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要干大事,一开始势单力孤,”朱重八冷静地分析着形势,他认为开始是要依附于人。依附什么样的人,关乎成败。此前他已经派陆仲亨到徐寿辉那里,派费聚到方国珍那儿去了,他要权衡后再做决定。
偷窥者
晚饭后,郭山甫照例看起了《易经》,他的夫人走了进来,埋怨他不该让那个脏和尚睡在书房里,“打发他到西厢房和喂马的小子住在一起,就高看他一眼了。”
“妇人见识。”郭山甫捻着胡须说,“你懂什么!时来运转时,这人非同小可呀。”
郭夫人坐下后,没好气地说:“你叫我来有什么事?说吧。”
郭山甫沉吟了一下说:“据我观察,这个和尚日后必大富大贵,我想把儿子都托付给他,将来必能拜将封侯。”
“你又做梦。”郭夫人语带讥讽地说:“你没打算把宁莲也嫁给他呀,说不定将来当贵妃娘娘呢。”听了这话,郭山甫一拍大腿,说:“夫人高见,正合我意!宁莲许配给他,荣华富贵是注定的。”
郭夫人一听这话火冒三丈,皱眉道:“你是不是疯了?!我女儿可不是你随便打发去送礼的。”说罢转身往外就走,叫都叫不回,郭山甫只得摇头,自言自语说她鼠目寸光。
这时,郭宁莲进来了,她告诉郭山甫,方才自己和二哥去偷看,“那和尚正在写字,我说可能在写心经,二哥说他在记豆腐账,谁施舍给他馊饭、泔水什么的。”说着自顾笑了起来。郭山甫摇摇头,说:“此人心不在浮屠,记流水账更荒唐了,断不可能。”
郭宁莲的好奇心被勾起来了:“那会是写什么呢?看不出这个丑和尚还挺神秘。”郭山甫挥了挥手,道:“那不是丑,是相貌奇伟,自古奇人多奇貌。”郭宁莲听了撇撇嘴,不以为然,扭头转身出了客厅。
朱重八也自然而然地成了郭山甫夫人的关注对象。
她带个丫环轻手轻脚来到门口,向里面张望。只见朱重八已脱了上衣,袒胸露腹地伏案写字,他的一只脚架在椅子上,右手飞快地写字,左手却在搓脚丫。这令人恶心的习惯令门外偷窥者大为失望。
郭夫人皱起眉头,转身就走,才走了十几步,就迎面碰上郭山甫,郭山甫呵呵一笑,故意打诨地问:“你来相姑爷了?我没说错吧?相貌奇伟,必有大福。”
郭夫人啐了一口:“你给我闭上嘴吧。这么个丑和尚,坐没坐相,站没站相,写字还抠脚丫子!你让我女儿配他,那可真是一朵鲜花插在牛粪上了!”说罢气冲冲走了。
郭山甫哈哈一笑,又说了句:“女人呀,就是头发长见识短。”随即走进屋内,邀请朱重八去客厅喝茶,朱重八马上答应了。
等他们离开后,郭宁莲乘机溜进书房,她一眼就看到桌底下朱重八那个油渍斑斑的破褡裢。她蹲下身,伸手在褡裢里掏了半天,找出了那个厚厚的本子,打开后发现每一页纸上字迹大小不一,首先看到的是:“民可载舟,亦可覆舟。”下面的小字写着,某年月日过颍州,百姓被官府逼交五年以后的赋税,索性造反……又翻一页,又看见批注:“官逼民反,江山动摇。”
郭宁莲神色凝重地往下翻,心里的敬重感也随之增强,她想不到一个丑和尚,会发如此宏论。
“你这丫头在这发什么呆呀?”郭夫人冷不丁地走了进来。
“你吓了我一跳。”郭宁莲脸上一红。郭夫人不屑地看了一眼朱重八的笔记本,说:“一个胸无点墨、粗俗无比的和尚,能写个什么来?”这时郭山甫走了进来,问:“你们娘儿俩在这儿干什么呢?”他从墙上取下一把剑,原来朱重八要演习剑法,自己替他来取剑。
郭宁莲指指厚厚的本子问:“他写的这些东西,父亲可曾看过?”
“这是什么?”郭山甫凑过来,坐下来从头翻阅。看了一会儿,抬起头来,拍着本子道:“我说什么来着?他不是凡夫俗子!”
郭夫人说:“写了些什么呀,值得你们父女俩都给他叫好?”
郭宁莲说:“这个和尚这几年走了很多地方,颍州、光州、固州,所到之处,他考察民情、民风、民怨,全记录下来了。”
郭夫人说:“记这些没用的东西干什么!又不能当吃又不当喝。”
郭山甫说:“你懂什么!他通过一路寻访,已经断言元朝这艘船已经烂了底、破了帮,四处漏水,就快沉了。他对黄岩人、方国珍起事,颍州白莲教刘福通、韩山童造反,都一一写明了起义原因,可能预见的结局。此人若无大志,他记这些干什么?”
郭宁莲也说:“是啊,他看好的是这个自称是大宋皇帝后裔的韩山童。百姓反元,他认为是蒙古人入侵中原,举宋旗易于收买人心。”
郭夫人用玩笑口吻讥讽女儿:“你也帮你爹胡说。你爹要把你许配给这个丑和尚呢,这么说你一定乐意了?”
