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回府第,理亲王立即将他的两个弟弟,行六的弘燕、行七的弘眺找了来,说治其事,决定立即召集会议。邀请的一共五个人,怡王府的贝勒弘昌、宁郡王弘皎,恒王府的贝子弘升,庄王府的贝子弘普,还有原恂郡王胤祯的次子贝子弘明。除了弘明,其余的人都请到了。花厅摆席,理亲王坐了主位,首座不是宁郡王弘皎,而是他的“谋主”弘昌,他的右首便是弘皎。
“老爷子怎么说?”弘昌问弘普“老爷子”是指庄亲王胤禄。
“老爷子是在很为难。”弘普答说:“他说,从古以来,作中作保的人不知有多少。保人当皇上的,可只有我。闺女坐花轿,头一回;心里七上八下,不知道该怎么办?”
“这是以前的话。我也听说过。我问的是,你来之前,老爷子有话交待没有?”
“老爷子说,但愿赞成理王的人多,他进宫就容易说话了。”
“那也得他老人家领头发话,才有力量。老普,你得在老爷子面前,好好说一说。”
“好!我一定说。”
“咱们算一算人数,”弘昌看着主人说:“在座的,连你我就是五个,老明今儿不来,明儿大概也不会去,就去了纵然不帮咱们,也不会帮那面。如今算一算老一辈的。”老一辈的,履亲王胤陶会站在黄帝那一方,但有庄王可以抵制;和亲王本来也是能问鼎大位的,如今因为皇帝尽以先帝在藩邸丰厚的私财相赐,已被收服,发言的态度,自是可想而知。
关键是在六“铁帽”平郡王不必说,康亲王也倾向于皇帝,不过以他的地位,可以用话记得他不能不说公话。如果其余四铁帽王,能拉住三个,事情就大有可为了。当下决定,怡亲王弘晓有弘昌、弘皎设法,不让他赴会,郑亲王德沛等四“铁帽”找关系连夜去活动,此时由弘普负责。商定欢饮而散,分头去办事,但弘昌却让理亲王留了下来。
“你看明天的局面怎么样?”理亲王问说。
“据理力争。”
“争不过呢?”
“怎么回争不过?“弘昌像是很有把握的,”你只盯住庄亲王不松口,看他当中间人的则么办?““那么争来争取没有结果呢?能不能闹?”
“能!”弘昌斩钉截铁的说。
“既然如此,咱们就得把那一着棋拿出来了。”理亲王紧接着说:“事不宜迟,银子现成。”原来理亲王弘皙为此事,已秘密部署了好久了;最后一招便是大闹宗人府,大闹要人捧场,所以派人分头去策动境况艰窘的闲散宗室与觉罗,如果答应捧场,先送十两银子,一接通知就得到宗人府四周集合,光看热闹送二十两银子,鼓噪助威的送五十两,倘或有胆子开口帮腔,看情形种种酬谢,只要站在理亲王这一面开一句口,起码也得送两个大元宝,足纹一百两。
“好!我哪里有张名单,一共是四十多人。”弘昌说道:“头一回的是十两早就送了;如今还得先送,才能把大家的劲儿鼓起来。”
“那也无所谓。”理亲王办大事不惜小钱,很大方的答道:“你说好了,该怎么送就怎么送。”
“不可不送,不可全送,仍旧先送十两一个。”
“说得不错,其余的也找你的办法办。”理亲王又说:“一共接头了三百多人,能有一半到,也就很热闹了。”
第二天一大早,曹震刚刚起身,门上来报,工部的‘富大爷“来了,说有要紧事,非立刻见面不可。曹震不由得有些惊疑,顾不得衣冠不整,将富勒森请到上房堂屋中相见。
“富大哥这么早!用了早点没有?”
