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升根本无意为杏香带信;曹雪芹也不会睡得很晚,什么收拾行李原是子虚乌有之事,早睡早起,在梳洗时便在盘算如何派桐生去看杏香,传达自己心里的一番打算。有一点是很明白的,有曹震在,桐生一去就会引起他的怀疑,而且怎么样也找不到跟杏香单独谈话的机会。想来想去,唯一的办法是,让桐生落后一步。
“看样子总要吃了午饭才动身。等我跟震二爷上了车,你到杏香哪里去一趟。”
桐生已知道干什么,平静的答一声:“是。”
“你跟杏香说,我不会丢了她不管,等我回京以后,我回想法子接她进门,请她耐心等着。”
桐生大不以为然,忍不住说到“芹二爷,你能想出什么法子来?何必弄个空心汤圆给人家吃?”
“你怎么知道是空心汤圆?我自然有我的法子。”
“那么,芹二爷,”桐生尽量装出合作的神情“你是什么法子,能不能跟我说一说?万一不大妥当,还可以商量。”
“我是找秋月,她一定有法子。”
他不能说找秋月无用,因为没有理由。这样,就没有什么好说的了,桐生点点头说:“好,我知道了。”
“把话说到了,你随后赶了来。”
“那当然,”桐生心想,别说秋月,就是“太太”也未见得能有什么法子;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根本就不必去找杏香。
哪知等曹震一来,曹雪芹忽然变了主意。原来曹震听得翠宝告诉他,杏香如何负气,既然已经有那样决觉得表示,就不必再迂回转折的移花接木了,干脆将杏香托付给仲四;当然,这件事还得跟仲四奶奶细谈,所以一早就赶到镖局来,曹雪芹听说他跟仲四有事商量,问明吃过午饭动身,而且不再去翠宝那里了,心想这不是私下去看杏香的绝好机会?
于是,他唤了桐生来,悄悄说道:“我自己去一趟,回头震二爷问起来,你随便遍个理由,可千万别说我到杏香哪儿去了。”
桐生不妨有此变化;阻拦无计,只有出以耍赖恐吓的手段了“芹二爷,”他说“这件事我可不敢保险;震二爷的事,可没有准谱儿,回头心血来潮,要再看一看翠姨,撞见了可别怪我!”
曹雪芹听他言语支离,神态又带着些桀骜不驯,再想一想他过去的言语行动,恍然大悟,他也是站在曹震这一面的。当下有被背叛了的感觉,怒气勃然茁发,但还是忍了一下。
“好,你这个猴儿崽子,你打算告密,让震二爷随后赶了来是不是?这儿我没功夫跟你算账,反正只要震二爷知道了这回事,我就唯你是问。”
吴妈没有见过曹雪芹,迎着脸问:“你这位少爷找哪一家?”
“就找你家。我找翠姨。”
吴妈不知道翠姨是谁?她受雇在此,不明白主人家的情形,只知道“太太”“姑娘”与“震二爷”因而一下子愣住了。
曹雪芹以为话已说明白,应该可以进门,不到一脚踏进门槛,立即被阻“你这位少爷,一定认错地方了。”他说:“我们这里没有你说的什么翠姨。”
曹雪芹诧异,莫非真的认错地方了,退后两步认一人门,门框旁边,梅红笺上“曹寓”二字,还是自己写的,何曾认错?是了,他在想,这新来的老妈子不明就里,不能怪她。但正当要开口说明自己是谁时,一眼瞥见一条背影,不由得张口就喊:“杏香、杏香!”形象也是听得人声,出来探视,看清了是曹雪芹转身就走,听得他喊,不由得停步,但只是顿了一下,随又拔足,而且走得更快了。
这一下当然惊动了翠宝,出来一看,大为惊异:“芹二爷,”她迎上来问“你怎么来了。”
吴妈这才明白“翠姨”就是“太太”赶紧开直了大门,曹雪芹一面进来,一面问道:“你们家是不是另外有堂客?”