郭宁莲怔了一下,咯咯乐了,她根本不信爹会有此念头,不由埋怨母亲:“你说些什么呀?”
郭山甫笑呵呵地说:“假如为父真有这个意思,你愿不愿意呢?”
郭宁莲脸一红,说了句“我不嫁人”就跑了出去。朱重八丑陋的相貌,脏兮兮的、散发着臭气的袈裟,都令郭宁莲反感,但她也是个志向高远的人,从小风风火火,愿像男子一样去闯荡世界,她历来佩服真正的男子汉大丈夫,眼前这个记录着所见所闻的人,一下子把他们之间的距离拉近了,当然距离谈婚论嫁还太遥远,更何况他是个落难的和尚。
郭夫人不能容忍丈夫对女儿婚事的轻率,她警告郭山甫:“不准对这个和尚提婚事。若嫁他也行,等他成了大事时再说。”
郭山甫“哼”了一声,说:“你倒想十拿九稳!你以为你女儿是金枝玉叶呀!真到了人家称王称帝的时候,天下好女人尽他选,你女儿还送得上去吗?”
郭夫人说:“话是这么说,谁知道他是个成葫芦瘪葫芦啊!我可怕女儿跟着吃苦。”
郭山甫说:“我也并不是说马上就要宁莲嫁给他。他一个吃斋念佛的人,怎么能有女人家室呢!”
第二天中午,朱重八的百衲衣晾干了。一个专做女红的下女还给他缝补了一番。郭宁莲和郭山甫走了过来。郭宁莲说:“洗一洗,还像件衣服了,爹,和尚为什么非穿这种用破布头缝起来的衣服呢?”
“并非都这样,袈裟也有红的、黄的、赭石色等等,”郭山甫说,“这种僧衣俗称百衲衣。百衲本是佛教语,衲是密针密缝的意思,百衲是比喻缝纳之多,有些和尚,为了表白自己苦修苦练的心迹,特地用花花绿绿的杂碎布片,缝到一起做成袈裟,叫百衲衣。”
郭宁莲说:“有些和尚自称衲子或贫衲,就是这个意思吗?”
郭山甫说:“正是。”
郭宁莲问:“他什么时候走啊?”
郭山甫说:“他定在明天回皇觉寺。”
祖坟风水真能影响子孙命运?
至正八年(公元1348年)年底,二十一岁的朱重八又风尘仆仆回到阔别四年之久的皇觉寺,由于受到官民和盗贼多次洗掠,大部分佛殿已成残垣断壁,到处是大火焚毁的痕迹,只有伽蓝殿尚完好。
朱重八见殿门钌铞上插一根草棍别住,料定有人住。他抽出草棍走进殿中,只见美音、焚音等十八个伽蓝守护神仍完好如初,神供桌上有香火,有一对投珓用的阴阳板,墙角有一块门板,上面放着一个卷起来的行李。
朱重八卸下褡裢,向神像拜了拜,拿起扫帚去扫地。这时“吱呀”一声,有人推门进来,问:“谁到殿里来了?想占卜吗?”
朱重八一回头,两个人都又惊又喜:“云奇!”“如净!”
云奇道:“一转眼,皇觉寺的僧众星散四年了,你是第一个游食归来的。”朱重八也是百感交集,他问:“这么说,你一直没有离开?”
云奇说:“可不是。可恨元朝军队连皇觉寺也不放过,抢劫后又放了一把火,就剩了伽蓝殿了。空了师傅令我守着寺院残殿,后来佛性长老回来过,也让我守着,说日后等着大施主重修皇觉寺。”
朱重八叹道:“兵荒马乱之年连财主都逃走了,谁肯出钱建庙?”
云奇说:“佛性长老说了,日后重修皇觉寺的大施主自然是皇帝,除了皇帝,谁敢称大?师傅说的在理,皇觉寺嘛,自然是皇家寺庙,该皇家修。”
朱重八说:“那么远的事,谁能知道!”停了一下,他问佛性大师又到哪里去了。云奇摇头,说:“没有定准,也许永远都不会回来了。你饿了吧?我整点斋饭给你吃,我学会了做素鸡豆腐。”
“我帮你洗菜。”朱重八随着云奇来到殿后一个偏厦,是改建的厨房,朱重八在地里拔了几棵白萝卜,云奇淘米。云奇问他,“濠州有个郭元帅,听说了没有?闹得挺大。”
朱重八点点头,说:“我知道这人,他和一个叫孙德崖的在濠州竖起了义旗。”
云奇说:“朝廷派大将彻里不花,率三千骑兵赶来濠州征剿,在城南三十里扎下大营,连咱们这一带都驻了兵,这些官军纸糊的一样,打了一仗就落花流水地败了。”
朱重八笑道:“说纸糊的一点不错。当今的元朝已是个糟烂透了的空壳,用力一推就倒。”他见云奇打开的箱子里面有很多蘑菇、粉丝、面筋之类的吃食,就笑说:“你小子日子过得不错啊!”
云奇道:“占卜的收资有限,这都是郭家小姐赏的,她答应如果灵验了,还要来还愿呢,可一直没来。”
“你别盼她来为好。”朱重八说,“现在濠州为义兵所占,别闹个通反贼的罪名。”
云奇笑说:“郭小姐人长得美,又知书达理,可不像个贼人。”
“你这花和尚,看上人家了吧?看不出你要走桃花运!”
