻目标而已。”这一来,艾森豪威尔可说是交了最好的运道。本来他部队面临的任务已够艰巨。前此一年来,德国人沿着海岸线布下水雷,把防御坦克的钢筋三脚支架桩在地里,筑起了六英尺厚的混凝土碉堡群,加固水泥隧道,使各式各样的军事屏障联结交织起来,形成天然的防御工事。他们驱使各受奴役的苦工,来完成这些防御工程。英军在朱诺海滩和剑滩登陆,从一开始就能按预定进程进行。可是,美军进攻奥马哈滩与犹他滩,则是在付出巨大代价之后才得手的。接着,战士们向内地挺进,碰上诺曼底到处纵横的灌木树篱,这对顽固据守的一方原是非常有利的。
在大西洋彼岸,1亿美国人在收音机前坐立不安,等候法国那边的最新消息。罗斯福也是其中的一个。他对这次规模巨大的作战准备,连每一细节,都亲自过问。他了解所用登陆艇在密执安湖建成以后,沿着伊利诺伊和密西西比河顺流出海,涉洋东驶,然后在英国港内载上美国士兵。他从每天的报告中知道,在加利福尼亚州制造的坦克登陆艇(L?S?T),以及它们如何装载坦克、推土机和卡车进行试航。他对艾克推迟登陆日期和军中气象学家们种种伤透脑筋但又不得要领的天气预测,都及时掌握。艾森豪威尔如何在拖车外的煤渣路上踯躅徘徊,手中把弄着从进攻北非与西西里岛战役中带回来的表示吉祥的银币,这种情况也有人向总统汇报了。最后,这位将军喉头似乎有点哽塞地说:“我确实认为,现在该下达命令了……我不想这样做,但是,就得这么办……”接着,他把右拳往左手掌心啪地击了一下:“好吧,开动吧!”这一切,罗斯福也从远征军最高司令部那里得到了汇报。
艾森豪威尔讲完那几句话,向希特勒占领下的欧陆大举进军随即开始。埃德?默罗当时在英国,他是个讲究实际、不爱幻想的人,但发出隆隆吼声的轰炸机群飞向法国,他站在底下,就似乎听到“共和国战歌”的调子,回荡半空。至于作为最高统帅的总统,他不像默罗那样临近现场,只好遥遥祷告祈福。是的,他那时真的就在祈祷。那个周末他在副官沃森“伯伯”在夏洛茨维尔村的家里,重读《公祷文集》《公祷文集》是英国教会在爱德华六世时编的祷文集,供教友守“礼拜仪式”时齐声朗诵之用。——译者,准备找一段为登陆祈祷之用。6月6日星期二晚上,他在电台上率领全国人民同声祈求上帝祝福“我们的孩子……我们祖国的精华。带领他们,使他们忠贞不渝。”他又祈求说:“让他们身体强壮,内心刚勇,信仰坚定。上帝呀,他们需要您的祝福。因为他们要走的路漫长崎岖。敌人是强大的,可能击退我军。或许不会迅即成功,但我们将反复挥戈再战。”然后他祈求上帝指引那些远处国内注视战局的人们(他本人是其中的一个)。“请赐给我们信念——对您的信念,对我们祖国的儿子们的信念,对我们国人的信念,对我们共同作战的盟友的信念……”
与此同时,决战则在诺曼底的纵横树篱间和罂粟花丛中进行。经过11天作战,布雷德利公布首批伤亡数字:死3283人,伤1.26万人。但是,他损失不小,战果不大,而伦敦却又有新的理由要求战绩;因为6月14日,韦尔纳?冯?布劳恩布劳恩于1955年加入美国籍,成为宇宙航行规划的领导人之一。有15所美国大专院校授给他荣誉学位。已经开始使用V-1飞弹,从法国和比利时的纳粹基地发射,屠杀了不少英国老百姓。在这一情况下,盟国领导要求取胜,前线将领要求占领较大的港口运送物资,而大家都要求结束桥头阵地的战斗。但是瑟堡港要到星期二才攻克,而德国人却已想尽办法把这个港口破坏无遗。他们破坏了防波堤,捣毁起重机,在各个码头遍布水雷和饵雷。工兵们要到8月份才能把这个乱摊子收拾好。而这时,在欧陆的远征军只能靠代号“桑葚”的人造港运输物资。这是由远征军携带来欧,在法国北部阿罗芒什村下水敷设的。
尽管这样,登陆人员和物资还是源源而来。7月4日,艾森豪威尔向华盛顿报告,在法国登陆的军队已达100万人,物资566648吨,车辆171532辆。而且,桥头阵地之役尽管旷日持久,倒也成了好事。由于战斗惨烈,把西线德军的大部分兵力都吸到科唐坦半岛上来了。为了堵塞防线的缺口,德军把装甲师打破建制分散投入战斗,结果被美军逐个歼灭。在这半岛后面的法国腹地是开阔平原,纳粹不久将最需要使用机动力量。但半岛之战却使德军机动力量尽失。同时希特勒又下达了寸土不让的命令,使前线司令官们受到钳制,无法实行战术退却。于是,英军在7月9日攻陷卡昂,美军于7月25日攻陷圣洛,后者是诺曼底与布列塔尼区之间的交通枢纽。这时,巴顿将军亲临前线,督战甚急。7月25日,他率领强大的装甲部队奔袭阿弗朗什,冲进布列塔尼地区。至8月10日,美军已遍布布列塔尼地区,并切断同其他地区的联系。比弗布鲁克勋爵的伦敦《快报》说:“事实证明,美国人是一个骁勇善战的民族,堪居各国军队之前列。”
8月25日星期五,自由法国的勒克莱尔将军的车队进抵巴黎城郊。翌日星期六,戴高乐将军凯旋进入法都。于是,在大西洋的对岸,穿着联合服务团军装的女歌唱家莉莉?庞斯莉莉?庞斯生于法国,后入美国籍。——译者,在曼哈顿区的洛克菲勒广场,高唱《马赛曲》。巴黎解放了,人们这时欢喜若狂。然而在巴黎的观察家们却发现巴黎光复的余波,竟比料想的还要复杂。戴高乐派和地下法国内地军列有黑名单,说有七十万人通敌。和德军睡过觉的法国姑娘要交代,然后把头发剪掉,把头剃光。可是很多通敌的人却逃避受辱,花钱运动买得了自由。巴黎的情况使有些美国人感到很不舒服。它完全不像个惨遭蹂躏的国都,比之伦敦,巴黎简直是繁华兴旺。街道上衣服华丽的女人很多,使埃德?默罗也感到惊讶。不但法国纺织工业在战争期间一直生意兴隆,而且法国人还首先制成了可供实用的电视发射台和电视机。过去著名的服装店,如莫利诺、朗万、夏帕雷莉等,都照常营业,女顾客穿的裙子还是全幅多褶,袖子的上部还可以肥大宽阔,受到衣料配给限制的美英妇女,早就谈不上这样的时装了。一个巴黎服装设计师和英国记者谈到巴黎解放时唉声叹气,用典型的法国人姿势把两手一摊,说:“现在这样闹下去叫我怎么办?我的老主顾都在集中营,当然,都是因为他们曾为维希政府效劳的缘故。”
伦敦的处境,仍比巴黎危险。9月8日,在经历了1843个灯火管制之夜以后,英国首都的灯火又亮起来。那时年仅八岁的朱莉?安德鲁斯,在她记事以来这是第一次看见城市灯火通明。但重见光明并未持久。因为就在那天晚上,冯?布劳恩又向英国发射了V-2飞弹。英国管它叫做鲍勃?霍普弹鲍勃?霍普(BobHope)本来是美国著名电影明星。但这里另有含义,见括弧内解释。——译者(“扑倒在地,但愿别出事”)。看来还是恢复灯火管制为宜。在法国的盟军部队,在英国的老百姓,有好几个星期都是一相情愿地奔走相告,以为战争已经基本结束。重创的德军好像已经完蛋;人们认为连希特勒也一定意识到他是输定的了。9月12日美军越过边界在欧本和特里尔附近进入德境,开始向齐格菲防线的外围工事进行试探性进攻。至此德国本土的西部也已遭受进攻。那年秋天,接二连三进展较快,加拿大军把斯凯尔特河湾的德军赶走,美国第一集团军又攻克亚琛,从而突破了齐格菲防线主体。巴顿的第三集团军攻占了梅斯和斯特拉斯堡,其他美军也到达了罗尔河。这是12月3日的事。但是接着不到两个星期,希特勒突然大举反攻,使盟军措手不及。一些德国精锐部队向美军猛扑过来。格尔德?冯?伦德施泰特元帅亲自呐喊助威:“这是你们生命中光荣的时刻。强大的部队今天正向着英美进军。此时此际,我无须多说,你们心里都一清二楚,这是危急存亡的重要关头。为了祖国,为了元首,你们一定要完成这个一般人力所不能及的神圣职责。”
这就是所谓“突出地带之战”“突出地带之战”是德军投降前最后一次大举反攻的俗称。地点是比利时东部与北部,进攻方向是阿登森林,曾在英美盟军防线突破宽达60英里的缺口。于1945年1月被盟军击溃。——译者的序幕。接着就发生了操着英语穿着美军服装的德军在比利时进行的蹂躏;第101空降师在巴斯托尼的英勇阻击;德军的最后通牒,麦考利夫准将回敬以“放屁!”;巴顿将军驰援巴斯托尼的著名战略包抄,其间第四装甲师30岁的克赖顿?艾布拉姆斯中校曾亲自驾驶先头坦克进攻……如此等等,都已是美国脍炙人口的军事佳话。这是美军在欧洲战场的全盛时期。有人问蒙哥马利是怎样扭转战局的,他回答说:“是由于美军骁勇善战。我向这些健儿致敬!向这些英勇的美军战士致敬!我从未想到能与比自己更优秀的军人并肩作战,我甚至想,我如能当上一名美军也感自豪。”
“突出地带之战”是希特勒最后的孤注一掷,接着就土崩瓦解了。1945年1月,俄国人开始最后总攻击。2月初,盟军完全解放荷兰,攻占了萨尔区,在雷马根夺取了一座德军来不及炸毁的桥梁,然后在莱茵河上架设便桥,比之战争初期德军临时架设的还要多出九座。然后又包围了鲁尔区,俘获了32.5万名俘虏,接着夺取了曼海姆和美因河畔的法兰克福。战局已接近尾声,这点欧洲人都意识到了。虽然伦敦还继续进行了一个月的灯火管制,巴黎在4月初的第一个星期已经是彻夜灯火通明。柏林、汉堡、德累斯顿、埃森、杜塞尔多夫、纽伦堡和法兰克福都已炸成一片瓦砾。还有两个星期,就是希特勒的56岁生日,但没有任何庆祝计划。
1945年4月11日中午,美军第九集团军抵达易北河。12日早晨6时,罗斯福在温泉一间僻静寝室睡觉。他头天晚上睡时料想一早就能阅读到战局发展的新消息,可是邮件到迟了。他经常阅读的是《纽约时报》、《纽约先驱论坛报》、《巴尔的摩太阳报》和《华盛顿邮报》。可是这天他只看到当地的《亚特兰大宪章报》。报章的标题是:
第九集团军距离柏林五十七英里
一日前进五十英里,
美俄两军可望早日会师
太平洋方面,
海军陆战队在冲绳取得进展
战况剧烈
一百五十架超级空中堡垒
白昼空袭东京
轰炸两小时
在佐治亚州这里,今年4月初的天气真是暖得不合时令。山朱萸和野紫罗兰都已开花;有位邻居准备为罗斯福安排一顿烤全猪的露天聚餐,在一棵老橡树下放张椅子,让他坐在那里欣赏一下这个溪谷的惊人美景。既然邮件迟误,他每天要批阅的大批文件也没有按时收到,这样,除了让人继续给他画像以外确也无事可干。两年前,露西?拉瑟弗德曾邀请画家为他画过水彩像,现在他本人又叫这位画家再画一幅,准备作为礼物送给露西的女儿。
总统移居此地,比尔?哈西特和布鲁恩医生也松了一口气。他们对总统恢复健康已经开始丧失信心。3月30日随从们把他从火车抬到温泉站的月台时,他们都听到人群中惊讶之声。把他放到轮椅上推向汽车时他有气无力地半躺着,头部随着轮椅动作俯仰已不由自主。他病情稍有缓和,得以驱车来此,但他们对这种短暂好转早有经验,不再存有信心。晚上,总统休息以后,他们面面相觑,感到极为忧虑。哈西特说罗斯福已是危在旦夕。他那强劲潇洒的签字已经大不如前,看上去比伪造笔迹的巧手还不如。他是美国总统,而连自己名字也签不了。布鲁恩作为心脏病专家,则诊断说:除非使他摆脱工作压力,否则他的病情已经无望。哈西特说这是办不到的,总统不能与世隔绝。两人无计可施,几乎掉下泪来。哈西特在日记中说:
他样子真使人吃惊——憔悴、困顿、精疲力竭。早上见他时似乎还可以。他体重不断减轻,他说轻了25磅。有气无力,没有胃口,极易疲乏。午间一过你看他那样子,情况就非常明显了。我已再将情况向布鲁恩医生反映。他认为情况是很令人担心的。
但是,他们都认为他这天早晨的气色好得多。战况顺利,这对他情绪有帮助。邮件又未到,这也是天赐之便。他们再一次互相安慰,说他也许竟然能够挨下去,尽管一切迹象完全相反。过去几个星期内,他们已经这样说过多少遍了。
在华盛顿的总统办公桌上,有待处理的文件很多,其中有艾伯特?爱因斯坦的一份急件,内附利奥?西拉德的意见书。两人都要求总统立即停止研制原子弹。他们说世界形势已经大为改观。过去他们想当然的事,现在已证实并非如此,而且这也不再能成为理由。原子武器可能会使美国取得一时的军事好处,但在政治上和心理上所失和对美国威望的损害,将会抵消这种好处。爱因斯坦还认为,美国这样做,可能会触发一场世界性的原子军备竞赛。
显然,希特勒帝国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或者刚相反,该发生的事没有发生。总之,实际情况是,纳粹并没有原子武器。这情况盟国科学家们认为难以理解,最初甚至怀疑,这是德军摆出的假象。在诺曼底随同登陆的、代号为阿尔索斯(“小丛林”)情报小组负责人塞缪尔?古茨密特,认为纳粹有三位最卓越的物理学家:卡尔?冯?魏茨泽克、马克斯?冯?劳厄、维尔纳?海森贝格。后两位是诺贝尔奖金获得者。在德国政府支持之下,就是这三个人也可以制成原子弹。这一点古茨密特一直到70年代还是如此相信的。情报小组问德国的科学家:究竟是怎么回事?
