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飞见赵平波脸色难看,知道他心中盛怒,当下站上一步,喝道:“大胆小民,你在这里胡闹,不要命了么?”话没说完,长剑已出,打算一剑将文渊刺个重伤,好向世子邀功。众宾客见动了兵刃,许多人都惊叫起来。
文渊一望紫缘笑靥,正觉飘飘然有醉意,忽感剑锋袭体,情知对方出手,左手一举剑鞘“当”地一声,邵飞这一剑正刺在鞘上。星象剑法招数变化极繁,一击未中,二剑立出,剑刃一偏,削向文渊小肮。
文渊见他剑法虽精,内力有限,威力不足以制住自己,一步避开,说道:“这位仁兄在此舞刀弄剑,岂不惊扰了紫缘姑娘和在场诸位,成何体统?”邵飞哪去理他,一剑又一剑地招呼过去。
但是文渊武功实在他之上,脚下踏起师传步法,邵飞使尽绝活,却半点伤他不着,只气得咬牙切齿,剑招越来越狠。阁外不懂功夫的只见到青光纵横飞舞,惊心动魄,文渊却毫不在意,眼见邵飞剑法已乱,破绽大露,当下连过三步,绕到邵飞身后,说道:“请了!”右掌在他后腰一拍。
邵飞气血一窒,脚步不稳,身不由主,向前跌跌撞撞地踬了几步,好不容易站定,却已被推出阁外,手足发麻,一柄长剑掉在地上。旁人嘘声大起,便有人叫道:“刚才威风得什么样子,原来是脓包一个!”邵飞脸色发白,作声不得。
赵平波见手下受挫,更加狂怒,喝道:“小子,你再不滚,本世子叫你死无葬身之地!”文渊哂然一笑,道:“请问世子,在下如何会死无葬身之地?”赵平波哼了一声,道:“你别自认武功有些料子,我一声令下,结集兵马,你能脱得了身吗?”文渊道:“‘乃知兵者是凶器,圣人不得已而用之’,世子自非圣人,调派兵马,在下无话可说,只好对个兵来将挡了。只怕世子手边却没多少兵,总不成调用杭州府守军么?”
赵平波见吓不倒文渊,又是一哼,道:“要取你这贱民性命,岂需大动兵马?王府里无数侍卫,尽是一等高手…”文渊摇头道:“未必见得。”
说着看了邵飞一眼。众人中又有嘘声,道:“差点摔大跤的高手,倒也非同一般!”邵飞怒极,向人群狠狠望了一眼,那人混在众宾客间,已闭了嘴。
赵平波不理,续道:“你就是有三头六臂,又如何能敌?”文渊笑道:“三头六臂倒是不用的,当真不成了,在下两条腿倒也跑得不慢,施展第三十六计是不成问题的。”众人听了,尽皆哄笑,一人道:“那算什么好汉?”又一人道:“好汉敌不过人多,那又有什么关系?”
紫缘听着文渊跟王府作对,又是担心,又有点好笑,心道:“他帮我脱困,我可不能害他因此落难了。”当下盈盈上前,说道:“两位请先别争了,可否听小女子几句话?”文渊退开一边,道:“这是姑娘的居所,原当由姑娘作主。”
赵平波瞄了紫缘一眼,心道:“美人到手要紧,且不忙杀这小子。”便道:“姑娘要说什么?”
紫缘低眉启唇,道:“今日虽是小女子生日,但实是身子不适,不能接待各位,歉意难以道尽。小女子虽然才疏艺浅,但也稍懂乐律,今日无以招待,只好献丑一曲,便与各位作别,日后再期会面。”
众人听了,均是大喜。明代朝纲不振,淫风极盛,娼妓多是凭色卖身,不若唐宋艺妓精晓吹弹歌舞,身价自也不同。紫缘却是精擅乐理,风月老手无一不知。她既是不肯陪客宿夜,平日能听她弹一曲、吹一调,便是极其难得的享受。场上大半都是只闻紫缘盛名,不曾领受过的,这时听紫缘愿意献曲,如何不喜?