“你怎么什么话都敢说!”
过了些日子,安稳下来后,朱重八到父母的坟地上去看看,坟地本来是人家的荒地角,地势低洼,一遇雨天就容易存水。坟上已长了一人高的荒草,坟后一棵自生的柳树差不多有碗口粗了。
朱重八先给父母烧了一些纸钱,然后开始割蒿草挖土填坟。他偶然抬头,只见对面梁上有个人影,看样子像在测量什么。朱重八并没有在意,当他圆完坟,把一沓烧纸压在坟顶上要走时,身后有人开口说:“先生别来无恙啊?”
朱重八回头一看,万万没想到,竟是拿着罗盘的郭山甫,不禁又惊又喜:“先生什么时候来的?怎么没告诉贫衲一声?”
郭山甫笑道:“我早告诉过先生的,我说我会来给你看坟山的。”
朱重八心里一热,说:“寒微之家,寸土皆无,谈不上风水,你看我这么一小块边角贫瘠之地,还是刘家施舍的呢。”心中却情不自禁暗自思量,“祖坟风水真能影响子孙命运?”
郭山甫说:“方才我在山梁上已纵横看过了。这相宅讲阴宅左右的风向和水流走势,《葬书》上说,葬者乘生气也,经曰,气乘风则散,界水则止,古人聚之使不散,行之使有止,这是相阴宅的大势。”
朱重八问:“这块墓地如何?”他心里明知道风水不会好。
“这坟山处在山谷间,属下风口,存不住气,所以必须向上移一百步,就恰好避开了下风口,又有河湾养护,骑在龙背上,那就不得了。”说完,郭山甫指了指前方,让朱重八看百步之外。
朱重八皱起了眉头,心想:“那不是一片乱石塘吗?岂能有风水?”村里人称乱石堆叫蛤蟆塘。朱重八记得儿时听到的歌谣:蛤蟆塘乱石沟,埋了祖宗风水流,三代受大穷,五代出小偷。
郭山甫也不言语,一直走到乱石塘处。朱重八跟他过来,站在石头堆上。这里荆棘丛生,很不像个样子。但郭山甫一口咬定,这是有王者之气的龙脉,让他可择吉日把先人的骨殖移葬于此。
朱重八看不出这里有什么好。这块无主地连最贫贱的人都看不上,况且谁有力气挖动这些石头?
郭山甫有些着急了,忙说:“我跑了这么远来为你点坟穴,会有害你之心吗?你别忘记了,我的儿子还指望跟从你光宗耀祖呢!”
朱重八说:“这烂石塘得多大工程,才能打出墓圹来呀!”
郭山甫道:“这个你别发愁,银子我出,工匠我雇,迁坟吉日我择,你坐等即是。”话已经说到这份上了,朱重八只好依允:“我真不知怎么感激先生了。”
“不需感谢。”郭山甫说,“我是有侯爵命的,日后你发迹了,别忘了追封我一个空头的侯爵就是了。”说毕哈哈大笑。
朱重八沉思良久,忽然问:“为什么是追封?”
郭山甫正色道:“人死了,不追封怎么办?”朱重八觉得不可思议,难道说自己真能登上九五至尊之位?也许那时郭老先生早已作古,就只好对他追封了。这么一想,朱重八更高看郭山甫一眼了。
三天后的早晨,云奇尚在梦中,朱重八早早起来在院里舞了一会儿剑,然后坐到树下,拿出手抄本的《孙子兵法》认真研读起来。过了一会,起床后的云奇煮好饭,喊朱重八吃饭。
朱重八应了一声,自言自语地说:“今天我要到坟地上去看看,墓圹打得差不多了,后天要迁坟了。”
云奇说:“村里人都说你走火入魔了。放着刘家给的一块好坟地不要,却往乱石堆里葬先人,人家说,那是有名的蛇窟、蛤蟆塘。”
朱重八说:“人家风水先生热心肠,由不得你不信,他那相面卜卦的招旗上写得明白,信则灵,不信则无,我现在是为他的至诚所感,自然也就深信不疑了。”
云奇一边吃饭一边摇头笑他。忽然一阵嘈杂声传来,云奇说:“来香客了。”忙放下碗向伽蓝殿跑去,朱重八感到好奇也跟了过去。
灾难袭来
一行人拱卫着一乘小轿迤逦而来,随从全都骑在马上,且身备武器。小轿的轿帘紧紧掩着,看不见里面的人,帘子底下露出的一双天足。朱重八看见后猜测:“像是小姐、贵妇人乘坐的轿子。”
云奇拍手说:“我认出来了,你看那双大脚!这是濠州郭小姐的轿,你没看见轿帘底那双大脚吗?我不明白,她家里为什么不给她缠足?那一双大脚,吓人一跳。听人说,她的外号就叫马大脚。”
朱重八忍不住笑出声来,在他看来,女人裹脚实在是陋习。
他问:“你不是说她姓郭吗?怎么外号又叫马大脚?”
“这我也不知道了。”云奇说完,迎上前去。轿子在伽蓝殿前落下,押轿的百户长吆喝:“我家小姐来还愿了,伽蓝殿的和尚过来!”
