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曰:苍桑变幻何穷,报复未始不公,昨夜愁云惨雾,今宵霁月光风。
话说仆固怀恩领了天子圣旨,汾阳王令旨统着兵马来协助钟景期征讨安庆绪。
是夜进发,来到范阳地界。只见前面立着两个大寨,上首通是绛红旗号,中军一面大黄旗,绣着“奉旨征讨逆贼”六个大金字,下首通是白素旗幡,中军一面大白旗,绣着。“誓报父叔大仇”六个大金字。怀恩见了,心中疑惑,想朝廷只差钟景期,那白旗的营寨,又是谁的?就差健卒先去打探。健卒去了一会,回来禀道:“上首红旗营里是钟经略的帐房,下首白旗营里就是经略二夫人雷氏的帐房,因贼兵势大,不能破城,故扎营在此。”怀恩听了,便叫军兵扎住,自己领着亲随,来到景期营门道,着人通报进去。景期吩咐大开辕门,接入相见。景期命怀恩坐下,怀恩问道:“贼势如何?连日曾交战否?”景期道:“贼锋尚锐,连日交战,胜负未决,下官因与小妾分兵结营河上,为猗角之势。今将军到来,可大奋武威,灭此反叛。”
怀恩道:“待小将与他交战一番,看他光景。”
正说间,外面报进来道:“贼将杨朝宗挑战。”怀恩道:“待小将出去,立斩此贼。”说罢,提刀上马,飞跑出营。景第一美女传。期在帐上,听得外面金鼓齐鸣,喊声大振。没半刻时辰,銮铃响处,仆固怀恩提着血淋淋的人头,掷在帐前,下马欠身道:“赖大人之威,与杨朝宗交马,只三合,便斩那厮了。”景期大喜,吩咐整备筵席,款待怀恩。一则洗尘,二则贺功。怀恩领了宴,作别回本营。
景期便请雷夫人进营议事。不多时,雷天然骑着白马来到,马前十个侍女,尽穿著锦缎织的软甲,手中执着明晃晃的刀儿,这都是雷天然选买来的,尽是筋雄力壮的女将。命勇儿教演了武艺,名为护卫青衣女,一对对引着天然而来。天然下马入帐,与景期相见坐定。雷天然道:“今朝廷差仆固将军来此助战,方才即斩一员贼将,已折他的锐气了,但贼人城壕坚固,粮草充足,彼利于守,我利于战,相公可出一计。诱贼大战一场,乘势抢过壕堑,方好攻打。”景期道:“我意如此,故请二夫人来筹画。”
正在商议,只见辕门上报道:“安庆绪差人下战书。”天然喜道:“来得甚好。”
便教将战书投进来,景期折开细看,见词语傲慢,大怒道:“这厮欺我是个书生,不娴兵旅,将书来奚落下官,快将下书人斩讫报来。”天然道:“两国相争,不斩来使,相公不须发怒,可示期决战便了。”景期怒犹未息,就在书尾用朱笔批道:“安庆绪速正兵马,来日大战。”批完,叫将官付与来人去了。一面差人知会仆固怀恩,一面下令各营准备厮杀。天然也回自己营中打点。
次日,景期、天然、怀恩三队大军合做一处,摆列阵势以待。门旗里,旌旄节钺画戟银爪,黄罗伞下罩着。钟景期头戴金盔,身穿金甲,斜披红锦战袍,稳坐雕鞍骏马,手执两把青锋宝剑。仆固怀恩在旁,头戴兜銮,身挂连环甲,腰悬羽箭雕弓,横刀立马。军中搭起一座将台。雷天然穿著素袍银甲,亲第一美女传。自登台擂鼓。勇儿也全身披挂,手执令字旗,侍立在将台之上,一一整齐。那范阳城里许多军马,开门杀出。两阵对垒,贼阵上僭用白旄黄钺,拥着安庆绪出马,护驾是尹子奇,左有史朝义,右有孙孝哲,史思明在后接应。门旗开处,钟景期与仆固怀恩出到阵前。安庆绪大叫道:“安皇帝在此,钟景期敢来交战么?”景期大怒,拍马舞剑而出。庆绪举戟来迎。雷天然在将台上大擂战鼓。看官你道,景期是个书生,略晓得些剑法,一时交战起来,怎不为险。亏得庆绪的武艺原低,又且酒色过度,气力不甚雄猛,所以景期还招架得祝两个战有十合,仆固怀恩恐景期有失,便闪在旗后,拔出箭来,拽满雕弓,飓的一声射去,正中安庆绪的战马,那马负痛,前蹄一失,把庆绪掀下马来。景期正欲举剑来砍,那尹子奇大叫如雷,杀将过来。
怀恩看他骁勇,怕景期不是对手,便舞刀跃马接住厮杀。孙孝哲上前救安庆绪回去,景期自回本阵。