“别客气。”富勒森开门见山地说:“老二,我遇到一件怪事,要跟你来商量。”说着,他一捞长袍下摆,掏出十两一锭银子,放在桌上。
“这是干什么?”曹震诧异。
“大概两个月前,有个人,也是黄带子,名字就不必说了。拿了十两银子来跟我说,有位王爷,想请我捧场。我问他怎么捧法?他说:也许有一天,得请我到那里看热闹。如果愿意,今天先送十两,到时候再送二十两。这不是邪门儿吗?我问他到底怎么回事?他叫我别问。不问就不问,我把银子收了下来,花光了也就忘了有这回事了,哪知道昨天晚上这个人又来了,给我带来了这锭银子—”
“喔,”曹震不由得大感兴趣“是要请你看热闹了,在哪儿啊!”“宗人府。”富勒森说:“一听是这个地方,我心里就打鼓了。老二,你的手面广,眼界宽,你倒说,是看什么热闹?”
“我还不十分清楚。就知道了,富大哥,我也不能告诉你。”
“嗯,嗯!”富勒森充分谅解“以咱们的交情,你能告诉我的,一定会说。既然如此,我也不必打听了。不过,老二,你得替我那个主意,这热闹能不能去看?”
“不能!”曹震平静而简洁的回答。
“银子呢?得退回给人家。”
“干什么?”曹震答说:“富大哥,这锭银子烫手,还是怎么着?你尽管拿着花,当时不必去看热闹,事后的热闹看不完。”
富勒森凝神细想了一会说:“我明白了。”
“明白就好。富大哥我连茶都不留你了,你请吧!”
“我知道,我知道。你要去办事,”富勒森一面说,一面拱手,往外急走。
“富大哥,富大哥,”曹震将他唤住,郑重叮嘱:“这锭银子,还有刚才咱们俩的话,你千万别跟人说。”
“嗯,不会。”富勒森答说:“昨儿该我值夜,没有睡好。这会儿我到大酒缸闹一顿,回家睡大觉,天塌下来都不与我相干。”
等富勒森一走,曹震也就匆匆出门,轻车直驶鼓楼,到平郡王秘密治事之所在。门前车马甚稀,心知平郡王上朝未回,便在门房中坐等。一等等到巳末午初,方始见到平郡王,将从富勒森那里得来的消息,据实面陈。平郡王已从他处获得密报,所以并不讶异,只点点头问:“此人去不去呢?”
“我劝他别去。”
“这就对了。”平郡王接着又问:“恒王府的升贝子,你跟他共过事,你觉得他怎么样?”
曹震想了一下答道:“人是很好一个人,就是功名心太热了一点。”
“他在你面前,批评过皇上没有?”
“没有。”
“对理王呢?”
“也没有跟我谈过。”
平郡王没有作声,起身踱了一阵方步,突然站住脚说:“恒王跟胤搪同母,性情大不相同,恒王忠厚,顾大局。”他停了一下又说:“你不妨去看看他,探探他的口气,看能挽回不能。”
话说得过于含蓄,曹震不甚明白;心想,这是件大事,不把话弄清楚,无从措手,因而问道:“王爷所说的‘挽回’是指。”
“指他自己。”平郡王这回指示得很明确“你到他那里去一趟,探探他的口气,如果他不打算赴约,你就不必说什么。要是赴约呢,你得看情形,漏点口风给他,君子明哲保身。”
曹震这才完全明白,平郡王是顾念恒亲王平日谨慎顾大局,不然眼看弘升遭祸,当下答说:“王爷是一片保全他的心;我想升贝子一定会感激。”
“也不用他感激,我只是能尽一分心,如果他真的执迷不悟,那就是自作孽;你我都不必为他可惜了。”
这“自作孽”三字,听入曹震耳中,悚然而惊“天作孽,犹可违;自作孽,不可活。”看来弘升杀身之祸,就在眼前。这样想着,便不敢有片刻迟延;还怕车慢,拉过魏升的马来,腾身而上,加上一鞭,直奔恒王府。
“我要见升大爷,”刚下马的曹震,气喘吁吁的说:“请你马上通报。”
“震二爷,你先请坐,缓一缓气。”门上受过曹震得好处,张罗着说:“有什么话交待给我,回头我上去回。”
“不!我得当面跟升大爷谈,这会儿就请你上去回,说有要紧事面禀。”
“那不巧,我们大爷刚走——”
“是上哪儿?”曹震迫不及待的问;“宗人府?”