当时,德国人不管什么问题都归罪于希特勒。但是,在这个问题上,他们的说法是蛮有道理的。元首的排犹主义,把德国物理学家中出类拔萃的人物都逐出国外,纳粹的官僚政治对要花长时间的军事研究不感兴趣,技术设备又短缺;而且,纳粹机构重叠,不择手段地你争我夺,这也是个典型例子。原子的研究竟然并不协同,教育部、陆军部、甚至邮政部都在各搞各的。1942年6月6日,美国科学家接近突破的时候,德国人也到达了转折点。那个星期六,海森贝格向希特勒的军需部长阿尔贝特?施佩尔汇报了帝国关于铀的研究进展情况。他说有确凿证据,可以认为德国人在技术上可以建成铀反应堆,获得原子能,并且,从理论上说,由此可以生产原子弹爆炸原料。下一步就该是研究制造技术问题,比如说临界质量问题和链式反应有无可能的问题。那时,他和冯?魏茨泽克所谈论的问题已不仅仅是将反应堆本身作为武器使用的问题,而且是以反应堆推动武器生产的问题。施佩尔表示初步同意,可以继续进行试验,但规模要小些,目标应是使反应堆用来产生原子能。施佩尔仅仅是重复希特勒的想法。元首确信胜利在望,除了在六个星期内可以用于战场的武器而外,他已下令把一切新武器的研制计划都停了下来。
施佩尔后来在纽伦堡被判为战犯,服刑20年。他说,希特勒曾对他提到制造原子弹的可能。1942年5月6日他同元首谈话的时候,曾提出全力以赴制造原子弹的问题。他建议请戈林任帝国研究委员会主席,以示重视。后来也是这样做的。
1942年6月23日,施佩尔又向希特勒汇报。这时元首对这计划还感兴趣,但他对物理基础理论毫无所知,因此规划就被暂时搁置起来。德国物理学家们向施佩尔谈到在三四年内生产原子弹的计划。但是,据他回忆:“我命令研制以铀为能源的发动机,用作舰艇推进器,海军对此很感兴趣,因为他们想用在潜艇上。”施佩尔说得很清楚,要是他当时想像得到美国在进行曼哈顿计划,他就是上天入地也要设法赶上美国人的。他后来还不时过问一下这方面情况,但希特勒已经对他泼冷水了。元首在党内的老亲信们,对美国以效率见称这一点,不断冷嘲热讽,他也人云亦云,把整个物理学叫做犹太物理学。但是假如当时这个德国独裁者让他的科学家们放手大干,像罗斯福那样做法,欧洲的版图,甚至西半球的版图,也许会大不一样。
但上述情况,直至1944年11月23日巴顿将军攻克斯特拉斯堡之前,丝毫也没有为国外所知。那个阿尔索斯情报小组当时直奔斯特拉斯堡大学,进入新建的实验室。萨姆?古茨密特的搜索对象是魏茨泽克,他是该大学理论物理学教授。但这个情报对象早在三个星期之前就逃之夭夭了。古茨密特原考虑应否询问大学里的其他物理学家,但德国科学家们拒绝同敌方打交道,只得作罢。
于是在情报小组的搜索下,斯特拉斯堡一时闹得满城风雨,最后居然找到了魏茨泽克的私人文件。这时,莱茵河东岸炮声还历历可闻,古茨密特和助手凭着烛光,把文件边看边译,尽管同室内一群美国大兵玩着纸牌,他们却在那里揣摩着这个线索、那个提示,搜寻着学术性引文,或是无意留下来的但却可能有关的提法。突然他们高兴纵身叫嚷起来。旁边神经紧张的美军一时莫名其妙,慌忙伸手去拿M-1步枪和手榴弹。原来这两位科学家发现了厚厚一叠打得密麻麻的文件——这是帝国铀计划和铀学会的完整案卷。当然,其中有几张缺页,而且也没有最近三个月的记载;但从一切迹象看来,这份东西就是欧洲有关纳粹对铀研究的最完全的档案。
直到那晚上之前,盟国的科学家还以为,德国物理学家远远走在他们前面。但现在,古茨密特在摇曳的烛光下眯着眼睛读着魏茨泽克文件时,就明确知道纳粹比之洛斯阿拉莫斯中心的科研人员要落后两年。德国没有提炼钚—239和铀—235的工厂。看来他们连堪称铀的烧炉也还没有。他将调查结果发电向华盛顿汇报,那边提醒他,魏茨泽克文件说不定是个骗局。他回答说就文件内的论据看是真实的,文件是严肃认真的。陆军部提醒说,也许还有别的科学家在帝国其他地方制造原子弹。古茨密特尖刻地回答说:“一个使用假支票的人也许会自以为足智多谋,一夜之间竟成为军事天才。一个香槟酒的推销员也许可以冒充外交家。但是,诸如此类的门外汉却绝无可能获得真知实学来制造原子弹的。”
尽管这样,搜查还得继续进行。德国有个热衷于制作原子武器的海森贝格。如果他和其他同样热衷的科学家一起,不顾官方对裂变物质的裂变可能性所持冷漠态度,自行从事秘密试验,那也是完全可能的。事实确有过类似这样的情况。1943~1944年冬天,海森贝格及其助手们,不顾空袭,在达赫拉姆学院用三吨铀和重水制成一座小型反应堆。为了躲开盟军轰炸机的注意,他们将实验室搬到一座很高的仓库里。这个仓库属于斯图加特一家啤酒厂,在德国西南部斯威别亚区阿尔卑斯山的丘陵地区。他们把啤酒桶搬走,把仓库内部用银箔裱糊起来,然后配上一座功率强大的电厂,并在一家纺织厂的侧楼中设立了车间。
但是,在希特勒的欧洲堡垒开始土崩瓦解的情况下,连这一隅也不够偏僻。海森贝格和盟国人员一样,也担心保密问题。于是他们又搬了家,搬到蒂宾根在斯图加特市南17英里。——译者附近在岩石中挖出来的一个大山洞里。就在这里,德国人在1945年2月真的干起来,建造了一座大型的反应堆,其规模和盟国科学家在芝加哥斯台格运动场一个废旧软地网球场所建反应堆差不多少。到了春天,就建成了一座原子烧炉,重水、铀块和石墨降速套都已具备。德国人在积累临界质量方面,进展很快。一批批的铀块每天都从图林根森林地带运来,卡尔?迪布纳博士在那里建立了第二座原子烧炉。应该说海森贝格和奥本海默在进度上还有很大的差距,但这个差距也正在迅速缩小。古茨密特主张把一切实验结果都保存下来,但阿尔索斯小组有个名义上的负责人,他是一个上校,却派了一个突击队去山洞里,命令他们破坏德国人的设备,这使古茨密特很是为难。但是派去部队还是个好主意,因为海森贝格的工作人员在忙乱中原想把铀块放在牛车的干草垛里偷运出去;而黑欣根农民原来根本不知道铀块是什么东西,但猜想必然值钱,可以卖给法国人,他们把其他的铀块偷了出来,现在都找回来了。过了不久,所有纳粹物理学家都给盟军监护起来,连那善于躲闪的海森贝格也不例外。古茨密特这时大喜过望。他对一位派出来当小组联络员的陆军少校说:“德国人没有原子弹,那不是太好了么?现在我们的原子弹也不必使用了。”少校面露诧异之色,回答说:“萨姆,你当然明白,如果我们有这样武器,我们就会使用的。”
从那时起,参加曼哈顿计划的军官和科学家,就分成两派。一派主张一旦制成原子弹,就投掷;另一派一想起要使用原子弹,就毛骨悚然。这种分歧不能都说成是军方和文职人员之间的分歧。比如说,爱德华?特勒就一直是主张强硬路线的;但是最初主张禁止使用原子弹的却是核物理学家。甚至在德国已有原子弹的传说还未澄清以前,他们中间有些人就已认为美国该和各国科学界分享这方面成就。在他们促请下,尼尔斯?博尔于1944年8月26日下午4时去见总统,就是讨论这一问题。找他去并不合适。他啰嗦得很,花了半个小时才谈到正题,而罗斯福的时间又非常宝贵。不管怎样,罗斯福并不同意博尔的意见,把他送走了事。于是博尔又去见丘吉尔。这位首相听了半小时以后,就厉声问介绍他来见的彻韦尔勋爵说:“他究竟谈的是什么呢?是谈政治,还是谈物理?”
