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2O00年2月17日

    现在,他又和她对面而坐了。还是兰洼坊。还是那家酒吧。进门时,李汉特意留心地看了一下门据上的店名:“梦之旅”。过去他可从没注意过这一点。

    多少天没见她了?十五天还是十六天?

    “十八天。”她说。

    她变了,从声音到发型,甚至连相貌都有些改变。变得更有——味儿了。味儿是无法形容的,只能感觉。李汉正在体验这种感觉。

    “你好像一下长大了不少。”他说。他想用长者的口吻说话来掩饰自己的促狭。

    “你也是。”她目不转睛地盯着他。她一下就扯平了他努力想拉大的距离。

    “我?”他摸摸刮得铁青的下巴,想不出自己在她眼里会变成什么样。不过,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海战.——次奇特的天葬,十几天的时间里,能经历这么两回,总会给人留下些什么的。何况,再早些时候,还刚刚经历了丧妻之痛。

    “对,我也可能变了。”他同意她的说法,意在为自己下一步想做什么埋个伏笔。

    侍者把调好的酒端了上来,还是那两样:血玛莉。蓝色记忆。

    两人盯着各自的酒杯,慢慢地缀钦着。一时无语。

    “你真的要去很远的地方?”她突然从血玛莉上指起头。

    “恩,你怎么知道?”

    “从你脸上看出来的。”

    “我脸上有字?”

    她闭上眼睛不睁开。

    “写着‘我要出远门’?”

    “不,写着‘逃避’。”

    “逃避?我有什么好逃避的?”

    “逃避我。”

    话题被她一下点破了。

    “这不是逃避。婵,我已经想过不知多少遍了,我们不会有结果的。她总是横在我们中间。”

    “可是她死了。”

    “就因为她死了。如果她活着也许还有可能。真的,这次我又到她坟前去了一回,光秃秃的,下葬那天的残雪到今天还没有化。”

    “好了你别说了。”她截住了他的话头,把杯中剩下的大半杯酒一饮而尽。然后,她向侍者招了招手,“马提尼,要双份。”

    “我不喝马提尼。”他说。

    “我是给自己要的。”

    “你不该喝那么多。”

    “这就像我管不了你出远门一样。”她总是一沾酒就有变化。

    “这不一样。”

    “怎么不一样,等着你的要比我多喝一杯酒更可怕。”

    “可怕?什么意思?”

    她并不直接回答他。面是向他讲起不久前她在旺角的女人街上,遇到一位高人的事儿。

    “他也说我有预言能力,和你说的一样,他让我每天午夜子时地气上升时,起来静坐三刻钟,什么都别想,他说这样我就能开启自己的天眼。”

    “你信么?”

    “不全信。不过,从那以后,我的确照他说的做了,结果,不等几日,我就知道你回来了,而且要出远门。”

    “没他你也一样有这种能力。”

    “你真这么看?”

    他点点头。

    侍者把一杯双份马提尼酒轻轻放在她面前后悄然离开。

    “既然你相信我有这种能力,”她把马提尼酒一日喝尽,“你就听我一句话,别到那地方去,千万别去。”

    “能告诉我为什么吗?”

    “我也说不清,只能觉得一想到你要去的那个地方,眼前就黑糊糊的一片,像一团乌云,里面有什么东西忽隐忽现,看不清楚。

    “你可以离开我,”她一脸的幽怨之色,与酒吧间里隐约飘忽如泣如诉的音乐十分合拍,“但你不能去那里。”

    她也许又一次说对了,他想,可我不能不去。连飞法兰克福的机票都买好了,就揣在他上衣口袋的皮夹中,明天一早就走。退票倒并不难,但后悔已不可能。因为这次远行是总参谋长秦文鼎上将亲自批准的,这可不是儿戏。十四日那天下午,何达将军带他去晋见了秦总长。和他常在电视上看到的差不多,只是比印象中的个头稍矮一些。总长非常仔细地听他讲述了一遍“二.七”大海战的经过,又详细询问了克什米尔战役的一些情况。他发现其实总长对这两地作战的情况了解得并不比他少,只是要从他这个唯一到过两处前线的人那里得到印证罢了。他还发现,真正让总长产生了极大兴趣的,倒是他说起德国那个地下组织的时候。他把自己画的网络图送到总长手里时,总长沉吟着看了好几遍,当他向总长和何达将军说出自己想到欧洲去一趟,把事情弄个水落石出的希望时,总长拿起了电话,很快召来了总参情报部门的负责人。

    一位看上去比何达将军还老的少将。最后,李汉走出国防部大楼时,他得到的答复是,明天上午九时半再来一趟,取走情报部门为他准备好的一切:记者证、信用卡、护照、微型电脑病毒扫描探测仪和全球移动电话。现在,当他坐在婵面前时,他的身分已经是新华社军事部派驻欧洲的一名军事记者了。这种情况下,怎么还可能不去?