帘子还没有撩起来,一个轻柔的声音从轿中传出:“不得造次,对出家人要敬重。”随后帘子打起来,走下一个气质高雅有着明亮眸子端庄秀丽的少女,朱重八迅速从上到下打量她一遍。他跟着云奇走上前,云奇双手合十说:“贫僧迎候施主光顾敝寺。”
少女眉目含笑地点点头,叫从人把供品、祭牲供到神祇前去。众人从马上抬下猪头、羊头、牛头,还有水果、点心和香烛。少女注意到了朱重八,看了他几眼后,轻声问云奇:“这位师傅上次我来倒未见。”
云奇忙说:“他是我师弟,上次施主来问卜时,他尚在淮西云游未归。”朱重八赶紧上前一揖,说:“贫衲叫朱重八。”
听了这个名字,马小姐忍不住笑了:“你没有法号么?”
朱重八红着脸说:“朱重八是俗名,贫僧法号如净。”
小姐一边向寺里走一边随口说:“如净这名字不错,佛家讲究六根清净。”朱重八对马大脚天生有好感,所以主动搭讪说:“小姐说得不错,所谓六根,眼、耳、鼻、舌、身、意,都清净才行。”
小姐淡然一笑说:“前五根,清净起来比较容易,意净是很难的,根是能生的意思,眼耳等于色、声。”
朱重八很是惊讶:“没想到小姐也通佛经!”
小姐笑道:“略知一二而已。”说完走进殿中。
朱重八在后面听着她身上叮咚的环佩声和隐隐飘散过来的幽香,禁不住吸了几下鼻子,他意识到这是心旌摇动了。他并不自责,从剃度那天起,自己就没把身子真正无保留地许给寺院,他知道还俗是迟早的事,人间的七情六欲他是割舍不下的。
马大脚也好,朱重八也好,谁也没想到,一场灾难正向他们袭来。大路上,一队马队风驰电掣般向伽蓝殿驰来。为首者身披铠甲,半蒙着脸,他用马鞭一指,说:“看到马大脚的轿子了,快!”说毕扬鞭打马,众骑紧跟,大路上烟尘汹涌。
马大脚在美音诸神前上了三炷香,跪在蒲团上磕了三个头,双手合十在头顶,心里默念着:“我马秀英代父亲感谢众位神祇,因前次问卜灵验,致诸事顺利,大事得成,今特来还愿,尚祈神祇保佑。”起身后,她吩咐百户长把银子拿上来。
百户长用漆盘托了十锭银子过来交给云奇,云奇推却说:“这个不敢当。”
马秀英说:“这是家父的一点诚意,留着做庙上的香火钱吧。”站在一旁的朱重八见云奇还在推辞,就说:“却之不恭,你收下吧!”
说话间,忽然听见殿外一阵人喊马嘶声。马秀英扭头问:“谁在喧闹?”百户长快步出去,顷刻跑回,惊慌失声大叫:“小姐,来强盗了!”没等马秀英反应过来,已有十几个蒙面匪徒冲入伽蓝殿,手中刀剑挥舞,见人就砍。
百户长带着几个随从举刀相迎,战了几个回合,因众寡悬殊,马秀英的几个随从先后被杀死在廊上廊下,朱重八手中没有武器,他操起一条板凳迎战,云奇也赤手空拳来战。
马秀英一时手足无措,在一旁吓呆了。更多的人冲了进来,为首的人大叫一声:“绑了马大脚,快走。”朱重八、云奇这才明白,歹人是冲着马秀英而来的,到底是劫财还是劫色?一时还难以判断。
那伙人不由分说,架起马秀英就往外走,临走还把刚刚供到香案前的三牲和果品也席卷而去。朱重八和云奇追出庙门,匪徒已纷纷上马逃窜,马秀英被横担在马背上,神色慌张。
朱重八心急如焚,他对马秀英剩下的几个兵弁果断地招了招手:“跟我去救小姐!”
孤身入虎穴
掠走马秀英的蒙面强贼扬尘狂奔,朱重八等人在后面紧追不舍。贼首回头看见有人追来,更加打马快跑。
横在马上的马秀英也看到了有四人追来,为首的竟是一个和尚,心里不由五味杂陈。由于距离远,又在震荡的马背上,她一时分不清来救自己的究竟是云奇,还是刚有一面之识那个叫如净的和尚。
朱重八一口气追到三岔路口。劫匪为了甩掉他,分头从两条道路驰去。犹豫了片刻,朱重八选择上山的险路,前面是山岩陡峭、树木蓊郁的桃花山。贼人向着盘山小路驰去,朱重八依然紧追不舍。
这时一个兵弁策马追了上来,与朱重八并驾齐驱,他气喘吁吁地劝道:“师傅别追了,前面是桃花寨了,是贼窝,官军剿了几回都无功而返,我们这么几个人不是去送死吗?”朱重八勒住马,想了想,知道强攻不是对手。他吩咐马秀英的侍从回濠州给他们家里报信,自己决心潜到寨子里去试试,看看能不能想到办法。兵弁应了一声,策马离去。
石头山寨是沿山的走势修成的,每隔十丈远便有一处明堡,远观宛如长城。朱重八仔细观察了一阵,把马拴到了林中树上,悄悄上山。
此时占据桃花山寨的头目叫赵均用,他也打起了反元旗号,但同时也干些打家劫舍的勾当。赵均用从前当过县衙里的捕快,因为办人命案收受贿赂犯了事,逃亡在外,趁乱拉起竿子占山为王。
赵均用曾想与濠州的红巾军郭子兴联手,没有谈拢。赵均用想坐第一把交椅,郭子兴不干。话虽不投机,赵均用却没有白去一趟濠州。
他发现郭子兴的义女马秀英是个美人胚子,便动了邪念,派人四处打探马秀英行踪,总算在她去皇觉寺还愿时如愿以偿地抢上山来。至于有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和尚在后面尾随试图夺人的事,赵均用根本没当回事,桃花山寨在他眼里就是铜墙铁壁。
赵均用与几个头目在山寨聚义厅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一个头目说:“赵头领旗开得胜,他郭子兴不献出濠州来,就别想要他女儿。”
赵均用喝了半碗酒,啧啧嘴说:“我还真没想到,郭子兴有这么个白嫩动人的女儿!现在,他拿濠州城换他女儿,我还不干了呢!”
