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天然和尚到了这个地步,知道这两个客官是京中的大位,也吓得魄散魂飞,优在地下磕响头,口中哀求说道:“小僧有眼无珠,言语冒犯,接待不恭,还求两位大人大老爷开格外之恩,宥其既往,小僧当从此洗心革面,不敢再以势利两字存在心中。若将小僧送往地方官衙门,惩治这个引妇女的罪名,小僧是万万担当不起,而且小僧实在不敢存这恶念。今日实因王八老爷的家眷在此,饬令小僧招呼。小僧又碍着施主面上,不得不勉强周旋。还求两位大人大老爷恩鉴!虽然如此,小僧也自知犯法,罪不容辞,不过求二位大人大老爷俯鉴小僧不得已之苦衷,法外施仁,不咎既往,小僧焚办香顶礼,日祝两位大人大老爷万代公侯,子孙昌盛!”天然在里面跪求,客堂外面那些和尚见方丈如此,也就环跪下来哀求。圣天子见了这样光景,也倒好笑,从前那种势利,现在又如此卑微,前倨后恭,实在是山僧的本色,因暗想道:“他既然知罪,如此哀求,朕也不必与他较量了。就是他追随那班妇女,这也有他不得已的苦衷,他若不款待殷勤,又恐遭他施主之怪。只要他从此悔罪,也就算了。”心中想罢,又问道:“你家从前的那个方丈了空,现在到那里去了?你可叫他前来见我,他见了我,自然知道高某的来历。”原来圣天子初次南巡,在平山堂游玩,那时方丈便是了空。天然见问,复跪在下面禀道:“了空和尚已圆寂二年了。”圣天子听说了空已死,复叹道:“了空那和尚才算是个住持,如你这贼秃,实所谓酒肉和尚!高某当将你送往地方官,严加处治;姑念你已知罪,一再哀求,你家众僧又代你苦苦哀求,高某只得看众僧哀求情切,法外施仁,不予深究。以后若再如此,高某却万难容忍了!恕你无罪,且下去吧!”天然见说,这才把心放下来,当下又磕了个头,才站立一旁,鞠躬侍立。

 此时天已过午,天然复上前说道:“小僧蒙两位大人大老爷的恩不予治罪,真是感激不已。现在已有申牌时分,想两位大人大老爷也当用饭,小僧前去招呼,聊备一餐素面,求两位大人大老爷赏个脸,就在敝山稍用些须,免得再回城去用饭。”圣天子与周日青二人当初来时,本有此意,预备在山上吃面,及见天然那种势利,便不高兴,就打算各处去游一会,也就开船回城吃饭。比及天然又闹了这一起乱子,圣天子又督责了一番,时候却甚不早。今见天然留住吃面,恰好腹中也有些饥饿,也就答应。天然这一欢喜却出乎寻常之外,当即将厨子喊来,招呼下去,要他做得格外精洁。那厨子自然不敢草率。天然当下又请圣天子仍去方丈屋里坐。周日青道:“怎么又请俺们到方丈屋里去?那里有官家内眷,俺们是不便进去的。难道此时可以进去,不似从前不便了么?”天然复又跪下说道:“还求老爷不记前言,小僧感激无已。现在王家的内眷已经去了,因此还请老爷们到那里去坐,”圣天子见说,也就站起身来,与周日青同至方丈。你道王八家那个三姨太太陆湘娥并请来的那些同院姊妹为何去得这么快?原来陆湘娥一听外面吵闹,即同天然出来看视。不一会,见有人进去说天然被打,现已拖到客堂里去讲话,又见有人来说,那两位游客是京中的大员,到江两密查要案,因为和尚出言不逊,要将和尚送到地官那里处治,问他一个勾引妇女的罪名。陆湘娥一闻此言,惟恐连累自己,连酒席都未终局,即同着诸姊妹吓得蝶散莺飞而去。所以那方丈内,始而为莺花金粉世界,一变为寂灭虚无之境。天然僧也算是个大晦气,陆湘娥等一来,他本来满心欢喜,以将这些女菩萨们应酬好了,必然有一宗大大的布施,那知反遭了晦气,不但不能如心愿,反而遭了一顿毒打,口内牙齿被打落了两个,还跪在地下磕了一阵响头,又贴了一顿绝好素面。