    “不,你不能去。”她的声音变得含混起来。“你去的地方,是祸水的源头,长着九个头的大鸟被绑在十字架上……”

    一阵寒意从他的周身统统拂过,但这反倒激起了他的一种勇气和好奇,我得去,去探探那股祸水的深浅。还有,绑在十字架上的,是一只什么样的九头鸟?他想起了“湖北佬,九头鸟”的说法,但婵所说的“九头鸟”,肯定不会是“湖北佬”。

    他想多问她几句,再看她,已是醉意深沉了。他深深地叹了口气,起身绕过桌子,轻轻地把她抱了起来,她浑身软软的,轻得像一片云。

    慕尼黑2月17日

    巴克摸索了半天才找出房门钥匙,打开门后看到一支黑洞洞的枪口正对着自己,不禁大吃一惊。没等他看清楚持枪者是谁,那人已把枪一丢猛地扑上来,双手捧住他的脸颊用热辣辣的嘴唇封住了他的嘴。

    “好啦,薇拉,好啦,我喘不上气来了!”

    “不,让我吻,我就是,要你喘不过气。”她一边吻,一边说着。

    后来,他们一起倒在地毯上,巴克像刚刚潜水冒出水面似的大口喘着气时,薇拉告诉他;

    “你总是回这么晚,开门前也不先敲一下,吓坏我了。”

    “你怕什么?楼口有四个我们的人。”

    “我正是怕他们几个才拿出枪来的,那个叫迪特里希的家伙总是不怀好意地盯着我。”

    “放心吧,他不敢。”

    “可他确实是用那样一种眼光看我,而且老往这儿看。”她指着自己的胸沟。“看得我夜里直做恶梦。”

    “会有那么严重?”

    “当然会,刚才你开门时,我正好从梦中吓醒了。”

    “是吗?亲爱的,你梦见什么了?”

    “我梦见艾哈德了,还有罗梅洛,他们全都举着枪在追你,你怀里抱着一颗原子弹在前面跑,跑着跑着,原子弹爆炸了,你们几个全都炸死了,然后,我就听见有人在用钥匙开门……”

    “然后你就拿手枪对准我?”,“恩,谁让你每次回来总像个幽灵似的!而且准是在零点钟声敲过以后,这太吓人了。”

    “可我觉得一个能以那么出色的格斗把日本柔道二段击败的女人,不该这么胆小。”

    “不,我不怕正面搏斗,就怕来自暗处的突然袭击,何况,我毕竟是个女人嘛……”她翻身趴在巴克胸上,有意无意地用自己沉甸甸的胸部在巴克身上摩擦,“告诉我,今天怎么又回来这么晚?”

    “嘱,我们,把美国佬的‘芯片固化病毒’指令破译了,汉斯真是好样的。”

    “什么‘芯片固化病毒’,我听不懂。”

    “你不必懂,记住你是个女人就行,那些是男人们的事,你不是个女权主义者吧?”

    “我什么主义都不是,我只是个性爱至上主义者。”

    “真妙。”他的手开始在她身上摸索起来。

    “不过,我弄不懂,她挡住他的手问道,“汉斯把那个什么指令破译了又有什么用?反正你们也弄不到它。”

    “猜破指令就不必非把那些玩艺儿弄到手不可了,只要遥控就能让所有藏在电脑芯片中的病毒发作。这些说了你也不懂。”巴克拿开藏拉的手,把自己的手向睡裙领口处伸了进去。

    在双乳被巴克的大手摸住时,薇拉马上哼卿了起来。

    巴克一只手在薇拉身上动着,一只手开始脱自己的衣服,这女人今天有些饶舌,这让他微微有些不快。

    他不喜欢女人在做爱时分心,谈不相干的事情。至于他自己时常跑神,有时还会丢下女人去干别的什么那另当别论。不过今天他倒并不特别生气,因为鲁道夫·汉斯为他又攻克了一道难题:破译出了美军联合电子战中心的激活“电脑芯片固化病毒”的指令。这使他们又向着目标跨出了一大步。而且仅凭借助美国人的力量,就能把大半个世界操控在股掌之中。美国人为了与自己的潜在敌国(包括日本、德国)在有朝一日的对抗中能始终占上风,专门研制出了这种“芯片固化病毒”,把它们预先埋设进电子武器系统的各类芯片中,再通过武器出口转卖给世界各国,结果,这些国家如是美国的盟友便罢,一旦成为敌手,美国就会立刻用遥控方式激活这些病毒——