一个小头目巴结地问:“赵头领是想让这小女子当压寨夫人么?”
赵均用说:“你们看行吗?”几个头目都点头说行,他们羡慕赵头领有艳福!赵均用哈哈大笑,说:“多亏兄弟们!来,喝酒!”。
马秀英此时被锁在粮仓里。这是用原木垒成的库房,里面堆了不少粮食袋子、马草之类。时间一点点流逝,她从木头缝隙看见天上的星星。摇晃的光亮由远而近,赵均用打着响嗝来到库房前。
马秀英警觉地站起来,向后躲闪。赵均用举着火把照着她,嘿嘿笑道:“美人儿,别怕!我跟你爹有仇,跟你没仇,我不会杀你的。”
马秀英对他怒目而视:“光天化日下,你抢劫良家妇女,你不怕遭天谴吗?”赵均用哈哈笑起来:“你怎么能算良家妇女?你是地道的反贼之女,其实我也一样,都是反叛昏庸元朝的义士。”
马秀英正色道:“哪有自称义士的人干抢男霸女的勾当?”
“我是一番好意。你若愿意,我娶你为夫人,明媒正娶,如何?”
马秀英不想吃眼前亏,便说:“那你先放我回濠州去,你再带了聘礼、遣媒人来下聘,这样强娶,我宁死不从!”
“那可不行。你别想骗我,你回到濠州必定反悔,我难道能发兵去娶你吗?”
马秀英把头扭向一边,怒道:“不放我,我誓死不从。”
赵均用冷笑说:“你不从也得从。我这山寨,鸟儿都飞不进来,我今晚上就要娶你,你不是不从吗?我看你能逃出如来佛的手心!你若乖乖的,我和你拜天地,你若不从,我就把你剥光衣服,先睡了你!”
马秀英无奈,只好说:“我就是答应了,你也不能这样绑着我成亲啊。”赵均用咧开嘴乐了,喊门外的人进来,让给小姐松了绑,送到他房里去,赶做一身红裤子、红袄穿上。外面的护兵答应着进来。
已经潜进桃花山寨的朱重八,借着夜色掩护,避开举着火把来往巡寨的兵丁,渐渐靠近了聚义厅附近。他来到聚义厅外,从墙壁缝隙里望进去,见有人正给赵均用包扎胸部的伤口,心生好奇。原来马秀英被松绑后,趁他不备,夺下刀来刺了赵均用一刀,可惜力气小,又剌偏了。
赵均用骂道:“这个小贱人,再捅正一点,就捅死我了。”二头目在一旁怪他太轻信了,“你就应该霸王硬上弓,先睡了再说。”赵均用咬牙切齿道,“老子现在受了伤,动硬的没有这个力气了。”
二头目说:“这有何难?先用闷香把她熏迷糊过去,不是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吗?”赵均用喝了一口酒,笑道:“好主意!你后半夜用闷香把她给我熏过去,我再受用这个小贱人。”
二头目答应道:“我现在就去找闷香。”说罢走了出去。
朱重八见二头目出来,赶紧闪在一边,悄悄尾随而行。走了半柱香的时间,二头目钻进了一间木头房子,不一会儿,拿了几支闷香出来,朱重八悄悄跟在后面。一直跟到了囚禁马秀英那间房子前。
二头目趴门缝向里望望,淫笑几声,说:“小美人儿,等着好事吧。”说完打着火石,点着闷香,一支支插在缝隙中,然后走开。
朱重八借树丛掩护,避开看守,迅速靠过去,把闷香拔出来,熄掉,拿在手上,又从原路往回走。他跟踪山寨二头目,见他又走进了聚义厅,重新筛酒,与包好了伤的赵均用喝第二轮。二头目说:“等差不多了,你就可以去睡那小娘们了,我还得回去睡空房啊。”
赵均用笑说:“别急,下次从山下给你弄一个标致的,来,再喝几杯酒。”朱重八见他二人推杯换盏地喝起来,便把闷香点着,插到门缝中,随即迅速离开,向关押马秀英的地方跑去。
快到的时候,他猫腰隐在暗处,趁守在门外的匪徒去撒尿的空隙,手脚麻利地撬开门锁,蓦然出现在马秀英面前,马秀英吓了一跳,随即大喜过望:“是你?如净师傅?你怎么来的?”