事实上他谈的是二者兼而有之。许多科学家——可能是他们中间的多数——都认为:他们在研制原子弹的问题上,对全人类负有道义上的责任。和拥有原子弹的希特勒作战是一回事,但和日本作战又是另一回事;因为日本人在1945年在理论物理学和技术上,都没有那么先进。反对派认为,既然日本人自己制造不了原子弹,那么用原子弹来对付他们就绝不应该。这样提出问题,就把政治和物理,都提高到科学的治国才能的水平。这个问题没有先例可援。这时太平洋上战事方酣,也显然不宜对这问题进行思考。特别是这方面的敌人当时曾平白无故地以毁灭性的空袭突然发动了战争。博尔见罗斯福没有结果,亚历山大?萨克斯又去见总统。他是总统的密友,在说服罗斯福方面较为有利。五年以前,就是他劝说总统开展这个耗费达20亿元的研究。现在他和博尔看法相同。于是,1944年12月,他到白宫去见总统。据说他们进行了长时间谈话,但内容不详。罗斯福去世以后,萨克斯说当时罗斯福曾同意说:如果试验成功,就应请盟国和中立国的科学家参加,再进行第二次试验,并就使用原子弹可能引起的后果做出详细书面报告,让盟国和中立国的科学家传阅;同时应使敌人从指定区域撤出,然后,在显示炸弹的实际威力以后,再向敌人发出最后通牒:不投降就加以消灭。
萨克斯在一年后向陆军部长罗伯特?帕特森送去的这份记录,乃是一份异乎寻常的文件。里面没有罗斯福的签字,谈话时又没有其他人在场。当时史汀生是陆军部长,他总把曼哈顿计划称做X计划,他也是总统这方面的联络员。但罗斯福却没有和他提及此事。当然,萨克斯为人正直,不会凭空编造。但总统最善于揣摩别人的心理,讲他们觉得中听的话;但又留有余地,恰好避不承担责任——比如假设一些前提,或者巧妙地使用虚拟语气等等。在这次谈话中,他可能对这问题还是举棋不定。他这个人就是这样的:非到万不得已,很少做出决定。萨克斯的记录似乎不如史汀生在1945年3月15日所写的日记更为可信。那一次是罗斯福和陆军部长最后一次讨论X计划。史汀生写道:“我和他讨论,如果原子弹实际可用,对战后控制原子弹研制,现在就有两派不同的意见。一派认为由当前掌握原子弹的国家,实行秘密的、不让他国参与的控制,另一派则认为应根据科学自由的原则,由国际共同控制。我对他说,在执行这个X计划之前,必须解决上述问题。他必须准备好一份声明,待这计划一执行,就向人民公布。他同意我的看法。”
瓜达尔卡纳尔岛的争夺和斯大林格勒的决战同时进行,从1942年8月中旬至1943年2月,在六个月内都是胜负难分。海军陆战队在人力悬殊的情况下英勇作战,深得众望,但是,实际上决定胜负的则是两国的海军。两方的海军将领在六次交战中拼力争夺制海权。19世纪的水兵,会把这种鏖战称为“猛打呀,法兰那根”的这是英国谚语。法兰那根是人名。源出于S?华伦所著《一年一万磅》,这里引用,是猛打猛冲之意。——译者。双方损失都极惨重,各自损失了12艘舰只。海员称瓜达尔卡纳尔、图拉吉和萨沃岛之间的海域,是“铁甲海峡”不易通过之意。——译者,陆战队员则称之为“不眠的咸水湖”日夜作战之意。——译者。以损失的舰只吨位计算,可以说是打个平手。但实际并非如此,因为战役结束时,海军陆战队仍然控制着瓜达尔卡纳尔及其简易机场,而日军则阵亡2.5万人,撤离该岛。他们那时还自诩为天下无敌,并在新乔治亚岛上,把蒙达基地加固,这样,“零”式机和“塞克”式机飞向斯洛特狭道轰炸美国海军陆战队,有个停留点。但是,局势已经转折,日本在太平洋战争中已开始转入守势。
问题还不止此。当时在太平洋同时进行着两个战役,都是为了保卫澳大利亚,两个战役也都是成功的。瓜达尔卡纳尔战役只是其中之一,另一个战役是在麦克阿瑟战区的新几内亚进行的。日军在珊瑚海战败后并未气馁。1942年7月,他们又在新几内亚岛尾端占领了沿巴布亚北岸的一系列村庄,想发动一个海陆钳形攻势,包抄南岸莫尔兹比港。英国的殖民官员带着无线电发报机躲在密林中对海岸情况进行密切监视。他们向美国人报告说日军的海上攻势正指向这个半岛尾端的米尔恩湾。美军舰只首先抢到那里,打退日军的海路威胁。敌人的陆路进攻则从布纳村出发。那里和莫尔兹比港的直线距离不过100英里。但是中间有个使人望而生畏的1.3万英尺高的欧文?斯坦利山脉,日军要翻越此山,只能靠两条腿。于是澳军在离莫尔兹比湾20英里的地方把日军阻截,并协同美军第32师,开始反攻。
敌人在山中节节后退,艾克尔伯格将军于1943年1月2日进入布纳村,这场苦战便告结束,但伤亡较之瓜达尔卡纳尔还大。两个星期后,澳军占领附近的圣纳南达,但日军又复纠集援军,用八艘运输舰载来反攻部队,企图登陆。3月3日,B-25机群在俾斯麦海发现日军护航舰队,就进行了低空海面轰炸,把八艘运输舰和四艘护航舰全部击沉。七千日军在海里淹没,能泅水上岸的,又被岛上土著按当地习俗砍掉脑袋。后果可称惨不堪言。东京于是郑重宣布,莫尔兹比港并无军事价值。
但是拉包尔则是有军事价值的,敌人想保住它。事实上,他们要控制南太平洋,也非把它保住不可。拉包尔固若金汤,强攻难破,于是美军就把它搁一边。1943年夏天,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开始开进新乔治亚岛,猛扑蒙达基地。他们的进攻需要通过丛林、涉过泛滥的河流,面对躲在碉堡内、穿上钢甲背心的日本鬼子。但是到了8月,他们还是把简易机场占领了,美军在斯洛特狭道上取得了立足点。他们越岛进攻,占领韦拉?拉维拉岛和科隆班格拉岛,肃清了中所罗门群岛。到了哥伦布日即10月12日,哥伦布发现美洲的日子。——译者,第三海军陆战师开进了布干维尔岛的奥古斯塔女皇湾布干维尔岛是所罗门群岛的最大岛屿,奥古斯塔女皇湾是当时日军重要要塞。——译者,就在新月初上第三天的晚上登陆了。从当年太平洋战局发展的情况看来,这是迈进一大步。只要海军工程兵和陆军工程兵能在这绿色黏土地上修建一个大型机场,拉包尔便在美国空军歼击机攻击范围之内了。
敌人认为这是不大可能的事。他们从海上和空中对美军进行阻击,但是他们总以为美军之所以利用奥古斯塔女皇湾是有其他目标,所以把最精锐的部队保存下来,暂不出动。到了圣诞节那天,美国工程兵在比瓦河岔口上游建成了大型简易机场,称之为“比瓦大叔”,由“亚美利喀”师这支部队是在新喀里多尼亚岛组编成,故以“亚美利喀”取名。威廉?小卡利在25年后在这师任下级军官。和第37师用重兵把守。后来日军精锐第六师团气汹汹地扑向这个机场时,竟被美军死死顶住。到了这时,拉包尔已快要陷入重围。埃米鲁和格林群岛已被美军占领;第112骑兵师已经到达阿拉瓦,第一海军陆战师已攻占新不列颠的格洛斯特角,第五骑兵师(这是支历史悠久,由内战时期美国南部邦联总司令罗伯特?E?李将军亲自建成的骑兵师)部分部队和卡斯特将军的第七骑兵师也已在阿德米勒尔提群岛登陆。规模巨大的机群从“比瓦大叔”向拉包尔频频出击,使这个基地的日军无处藏身。日军无计可施,只好把拉包尔放弃。他们把所谓“慰问团”即朝鲜妓女撤走。美国轰炸机如入无人之境,无需战斗机护航,每日飞抵拉包尔上空,把弹仓里的炸弹全部扔下,留下来的日本守备部队就只好活受罪了。
与此同时,战争的特点也在起变化。形势迫人,非变不可。至此为止,美国不过是在日本扩大了的帝国的外围进行蚕食。他们花了九个月的时间,才在中所罗门群岛中推进了250英里,而距离东京则还有五千英里。但是,新式装备这时已源源运来。原来为了优先照顾欧洲战场,这里应付急需的都是第一次世界大战期间的各种火器。现在代之以火箭、水陆两用牵引车,带轮子的汽艇(DUKW,代号称为“鸭子即水陆两用的,重两吨半,有六个轮子,又有推动器、有防水外壳的汽车。——译者”)和能绕射的火焰喷射器。海军的各式新装备就更多,由“埃塞克斯”级舰率领的、由巡洋舰船身改装的运输舰就有50艘,只要尼米兹指挥的舰只更靠近日本,他的潜艇就可以摧毁日本的商船队伍。这些潜艇当时已把敌人100万吨的补给物资炸沉海底。日本和英国同样是个岛国,使用潜艇攻击,和当年德国潜艇在大西洋战役大捷时所起的作用是一样的。只要基地更加靠近,就可以空袭东京;而航程达1500海里的B-29超级空中堡垒,不久就将出击。因此,解决的办法是在中太平洋开辟一个新战场。这个任务于1943年11月20日由第二海军陆战师担任。人们早知道这不是一件轻而易举的事,因为吉尔伯特群岛日本守军密集,这是人所共知的事情。人们无从意料的,则是塔拉瓦塔拉瓦是吉尔伯特群岛的首府。——译者之战。
这场战斗美军几乎失利。敌军指挥官曾吹嘘说:就算用一百万大军打一百年也没法把这个环形珊瑚岛群的主要岛屿贝提奥岛打下来。塞缪尔?埃利奥特?莫里森历史学家。曾受罗斯福委托写第二次世界大战的美国战史。——译者说:“比之贝提奥岛,科雷吉多尔简直是不设防城市。”除了敌人顽强而外,进攻的海军陆战队还有其他难题:海军炮击火力太弱,对潮汐涨退估计不准,错过了发动进攻的时刻。这样,进攻的第一天,占领了宽度仅为20英尺的滩头阵地。军官们站在深可齐腰的水里,用无线电指挥作战,并祈求上帝不要让日本人反攻。事实上日本人之所以没有反攻,只是因为通讯系统出了故障。第二天,美军海军陆战队冲杀过去,把敌人防线切成两截,但这次进攻损失了三千人。接着下个月,占领马绍尔群岛中的夸贾林岛和埃尼威托克岛,付出的代价小些。然而,从开辟中太平洋战区起,每次战斗都为时较短,但战况惨烈。在夸贾林岛浴血战斗的第四海军陆战师,在整个战役中作战不过61天,但伤亡人数却达全师兵员的75%。
伤亡人员骤增有几个原因。敌人在瓜达尔卡纳尔岛曾受到美军的突然袭击,要他们再措手不及就不可能了。另外,美军强攻的马绍尔群岛和马里亚纳群岛,从第一次世界大战以来就由日本托管,他们在这里筑垒挖壕,已有1/4世纪之久。然而,太平洋战区伤亡之所以较大,最主要是由于日军战术的突然改变。这些东方人原是两栖进攻的老手,现在转而进行坚壁防御。帝国大本营电令前哨各阵地,必须作好准备,战斗到最后一个人。有个前哨做到有过之而无不及。在形如鸟状的新几内亚岛的尾部,有一个名为比阿克的小岛,驻有敌军1万人。司令官葛目直行上校觉得:葬身滩头固然不坏,但战死内陆岂非更好,于是他把岩洞和峭壁都巧加利用,这样,得以拖延时日,结果多杀了些被一个日本兵在日记里蔑视为“得天独厚的美国人”。