    唤醒这支看不见的第五纵队,使对手的电子武器系统瞬间瘫痪失灵,美国佬这手真够阴毒的。可他们也万万想不到,这一超级武器会被别人盗用。现在,这个严格存放在德克萨斯州圣安东尼奥凯利空军基地联合电子战中心的神秘指令,已经掌握在“拯救军”的手里了,只要愿意,拯救军可以随时让所有装有这类芯片的电脑系统在同一时刻出现中毒症状…….—这一切,这个被直子称做婊子的女人,她懂吗?

    藏拉在巴克的身下像条被钳子夹住的蛇一样扭来钮去,逗得巴克坚挺起来,他迫不及待地想要进入时,她却目光迷离地望着他,像喝多了酒说醉话似地对他说:

    “我真的不懂,你干嘛要去冒险弄一颗原子弹?”

    他有些恼怒了,在进入她的身子的同时,恶狠狠地说道:

    “我要让地球按我的想法转!”

    “可你并没有,奥,轻点儿,你并没有弄到。”

    “那是因为我不想弄了,我可以不必再花钱,随意使用美国,还有你们俄国的每一枚核弹,你懂吗?你这个性欲过剩的维纳斯,你不懂。”

    “我当然不懂,也不想懂,你叫我什么?维纳斯?我真的那么棒?”

    “你差不多有这么棒。”。

    “差不多是什么意思?就是还差一点是不是?”

    “对,你差这个。”巴克手指点了一下薇拉的额角。

    “你要说我傻,我就不跟你干这个了。”她说着要把巴克掀到一边。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只是……”

    “你只是说我不懂你的原子弹,我确实不懂,不懂你说什么呆在慕尼黑就能使用美国或俄国的原子弹,我认为这简直是做梦!”

    “不,不是做梦,事实上我们已经使用过一枚俄国——你的母亲之国的导弹了,只是没装核弹头,效果非常好,我说这些你懂吗?”

    薇拉摇摇头。

    “那么,亲爱的,别费你的小脑袋瓜了,我们还是干点你懂的事情吧!”

    四十分钟后,他从藏拉身上下来,很快就贴着枕头发出了鼾声。

    薇拉用肘部支着身子看了他一会儿,轻轻地下了床,悄没声地走进了隔壁房间。

    华盛顿2月17日

    “那个名叫芒特韦瑟的地下掩体现在还能用吗?”

    昨天下午在听完国务卿罗伯特·弗雷泽有关俄军入侵乌克兰,伊拉克、叙利亚与土耳其爆发水源战争,伊朗占领阿曼、阿联酋,并正与沙特军队开战,伊拉克再占科威特,阿根廷军队近日可能再度占领马岛以及坎佩切湾海上油田被炸的情况汇报后,沃克总统突然(有些像心血来潮)问起了芒特韦瑟,也就是在美国民间流传甚广却始终未经官方证实的地下白宫的情况。

    国务卿毫无准备,一时对总统的问话有些摸不着头脑。

    “1992年7月,苏联解体后不久,就宣布说该设施不再执行末日计划,估计现在也毁坏得差不多了。”国防部长R·罗杰斯接住了话头。

    “你们不觉得现在好像又快末日临头了吗?我们为什么不重新启用那个地方,以防万一?”

    众人互相对望着,不知总统说这话的真实含义。因为直到现在,大家都还是认为尽管狼烟四起,世界大战还是不大可能打起来,没有欧洲和美国投入的任何战争,都不能算是世界大战,起码总统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和国防部长这么认为。

    但沃克总统不这么看,他似乎感觉到了问题的严重性,但真正的威胁将来自目前已爆发的哪一场战争,抑或是来自尚未爆发的某一场战争?他说不上,他只是本能地感到有必要重提艾森豪威尔总统以来开始的末日计划,而执行这一计划的重要一环,就是重新启用芒特韦瑟——地下白宫。

    “我们干嘛不现在就去看看那个地方?我和克林顿总统大概是仅有的两位没到过那个地方的美国总统吧?”总统一时心血来潮,使五角大楼上下紧张地忙碌起来,空军参谋长迅速把那支早已名存实亡的2857试验中队在拉特华州的多佛空军基地重新拼凑了起来。今天下午便有5架获得在华盛顿哥伦比亚特区上空飞行特许证的HH一60夜鹰直升机,相继在白宫南草坪降落,载上他们的总司令和他的助手,向弗吉尼亚州的贝里维尔飞去。

    “沙特国王法赫德已第二次打电话给我,看来欧美必须再度联手应付危局了。”沃克总统在直升机上坐定之后,不等飞机起飞,就开始了他的内阁特别会议。

    “英国人的态度不够积极。”国务卿说。

    “当然暖,他们手里有北海油田。”沃克总统说,“法国呢?”