 圣天子与周日青吃过素面以后,日已西斜,当即出了方丈,回船进城,天然此时自然恭送如仪,再也不敢怠慢。圣天子在船中与周日青道:“这和尚如此势利,在先那样怠慢,此时又如此趋奉,到底是个俗僧。”周日青道:“这和尚今日虽然经了这顿打骂,当时不敢违拗,再三哀求,特恐此后又故态复萌,但存势利二字倒也罢了,最可恶的见着那妇人女子,他的那种涎脸实在讨厌。若将他留在此地,将来闹出不三不四的事来,究竟于这圣敕名山大有关碍。依臣愚见,莫若写一封信与扬州府,令他札饬两县押逐这和尚离了此地,另招高僧住持,将来也可免尴尬。”圣天子听了此话,觉得有理,当时就也点头。不一会已到天宁门,约有黄昏时侯,当下开发了船钱,二人上岸进城。到了客寓,用过晚膳,圣天子就灯下写了一封信,固封好了,然后安歇。次日早间,一面命店小二代雇了船只,一面命周日青将这封信送往扬州府署,并不等他回信,当即回来,就与圣天子上船,开船而去。

 这里扬州府接着这封信,看毕之后,只吓得汗流浃背。你道为何?原来这知府与浙江巡府龚温如是亲戚,一个月前就接到龚温如的密信,说当今圣天子微服南巡,改名高天赐,说不

 定要重到扬州游玩,要他随时探听,不可怠慢,所以扬州府见信内有高天赐三字,便惊恐起来,不敢将这封书信作为平常书信,竟作为圣旨看待。当即排了香案,重行三跪九叩首礼毕,飞传江、甘两县到署说明一切。

 江、甘两县惊恐异常,当下向扬州府说道:“大老爷既奉到谕旨,卑职等理应前往接驾,恭请圣安。”扬州府道:“某虽奉到圣旨,但圣上是微服南巡,因为不肯使臣下知道,恐惊动百姓,劳民伤财,某等又不知圣驾驻跸何处,旨意之内又未说明,只好密派妥差赶急打听,是否圣驾仍在城内,打听清楚,某等才好前去。”江、甘两县只得唯唯。扬州府又道:“圣旨上说平山堂住持僧天然势利太甚,违忤圣颜,虽经圣天子格外加恩,当在该山略予薄惩,恐将来仍有不尴不尬之事,着令某转札贵县,将平山堂住持天然僧押逐出境,不准逗留等语。某想该僧竟敢如此势利,而又违忤圣颜,实系罪大恶极。虽圣天子格外加恩,略予薄惩,着令某等押逐该僧出境。圣天子仁厚为怀,不予深究,但到底有甚尴尬,须彻底报究一番。而且该僧竟敢违忤圣颜,仅略予薄惩,押逐出境,似不足以蔽其辜。贵县可即饬差速将该僧飞提到案,以便遵旨根究。”江、甘两县当下即说道:“大老爷明见,在卑职看来,既是奉旨将该僧押逐出境,并未着令大老爷有彻底追查,卑职的愚见,即便遵旨施行。该僧虽罪有应得,业蒙圣天子格外施恩,何必又不会圣意?不知大老爷以为如何?”扬州府听说,也觉有理,因道:“某不过因该住持大为放肆,竟敢违忤圣颜,所以要大加惩儆。贵县既如此说,某等即遵旨施行便了。”江、甘两县当即唯唯退出,回至本署,即派差前往平山堂将住持僧天然提讯。毕竟讯出什么缘由,且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