“我是来救小姐的,快跟我走。”他不由分说拉着马秀英跑出门……等到赵均用翻着白眼清醒过来时,他的新郎梦也做到头了。
解救马秀英
朱重八和马秀英在黎明前翻越石头寨墙,逃出了虎口。
他把马秀英扶到马背上,然后腾身跃上,对马秀英说:“对不起小姐,没有两匹马,多有不敬了。”
马秀英说:“师傅这时候不必说这种话,我感激不尽了。”
朱重八双腿用力一夹,坐骑便放开四蹄向山下冲去。
马秀英几乎就是在朱重八怀里,她长这么大从没与男人挨得如此近,更何况是个陌生人,只觉面红发烫,心头突突直跳。马跑得很快,耳旁风声呼呼响,她感激这个小和尚,没有他的仗义,自己即使不死,也必被强盗匪徒夺去贞操。
天大亮时,路上行人多了起来。马秀英再三要下马,朱重八明白她的意思,大庭广众之下,姑娘与和尚同乘一骑太不雅了。
朱重八跳下马来,牵着马缰走在前面。
马秀英说:“你怎么不骑了?”
朱重八说:“一男一女同骑一马,叫人看了不雅。”
马秀英笑道:“一个和尚牵马,马上驮着一个年轻女子,这同样不雅吧?到前面大一点的集镇,看能不能雇到一乘轿子,那就不劳师傅远送了。”
朱重八却坚持要把她送到濠州去才放心,马秀英也不再争。
他们进入集镇时,已是辰时。集镇人烟稠密,集市也兴隆繁华。一个烤饼的当街叫卖,朱重八嗅了嗅,说:“饿了,买几个烤饼吃吧。”
马秀英未置可否。朱重八牵马走过去,说:“来四个烤饼。”见生意上门,烤饼的喜笑颜开,用荷叶包了四个热腾腾的烤饼,递给朱重八,说:“你付两文钱就可以了。”朱重八走到路边,把烤饼递给马秀英,又走回来,小声对卖烤饼的人说:“不好意思,贫衲没带钱来。”
烤饼的一惊:“你是想化缘啊!我可不是舍善的,全家靠我卖烤饼度日呢。”朱重八低声下气地央求说:“可我真的没钱。”
“你这和尚好没分晓。骑着一匹高头大马,却说没有钱!真是岂有此理。”
朱重八说:“你说的也对,”他挠着光头想了想,走过去,索性把马鞍子卸下来,提到卖烤饼的面前,“这马鞍子够几个烤饼钱了吧?”
那人并不买账:“没有马的人要个马鞍子干什么?”朱重八苦着脸说:“你总不能说把那匹马也送给你吧?”
“算啦算啦,”那人顿足说,“碰上和尚,算我倒运!这马鞍子我不要你的,烤饼白送你吃了。”朱重八急忙说了声谢,便又抱着马鞍子往回走,说:“那我在佛祖面前多给你祷告几回。”
“那我得念阿弥陀佛了,让我今后别再碰到穷酸和尚。”
回到路旁坐下,朱重八从马秀英手里接过烤饼,大口大口吃起来。马秀英问他方才抱个马鞍子去干吗?朱重八说拿马鞍子想顶烤饼的钱。
马秀英从身上摸出一小块银子递给他,说:“怎么不早说!别亏了人家小本生意,你把这个给他。”
朱重八掂了掂那块银子,说:“他可发财了,卖半年烤饼挣不来这么多。”他走过去,对烤饼的说:“给你,不用找了。”
烤饼的乐得合不拢嘴了:“这我可真得念阿弥陀佛了。”说着拣了好几个烤饼,塞到朱重八怀里,朱重八来者不拒,全捧了回来。
吃饱后,两个人又慢慢牵马上路。马秀英说:“我从来没觉得烤饼这么好吃。”朱重八却说,最叫自己念念不忘的,是珍珠翡翠白玉汤。
马秀英从来没听说过这道菜,问是什么做的。朱重八告诉马秀英,“有一回,在一个土地庙门前,我饿昏了,有一个妙龄少女给了我半罐珍珠翡翠白玉汤,那真是人间美味,什么时候想起来,什么时候馋,也不知道那个姑娘哪里去了,她也是个逃难的。”
马秀英半开玩笑地说:“不是想念珍珠翡翠白玉汤,你是想念那姑娘了吧?”
朱重八嘿嘿一笑,说:“小姐打趣我。一个出家人,怎敢有这样的非分之想。”
马秀英脸红了,暗想怎么和一个和尚开起这样没分寸的玩笑呢,便闭了嘴,不再说什么。朱重八忽然问:“小姐到底姓郭还是姓马?”
马秀英说:“我生父姓马,我六岁那年,父亲因为刻印一本书,被人告发是反书,下到大牢中处死了。现在的父亲是生父的莫逆之交,他就把我接过来,抚养成人。”但她并没说她的养父就是造反的郭子兴。
朱重八恍然大悟:“原来如此。”
“你叫重八,是不是因你父母年龄相加,正好八十八岁?”