    “他们只能派出外籍军团。”国防部长说。

    “欧洲军团呢?”总统又问。他指的是德法联合作战部队。

    “已经紧急部署到与俄罗斯交界的前线国家了。”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答道,“不过,德国人的态度还算不错。”

    “因为他们没有石油。”总统补充了一句,“你们觉得,七国首脑会议上我们应该采取什么态度?

    是由美国人牵头呢,还是把德国人推到最前线?或者,让日本人打一回头阵怎么样?贫油的日本恐怕态度会更积极一些吧?”

    “也不一定。大岛首相现在瞄准的是西伯利亚的独立。她想从这次独立中获得双份好处,既收回北方四岛,又弄到西伯利亚的原油。”国务卿说。

    “这个动向值得警惕,需要警告一下大岛,别走得太远。不要忘了,我们还有阿拉斯加与西伯利亚地缘相接。这一带无论如何不能变成日本的势力范围。”.总统的目光依次扫过众人。

    “在这一点上我们可以同一直对日本抱有警惕的中国联手,共同遏制日本膨胀。”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插言道。

    沃克总统赞许地点点头。

    接着,中央情报局局长乔治·福斯特谈起了对西班牙罗塔美军基地丢失两枚核弹的调查,并没引起在场者的注意。对这些人来说,既然核弹已打捞起来,没有落入他人之手,这就够了。他们还有更多的大事要考虑。至于是谁想弄到核弹,弄到后又要干什么?这在现在已经没有多大必要去关心了。只是在福斯特局长说到想弄核弹的人恐怕是德国一家地下组织时,总统插问了一句,“是新纳粹分子?”局长回答说不是,是一群尚不清楚面目的极端分子,总统也就不再多问。短暂的冷场后,局长知趣地收住了话头。

    现在,从美利坚合众国总统到美国国务卿、总统国家安全事务特别助理、国防部长,甚至包括中情局局长本人,对于这个话题的不了了之会带来什么样的后果,还完全没有知觉。他们根本不知道有一个叫巴克的德国人的存在,更不知道这个德国人手中握有一张针对他们乃至整个世界的末日时间表。而此刻,这个德国人正在悄悄地拨快他的时针……

    从华盛顿至贝里维尔的路程只有48英里,飞行的直线距离就更短。空中内阁特别会议还没开完,“地下白宫”所在的气象山已经出现在总统座机的下方。沃克总统发现,白看覆盖的卢道郡,差不多所有的路段都被冰雪阻塞了,只有通向气象山的那条婉蜒盘绕的公路被人清扫得干干净净,露出灰白色的混凝士路面。显然,这是连夜清扫出来的。

    3分钟后,总统机队降落在离“地下白宫”入口处不远的停车场上。

    “只有死者看得到战争结束,柏拉图是这么说的吧?”在走进阴气森森的芒特韦瑟地下掩体的门洞时,沃克总统对他的阎僚们说,“但愿我们能活着看到。”

    北极村2000年2月17日

    三天前,爱斯基摩老人阿勇库克被他的猎犬引导着从暴风雪埋住大半个机身的直升机里找到浜口直子时,浑身都快冻硬的她,只剩下眼珠子还能转动。

    阿勇库克从雪橇上取下工具,动作麻利地挖好一个雪屋,把直子抱了进去。他没有马上生起火来,而是把直子的衣服全部脱光,用雪侵慢地揉搓直子被冻得僵硬的肢体。直到搓得她浑身通红,他才用一张麋鹿皮把她裹好,然后又点起一堆火,把她放在靠近火堆的地方,用骨刀撬开她紧咬的牙关,把一碗酒给她灌了下去。

    昨天早晨,昏睡了两天两夜的直子醒了过来。她睁开眼后第一个看到的,是阿勇库克老人那张红松皮似的脸。但她虚弱得连吃惊的力气都没有,只是微微动了动嘴唇:

    “你是谁?”

    “阿勇库克。”

    “爱斯——基摩人?”

    “不,因纽特人。我们不喜欢被人叫作爱斯基摩人。”

    “是你救了我?”

    老人笑了,脸上堆起更多的皱纹。一棵老树。

    “谢——谢。我的‘花面狸’还在吗?”