葛目这个做法,是逐岛战争期间迫使美军付出伤亡代价最大的一个创举。事有凑巧,比阿克岛是在麦克阿瑟向菲律宾推进的路线上,不然的话,东京倒可能没有注意到他的这一做法。麦克阿瑟把新几内亚岛的尾部扫荡以后,于1944年春正向腹部跃进,采取了一种“交互跃进”式的新战术。其实这种战术不过是美军的偶然发现。在中途岛之战时,山本曾占领阿拉斯加群岛中的阿图岛阿图岛是阿留申群岛西端一岛屿。——译者和基斯卡岛基斯卡岛是在阿拉斯加以西的一个岛屿。——译者,企图以此转移尼米兹的注意力。当时美军要夺回这两个岛,但又没有力量兼顾,于是指挥作战的军官们就把基斯卡岛绕过不管。但夺回阿图岛之后发现,日军已悄悄地自动撤出了基斯卡岛。这一下使麦克阿瑟恍然大悟。4月下旬,他跳过其他岛屿,向荷兰蒂亚荷兰蒂亚是西新几内亚的首府。——译者跃进。一个月之后,第41师又攻下了比阿克岛。在这以前所发动的攻势,伤亡并不大。但是由葛目率领的躲在峭壁与岩洞里的守备部队,却迫使美方付出惨重代价。在完全占领该岛以前,伤亡人数已接近塔拉瓦之战的数字。
伤亡数字本来还会更大。日本海军已躲藏了一年,现在正准备升火出动,增援该地驻军。这些舰只本来早已启航。但是,6月中,海军上将小泽次三郎接到情报,说尼米兹在中太平洋发动的进攻,现正准备扑向马里亚纳群岛中的主要岛屿——塞班岛、提尼安岛、关岛。这个威胁更大,只好把舰只调向那边。接着在菲律宾海的那场战斗,又是一场双方远程战斗轰炸机的决斗。惯于舰只列队作战的老练水兵们,没有发挥到作用,未免失望。但是,美军的胜利却是了不起的。“鬼婆”式飞机把敌人以关岛为基地的空军摧毁。在八小时的连续空战中,日机四次向美国舰队进行密集攻击,都被击退。这是战争以来使用航空母舰至为壮观的一次战斗。小泽的第一线作战机群本来有430架,到了第二天日落西山时,就只剩下了35架。美国海军的飞机驾驶员称这次作战为“马里亚纳群岛活靶子大演习”。“演习”完毕,小泽只好掉头北撤,塞班岛的日军就被包围了。
日本鬼曾发誓一定要美军在塞班岛付出最大的代价。岛上守军,比美军情报部门的预料要多出一倍。美军伤亡惨重,华盛顿亦为之愕然。3000名日军发动了一次高呼“万岁”的拼死冲锋,把美军赶到惊涛骇浪的岸边。剩下来的陆军和海军陆战队战士最后把敌人消灭,或者更为省事,干脆等日本人自杀了事。两星期后,另外一些海军陆战队又进攻关岛,在暗礁中散开登陆。这次损失不大,伤亡只及塞班岛的一半。部分原因是“万岁,冲呀”没有那么奏效。到了进攻提尼安岛时,日军没有想到美军会在北岸登陆,美军的伤亡就更少。尽管这样,马里亚纳群岛之战,还是使美军伤亡共2.5万人。然而这个群岛却是无价之宝。B-29从此有了第一个能直飞日本本土的空军基地。美国在塞班岛指挥作战的司令官霍兰?“大声佬”史密斯,说这是太平洋战争中的决定性战斗。东京也有同样看法。德国在东京的海军武官向柏林报告说,该岛“这里认为关系生死存亡”。东条内阁倒台了。美国在太平洋战役中,开始看到通向胜利的道路,现在是信心倍增了。
麦克阿瑟一开始就反对海军陆战队进攻瓜达尔卡纳尔。这时,在中太平洋这样往北直插,和他本人指挥的西南太平洋战区距离这么远,就更不合乎他的口味。他对这种战术很蔑视,称之为“跳岛战争”,认为这是白白浪费时间。其实,这和他自己那种“交互跃进”战术,很难说得出有什么区别。1944年夏天,他更大发雷霆。原来金海军上将建议,美军应该暂时绕过菲律宾。麦克阿瑟坚持说:美国必须对菲律宾人言而有信,这是荣誉攸关的问题。金上将反驳他说:这是他个人感情问题。两人相持不下,只得提到罗斯福那里解决。
那时,民主党全国代表大会就要在芝加哥举行,总统的党务顾问们要他亲自出席。可是,总统却去了夏威夷。他必须解决那个战略问题的争论。7月26日,关岛激战方酣,总统的座机飞抵希卡姆机场。尼米兹和麦克阿瑟都从澳大利亚来到,向总统陈述自己的看法。麦克阿瑟在一次和总统私人谈话中,竟然威胁总统说,如果他的战略计划被束之高阁,他就要对总统实行政治报复。要是他本人要重返菲律宾的诺言不能实现,他说:“我敢说美国人民定必群情激昂,到了今秋大选,就会在投票中对你表露出极其不满。”这种说法是无礼的,大概也不真实。但罗斯福已经预见到这个问题会出现,在离开白宫前早就已经做出决定。他答道:“我们不准备绕开菲律宾,按你原定计划执行罢,愿上帝保佑你。”
但是参谋长联席会议对此并不满意。他们在华盛顿争论了两个月,才同意麦克阿瑟反攻菲律宾。与此同时,哈尔西又提出一个惊人的建议。按照向菲律宾进军的原计划,是要先在佩勒留、雅浦岛和棉兰老岛登陆。但是哈尔西认为从空中出击的情况看来,敌人的空军已经是元气大伤。他建议干脆撇开外围,直捣莱特岛。这个建议被接纳了。但对佩勒留岛的进攻,已是万事俱备,来不及取消,则仍按原计划进行。战斗结果极其惨烈。东京已把比阿克岛战术看成是克敌制胜的妙药灵丹。他们把葛目的经验向佩勒留岛的指挥官传达,于是他也命令部队挖洞。他们藏身于天然石灰岩洞里,用隧道沟通,上面又有层层珊瑚砂和混凝土的掩护,竟把美国第一海军陆战师打得溃不成军。但这还只是美军初尝的苦头。
到了美军把佩勒留机场北面的形如锯齿的山岭的敌军都扫荡干净的时候,已有四个美军师涌上莱特湾的滩头。1944年10月20日,美军的主力登陆以后还不到一个小时,第38步兵团就升起了星条旗。又过了四天,沃尔特?克鲁格将军也在岸上设立了的第六集团军指挥部,而日军将领山下的第35军正朝他们进攻。此后,克鲁格将军似乎毫无进展,于是,就使得莱特湾成为进行前所未有的规模最大海战的战场。
山本虽然已经去世,但日本海军还是继承他的宿愿,要和美军在海上决一雌雄,而最好是趁着美国舰艇忙于掩护登陆的时候。这时,难得的机会真的到了。日本派出四支特遣舰队驶向哈尔西的正忙于掩护莱特湾登陆的主力舰队以及托马斯?金凯德将军率领的由旧式战列舰和小型航空母舰组成的较弱的舰队。日本海军将领知道,他们和美国新建成的海军力量是无法匹敌的。因为美国有战舰218艘,而日本则只有64艘。于是他们就想出一条妙计。原来通向莱特湾有两条海峡,北面是圣贝纳迪诺海峡,南面是苏里高海峡。由海军上将栗田健男率领的中路舰队准备开进圣贝纳迪诺,南面两支特遣舰队开进苏里高海峡,同时,小泽的第四支特遣舰队则把哈尔西的舰队诱到北面。这一来,金凯德的舰队就会成为瓮中之鳖。于是可以再来个“万岁,冲啊!”
南翼的两支特遣舰队运气不好。杰西?奥尔登多夫将军早把苏里高海峡堵着,并用鱼雷和炮火消灭了第一支日本特遣舰队。另一支舰队撤退中朝着荧光屏显示的图像炮轰了一阵,后来才发觉这些只是岛屿而不是敌舰。栗田最初运气似乎也不好。他在开往圣贝纳迪诺途中,就有两艘重型巡洋舰被美军潜艇击毁,最大的战列舰也给美国空军炸沉。但实际上,损失了这些舰只却给栗田带来了好运。哈尔西知道日本舰队的损失,以为栗田舰队已经完蛋,于是看见小泽舰队,就全力出动,向着这个诱饵猛追过去。这一来圣贝纳迪诺海峡就没有美国舰队防守,10月24日黑夜,栗田率舰只遂得以通过海峡潜入。翌日破晓,他就向着毫无掩护的金凯德的航空母舰猛扑过来。
这些航空母舰的惟一屏障,就是几艘驱逐舰和护航驱逐舰。这些舰只本来一般只是用来反潜之用,防御能力很差,而且舰上人员多是婚后应征入伍的新兵。这些驱逐舰竟然向栗田的战列舰反攻,接着那些英勇的护航驱逐舰,尽管连作战队列也未演习过,却迎着日本的巨炮炮口驶去。有些护航舰已在下沉,浓烟滚滚,霎时之间,栗田的那些庞然巨物,反而陷入一片混乱,在湾内兜来转去。而美国航空母舰上的各式飞机,能飞出来的都全部飞到空中参战。于是,栗田率领的这支本来是从中途岛战役以来最强大的日本舰队,反而掉头逃跑。这一次,日本海军被彻底击溃。因为哈尔西并不知小泽的特遣分队是诱饵,全力以赴把这支舰队也全部吃掉了。总计起来,莱特湾这一役,使日军损失了三艘战列舰,四艘航空母舰,和20艘其他各种战舰。天皇的海军也就完蛋了。
美军第六集团军和第八集团军在莱特岛把敌军围拢起来,愈收愈紧。山下那时在马尼拉,在圣诞节时就认为莱特岛已经无望。实则莱特岛到了翌年圣帕特里克节即3月17日。——译者才告解放,而那时山下已是山穷水尽,无能为力。12月12日,美军袭击了棉兰老岛。三个星期后,又有美军四个师在吕宋的仁牙因湾登陆,几乎毫未遇到敌军的反抗。美军绕过山下防线的北部防御工事扑向巴丹,然后又进攻科雷吉多尔,最后于三月上旬解放马尼拉。
正像一个陆军军官当时苦笑地指出的,回到了巴丹和科雷吉多尔半岛,局势对美国说来,不过和战争爆发时不相上下,真可说是“从头开始”。诚然B-29已经开始轰炸日本本土,但这个目标还是远隔重洋,可望不可及。迫近日本本土这个任务,就要靠中太平洋美军的进攻,从塔拉瓦通过马绍尔群岛,再挺进到塞班,这是钳形攻势的另一翼。下一个目标,就是火山积沉的硫黄岛,即金海军上将所说的,“通向小笠原群岛的阶梯。”B-29从塞班岛出发,可以空袭日本首都,但也不过是刚刚够得上。超级空中堡垒的炸弹装载量,只能限于两吨,如果在空袭中被击伤,就无法飞回来。如果美军占据硫黄岛,离日本的就只有660英里。B-29就可以载七吨炸弹,而且东京就不再可能从硫黄岛获得空袭警报。
硫黄岛只有八平方英里,敌人却十分重视。进攻以前,海军对岛上进行了74天的轰击,但日军防军似乎处之泰然,因为他们在地面根本没有营房。大部分岩洞上面都有35英尺以上的覆盖物。而敌人的一切火器却可以射击到海滩上。美军登陆以后的头两个小时,还可以说比较平静无事。接着日军迫击炮就铺天盖地向滩头阵地打来。尽管如此,美军还是在战斗的头几天就占领了磨缽山和元山一号机场。如果是在战争的头一年,占领这些地方,本来也就算是得手了。美军都等候日军来个“万岁,冲啊”,让他们前来送死。但是,他们没来这一套。现在敌军都受过比阿克岛战术的全面训练,老在碉堡和峡谷里坚持。到了三月战事结束时,无情的数字说明:海军陆战队伤亡达1.9万人。
至于敌人,伤亡数字就更无情。俗话说:“倒霉就步步倒霉”。日本人有句俗话与此类似:“坏事不打一处来”。这时蜂拥而至的超级空中堡垒在日本本土上低空盘旋,对日本80个城市开始进行系统摧毁。3月9日,在对东京进行一次大空袭中,一天之内就炸死了10万人。哈尔西的航空母舰已经进入中国南海,把敌人汽油和粮食的运输线切断。昭和的商船队伍剩下寥寥无几,而美国潜艇击沉敌人的船只很快就要到一千艘了。横滨和大阪在大轰炸之后,到处搭起了简陋小屋。日本老百姓饱受肺病和疟疾的折磨。他们有配给证却买不到食物。在满洲的日军的指挥官又发来可怕的消息,说俄国部队正在边境移动。真可谓是“坏事不打一处来”了!