“没有啊!”翠宝不解的“芹二爷怎么无缘无故问这么一句话。”
“不能没有缘故。刚才我看见杏香的影子,叫她她不应,反倒走得更快了;所以,我才疑心你家另有堂客,是我看错了。既然就是她,为什么不理我;必是对我有误会了。”
翠宝一时无从作答,只说:“里面做。”
近了堂屋,翠宝为随后跟进来的吴妈,解说了曹雪芹的身份;然后在吴妈张罗茶水时,她很快得一掀门帘,往外疾走,绕着回廊走向杏香卧室,想不到的事双扉紧闭,推一推还推不开,是在里面上了闩。“妹妹,妹妹!”她在门外喊。
“不必喊!”杏香在里面答说:“我不想见他。”
真是如此决绝,倒是翠宝所想不到的,她踌躇了好一会又问:“你真的不想见他?”
“自然是真的。”杏香尖刻地说:“莫非自己人面前,还使手段,玩儿假得不成?”
翠宝听出她话中有火气,却不知道她是发谁的脾气?但有一点是很明白的,她跟曹雪芹见了面,一定会吵起来,不见也好。于是问说:“那么,你有什么话要我告诉他?”
“没有话!”
翠宝心想,这又不是真的决绝;真的打算决绝了,反而会平心静气,或者默不作声,像这样赌气的态度,正见得她心里抛不掉曹雪芹。于是她说:“你先把气平一平,我也不知道你哪儿来的这么大的火气?这样子对事情没有好处。我先去问问他的来意再说。”
“问也无用。”
翠宝不再答话,一路走、一路想,见了曹雪芹应该如何说法?如果据实而言,曹雪芹一定会自己来叫门,作低服小,说上一大套的话,也许杏香就会开门相见;这一来,又将如何?想到这里,觉得真的要好好捉摸了!曹震的主意,其实很不坏,她心里在想;快刀斩乱麻,已经都下手了,就得使劲,手一软,断不干净,反倒更不知怎么办了。主意已定,自然就知道该如何处置;面对着焦躁不安的曹雪芹,翠宝显得格外沉着“芹二爷,”她说:“你说得不错,杏香是误会你了,而且无悔得很厉害。芹二爷,如今说空话没有用处。”
“决不是空话。”曹雪芹抢着说:“我一定想法子,让她跟我。”
“我也盼望她能在一起。不过,芹二爷,你应该有句实话。”
“怎么叫实话?”曹雪芹挠着头说:“我刚才说的,就是打心眼儿里出来的话。”
“光有心愿不成。我说的实话,是要芹二爷你规定一个日子,到底什么时候能把事情办成?”
“这——,”曹雪芹嗫嚅着说:“日子可没法子定,得走着瞧。”
“瞧谁啊?”
“看看我们老太太的意思。”
“这应该容易定啊!”翠宝答说:“我听震二爷说过,太太膝下就芹二爷你一个,想来说什么就是什么,只要太太一点头,事情就算成了。当然,这得在芹二爷完花烛以后,不要紧,杏香可以等。”
“不是!”曹雪芹很吃力得说:“事情不那么容易。”
“难在什么地方?不就是太太一句话吗?”
曹雪芹无法改口——需求教于秋月。他只相信她一定有办法;是什么办法,何时办成,皆无所致,这就根本谈不上是一句实话了。因此,他只能加重了语气说:“反正我尽力去办。能不能成功,有几分把握,我一回京就知道了。”
“那好!”翠宝很快的接口“包在我身上,劝得她回心转意。今天她不愿见芹二爷,就不必勉强她了;勉强见面,一碰僵了,反为不美。包里归堆一句话,只要老太太答应了,不愁杏香不姓曹;不然,就说上一箩筐的好话,到头来还是免不了哭一场。“曹雪芹觉得她的话,说得非常透彻;既然她做了保证,一定劝得杏香回心转意,那就没有什么不放心的了。如今要担心的,只是秋月能不能想出斡旋难局的妙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