朱重八答:“这是一个原因,还有就是我出生那天,正好是八月初八。”马秀英“哦”了一声,莞尔一笑:“怪不得……”
朱重八见马秀英突然住口,便笑说:“小姐是不是想说,怪不得我的名字这么俗气?其实我还有一个名字,是在上私塾的时候,先生给我取的,叫兴宗。这个名字我一直不喜欢,太过中规中矩,迟早我要改一个让天下人都能记住的名字。”
两人一边走一边聊,大约半个时辰后,远远地可见濠州城了。马秀英站住,叫他不要再往前送了。朱重八说:“救人救到底,剩这几步路了,我送你进城去。”马秀英顿了顿,说:“怕不方便。”
“有什么不方便?”朱重八说,“濠州城里一个郭子兴造反,难道满城的百姓也都成了反贼了吗?”
听了这话,一丝不易觉察的不安在马秀英脸上一闪即逝,她心道,“他若知道我就是郭子兴的女儿,还会舍生忘死救我吗?”沉吟了一下说:“谢谢师傅救命之恩,日后当厚报,如果有可能,我真想做点功德,把皇觉寺重新修起来。”
“阿弥陀佛。”朱重八说,“既如此说,那我就不往前送了,小姐多保重。”马秀英向他道了万福,向濠州城走去,很快消失在人群中。
朱重八一脸怅惘迷茫的神色,呆了好一阵,才无精打采地牵马往回走。他忽然想起来,叫了声:“糟了,这马本来也是马小姐的呀!”
待他启踵眺望,已看不到马秀英的身影了。
想干大事,先跟对人
乱石丛因为新立起两座很壮观的坟墓,也变了样。
朱重八见郭山甫拿了几贯铜钱给工匠们,他趴在众工匠面前叩了几个响头,说:“不孝子代父母向各位致谢了。”
众工匠说“不谢”,便陆续走掉了。
坟山前只剩朱重八和郭山甫了,夕阳把他们的身影、墓碑的影子拖得长长的,河湾里的水也被晚霞照得红彤彤的。
朱重八心里很是感慨,他对郭山甫说:“大恩不言谢!日后有用得着贫僧的去处,尽管说。”
“你是个仗义可信的人。”郭山甫眨了眨眼睛,“你敢单身闯入贼窝救人,足见你的勇谋过人。你知道你救下的是什么人吗?”
“是个大户人家的千金,是在养父家长大的,别的就不知道了。”
郭山甫捻须笑道:“不知道也好。”
朱重八虽想听下文,见他不说,也就不再问。
郭山甫说:“总算了却了一桩心愿,我明天就回庐州去了,我们还会见的。即使你不找我,我也会找上门来的,哈哈,你别烦就行。”
“先生待我至诚,我虽肝脑涂地亦无以为报,怎么能谈到烦呢?”
郭山甫又旧话重提,约定日后一定把两个儿子送到他跟前。朱重八笑说:“义务当尽,只怕我无德无能,耽误了令郎前程。”
“这个不会怪你。我只有一个爱女,视为掌上明珠,你也见过的,我有意高攀,把女儿送到府上结秦晋之好,不知意下如何?”
“这可使不得,”朱重八惶恐地说,“贫衲还是个僧人,怎么可能谈婚娶?况且我房无一间,地无一寸,万万不敢应承。”
“这都不用你操心,你只说,是不是托词,没看上我女儿。”
朱重八说:“是我配不上她。况且现在真的不行。”
“这就是了,我也没说是现在。”郭山甫说过,似乎定了,二人一起走出坟地,向皇觉寺走去。郭山甫走后,朱重八心里有点长草。
到了晚上,朱重八坐在床铺上在看一卷《资冶通鉴》,不时地在书的天地头上写几句眉批,圈圈点点。不知为什么,他今天总有点心不在焉,书也看不进去。在《资治通鉴》那锈迹斑驳的历史尘埃中,总有一张充满青春活力的脸影晃来晃去,一会儿是端庄娴淑的马秀英,一会儿是爽朗娇媚的郭宁莲,一会儿又变幻成了另一个模糊的影子,那是与珍珠翡翠白玉汤的香气俱来的高雅少女……
朱重八觉得周身燥热,心里也烦躁不安。他望了一眼夜色中狰狞的神像,长叹一声。朦朦胧胧醒来的云奇抬头看看朱重八,埋怨他,“都下半夜了,你怎么还点灯熬油地看书?太费灯油了!明天再看吧!”
“你睡你的吧。你真是个守财奴,郭小姐给了你十大锭银子,能买多少灯油?你下辈子当和尚的灯油钱都花不了。”
云奇从被子里钻出来,赤条条地往外走,嘟囔着说:“常将有日思无日嘛,别到无时思有时。”他在门口尿了一泡尿,又走回来,向朱重八的书本扫了一眼,“又看《资治通鉴》?我听佛性大师说过,这本书尽讲当皇帝治天下的事,你想当皇帝呀?”
“上天又没注定哪一家可以当皇帝,谁不可以想!现在四处起事,西边的徐寿辉、陈友谅,姑苏的张士诚,浙江的方国珍,北边的韩山童,哪个不想当皇帝?”
云奇钻进被窝,说:“那不都是贼吗?官府天天在剿啊!”