“是!”来晚了一步,怎么办?曹震愣了好一会,总觉得弘升待人不薄,不能见死不救,说不得只好到宗人府,看有办法挽回不能。结果是连宗人府的大门都没有看到——步军统领等康亲王所约而原来的人到齐,立即下令戒严,断绝通路。曹震叹口气黯然回马。
理亲王弘皙发觉情势不妙。
为了等庄亲王胤禄,一直不曾开饭;等到未初一刻,康亲王巴尔图说:“咱们先坐吧!边吃边等好了。”
大家都不说话,因为都知道康亲王是在征询理亲王弘皙的意见,该他开口答复。但他也没有作声,只是脸拉地极长。也难怪他,平日身子极好的庄亲王,忽然说是“头昏”得歇一会儿才来;这不是有意规避,不打算谈判吗?看看要成僵局,除了康亲王以外,辈分最高的履亲王胤陶便附和着说:“对!边吃边等。我可真饿了。”
不打算来的,已早有通知,数一数在座主客只得十个人,就加庄亲王,大圆桌也坐得下,康亲王提议:“并一桌坐吧,也热闹些。”
这一点,理亲王倒是同意了。因为集中在一起说话比较方便,倘照原意分成两桌,不但力量分散,更怕有意拿他隔开,呼应不灵,孤掌难鸣,大为不利。于是先叙辈分,康亲王名为主人,依然坐了首席,其次是履亲王胤陶,下面空一个座位,留给庄亲王胤禄。余下八个人,七个辈分相同,都是皇帝的堂弟兄。年龄最大的是肃亲王豪格后裔的显亲王衍璜,接下来就是理亲王弘希、平郡王福彭、贝勒弘昌、贝子弘升、宁郡王弘皎、庄亲王之子贝子弘铺。顺承郡王熙良居末;他真是“敬陪末座”不但辈分低,而且他的父亲锡保,挂大将军印带兵征准葛尔,丧师失律,被革了爵,由熙良承袭。这天应约而来之前,锡保千叮万嘱,多执礼、少开口,以免热火,所以熙良格外恭谨,亲自执壶斟酒,一一致意,倒像是主人的身份。
席间气氛很沉闷,这都在康亲王与平郡王意料之中。看看是时候了,平郡王开口说道:“正事要等十六叔来了才能谈。咱们行个酒令吧!”一面说,一面望着显亲王衍璜,意思是希望他附和。衍璜一向忠厚和平,直到此日一宴是鸿门会,能够在席间上行行酒令,谈谈笑笑,对化解戾气总是有益无害,因而接口说道:“对了!喝寡酒可不是味儿,咱们行个什么令呢?”
“太难得可不行。”履亲王胤陶说:“太容易又没有意思。总要雅俗共赏才好。”
“有!”平郡王点点头:“前天在郑王那儿,有人行了个新酒令,挺有意思。这个令叫做‘无所不在’,念一句五言诗,最后是个‘在’字,意思要一正一反。平仄不调,或者意思是‘一道汤’,就得罚酒。”
“好!”履亲王同意“你先举个例听听。”
“譬如,老杜的诗:国破山河在。”
“唉!”康亲王大为摇头“这个例举得不好!”“是。”平郡王承认“我罚酒。”他干了杯又说:“四伯,您老是令官。”
“嗯。”康亲王喝了口酒,慢吞吞的念叨:“龙去余恩在。”
一听着五个字,理亲王弘皙与他的谋主弘昌,不由得互望了一眼;彼此会意,这是康亲王借此讽劝。弘皙之父废太子胤仍致死并无封号,弘皙也就无爵可袭,他的理亲王是先帝所封“龙去余恩在”是提醒他饮水要思源。念头尚未转完,履亲王在接令了,说的是:“齿落舌犹在。”
一听这句诗,在座的都象喝了一碗醋似的,牙根发酸;平郡王皱着眉说:“十二叔,包里归堆五个字,倒有四个仄声,而且不是入声就是上声,真难为你是怎么凑起来的?”