    “花面狸?北极没见过这种动物。”

    “我是说我的飞机。”

    “晤,看上去还好,就是一只雪橇架撞断了。”

    “你是,怎么发现我的?”

    “不是我,是杜克。”

    老人往火堆里扔了块熊油,看着火苗呼地一下蹿了起来,然后才把两根手指含在嘴里,吹了一声尖利的口哨。哨音未落,一只白色的北极犬已经闻声冲进了雪屋。

    “躇,是它,带我找到你的。你可以摸摸它,它待人很友好。就像我们因纽特人。”

    直子怯生生地把手放在了杜克的脖子上。

    到今天中午直子可以爬起来了,只是身子很虚,多站一会儿就打晃。

    老人一早出去,到现在还没回来。直子觉得肚子有些饿,可又咽不下老人放在她头前的那些半生半熟的风干肉条,只好强撑着走出雪屋,到不远处厌歪着机身倒在雷堆里的“花面狸”上去找吃的。正像老人说的那样,飞机看上去还好,只是撞折了一边的雪撬式起落架。如果里面的仪器仪表不出毛病,估计飞还是能飞回去。

    她吃力地打开舱门,从里面拿了一些罐头和快餐食品。跳出机舱走了几步,又折回头去找到了那支乌齐微型冲锋枪,才浑身直冒虚汗地回到了雪屋。

    刚进屋,她就听到一阵狗的狂吠。是杜克在叫,它肯定是感到了危险才这么叫。她马上抄起乌齐冲锋枪,从雪屋里钻了出来。

    —出雪屋,她就倒抽了一口凉气:

    一头身躯巨大的北极熊正低着头沉沉地向雪屋这边走来。她是头一次在野外见到这种庞然大物,当她把乌齐冲锋枪的准星的对准它时,举枪的手抖得很厉害,老是瞄不准。她的脑子里闪过不知从谁那几听来的一句忠告,说是打熊只打一枪,如果你不能一枪致它于死地,那么接下来就该轮到你完蛋了。越想这句话她就越瞄不准,而那家伙却离她越来越近……

    “别打它!”不知从什么地方传来了阿勇库克的喊声。

    直子全神贯注于缺口和准星之上,连头都顾不上回。

    那头北极熊毫无危险概念,根本不把人放在眼里,继续往前走它的。阿勇库克老人连喊带叫着朝直子扑过去,那熊吃了一惊,停下来迷惑地看着像个小伙子般敏捷的老人。

    这时,直子的枪响了。三连发点射,子弹从熊的左眼和左耳之间的部位穿了进去。熊长嚎一声直立起来,怒目圆睁着又十分不解地望着直子,僵直了几秒钟,扑通一声倒在冰面上,汨汨的血浆从弹洞处冒出来,顺着耳根往下淌,把白色的皮毛和雪地浸染得一片惨红。

    “你杀死了它!你杀死了它──你杀死了它……”

    阿勇库克蹲在熊的身边,轻轻地抚着它的头。那熊微睁着眼,目光定定地望着一个方向,久久都不肯闭上。

    “你为什么要开枪?因纽特人是不杀母熊的,她有熊崽,可你杀死了它们的母亲!”

    老人满脸是泪地站起来,跟路着朝母熊遥对的方向找去。不大会儿工夫,他果然抱回两只胖嘟嘟的小熊崽。他把熊崽放在母熊的眼前,像个老奶奶似的温柔地抚弄着它们,母熊这才心有不甘地慢慢阂上了眼睛。

    这以后,老人不再理直子,不再跟她说一句话,只顾埋头做自己的事。他先把母熊的尸体拖到一块开阔的冰面上,嘴里哺哺地念诵着什么,边念边围着它绕圈子。绕过几圈后,老人停下来,从腰间抽出随身短刀,叶地扎进母熊的胸膛,把它的心脏挑了出来,一点点切碎,又一块块抛向身后。然后连带着熊头剥下熊皮,抱回到雪屋里,在地上铺展开,再把装有食品和茶的木碗摆放在熊头前,用刀把熊嘴微微愿开,点燃一支手卷的旱烟插进熊口中。做完所有这一切,老人才把熊头割下来,捧出雪屋,走到很远的地方,找到一块高处,把它面朝北方摆放好,又躬身说了几句什么,才算为一头死去的白熊全部做完了超度亡灵的仪式。

    老人返回雪屋后,直子不见了。他好像已不在乎这一点,只是轻轻用手逗弄着那两只小熊崽,让它们吱吱地叫着,把他的手指头含在嘴里当乳头吸吮。

    远处传来了直升机引擎的发动声。

    老人木然不动,任已经开始生出幼齿的熊怠把自己的手咬得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