然而,日本人的士气,并没有瓦解迹象。老头和妇女都用竹制长枪武装起来。“来打我们罢!”“东京玫瑰”还在那里挑衅。要应战,美军还需要一个进攻基地,那就是冲绳岛。该岛指挥官牛岛光利将军早在3月份就预料到敌人在4月1日会在阳丹机场附近光临。他不但猜对了,而且对这些不速之客来了个措手不及。4月1日刚巧是复活节,但对涉水登陆的美国陆军和海军陆战队战士说来,还好像是愚人节。那里好像阒无敌兵。谁都没有猜到征服这个岛屿几乎要三个月,也未想到这个岛是太平洋战争中最残酷的一场战斗。实际上,牛岛在这个岛南面1/3的地方,集中了10万大军。到了4月12日,情况摆得很清楚,冲绳岛又是像硫黄岛那样的一场艰苦血战。岛上的地下墓穴都已改装成为碉堡,山洞里安装了铁轨,重炮可以在轨上移进移出。牛岛也还想要打胜的。他的策略是让美国全部上岸,用神风机把美军舰队全部摧毁。然后美国海军陆战队和陆军就像砧上之肉,可以不慌不忙地宰割了。
那时罗斯福在佐治亚州温泉疗养,他衣着整齐,舒舒服服地坐在皮面扶手椅上。从这里看,世界形势要好得多。他笑容满面,信心十足,坐在那里和露西?拉瑟弗德和两位来访的表亲玛格丽特?萨克雷和劳拉?德拉诺闲谈。从战略上看,美军在各个战场上都是胜利的。德国已被切成两半,除了少数几处顽抗的被包围地区而外,德国国防军已经土崩瓦解,各地向盟军投降的往往数以万计。当然,解决日本的问题要难些。硫黄岛已经攻克,冲绳岛早晚也会解决;胜局已定,这是毫无疑义的。但截至4月12日为止,在和轴心国的战争中,已断送了196669人。伤亡总数达899669人。只是过去一个星期,就损失了6481人。情况如此,显然不能忽视。他对周围的人说过:在这样大的牺牲之后,世界和平一定会有绝对的保证。
快到中午的时候,比尔?哈西特拖来了从华盛顿来的邮件皮袋。邮件到了。他建议总统吃完午饭后再批阅,但罗斯福要立刻动手。哈西特把一份国务院要他批示的公文放在他面前,罗斯福脸露微笑,对在座的妇女说:“看,典型的国务院公文,什么都没有谈。”接着他批阅其他的文件,有一批邮政局长要任命,有些日常信件,有些向杰出的盟国政治家授勋的证书,都需要他那不再是强劲有力的签名。那时白宫仍然不喜欢用圆珠笔,认为这不过是时髦一时的小玩意。但用自来水笔又易蹭掉,会把文件弄脏。于是,总统一边签名,哈西特就一边把签好的文件摊放在长沙发、空椅子和地毯上。当他批阅到参院第298号法案,决定把农产品信贷公司法农产品信贷公司于1933年成立,旨在支持农产品价格。——译者延长,他对露西眨了一下眼说:“你看,这儿是我制定的一项法律。”这时,外面走廊有人声,原来是画肖像的伊丽莎白?舒马托夫夫人来了。她往里一瞧,到处铺满文件,感到进退两难。“进来吧!”罗斯福说,“比尔的东西还没晾干呢!”
哈西特很快就把东西收拾好,连瞧也不瞧她一眼。他对舒马托夫夫人并无好感,认为她对总统干扰太大,不是量他的鼻子,就是要他转过这边、侧过那边,甚至穿什么衣服也要管。今天,他穿的是一件背心,打一条哈佛领带,而哈西特对这两件都不喜欢。在哈西特看来,这是“不必要地折磨病人”。他甚至认为她也不是个了不起的艺术家。但露西喜欢她,罗斯福也对她有好感。哈西特把一批国务院的汇报交给罗斯福就走了。那位夫人把她的画架竖起来,帮他把海军斗篷披在肩上。他立即就专心致志地埋头于文件了。
那些都是外交文件。整个一星期,罗斯福都对俄国表里不一感到心烦。(两个小时以前,他还给丘吉尔去电报说:“我们必须坚定。”)因此,罗斯福在他的生命最后的时刻,可能是在反省两个月前在克里米亚举行的雅尔塔会议,这样猜测并不是异想天开的。他去参加会议,是因为他的军事顾问们告诉他非去不可。无论麦克阿瑟将军,艾伯特?魏德迈将军和三军的参谋长们都异口同声,主张要苏联对日宣战,并认为付出什么代价,也是值得的。六个月以后,原子武器使得战争和地缘政治的性质,起了永久性的变化。但在此时,了解曼哈顿计划的人,都不认为值得一提。罗斯福总统的参谋长李海上将就写道:“原子弹绝对爆炸不了。我是以爆炸专家的身份说这话的。”
在雅尔塔,罗斯福和丘吉尔从斯大林方面所得,超过预料。他们以前认为,这个苏维埃独裁者是个难以对付的谈判对手。他总似是不露声色,说的又是无人理解的斯拉夫语言(他的英语语汇,只限于“那又怎样?”“那是你说的!”“盥洗室在那边!”和“这儿搞的是什么名堂?”),而就他目前的处境来说,他满可以幸灾乐祸,冷眼旁观。近三年来,他一直都是三方中最弱的,乞求英美在欧洲开辟第二战场,又提不出什么交换条件。这时他们则不得不移樽就教。不过,他还是老练通达的。他秘密地同意建立反日的联盟。条件是苏联要取得在“满洲”的某些特权(特别是对西伯利亚铁路东端取得一半股权)、千岛群岛、库页岛北半部(日本北方的另一个岛)、朝鲜的占领区、大国在联合国的否决权等。后来在美国国内引起很大争议的另一条秘密协议,那就是同意乌克兰和白俄罗斯在联合国组织中取得席位。此外,美英两国还同意外蒙古的自治。
波兰的边界要重新划定,原属于德国的部分土地要划进波兰。斯大林和盟友们一道,郑重保证东欧各国,包括波兰在内,通过自由选举选择自己的领导人和政府。很久以后,人们还在攻击美国总统和英国首相过分天真。人们责问说:对这样一个民主制度的死敌,怎能相信他的诺言呢?实际情况则是:他们没有什么选择的余地。他们在和日本打仗,而俄国不是。不管苏联有无许诺,苏联红军都可以自己决定行事。当时这位俄国独裁者,看来因为在欧洲的胜利扬扬得意,心情很是慷慨。至于会议的最大受益者则似乎是蒋介石。斯大林和蒋签订条约,承认他是整个中国的统治者,并答应说服毛泽东一方的中国人,同蒋介石合作。
帕特?赫尔利和亨利?卢斯都赞扬雅尔塔协定,英美报刊也一致好评。两位老练的克里姆林宫问题专家艾夫里尔?哈里曼和乔治?凯南则对协定持怀疑态度。但在1945年初,这不是普遍流行的观点。丘吉尔曾经要求艾森豪威尔“同俄军会师的地点在易北河以东愈远愈好。”艾克不同意。他把原来要巴顿将军把美军开进布拉格的命令撤回,还命令易北河以东的美军撤回河西,让俄军解放捷克、东德和柏林。后来他在访问莫斯科以后,发表谈话说:“俄国政策的决定因素,首先是他们对美国的友谊。”
在温泉,罗斯福在静坐中活动了一下,看了看表。下午1时了。他对舒马托夫夫人说:“我们只有15分钟了。”
她这时也画不了几笔。罗斯福刚才全神贯注看文件,她不敢请他摆好姿势,只好利用这个时间在画上着色。
白宫那位上了年纪的黑人女仆利齐?麦克达菲在门口停下来,朝客厅里瞧了一眼。她见露西?拉瑟弗德面向总统。他刚讲了一句俏皮话,她听了正在微笑。后来利齐对人说:“这就是罗斯福先生给我最后的印象。我记得他最后的情景,是他注视着一位美人的笑脸。”
罗斯福把一支烟放进烟嘴儿里,把它点燃。他这时已经从给人绘像的姿势出溜下去,画家也知道再要他坐好已不可能。她看着他,见他举起左手摸摸太阳穴,按了一下。看来他想在前额捏一下,但那只手垂了下来,手指抽搐着,好像想摸索什么东西。萨克雷小姐把钩针放下,向罗斯福走过来说:“您掉了什么东西么?”他用左手在脖子后面压了一下,闭上眼睛,低声说——声音极微,只有她听到——“我头非常痛。”他的手臂垂了下来,头倒向了左边。前胸弯陷下来。那是下午1时15分。
戴西?萨克雷立即给布鲁恩去电话,并叫舒马托夫夫人把就近的特工人员找来。这位画家找到以后,就朝着她的汽车走去。露西?拉瑟弗福接着也急步跟着走出,一定不能让埃利诺?罗斯福知道她在这里。当然,他会康复的。消息在白宫里传开,大家也都觉得他会转好的。没有罗斯福在白宫掌政的美国,这怎能叫人受得了呢!国外作战的青年们在记忆中,美国总统一直就是罗斯福。他这个病况是暂时的,医生们会把他医好的。大家你安慰我,我安慰你,对他的康复都深信不疑。只有医生们看法不同。
根据麦金太尔医生的命令,布鲁恩医生这时实际已成为总统的随从。他总是在总统近旁,一呼即来。早上9时30分,在总统进早餐之前,布鲁恩医生对他进行过检查。心脏未见异常,血压则颇高——高压180,低压110~120。但这并不可虑,他的血压这样高已有一个时期。而且他精神也没有紧张。一周来,他和医生谈话时,对斯大林从雅尔塔会议以来的表现曾一再痛加批判,但这天早上没有提到这个问题。这时布鲁恩跑进别墅来,见罗斯福歪倒在椅子上,靠着扶手支托着。罗斯福的表亲们,则坐在长沙发上呆若木鸡。
总统的呼吸时而中断,并变得短促嘶哑。他的舌头阻塞着喉咙。脖子已僵硬,高压达300,左眼张得大大的。原来他的一条脑动脉可能因为老化,脆弱易破,这时出现了穿孔。血从孔里渗进大脑周围的颅腔。大脑对任何异变都很敏感,于是正发出剧烈痛苦的信号。病人双目已变形,觉得天旋地转;呼吸粗哑,似在打鼾,周围的人都可听见。在医生看来,这些病征只能有一个解释,那就是病人发生严重脑溢血。布鲁恩当时还不能确断严重程度,但他可以先行急救。他迅速剪开罗斯福的衣服,在总统手臂上注入罂粟碱和亚硝酸异戊酯,又给他穿上带条纹的蓝色睡衣。然后在一个男仆和每天给总统按摩的海军理疗医生协助下,轻轻地把他抬到他那槭木床上。房外的人只能听到粗哑的喘息和憋闷的鼾声。