“不是一三五不论吗?”
“一三五不论,不能这么讲。莫非你老自己都不觉得拗口?”
“那就是‘拗体’。”
大家都笑了。胤陶长于事物之才,书没有念好,而口头应对却很有一套;强词夺理,竟无以为难,令官只好放他“过关”由显亲王衍璜接令。
他是早就想好的了,从容念道:“人远衣香在。”
“这句好!”显亲王说:“大家该喝一杯,”说罢,怡然引杯。
接下来是理亲王弘皙,他放下杯子,开口说到;“驾崩盟约在。”
一听这话,席中的脸色大多凝重了,不过平郡王福彭似乎很沉着,平静地念了一句:“知足身长在。”
“罚酒!”宁郡王弘皎立即发话:“这句话说的意思不是一正一反,违令了。”
“是的。”平郡王神色自若的“最好不要反。”说着,干了一杯酒认罚。
这是弘皙的脸上很难看了,弘昌便先以眼色示意,然后接令:“事孤公理在。”
这是为弘皙声援,壁垒逐渐分明了,大家都看着弘升,等他表明态度,众目睽睽之下,弘升大感窘迫,当然也有些怯意,只好找句不相干的话来敷衍了。“人穷志气在。”
“这句也好!”显亲王称赞着,喝了口酒又说:“人总要有志气,只患德不修,学不进;不患名不成,利不就。宁郡王,该你了。”
宁郡王弘皎是个纨绔,肚子里没有什么墨水,要象他大哥弘昌那样,借酒令帮衬弘皙,他办不到。而且就是不想干的话,他也无法说的雅训;抬腿持着靴子,说了句俗语:“帮破底子在。”
“四哥,”有意想把气氛弄轻松些的弘普笑道:“你得加倍罚酒。第一,平仄不调。是不是?”
弘皎念了一下,果然错了,便老老实实的认罚了酒。
“第二,你的靴子并没有破。”
“我不一定要说我。你这是歪理,我不能喝。”
“好!我再说一个理,有身份的人,不能说失体统的话;你这句话一传了出去,倘或有人误会,说堂堂郡王,连靴子都是破的,这岂不有伤国体?”
弘皎语塞,便向显亲王说道:“请令官示下。”
“他的话有理。”显亲王说:“你的酒量好,就多喝一杯好了”
“是!四伯赏酒喝,我不能不识抬举。”弘皎具备一饮而尽,转脸看着弘普说:“倒要听听你的,说得怎么个好法?”
“老四真开窍!”一直在缓举慢饮的履亲王胤陶,深为赞赏“老四”——宁郡王弘皎“明明是罚酒,他说成是长辈赏酒喝;这杯酒喝下去,比罚酒可就受用的多了。既有面子,又有里子,做人就要这么识趣,才有意思。”
都知履亲王善于辞令,这几句话却真是露了本事,借题发挥,暗存规劝。康亲王与平郡王互看了一眼,取得默契,理亲王弘皙这一回再不听劝,就是“吃了秤砣,铁了心了。”
“十二叔的话说得真好。”平郡王福彭特为附和,然后举一举杯,向弘普说道:“该你接令,你可别说‘有伤国体’的话,知法犯法,我可要请令官加倍罚你的酒。”
弘普只是笑笑,停了一下说:“我接得并不好,可也决不至于受罚。”接着便念:“人老童心在。”
“这好像是说我。”康亲王笑着说。
“不敢,不敢。”弘普显得诚惶诚恐的端起杯子。
“不,不!”康亲王急忙摇手“人老童心在,不是其赤子之心,不是句坏话。你用不着这个样。”
“哪,我就算敬四伯。也替我父亲道歉,今儿怕要偏劳四伯了。”
这就表示庄亲王是决不会来了;而且托病也是早就计划好了的,理亲王弘皙的脸色开始发青了。
“小良,”康亲王的表情也有些沉重,指着顺承郡王熙良说道:“你说一句收令吧!”