看尹子奇与仆固怀恩战了二百余合,不分胜负,怀恩心生一计,虚掠一刀,拨马便走。尹子奇大叫:“休走!”拍马赶上。怀恩视他来较近,暗将宝刀挟在鞍轿上,却取着弓,搭着箭,忙转身子往尹子奇射去。只听得一声响,望见尹子奇两脚朝天,翻身落马,恰射中他右眼。他的左眼先被雷万春射瞎,两眼却成双瞽,只管在地下乱爬。怀恩忙回马来捉,被史朝义上前救了回去,景期鞭稍一指,将台上战鼓大擂,官军乘势奋勇冲杀过去,贼军大败,但见:刀砍的脑浆齐迸,枪戳的鲜血乱流,人和马尽为肉泥,骨与皮俱成齑粉。弃甲抛戈,奔走的堕坑落堑;断头破脑,死亡的横野填沟。耳听数声呐喊,惊的个鬼哭神号;眼观一派旌旗,遮得那天昏地惨。正是:劝君莫说封侯事,一将功成万骨枯。
官兵见贼兵退了,一齐赶杀前来,却被史思明领着三千铁第一美女传。甲军马冲来救应。那马匹匹是骏马,驰骤处勇敢如飞。雷天然望见,急叫鸣金收军,将士各回营寨。景期道:“二夫人为何鸣金收军?”天然道:“我望见贼人军马厉害,故此收兵。”景期道:“你怎的见他厉害?”天然道:“人倒不打紧,只是那骏马,我营一匹也不如他,他方才用此骅骝为前部,先扰乱我的阵脚,我军不能得胜矣。”
景期称服,在营犒赏将士。
隔了两日,有人来报,史思明纵放好马二十余匹,在河上北岸饮水。天然听了大喜,便叫勇儿附耳低言,如此如此。勇儿依计出去,叫各营拣选骡马千匹,放在河上南岸饮水。又差冯元领兵赶马。那骡马到了河上,打滚吃草,往来驰骤,望着隔岸的公马,只管昂头嘶喊。那贼人的马,原来大半是公的,见了骡马嘶跳,也都到河边来。这河又不浅,又不深,那些马又通有腾空入海的本事。望着隔河骡马,忽耐不住,也有一跃而过的,也有赴水而过者。自古道:“物以类聚。”一匹走动了头,纷纷的都过河来。那看马的贼兵,哪里拦喝得祝南岸上,冯元叫军士尽速赶回营中。计点共得好马一千三百八十二匹。景期欢喜,向天然道:“我今有一事用着冯元。”
天然道:“有何事用他?”景期道:“差他范阳城下,只说还他马匹,赚开城门,带一封书信进去,送与史思明,这般这般而行,二夫人意下如何?”天然道:“有理。此时君臣各自为心,正该行此反间之计。”景期就写一封书信来唤冯元,吩咐了密计,教他一等有便,便在城中放火为号。又令将抢来的马,留了一千,将零头的三百八十二匹,又选自己营中老疲病马五百余匹,杂在里头。叫几个军士赶着,跟了冯元来到城下。冯元高声道:“经略钟景期老爷送还你们马匹,可速速开门。”城上果然有马送来,便开门放人。贼兵不问好歹,一齐将马赶入槽内去了。
冯元竟到史思明衙门上,差人投了书,怞身自去藏第一美女传。避行事,门上将书送进。史思明拆开一看,上面写道:“大唐兵部尚书领河北经略使钟景期再拜,致书于史将军麾下。愚闻宁为鸡口,无为牛后。大丈夫当南面称孤,扬威四海,何能抑久居人下。况将军人才盖世,而安庆绪荒滢暴虐,岂得为将军之主,将军何不乘间杀之。自踞范阳称霸主,长安大唐,必与联合,平分南北,永不相侵,彼此受益,惟将军图之。”
思明看了,心中踌躇。次早,只见将官来禀道:“昨夜不知何人遍贴榜文,有人揭去送与皇爷看了,小将也揭得一张在此。”史思明接来一看,上写道:“史思明已降大唐,约定本日晌午,唐兵入城,只擒安庆绪,凡你百姓,不必惊惶,先此谕知。”史思明看了,大惊失色。早见门外刀枪密密,戈戟森森,把衙门围祝许多将士,声声说道:“皇爷召将军人朝议事,即便请行。”思明见势头不好,道:“一不做,二不休,顾不得什么了。”点起家丁百名,披挂上马,冲出衙门。军士们皆退后,思明一径抢人宫内。安庆绪见了,吓得魂不附休,便叫道:“史将军,孤家有何负你,你却降了唐朝?”史思明更不答话,赶上前来,将庆绪一枪刺死。
外面孙孝哲、史朝义赶上来看见大惊,史朝义道:“好啊,杀君大逆,当得何罪?”