布鲁恩立即向在华盛顿的麦金太尔医生汇报,他对他的诊断和治疗表示同意。要是在今天,医生们会不敢贸然注射亚硝酸异戊酯,因为此药降低血压,并减少流入大脑的血液。但是总统当时反正已经回生无术。他已经昏迷了50分钟。布鲁恩又报告麦金太尔说病人血管急剧收缩,出现局部瘫痪。麦金太尔向亚特兰大市的著名专家詹姆士?波林医生去电话,请他尽快赶去温泉。波林抄小路,走捷径,全速驶向温泉,不到一个半小时便赶到(后来他对人说:“随时都准备被交通警拘留。”)。他向麦金太尔汇报说:“我到达的时候,总统已经是奄奄一息,他浑身冷汗,脸色灰白,呼吸困难,胸部杂音很多……我到他的房间不到五分钟,他的生命迹象就已全部消失。那时是3时35分。”
总统的小狗法拉一直静悄悄地蹲在卧室里。这时它似乎感到发生变故,突然从角落里跳出来,冲出纱门,疯狂地汪汪大叫,窜上附近的一个山头。然后它静下来,木然不动,就像守灵似的。
在总统的寝室里,第一个向遗体告别的是他的秘书格雷斯?塔利。“对在场的人没有望上一眼,也没有吭一声,我就走进他的寝室,弯下身来,在他的前额轻轻地吻了一下。”按照礼节,应该先向总统夫人和副总统(即新总统)报告,然后向新闻界透露消息。哈西特和布鲁恩请麦金太尔医生转拨总统新闻秘书史蒂夫?厄尔利的电话。史蒂夫?厄尔利强忍住悲痛,要他们在他通知到埃利诺?罗斯福之前,先不要外传。
总统夫人这时在华盛顿西北区的马萨诸塞大道1801号的萨尔格雷夫俱乐部。那里正举行年度茶会,她准备在会上讲话。下午3时刚过,那时总统已昏迷了45分钟,劳拉?德拉诺从温泉来电话,措辞谨慎地告诉她总统已经“昏迷”。几分钟后,麦金太尔又来电话。他说用不着惊慌失措,但他已通知海军派专机送夫人和他自己去佐治亚。她问要不要把原定的讲话取消。他说没有必要,因为这会引起外面传说纷纭。她接受意见,按原来计划发表了一篇关于联合国问题的演说。接着,钢琴家伊华琳?泰纳,弹奏了一些选曲。后来,罗斯福夫人又被叫去接电话。这次是史蒂夫?厄尔利打来的。用她的话说,他“很失常”,要她“马上回家”。她心烦意乱,感到“事情不妙,但是不能不注意礼节,所以又回到会场”。她等泰纳小姐一曲奏罢,就上前去告辞,说:“有电话通知我回白宫,请原谅我在这个精彩的音乐会未结束之时,提前告退。”
总统的轿车在外面等着她。她“上了车,一路上双手紧握,回到白宫。我心里明白出了什么事。不过像那样的事,非到别人说出来,你是不会让这种可怕想法具体形成的。”她回到总统府二楼的起居室,就派人叫厄尔利来。事后,他告诉新闻界,她听到消息时说:“我很难过,但我为我国人民、全世界人民更为难过。”这样讲当然很得体,但事实上她没有说过这话。这是厄尔利的主意。埃莉诺当时只是对他说,她想马上见杜鲁门。
这位60岁第34任的副总统那时正在参议院议长席位上,背后挂着镶金边蓝色厚天鹅绒的挂毯,两边是鲜红色的大理石半露柱,他正俨乎其然地主持着参议院会议。其实他却信笔写着:亲爱的妈妈和玛丽:
今天,我是在参议院议长席位上给你们写这封信的,因为一个夸夸其谈的参议员正在发言,而他对所讲的问题可说是一窍不通。亚利桑那州一位资历不高的参议员就这个问题先发了言,他倒是言之有物的。
他希望家乡天朗气清,在华盛顿正是“雨雾迷濛”。他还说星期天早上他会飞往普罗维登斯市去。然后又说:
明晚9点半(你们当地时间)请打开收音机,你会听到哈里为纪念杰弗逊诞辰向全国发表讲话。全国各广播网大概都会转播,应该很易收听到的。我讲话后还要致介绍辞,请总统发表演说。
祝你们好并永远平安,向你们致以亲切问候
有空请来信。
参议员亚历山大?韦利发言以后,奥尔本?巴克利建议休会,次日再复会。4时56分,这位副总统结束了一天的工作,完全不知道他当上第33任的美国总统已经一个多小时了。他信步走到众议院议长萨姆?雷伯恩处喝上一杯酒。他正喝着掺水威士忌时,白宫的电话总机找到了他。厄尔利说:“请你马上来这里,从宾夕法尼亚大道正门进来。”杜鲁门有点莫名其妙。他以为总统提早从温泉回来,有什么小事要找他谈。但到了楼上从埃莉诺?罗斯福脸上一眼就看出,绝不是无所谓的事。她轻轻地把手放在他的肩上,平静地说:“哈里,总统去世了”。杜鲁门一时茫然,问她说他可以帮她什么忙?她说:“不,我们可以帮你什么忙?现在有困难的是你。”
17分钟以后,即下午5时47分,白宫总机通知美联社、合众社、国际新闻社两社后来合并为合众国际社。在电话里收听紧急新闻发布。这三家通讯社的记者拿起听筒,听到下列谈话:“我是史蒂夫?厄尔利。现有急电一则。总统于今天下午突然逝世,时间是……”
这就够了,赫斯特的国际新闻社第一个发出电讯说:
国际新闻社华盛顿急电(4月12日5时47分)华盛顿——罗斯福逝世
30秒钟后合众社跟着发电:
华盛顿急电:罗斯福总统今天下午逝世。
两分钟后(即下午5时49分),美联社发电:
华盛顿急电——罗斯福总统下午在佐治亚州温泉逝世。
合众社华盛顿分社的一个新闻改写员,将厄尔利口述的消息用记者习惯用的速记法记录下来。
在佐治亚温泉——死于脑溢血——杜鲁门副总统已获通知,在白宫由罗斯福夫人面告——国务卿已获悉——已召集内阁开会——在部队的四个儿子已由母亲去电通知,内容大致是——总统下午长眠。他鞠躬尽瘁,守职至终,亦望你们尽职守责到底。上帝保佑你们。亲切致候。罗斯福夫人署名“母”。电文实际是:亲爱的孩子,父亲下午长眠。他鞠躬尽瘁,守职至终,亦望你们能尽职守责到底。上帝保佑你们,亲切致候。母。
罗斯福夫人、麦金太尔中将、史蒂夫?厄尔利下午乘机离京飞温泉——(史蒂夫说)我们预计明晨离温泉乘火车回华盛顿——吊唁于星期六下午在白宫东厅举行——星期天下午在海德公园安葬——具体安排及时间尚未确定。
详情向温泉询问。
纽约大道与西北第14街拐角的WRC广播电台办公室里,24岁的戴维?布林克利正在值班。他听见国际新闻社的电传打字机铃声响了四下,忙把急电撕下来,持交上级。电台正在播送儿童节目,全国广播公司连续广播长篇儿童故事《轰动一时的法雷尔》,哥伦比亚广播公司播送《茫茫大路》,美国广播公司是《米德乃特船长》,共同广播公司是《汤姆?朱克斯》。但是,到了5时49分,各个广播网和地方电台都换上了播音员。接连四天,所有商业广告都停下来。其他都不值一播了。有人问纽约布朗克斯区的一位主妇听到了广播电讯没有。她哭着说:“我要收音机干什么?看看每个人的脸色就清楚了。”人们不管相识与否,都互相转告,或打电话告知朋友,或用长途电话告知亲戚。温泉的人大都还未知道出了什么事,伦敦、莫斯科就已广播了这个急电,甚至东京和柏林也已广播。在德国,夜幕已降,艾森豪威尔和巴顿、布莱德利正在开会。会议结束后他们都已休息,巴顿突然记起手表忘记上弦,就扭开收音机对时。突然听到英国广播公司播音员声音哽咽、悲痛地说:“我们沉痛地宣布,美国总统已经逝世。”巴顿立刻把布莱德利叫醒,然后两个人又把艾克叫起来。差不多同一时刻,在佐治亚州靠近梅肯市的公路上,露西?拉瑟弗福正同舒马托夫夫人坐在同一汽车里,问她可否把收音机打开。画家点了点头。她们先听到一阵轻音乐,然后突然中断——“我们把节目中断,向听众们报道一则特别电讯……”露西感到透不过气来,用双手把脸捂上。
埃莉诺?罗斯福给儿子们去电告诉他们,父亲鞠躬尽瘁,守职至终,“亦望你们尽职守责到底”,的确是由衷之言。她责任感很强,有维多利亚时代的遗风。她离开萨尔格雷夫俱乐部时,也是力求不打乱会场程序,不让人家为难。她认为处事必须得体,儿辈们也都了解。美国海军后备役上尉约翰?罗斯福正在冲绳岛外海域上的“黄蜂”号航空母舰的指挥台上守望。这时他听到美国海军后备役少校富兰克林?罗斯福从他指挥的“乌尔维特?L?穆尔”号驱逐舰发来的报话声。在敌军海域里,要说明发话人是谁是不行的,但也没有这个必要。因为毕竟用格罗顿中学和哈佛大学的口音讲话的人并不多。“伙计,你准备回去么?”来自驱逐舰的声音问道。“不,”“黄蜂”号指挥台上的人回答说,“你呢?”小罗斯福向他说:“不,把这里收拾干净再说罢。再见,伙计,我说完了。”约翰?罗斯福说:“再见,不必回话了。”
美国人听到罗斯福逝世的消息,既难以相信,又感到震动,但压倒一切的情绪是害怕。他领导那么久了,现在谁来领导呢?《纽约时报》的卡贝尔?菲利普斯后来回忆说:罗斯福逝世究竟意味着什么?当这个问题逐渐深入到人们脑海里时,白宫的新闻记者团都不禁呆若木鸡。“我们都说,‘老天爷,杜鲁门要当总统了!’”但是,在那个时候,还没有必要去想到杜鲁门,也确实没有这种可能。罗斯福去世的阴影还笼罩全国。后来埃莉诺承认说,直到那个时候,她才了解到罗斯福与美国人是怎样心心相连。安妮?奥黑尔?麦考密克在《纽约时报》上写道:“12年来他所担任总统的职位,他本人德高望重,两者融会一起,使别国人民,对他也以‘总统’相称,仿佛他是全世界的总统。他不亢不卑,在别人面前既不必妄自尊大,又毋庸假作谦虚,是个完全泰然自若的人。他这种伟大的素质,到他逝世时,表露得特别明显。”
有些人的反应是始料所不及的。罗伯特?A?塔夫脱倒很感情激动,他声音颤抖地说:“盖棺论定,他是个战时英雄,他为了美国人民,确实是鞠躬尽瘁,死而后已。”《纽约时报》发表的讣告式社论,作者悲痛之情,溢于言表。“正当强大、残忍的野蛮势力,威胁着要蹂躏整个西方文明的时候,幸有罗斯福坐镇白宫。百年以后,人类也会为此俯伏而感谢上帝。”纽约交响乐团取消在卡内基音乐厅举行的音乐会,这是1865年林肯逝世以来的第一次。在伦敦,丘吉尔正要步入唐宁街十号书房时听到这个消息,他说:“真是晴天霹雳,我仿佛身上挨了一拳似的。”英国白金汉宫的《宫廷通报》发表讣告,外国元首而又非皇室成员的丧耗登在这报上,也是破例的事。莫斯科下了半旗,旗边围上了黑边。《纽约时报》的记者来电报道说,人们一再相告:“我们失去了一个朋友!”