熙良记着他父亲的话,但求平安无事,当下赔笑说道:“请令官的示下,能不能喝个双杯算过关?”
康亲王尚未答话,理亲王弘皙突然看着熙良,大声问道:“你是不打算说了?”
“是!”熙良嗫嚅着。
“我替你说:亲亡遗恨在。”
这就不但语惊满座,连一干执役人等都屏息以待了。而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气氛中,只听平郡王福彭,用不疾不徐但显得很有分量的声音说道:“今日之会,言不及私;言私国法在。”
理亲王弘皙毫不示弱,厉声而言:“背盟天理在。”
一语未终,仪门外一条极响亮的嗓子高唱:“宣——旨。”
余音犹在,自康亲王始,已纷纷起立,拂一拂马蹄袖,趋向一旁候旨,弘皎略一迟疑,随之而起,接着是弘昌站起来时,还顺手拉了弘皙一把。这时已有内务府的司官,带领七八个苏拉,一拥上前,将大圆桌抬向一旁,接着七手八脚的挪开椅子。很显然的,弘皙再不见机,就要被拖下去了。这时宣旨的御前大臣、隆科多之弟庆复,已缓步进入仪门,随带八名御前侍卫,都是红顶花翎,在院子里雁行序立。庆复在廊上稍候,等接旨的香案陈设妥当,方始走上堂去,在香案之后,面南而立,开口说道:“康亲王及诸王贝勒听宣。”
“臣接旨”康亲王一面答应,一面躬身而前;履亲王胤陶等人跟在后面,都在香案之前面北而跪,弘皙也为弘升、弘普驾着,跪倒在地。
庆复咳嗽一声,清一清嗓子,朗声宣旨:“喻宗人府令康亲王巴蓝图等,有人密奏,庄亲王胤禄与弘皙、弘升、弘昌、弘皎等结党营私,往来诡秘;庄亲王之子弘普,也与其谋。庄亲王与弘皙等人私相交结,形迹可疑,朕上年既已闻之,朕于天潢支派,念一本之亲,冀其悔悟,渐次解散,不意至今仍然固结。着宗人府迅即传召庄亲王、弘皙、弘升、弘昌、弘皎、弘普,即案内比附人等,分别审问明白,务期水落石出,并限三日内具奏,侯旨处分。原折并发。钦此。”
“钦此”二字刚完,理亲王弘皙一跳起来气急败坏的嚷着“你们看,你们看!怪道庄王不露面,这不是一条苦肉计。”
“理亲王,你胆敢抗旨!”庆复大声说道:“本爵面奉上谕,倘有人抗不遵旨,得以便宜行事。”接着暴喝一声:“拿下了!”
“我是东宫嫡子。”弘皙昂首抗声“谁敢拿我?”
“我敢!”他背后不知何时出现了纳亲,双手一围,连手臂一起抱住,弘皙犹在挣扎,纳亲在他耳际说道:“请王爷自己尊重,不然就难看了。”
一语未终,纳亲带来的人,将一幅十三斤重的铁链,蓦地裹住青砖上使劲掷落“哗啦啦,”一阵爆响,连康亲王都喝得打了寒噤。
弘皙面如死灰,弘昌强自镇静,弘升垂头丧气;弘皎紧皱双眉,只有弘普神色自若。
“别难为他们。”康亲王交待司官“好生看守。”然后向庆复做个手势:“钦使请。”
庆复将上谕连同所发密告原折,在正中供桌上安放好了,算是交待了公事,这才按身份叙礼,大炕亲王起始,一一请安问好,然后到西花厅密谈。
“这一案该怎么办?皇上有交待没有?”康亲王问说。
“皇上交待,总以安静为主。又说,凡事由康亲王、平郡王细心商量。”说完,庆复起身“皇上还等着我复命呢。”
庆复一走,诸王也将告辞;平郡王便说:“我倒劝各位暂住为佳。一回府去,有人来打听消息,其不为难?”