“胜者王侯败者贼,刘邦胜了,就是皇上,败了就是贼。”
云奇刚躺下不多久,就打起呼噜来。朱重八摇了摇头,望着灯火出神,灯火的红晕中,又一次走马灯似的出现不同的女人,忽而是天真孤僻的小姑娘形象,那是送他珍珠翡翠白玉汤的人;忽而迭化成爽朗健美的郭宁莲的影子;忽而又幻化成端庄贤惠的马秀英的俏影……
朱重八有点心猿意马,无法自持,真想大喝一声,喝断自己的邪念。这时突然传来声音,他回头望了望,看见窗外有个黑影。朱重八腾地跃起,轻手轻脚来到门前,向外张望。借着月光,看见那人仍弓身站在窗下,在敲窗户。他走出伽蓝殿,定睛看时,原来窗下站着两个人,一个是徐达,一个是汤和,朱重八见他二人要说话,就嘘了一声,指指伽蓝殿,然后引着二人来到已成颓垣断壁的大雄宝殿。
朱重八摸索着找到供桌上一盏油腻的灯,点着后问,他们这几年到哪里去了?怎么到处都打听不着。徐达说:“汤和去年回来过,都说你外出云游没回来。”
朱重八问:“你们是不是在红巾军里干上了?”
汤和笑说:“也算吧。”徐达则告诉朱重八,濠州城里,郭子兴拉起了队伍,他和汤和都当上百户长了,这次回来就是接朱重八去入伙。
汤和说:“没你朱重八我们没奔头。别看我大你两岁,比你的智谋差远了。我们都跟着你干,日后干大了,你当皇帝,我们当大将军。”
“扯哪去了!”徐达拍了他一下。
朱重八问他们:“郭子兴这人咋样?成得了气候吗?”
徐达说:“人不坏,男子汉气差点。在濠州城里自称节制元帅。”
汤和挥着胳膊说:“他没有大丈夫的刚气,尽受孙德崖的气,他的小舅子张天佑,儿子郭天叙和郭天爵也是吃屎的货,他特别希望结识几个有能耐的人为左右臂膀。”
朱重八沉思了片刻,说:“在人屋檐下,总得看人家脸子,他若是个可以辅佐的明主,又当别论。”
“屁明主!”汤和啐了一口,“白长胡子,女人心眼儿。重八,你领我们拉杆子干吧。”
朱重八说:“这是人生大事,你们得容我想想,来,大长的夜,吃点什么?”
汤和四处张望,说:“有酒有肉吗?老子馋了。”
徐达哈哈一笑,说:“这是庙里,怎么要起酒肉来了?”
朱重八也不答话,走出大殿,不一会转回来,拿来一坛酒,还有些肉干、卤豆腐之类。汤和揭开罐子封口,闻了闻,说:“好香啊!看来你当和尚也是个花和尚,酒肉全不戒。”
朱重八给徐达和汤和各倒了一碗酒,三人边吃边聊。汤和说:“天下现在都反了一半了,据我看,元朝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啦,这时候不干,还等什么?反正也没活路了。”
朱重八并不想把心里的大计对他们全说出来,就说:“你又来害我。我可是个出家人,那年给你们偷铜香炉,差点丢了命,这回又来鼓动我造反。”
徐达瞪大眼睛,低吼说:“怎么叫造反!你不是说,天下乃天下人的天下,有德者居之吗?”
汤和帮腔道:“对呀!小时候玩游戏,你就回回当皇帝。”
儿时游戏,他们常把棕榈叶子撕成一条条的当胡子,弄一块破芭蕉叶子扣在脑袋上当平天冠,汤和他们在底下,一人抱一块木板当笏,对朱重八山呼万岁,朱重八煞有介事地向下喊:“有事出班早奏,无事卷帘退朝!”——说起往事,朱重八和徐达都哈哈地笑起来。
朱重八喝了几口酒,酒兴上来,不由唱道:“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士兮守四方。”汤和不懂,问他唱的是什么意思?朱重八红光满面地说:“这是汉高祖刘邦起事时唱出的豪言。”
汤和拍他的肩膀:“那你就当一回汉高祖,徐达当张良,我呢,只好当韩信了,韩信不怎么样,从人家裤裆底下钻过去也干。”
徐达笑说:“你给韩信提鞋人家都不要你。”
“小瞧人,”汤和说,“时来运转,大丈夫弄个将啊相的当当,也说不定。”
朱重八说:“乱世显英雄,如今倒真是英雄用武之时。我再看看。你们先回去,注意多笼络人,万事都要得人心,我什么时候去,到底去不去郭子兴那,你们等我信。”
汤和一拍大腿,瓮声瓮气地说:“行,我就知道不会白来。”
徐达听出了弦外之音,问:“你是不是看郭子兴的码头太小啊?”
“我们要干大事,一开始势单力孤,”朱重八冷静地分析着形势,他认为开始是要依附于人。依附什么样的人,关乎成败。此前他已经派陆仲亨到徐寿辉那里,派费聚到方国珍那儿去了,他要权衡后再做决定。徐达拍手说:“好,我们等你消息。”
朱重八没有注意,云奇早已醒了,此时就在殿外偷听他们谈话。
朱重八看看酒坛子空了,说:“我只有这一坛子酒,多少就这些了,喝完了睡吧。你们在佛殿打个地铺吧。”徐达决定还是连夜回濠州去,这几天官军又来围城了,怕是要打仗,临阵找不到人要砍头的。
朱重八说:“好,那我就不留你们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