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哒哒哒……”

    “哒哒哒哒……”

    一连串报警的枪声在一号坑道口响起,带着尖利的哨音,绕着险峰峭崖回响不绝。

    枪声把惊恐、不祥、慌乱和焦虑,传给了与工程休戚相关的每一个人。

    菊菊给战士们洗了一中午衣服,没顾歇一会儿,便赶到炊事班帮厨。

    枪声响过,炊事班炸了营。

    “一号坑道出事了!”炊事员们纷纷扔下手中的活计,抄起镐头、铁锨冲了出去。

    正在揉面的菊菊,心一下提到嗓子眼。当她猛然意识到彭树奎正在一号坑道当班时,不由地尖叫一声,挖挲着沾满面糊的双手,失魂落魄地向一号坑道跑去……

    导洞下的通道上挤满了战士。

    “锥子班”作业的导洞中,电线已被砸断,里面漆黑漆黑。

    望着黑魆魆的洞口,一片慌乱的战士们束手无策。

    “手……手电,谁带……手电了?”殷旭升的舌头像被剪掉一截,骇得话都说不全了。

    菊菊挤过人群,声嘶力竭地哭喊着:“树奎,树——奎!”跌跌撞撞地爬上了导洞。

    慌乱中的人们,还没来得及阻止她,她就一头扑进了洞由……

    “闪开——”

    郭金泰高擎着一只五百瓦的灯泡,拖着长长的电线,出现在导洞前。

    战士们让开道,郭金泰稳步登上十几米的石阶。

    雪亮的灯光下,慌乱的人们霎时静了下来。

    “四班,进洞抢险救人!一班、二班、五班加固支撑,其余的班去抬支撑木!”郭金泰迅捷地下达了命令。

    “营长……”殷旭升拖着哭腔,“宝……宝椅也砸进去了……”他战战兢兢地用手指了指已塌方的首长休息室。

    “闭嘴!奶奶的,玉皇大帝坐的椅子老子也不稀罕!”郭金泰怒吼道,“殷旭升,你给我上来!”

    殷旭升颤抖着两腿,登上了导洞。

    “往前站,给我把灯举起来!”郭金泰说着,把手中的灯交给了殷旭升。

    洞中复明了。

    塌方,在导洞的深处,筑成了一道严实的碎石墙,不时还有碎石泥沙倾泻下来。

    当先抢险的四班,最先在塌下的碎石墙旁,救出了菊菊。菊菊已人事不省,血把整个左臂的衣服袖浸透了……

    导洞两边的支撑木在吱吱做响,排架子在沉重的负荷下,渐渐地倾斜着,下沉着……拱顶上隐隐透出嗡嗡的声音,山体的断层在运动,在重新排列,在重新组合,在向这个小小的空间挤压,随时准备把它填平……

    显而易见,一场更巨大的塌方即将来临,就要吞噬一切,毁掉整个导洞!

    那样,捂在里面的“锥子班”的战士,就一个也扒不出来了。

    这样的场面,殷旭升一生当中还是头一次经历。他的腿在打颤,擎灯的手也在瑟瑟抖动……

    “党代表,腿不要打抖,把灯举稳!”郭金泰眼里向殷旭升射来凶猛严厉的光。在这样的目光下,软弱、犹豫、自私、贪生,都无法躲藏!

    殷旭升猛一个立正,把灯擎稳了。眼前的郭金泰已不再是个一撸到底的大头兵了,他的威严使殷旭升本能地感到,必须绝对服从。

    “半米间隔,顺序排开!”郭金泰指挥战士们迅速加固两壁的支撑。

    东突西挡,紧张有序。此刻,对一个指挥员来说,无畏、勇敢和智慧的全部内容就是沉着。拱顶上渗下来的流沙泥浆溅在郭金泰身上,他岿然不动,眼观四方,指挥若定,俨然一尊钢铸铁打的雕像。只有军人的生涯,才能锻造出这钢一般坚硬的灵魂!

    他把勇敢交给了战士。

    他把智慧交给了战士。

    他把沉着交给了战士。

    战士们跪在拱架下,顶着纷纷下落的碎石,用手扒开石碴,竖起一根根立柱,挥动着斧头,将半尺长的扒钉,发疯般地楔进拱架粗大的圆木。有些松动的立柱一时难以固定,战士们便用双臂抱紧它。注进了战士意志的支撑木,在与下沉的山体进行力的抗争……

    意想不到的艰险和困苦;随时都准备将生命和热血交给死神;非常人的胆魄和意志,非常人的忍耐和顽强——这就是军人的生涯!此时此刻,为了抢救战友,“我”是不存在的!

    死神驱赶着战士们,抢啊,堵啊,顶啊,扒啊……

    支撑木“吱吱”的叫声减弱了。

    下沉的山体一时被托住了。

    塌方的碎石墙被扒开一个大豁口。一具具尸体被抬了出来。“锥子班”的十名战士,只有陈煜、彭树奎的嘴里断断续续地发出阵阵呻吟……

    四大胡子从落石堆里钻出来,满身满脸都是血迹和泥浆,他站在郭金泰面前报告说:“营长,全扒出来了!”

    “全体注意,由里至外:顺序撤离导洞!”郭金泰发布了最后的命令。

    战士们一个接一个先后撤离导洞。

    这是挣脱险境的最后“大撒手”。突然,前面一根支撑木“吱嘎”一声倾斜下来,四大胡子几步扑过去,奋力抱住支撑木。未待他将支撑木扶正,拱顶上“哗啦”一声,一块巨石直落头顶。四大胡子没来得及吭一声,便瘫在地上了……

    郭金泰冲过去,死死扶住支撑木。

    几个正在撤离的战士扑了过来。

    “快把四班长抬走!”郭金泰命令道。

    战士们当即把牺牲的四班长抬走了。

    这时,导洞中疲劳到极限的支撑木,又一齐“吱嘎吱嘎”怪叫起来。

    高擎明灯的殷旭升一直僵立在那里,他的心被震慑了。在这短短的、惊心动魄的时间内,他仿佛集中了一生的沉稳。他第一次领悟了政治工作这盏明灯,应该怎样高擎!

    “殷旭升,快撤!”郭金泰见殷旭升还木然站在那里,大声催促道。

    殷旭升未动。

    他在等待着营长在光亮下撤离。

    郭金泰迅猛地冲到殷旭升跟前,抓住他的胳臂朝洞外跑去。

    离洞口还有三几米时,“吱嘎嘎”一阵响,右壁的支撑木排墙一般砸了过来。郭金泰下意识地伸手抵挡,同时飞起右脚,猛一下把殷旭升踹出导洞……

    就在这一瞬间,“轰”地一声,整个导洞坍塌了!

    殷旭升从十几米高的台阶上滚下来。

    导洞下的战士们抬起殷旭升就朝坑道外跑。

    殷旭升声泪俱下地哭喊着:“营长!……”

    “轰!”“轰!”“轰!”

    一声接一声的巨响,荣誉室的四个“上导洞”接连塌陷了。“多米诺骨牌”式的连锁反应,整个一号坑道未经被复的房间通通塌了。

    五十多米厚的山体压了下来。碎石泥流滚滚而来,灌满了二百多米长的通道……

    郭金泰葬身在大山腹内。

    山的儿子,与巍巍龙山融为一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