思明喝道:“我诛无道昏君,有何罪过,你是我的儿子,怎生说出那样话来。”
朝义道:“你既无君,我亦无父,与你拼三百合。”思明大怒,挺枪戳来。朝义拔刀来迎。父子两个在宫门交战,孙孝哲也不来管闲事,只顾纵兵抢掠,城中大乱。
冯元躲在城内,看见光景,便跑到一个浮园上去,取出身边硫黄焰硝,引火之物,放起火来。城外唐兵望见,仆固怀恩当先领兵,砍开城门杀进。随后,景期、天然也杀入城来。思明听见外面声息不好,便丢了史朝义,杀出宫门,正遇雷天然,举枪直刺,天然用剑隔住,就接着交战。那天然如何抵挡得思第一美女传。明,左遮右架,看看力怯。正在危急,忽见半空中隐隐现出雷万春陰魂,幞头红蟒,手执钢鞭,大叫道:“贼将休伤吾侄女。”
举起鞭来,向史思明背上狠打一下,史思明口吐鲜血,翻落在地。天然就叫军士,上前捉了,紧紧绑缚。景期杀入宫中,见安庆绪死在地上,便割了首级。吩咐将许多宫女,尽数放出。
把安庆绪僭造的宫殿,放火烧毁。那孙孝哲、史朝义都被仆固怀恩杀了。
景期下令,救灭了城中的火,出榜安民。将思明的宅子,改为经略衙门。景期与天然进内坐下,差人去捉了尹子奇,不一时捉到。可怜尹子奇有万夫不挡之勇,到此时一双眼睛,俱被射瞎,好象木偶人一般,缚来与史思明一齐跪在堂前。雷天然叫供起雷海青、雷万春的牌位,将尹、史二贼,绑在庭中柱上。吩咐刀斧手,先割开胸膛,取出两付热腾腾、血滴滴的心肝,斩了两个首级献上来,供在案上。景期、天然一齐向灵跪拜大哭。祭毕,撤开牌位,又设宴与仆固怀恩并一班将佐论功。
诸将把盏称贺,宴完各散。
次日,景期出堂,一面令仆固怀恩领兵往潞洲、魏搏二处讨贼党薛嵩、田承嗣,一面将庆绪、子奇、思明的三颗首级,用木桶封贮好了,又传令拿反贼的嫡系家属,上了囚车,写起本章。先写破贼的始未,后面写着红于代死的一段缘由,请将原封葛明霞位号,移赠红于。写完了表,差传赉了本章,领兵二百,带着首级,押着囚车,解到长安,献俘报捷。
来到京中,将本送入通政司挂号。通政司进呈御览。天子大喜,即宣李泌、郭子仪入朝计议,封赏功臣,李泌、郭子仪齐奏道:“钟景期、仆固怀恩功大,宣封公侯之爵。”天子准奏。钟景期封平北公,加升太保,即使攻复了附近城池,方始班师。仆固怀恩,封大宁侯,开府仪同三司。其余将佐、升赏第一美女传。不等,又将原封葛明霞纯静夫人位号,移封红于,立庙祭亭,命李泌草诰。李泌、子仪领旨出朝。
子仪别了李泌,自回府中,到凝芳阁上来。九位美人,齐来接见。子仪道:“范阳反贼,俱已平复,老夫今日始无忧矣,可大开筵宴,尽醉方休。”众美人齐声应诺。子仪道:“那第十院美人来有二月余了,礼数想已习熟,今夜可唤来见我。”
红绡禀道:“第十院美人,自从来此,并不肯梳妆打扮,只是终日啼哭,连同来的保姆,也是如此,必有缘故,不敢不禀知老爷。”子仪道:“既如此,可唤来,我亲问她。”
红绡恐怕诸姬去唤,惊吓了她,激出事来,便自己去叫明霞上阁,连卫妪也唤来。子仪抬头,把明霞一看。见她虽是粗服乱发,那娉婷的态度,绰约可人。明霞上前道了万福,背转身立着。众皆大惊,子仪道:“你是何等人?在王侯面前,不行全礼?”明霞哭道:“念奴家非是下流,乃是御史葛太古之女葛明霞,避难流落,误入奸人圈套,赚到此处,望大王怜救。”
子仪听了道:“葛太古之女葛明霞三字,好生熟分,在那里曾闻见来。”卫妪就跪下道:“是在洛阳经过,曾将雷万春路引送与老爷挂号的。”子仪道:“正是,我一时想不起呀。且住,我见路引上,注着钟景期原聘室,你可是的么?”明霞道:“正是。”子仪忙立起身来道:“如此说来,是平北公的夫人了,快看坐来。”
诸姬便摆下绣墩,明霞告坐了。