在华盛顿,广大人群聚集在白宫周围。当时在隔壁政府大楼办公的迪安?艾奇逊,后来在回忆录中写道:“其实没什么可看的。我相信他们也并不打算看到什么。他们只是默然伫立,若有所失而已。”在柏林,俄国人的炮弹已在地下元首府邸外面落地开花,而戈培尔还喋喋不休地说:“我的元首,我向您致贺!罗斯福已一命呜呼。星相显示:4月下半月我们将时来运转。今天是4月13日星期五了。转折点已经到来了!”希特勒也颇信以为真。但是,东京广播电台的广播却出人意料,它引述首相铃木贯太郎海军上将的话说:“我得承认,罗斯福确是领导有方,美军今天优势地位莫不有赖于罗斯福之领导。因此,他的去世对美国人民是个巨大损失,这点很可理解,我也深表同情。”然后播音员接下去说:“为了对这位伟大人物的去世表示敬意,我们现在特别选播几分钟的音乐。”
至于默默无闻的人,则以其特有的方式,寄托哀思。圣地亚哥市有一位名叫佩特罗斯?普鲁托帕帕达基斯,向法庭申请改名为佩特罗斯?罗斯福?普鲁托帕帕达基斯。纽约消防局向所属消防站发出“四五长鸣”,这是消防队对因公殉职的队员志哀的信号。芝加哥一个男孩在后园里摘了一束花送去,附了一张纸条说,他不能参加葬礼,深以为憾。格罗顿中学学生,在进晚餐前获悉本校1900届毕业生总统逝世的消息,没有进食就在校长率领下,列队进入校内教堂哀祷。在海德公园村的圣詹姆士主教派教会教堂,为了悼念他们这位年长的教区委员,敲钟志哀。《纽约邮报》表示哀思的方式,简单隆重,若总统有灵,也会深为感动。该报只是在每日伤亡栏栏首,发布一则消息:
华盛顿4月16日电:最近一批部队死伤名单及其近亲的姓名:
陆军—海军阵亡
富兰克林?德?罗斯福,总司令。妻:安娜?埃莉诺?罗斯福,地址:白宫。
美国军队的《扬基》周刊的编辑写道:“我们曾说过罗斯福的俏皮话,我们拿罗斯福寻过开心……但他毕竟是罗斯福,是领导我们这一代人成长的人……他不但是武装部队的总司令,也是我们这一代人的总司令!”佐治亚州一位老年黑人说:“就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他给我们开出一条道路。”很多与罗斯福从未谋面的人都纷纷对作家约翰?根室说:“我从没有见过他,但感到好像丧失了一位挚友。”至于根室本人,他最初也难以理解这样一件举世同哀的事。“他与世长辞,似乎难以相信。他相信人的本性善良,他致力于改善各地贫贱之人的处境,他理想高尚,又有雄才大略,信任人民,而又有无比的能力去鼓动人民群众,使人尽其才——现在这一切都已成往事,实在令人一时难以接受。”众议员林登?约翰逊在国会山谈及罗斯福,真是如泣如诉:“他呀,对我一直就像父亲一样。在我所认识的人中,不管是在哪里,他是惟一无所畏惧的人。上帝呀,上帝——他是怎样把我们所有的人的担子全担起来的呀!”
当然,也有很多美国人并不认为他是个战时英雄,也没有感到有如失去挚友,肯定更没有感到他亲如生父。这些人的情绪,往往是悲喜交集的。有一位曾经拼命反对他的人悲伤地说:“现在我们得自己做主了!”但是,有些人对今后可以自己做主,倒很高兴。当有关总统的第一则急电传出来的时候,有个著名华尔街律师的妻子,在公园大道一家旅馆的电梯里听到这个消息,神经质地把一只手套捏来捏去,急不可待地想从收音机里听听消息。突然,后面有一个男人大声说:“咳,他总算是死了!可不是也到了该死的时候了!”这位妇女转过身来,用手套打了那个人一个嘴巴。
有些人感到罗斯福将永远是他们的总统。塞缪尔?格拉夫顿的悼辞,也许最能反映他们的感情。他说,“人们想到他,就觉得他好像是一个笑容可掬的司机,烟嘴翘在嘴里,每次急转弯时都听到后面惊吵之声。他们老是对他说他这样装车不行。但他知道他装载的方式,在下一个转弯时不会出问题。他知道后面人什么时候是真的惊叫,什么时候只是故意吵嚷。但他对搭客们是有感情的。他不在人间了,汽车也停了下来,离开天堂之门还很远。现在乘客彼此争辩,相持不下:究竟下一个弯该怎么转法呢!”
杜鲁门的女儿玛格丽特那时正在康涅狄格大道4701号二楼五间一套的房间里,换衣服准备赴宴。电话铃响。她听到父亲的声音,据她后来回忆:“又紧张又特别。”但她想着当晚令人兴奋的晚会,却高兴地说,“嗨,爸爸您好!”
“叫你妈妈来听电话!”
“您回家吃晚饭么?”
“叫你妈妈来听电话!”
“我只不过说句客气话嘛!”
“玛格丽特,请你叫妈妈来听电话,好不好?”
她很委屈,眼睛湿润,回到化妆台前。几秒钟以后,她抬起头来,见妈妈站在门口望着她——或者说,从玛格丽特看来,好像妈妈视而不见,只是朝她这个方向望过来。
“妈妈,怎么啦,出了什么事?”
贝丝?杜鲁门回答得很慢:“罗斯福总统去世了!”
“死了?”
贝丝给一位朋友去电话,这时门铃响了。玛格丽特去开门。一位素未谋面的女人站在门外。
“杜鲁门小姐么?”
“是的,什么事呢?”
“我是美联社的,我想……”
玛格丽特这才发现她只是穿着衬裙来开门的,窘得要命,砰的一声把门关起来。那时,她意识到今后再不能过清静的日子了!她从窗子下望,见下面聚集着一群人——新闻记者、摄影记者、朋友、好奇围观的人等。这个大厦的经理还发现,原来这套就要空出来的公寓房间,宽敞宜人、交通方便,每月120元租金,而且冻结不能再涨价,现在上门求租的已不乏人!
罗斯福夫人的专机在本宁堡跑道上空盘旋,准备着陆。与此同时,比尔?哈西特则在亚特兰大市那间帕特森殡仪馆商购棺木。哈西特要一副黄铜衬里的结实红木棺材,但那里没有。黄铜是军用物资。哈西特又提出棺木要六英尺四英寸长,因为罗斯福原来个子较大。但这看来也不好找。殡仪馆老板本来有个较长的红木棺材,但已答应卖给新泽西州一家殡仪馆。于是他们扯来扯去,争执不下。最后这位来自佛蒙特州的哈西特,由于精明机敏,又有总统的威望作后盾,把这所殡仪馆里最好的棺木买了回来。上午10时45分,这副棺木随同两部灵车,到达温泉。40分钟以后,埃莉诺?罗斯福、麦金太尔医生和史蒂夫?厄尔利也乘车赶到。
罗斯福夫人同格雷斯?塔利以及在场的表亲都进行了长谈。不知道是谁把露西?拉瑟弗福当时也在温泉的事告诉了她,但是就是在这个最不适当的时刻,她才获知这事的。她显然不能自已,全身颤抖,然后镇定下来走进寝室。五分钟后,她出来了,面色庄严肃穆,但没有泪痕。这时该要计划殡葬事宜,拟定灵车的路线,确定丧礼仪式,选定牧师,确定要唱的圣诗,并按照国家仪节,确定谁该参加在白宫东厅举行的仪式,因为那里只有200个座位。这个问题是无先例可援的。在职总统的逝世,上一次是沃伦?哈丁,而国务院才刚发现有关他殡葬的档案已经遗失。这时只好一切仓促做出决定,而总统的未亡人则是其主要决策人。有关罗斯福丧事安排的文件,有一份存于国务院档案中。18年后,即1963年11月下旬,在为肯尼迪总统进行丧礼安排时,杰奎琳?布维尔?肯尼迪就曾取出参照使用。
在总统专用列车的最后一节车厢里,放上一座结实的佐治亚松木制成的灵台,上面铺着海军陆战队深绿色的军毯。棺中总统的遗体,下半身覆盖着他那海军斗篷。罗斯福夫人点首同意后,棺外覆盖上一面国旗。他们在星光如画的夜晚,在忍冬花花香阵阵之中忙碌了一个通宵。到了13日星期五上午9时25分,送葬行列才出发。装在炮架车上的灵柩,由本宁堡乐队敲着带减音装置的鼓为先导,从红泥道上慢步向火车站前进。在那逶迤的道路两旁,肃立着头戴钢盔的伞兵部队。他们当中许多人脸色苍白,有些则满脸泪痕,有一个士兵在炮车经过身前时,身子一晃,昏厥在地,滚进道边沟中。总统生前很欣赏的一位黑人手风琴手格雷厄姆?杰克逊,奏着《归途》乐曲。然后,士兵们把棺木抬上等候着的车厢,火车司机就利用车轨倾斜的坡度,静悄悄地让火车滑行出站。这是罗斯福总统专用列车第400次的旅程,也是最后的一次。专列最后两节的次序颠倒过来。罗斯福夫人坐在“费迪南德?麦哲伦”车厢里,现在是倒数第二节。而最后一节是总统以前用来办公的车厢,棺木安放在并不精致的柩架上。军人在两旁肃立守灵。各节车厢的窗帘大多寂然垂闭,但这节的帘子却是拉开的,在国旗覆盖着的棺木上面,亮着灯火,彻夜不灭,以供车外的人瞻仰。
铁路沿途露宿等候瞻仰灵柩的人,谁也不曾估计有多少。在亚特兰大,人们不准靠近,火车在第九号轨道隆隆前进时,两旁戴着白手套的士兵,举起上了刺刀的步枪肃立致敬。但是,对总统忠心耿耿的人还是来了,多少个街区,交通为之阻塞。车库、栈房、工厂、公寓各处屋顶上都站满了男男女女,居高眺望,一些私人飞机则在上空盘旋。那天下午离开亚特兰大以后,沿途每个交叉路口,都站着静默的人群。快到盖恩斯维尔时,在记者车厢上的梅里曼?史密斯喊道:“你们看!”原来一群头戴印花方巾的黑人女佃农,跪在一块棉田里,双手紧握,伸向火车志哀。
火车在南加卡罗来纳州的格林维尔市停下来加油,换了乘务员,新上车的司机又在机车前横挂上一面国旗。铁路两旁至少有五个区段,站满了密密麻麻的人群,睁着眼睛望着。突然,一队童子军唱起《前进、基督的战士》。梅里曼?史密斯后来回忆:“开始唱得有点参差不齐,然后唱的人多起来,歌声也渐趋洪亮。不一会,七八千人就高声齐唱,声如洪钟了。”火车续往北驰,夜幕徐临,埃莉诺?罗斯福后来写道:“我彻夜躺在铺上,窗帘拉开,瞭望着他过去热爱的田园,观察着那些在车站上甚至是交叉路口上聚集的人群的脸孔。他们都是彻夜不眠,特地来向他告别的……沿途不但在车站上而且在各个交叉路口都有人群,使我感到确实惊讶。我完全没有料到这一切,因为我一直没想过这个问题。”林肯总统去世时,米勒德?兰佩尔写过一首诗,她一向都很喜爱。现在,当她凝视着黑夜,小狗法拉伏在脚边,这四句就一再在她心里萦回不止:
凄寂的列车走在凄寂的轨道上
七节车厢漆黑发亮
缓慢、肃穆的列车
载着林肯返回家乡
星期六上午6时20分,火车经过弗吉尼亚州夏洛茨维尔市。曙光微明,又是明媚之春的一天。山茱萸遍布在森林里,像是一层淡红色的薄雾。杜鹃花和丁香花也到处盛放。不到四个小时之后,杜鲁门总统来迎接火车,于是护送遗体的队伍,沿着德拉华大道直行,然后转向西面宪法大街。罗斯福生前曾多次沿着这条路线去白宫,每次都是笑容满面,向着欢呼着的人群挥动他竞选时那顶旧呢帽。今天这里也有人群,而且人空前的多,但是寂静沉默,异乎寻常,只有24架“解放”式轰炸机从上空飞过时才把这静默打破。
这样全副武装的行列,在首都还从来未见过。头戴钢盔的士兵在两旁行人道上整队肃立,一队警察坐着闪闪发亮的摩托车导引着队伍缓慢行进。海军和海军陆战队的乐队奏着肖邦的《丧礼进行曲》、《前进,基督的战士》和圣乐《撒尔》圣乐《撒尔》是著名音乐家汉德尔的长篇作品。——译者中的《哀乐》。然后是一营海军军官学校学员的队列。还有坦克队伍,运兵车队,载着步兵的卡车,陆军妇女服务队,海军妇女志愿紧急服务队,海岸警备队妇女后备队。“解放”式轰炸机又在上空出现,然后,覆垂着黑丝绒、载着棺木的炮车突然出现在眼前。它由六匹白马前引,车后还有一匹乘马。马的眼睛都戴上眼罩,马蹬倒悬,指挥刀和马靴从马蹬倒垂挂着:这是阵亡战士的象征,自从成吉思汗以来,就有这样的传统。阿瑟?戈弗雷用无线电向全国进行实况广播。炮车经过时,他抑制不住,泣不成声。伯纳德?阿斯贝尔写道:“这样突然,它悄悄地到了你的面前。看上去那么小,只是一部轮子很大的车子,把那覆盖着国旗的长形的棺木,徐徐地拖过来。不知怎的,人们总想像它应是庞然巨物,但完全不是。它很小,像一般人的灵柩一样。”
队伍向右转入第15街,又向左转上宾夕法尼亚大道,经过一群哭声阵阵的妇女——“啊,他离开我们了。永远离开我们了!我是多么热爱他呀!但是,我永远再见不到他了!”“上帝啊,他离开我们了,永远、永远、永远见不到他了。”然后队伍进入白宫的西北门,来到北面门廊。海军乐队奏起了美国国歌,一位很矫健的人侧身离开队伍,走进总统办公室,那就是杜鲁门,已经开始视事。但几乎没有人注意到他。人们的眼睛都盯着门口,看仪仗队抬进灵柩,走向白宫东厅,后面跟着总统的未亡人。
那也许是战争开始以来最静穆的一个星期六下午。全国各地的百货公司都挂上了黑布。伯纳和贝利兄弟马戏团把日场取消。电影院停止营业,光在纽约就有700家。报纸那天不登广告,很快就已付印。甚至食品杂货店从2时到5时都关门停业。下午4时,丧仪在东厅开始,这时整个美国简直停息下来了。美联社、合众社、国际新闻社的电传打字机缓慢地发出:“肃静”字样。公共汽车和汽车都就地在路旁停驶。电车静止不动。空中的飞机只是盘旋,着了陆的在跑道上就地停下来,也并不驶向停机坪。无线电默然无声,电话服务也停了,连拨号声也听不见。在纽约市地下,505辆地铁火车就地停驶。到处都可以看到男人脱帽,妇女跪下来。一时全美国都肃静下来,就像在总统府邸东厅内参加仪式的200人一样。
东厅四面都摆满百合花,足有十英尺高,使墙壁都遮盖不见,芬香扑鼻。杜鲁门总统进来时,人们忘记了起立。礼仪上这点疏忽,谁都没有注意到,连杜鲁门自己也没觉察。除此之外,一切进行顺利。罗斯福用过的轮椅,就放在临时祭坛的旁边,使人们看见就联想起他克服困难的一生。接着,罗斯福夫人建议来宾齐唱海军赞美诗(“永恒的上帝呀,你是拯救我们的……”)。然后主教派教会主教安格斯?邓恩致悼词,并引用罗斯福本人演说词中常说的一句话:“我们没有什么可怕的,惟一可怕的只是惧怕本身。”仪式完毕,主教为大家祝福时,已是下午4时23分。罗斯福夫人首先退场,接着在楼上总统住家里和女儿安娜吵起来。总统夫人不在城里时,她的女儿曾临时充当过女主人。后来总统问她是否可以邀请一位老朋友——露西?拉瑟弗福——参加晚宴,安娜知道个中的含意,不禁迟疑,但还是同意了。这时埃莉诺觉得两个人都对她不起。但她随后镇静下来,擦干眼泪,又下楼到东厅里向遗体作最后告别。一个军官把棺盖打开,她把一束花放在里面,于是灵柩就从此封盖起来。
有两列火车在联邦车站等候,准备把乘客运往海德公园。第一列车将乘载罗斯福一家、杜鲁门一家、最高法院、内阁阁员和罗斯福的生前友好。第二列车将乘载国会议员、外交官和新闻界。9时30分,送丧行列又按早上走过的路线开回去。两旁军队肃立,行人道上的送丧的群众鸦雀无声。但是政界总是政界,火车一离开华盛顿,他们便谈起政治来。在“费迪南德?麦哲伦”专用车厢里,哈里?杜鲁门正在认真地同吉米?贝尔纳斯谈话,打量这人能否担任下任国务卿,因为贝尔纳斯参加了雅尔塔会议,对那里签订的协议了解的最为具体。哈罗德?伊克斯在车厢里声音最响,一面嘲笑杜鲁门,一面又和妻子吵嘴。华莱士独自坐着,面色严峻、表情阴郁。摩根索在星期三晚上还在温泉见过罗斯福。他说那时总统在斟酒时,手虽然比平常抖得稍微厉害一些,但和往常一样,还是那么机敏、消息灵通。霍普金斯对大家说,新总统绝不是五个月前“信手拈来的”,罗斯福对他的工作早已观察了一个时期,见他对所负责的委员会领导有方,颇具人望,在参院里又享有威信,而将来的和约是要送参院批准的,所以才要他作为副总统候选人。
到了布朗克斯,他们又停了下来。当他们在离开莫特港口调车场时,第二列车就调到前面,总统的列车则调往后面。这个变动立即用电报通知哈得孙河沿岸等候着向总统志哀的纽约市民。黎明时,《纽约人》的“街谈巷议”栏一名记者,驱车到西点军校对岸纽约州的加里森村车站。他问铁路岔口的看守人总统的车什么时候经过。“到这里是7时半到8时”,那人回答说,“第一列车是国会议员,然后,大概15分钟后,总统专列就该通过这里!”人群已开始聚拢。其中有个男人带着一个直打哆嗦的小男孩:“你要把今天看到的一切,都好好记在心上,”父亲说。“天气真冷得很呀!”儿子回答说。
过了一会,又开来了二三十部汽车,从福特A型到1942年卡迪拉克都有。车里的人与其说是心里哀伤,不如说是感情激动。这位记者突然意识到,这样可能更恰当一些。“也许罗斯福离开人间时,情愿人们震动一下,好过哭哭啼啼的。”这些人一边等,一边议论(“星期五那天,我不敢告诉贝尔登夫人。这消息对她打击也许太大。”“上帝要是使他活到把德国打败那才好呢!”“要是大家都在火车站上站在一起,对他表露的敬意就更大一些”)。一批格伦克列夫寺院的长须教士也到了,穿着褐色法衣和僧鞋,排成一列,差不多和军队一样整齐。一位妇女紧张不安地说:“我看不见他就糟透了。”一个男人要她放心:“他们看见我们,车子会放慢的!”
车子果然慢了下来。第一列过了以后,第二列车的机车慢慢进入车站,后面飘着一缕白烟。男人脱帽,就像80年前林肯的灵柩通过这里时一样。一个穿着红蓝条格短上衣的当地青年喊了一声,于是,他们都转眼清楚地看见那国旗覆盖着的灵柩以及守灵的仪仗队。
“我看见他了!”一个小女孩喊道,“我看见他,可真清楚呀!”
“不,你看不见他的”她的母亲不知该怎么说才好,“他是睡在美国国旗下面的!”但是那个小孩却一再说:“我看见他了!”
人群散得很慢,似乎拿不定主意下一步该干什么。当那位父亲和冷得发抖的儿子离开时,男孩说:“我全看见了。”那个人说:“那就好了!要把看到的一切永远记在心头!”
马霍帕克、冷泉、霍普韦尔中转站、沃宾格尔瀑布、波基普西、阿林顿、欢乐谷——这些罗斯福本来愈走近愈熟悉的地名——一个接着一个走过了。星期日早上8时40分,机车在罗斯福庄园旁转入海德公园专用侧轨。机车一停,礼炮就鸣放。15秒钟后,又是第二响,接着第三、第四响,直到21响礼炮鸣放完毕。然后,由西点军校的乐队为前导,领着载着灵柩的炮车和骑乘蜿蜒而上,沿着坡度较大的土路走上去。1870年詹姆士?罗斯福开了这一条路,而他的儿子富兰克林老爱称之为“河边路”。那时那个小孩就是在这个河边,学会了游泳、划船。又在那阳光灿烂的高地上学会了骑马。而这时,一匹驮着空鞍,马具倒悬的马,正在缓步踏上河岸高地。
罗斯福庄园是在山顶。在那玫瑰园里,十英尺高的藩篱后面,已经挖好了一穴新坟。准备就在这里举行简短的仪式,他的亲属、高级官员、生前友好和邻居们都被护送到他的墓地上来。一队军校学员举枪致敬,六位战士把灵柩抬进玫瑰园里。罗斯福夫人跟在灵柩后面。在绿叶织成的棚架上出现了一个十字架,海德公园村主教派教会的牧师走来为吊唁的人领祷。玛格丽特?杜鲁门那晚在她的日记中写道:“仪式简单,而非常感人。”当棺木慢慢降入墓穴时,牧师举起手,结束说:
劳累的一生已经终止;
战斗的时日已成往事;
生命的航船靠拢彼岸,
航海的人终于上岸永息。
靠上帝您的仁慈托庇,
我们在此和您的仆人告别!
一架飞机在天空孤寂地盘旋。军校学员整齐地跨上一步,向天空鸣枪三响,把小狗法拉吓得汪汪大叫,打了个滚,缩作一团。在号手吹起入息号时,小狗还在发抖,惊慌万状,不知所措。
埃莉诺?罗斯福迟缓地离开墓地。回到纽约,她在黑色丧服上戴上当年富兰克林送给她作为结婚礼物的珍珠镶成的鸢尾花形别针。她只用几个字把围拢着她的记者打发开去:“一切都已成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