此言一出,履亲王首先附议:“我也是这么想。咱们兄弟叔侄,难得有这个清清静静相叙的机会,索性在这里住两天吧。”
大家都觉得这倒是个避嚣躲麻烦的好办法,当下各自传唤跟班,交待回府跟福晋报平安,同时把铺盖及动用的什物带来。显亲王衍璜的起居服饰,一向讲究,又有各种癖好,要带来的东西得开单子,其中包括一头哈巴狗与两笼鸟。
康亲王与平郡王却避到辟处,密商处置办法。又因为照会典规定,类此事件应该会同吏部办理,而纳亲正是礼部尚书,所以随后将他也邀在一起商量。
“上谕中有庄王,”显亲王问:“是不是把他也邀请了来受委屈?”
“我看不必。不过,亲供是要的。”
王宫百官凡是涉案须赴指定处所听勘受训的,照定制须以书面自白,称为“亲供”听了平郡王的话,康亲王触类旁通,相得了一个处置软禁诸人的办法。“这样,现在就让理王他们写亲供,如果直认不讳的,奏请先行释放。唐或不老实,那就说不得只好留下了。”
“这个办法好。”平郡王说:“说了实话就能回去,那一是极好的一种鼓励。”
“这怕不行。”纳亲有异议“上谕交待,务期水落石出,光凭他们一份亲供,只怕无法出奏。”
上谕是不能不这么写,但奉旨的人并无不准代为求情的规定,只是纳亲正在‘红’的时候,两王都不能不买他的帐,当下决定,先让大家写了亲供,再做道理。其时已来了两个得力的官员,一个是方观承,一个是吏部考功司的掌印郎中,名叫何志平。他们都是预先由平郡王与纳亲约好了的,只看庆复进攻复命,便知事情决裂了,应该立刻赶到。
“好了。”平郡王接到报告,轻松的说:“有这两个好手,诸事都能放心了。”
于是传召方观承、何志平,及宗人府府丞杨一帆,行了礼由康亲王交待:“有人告发庄亲王与理亲王等人结党营私,奉旨审问明白,三日内复奏。这件钦命案子,情节重大,要请三位费心。”
“是。”方观承的官阶最高,所以由他答应;但案子是宗人府主管,所以转脸问道:“杨府丞有何高见,请当着两位王爷跟纳公说明白。”
杨一帆点点头,向上说道:“请示:左右两司理事官,应否随同办案?”
宗人府的建制,宗令及左右宗正、左右宗人之下,以府丞总领庶务;另外有左右两司理事官各二人,掌左右翼宗室、觉罗,袭爵、派职、户口、田产等事。理事官规定由宗室充任;而府丞确是汉缺,为的是与旗人毫无瓜葛,地位超然,凡事可以秉公处理。
因为如此,康亲王便摇摇头说:“不必!人多主意多,就你们三位好了。”
“是!”杨一帆看了看方观承,意思是别无他事请示,仍旧由方观承来主持。
“回王爷,听说原折并发,是否。”
“喔,喔,”康亲王不等他话说完“我倒忘掉了,在这里,”他从炕几上将原发的密奏,交了下来。
方观承略看一看又问:“王爷还有什么交待?”
康亲王想了一下说:“你们总识得这件事的轻重?”
“是的。”
“总也知道这件事会摇动人心?”
方观承懂他的意思——其实是了解皇帝的想法,务求安静。但何志平跟杨一帆未必知道,不如让康亲王亲口宣示,免得临时有争执。于是他说:“摇动人心,必不可免。应该如何办理,请王爷定个宗旨。”
“能够顺顺利利问明白最好。倘或不甚顺利,也不必剑拔弩张,闹得满城风雨。”
“是!”方观承向何、杨看了一眼,意思是你们明白了?
“你们两位,”康亲王问平郡王和纳亲:“有什么交待?”
“我的话,四伯已经说了。”平郡王答说:“没有别的交待。”
“我要提醒三位,别误钦命限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