方始坐下,郭子仪问道:“看你香闺弱质,如何恁地飘蓬,你可把根由细细说与我听。”明霞遂将自从在范阳遭安庆绪之难说起,直说到沉蛇儿被他骗了,卖在此处的话,说了一遍,不觉泪如雨下。
子仪道:“夫人不必悲伤,令尊已升御史中丞,奉旨在东京安抚。尊夫钟景期做了兵部尚书,讨平了安庆绪,适才圣旨,第一美女传。封为平北公,现在驻扎范阳。老夫明日奏闻圣上,送你到彼处成亲便了。”明霞拜谢。子仪又道:“吩咐就在第十院中,摆设筵席,款待钟夫人。去请老夫人出来相陪。我这里只留诸姬侑酒。
红绡等九院美人也去陪侍钟夫人饮宴。“九院美人领命,拥着明霞,同卫妪去了。
子仪饮完了宴,次早入朝,将葛明霞的事奏闻天子。天子龙颜大喜道:“好一段奇事,好一段佳话。如今葛明霞既在卿家,也不必通知她父亲,卿就与她备办妆奁,待朕再加一道诏旨,钦赐钟景期完姻。就着司礼监高力士,并封赠的诏书,一齐赍送前去。”高力士叩头领旨,连忙移会着礼部,开赐婚仪,在兵部拨兵护送,工部备应用车马,銮仪卫备随行仪仗,各衙门自去料理。郭子仪出朝回府,着家人置备妆奁,将第十院歌姬十名,就为赠嫁。那卫妪不消说得,自然要随去了。此时,葛明霞真是锦上添花,自古道:“不是一番寒彻骨,怎得梅花扑鼻香。”
子仪在府忙忙准备,又写起一封书,将明霞始未备细写明,差个差官送到范阳去通报钟景期。差官领书,即便起身,在路餐风宿露,星夜赶行。是日,到了黄河岸边,寻觅渡船,见一艘渔舟,泊在柳陰下。差官叫道:“船上人渡我过去,送你酒钱。”渔船上人便道:“总是闲在此,就渡你一渡,只是要一百文大钱。”差官道:“自然不亏你的。”说罢,跳下了船。
渔人解缆,撑人河中。差官好好把渔人一看,便道:“你可就是长安城下卖鱼的沉蛇儿么?”沉蛇儿道:“我正是,官人怎生认得?”差官道:“我在长安时常见你的。”正说明,只见后梢两个婆子伸起头来一张。差官看见问道:“你是做中人的白婆,为何在他船上?”白婆道:“官人是哪里来的,却认得我?”差官道:“我是汾阳王的差官,常见你到府门首,领着第一美女传。丫环来卖,如何不认得。”
只这句话,沉蛇儿不听便罢,听见不觉心头小鹿儿乱撞,暗想道:“我与白婆做下此事,逃到这里,不期被他认着,莫非葛明霞说出情由,差他来拿我俩人。
他如今在船里不敢说,到了岸边是他大,不如摇到僻静处,害了他的性命吧。
“心里正想,霎时,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刮得河中白浪掀天,将那艘小船颠得好象滚汤里浴鸡子一般,豁刺一声响亮,三俩个浪头,打将过来。那船底早向着天了。
两岸的人齐叫道:“翻了船了,快些救人!”上流头一艘渔船,忙来搭救。那差官抱住一块平基,在水底滚出,划船上慌救起来。再停一会,只见沈蛇儿夫妇并白婆三个人,直条条泡出水面上,看时已是淹死了。可惜骗卖明霞的身价二百二十两,并白婆后手一百两,都原封不动,沈在水里。那蛇儿夫妇与白婆昧心害理,不惟不能受用,到折了性命。正是:善恶到头终有报,只争来早与来迟。
且说划船上人,且不去打捞三个死尸,忙忙的救醒差官,将船拢岸。扶到岸上,众人齐来看那差官呕出了许多水,渐渐能言,便问道:“我的铺盖可曾捞得?”众人道:“这人好不知足,救得性命也够了,又要铺盖,这等急水,一百付铺盖也不知滚到哪里去了。”差官跌足道:“铺盖事小,有汾阳王郭老爷书在里边,如今失落了,如何了得。”众人道:“遭风失水,皆由天命,禀明了,自然没事的。”就留在近处人家,去晒干了湿衣,吃了饭,借铺盖歇了一夜。明日,众人又凑些盘缠与他。差官千恩万谢,别了众人,踉踉跄跄往驿中雇了一个脚力,往范阳进发。不知此去怎生报知与钟景期,且看下回分解。第一美女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