文渊见那小丫环已拿了一张琵琶出来,便走到阁外。赵平波知道此时若不容紫缘以奏曲作结,必犯众怒,心里也想听听紫缘的手法如何高明,便也带柯延泰走出,侧首向文渊瞪了一眼。
紫缘端坐绣榻,接过小丫环手中琵琶,微一垂首。一时之间,小绑内外更无半点声息。
一串如是珠玉碰落之声响起,紫缘手上抚弦,十指各司其职,就这么一张平凡无奇的桐木琵琶,忽似化作仙乐灵器,其音清婉,斐然而成无上妙曲。在场百来人无一敢出些许声响,只怕扰了这等人间绝奏。
琵琶声涌泉也似流转出来,紫缘星眸半闭,玉手拂动,弦上柔音恍如千万飞燕穿于葱葱绿林,倏忽一燕已过,转瞬次者又至。听者虽多,竟无一人能听得准哪一处最妙。音韵精奥,前不让后,后不容前,如白璧之无瑕。
曲调渐入凄清,晚风动竹,细雨点萍,宾客中纵有刚硬心肠,也不禁魂为之颤。紫缘娇躯倚纱,观之竟受不住琵琶份量,便要软卧绣榻似的。不知她手指灵巧何如,每一指寸动,就像杨柳点点啜湖,清音为涟漪,一圈圈泛了开来。
奏到了极清之处,一个富家青年公子心神激荡,险些忍不住赞叹出来,连忙摀住嘴。并非这曲子不该赞,然而时机不对,此时一出声,便乱了这绝顶弹奏,再如何忍不得,也非等曲终不可,当真难以压抑。却又盼曲子始终不歇,一辈子听着紫缘的琵琶,再也没有可求之事。
曲子终究有个收尾,紫缘手转一弧,余音荡出,悠悠飘散,一曲已终,其韵仍似轻烟不绝。满场宾客听得痴了,竟无一人喝采。
不知哪一人第一个梦醒,首先赞了起来。第二人、第三人纷纷醒来,而后人人皆回过魂来,满场尽是如雷采声。
赵平波耳际仍是萦绕着那美妙无穷的琵琶乐音,他是懂得乐理的,这一曲之高明,当真令他惊喜交集,心道:“果然名不虚传,世间竟有此才貌俱佳的女子!”
忽地想起刚才对她使强,竟觉有些过意不去。
紫缘站起身来,对着阁外微微躬身,回身拨开纱帐,小丫环上前来,便要合上阁门。忽听一声鏦铮,阁外有人弹奏起琴来。
紫缘才要回入后堂,听到琴声,陡觉脑中嗡然一响,转过身来,叫道:“小枫,先别关门!”那小丫环小枫听得吩咐,虽觉奇怪,也只是应了一声,把门又打开来。
绑外门前坐着一个少年,手抚七弦琴,弹的是一曲“高山流水”正是文渊。
紫缘朱唇颤动,几乎抱不住手中琵琶,脸上露出极复杂的神情,惊愕、喜悦、羞涩、退缩,不知究竟如何。所有宾客见状,全呆住了。
只有文渊心里最是欣喜,兴高采烈四字亦不足以形容。他听得明白,紫缘奏的乃是“汉宫秋月”是他听过第二高妙的一次“汉宫秋月”最好的一次,是他那夜在湖上小舟,听到的那首哀柔怨怼的“汉宫秋月”!琵琶弹到这等境界,文渊自认绝不会认错,世上再不会再有一样的曲调了。
他奏起当日的“高山流水”心中满是狂喜:“我以为不能见到那位姑娘了,却不料今日我遇见了。那定是紫缘姑娘,万万不会错的。”
紫缘又坐下了,琵琶声又响了起来,是和琴声一般曲调的“高山流水”一如泼墨,一如金碧,互相调和,两音浑然一体。全场都愣住了,耳中听到的已不知是琴、是琵琶、还是天籁?
猛听“磅啷”“咚锵”几声,琵琶落在地上,四弦俱断。紫缘脸色苍白,紧咬下唇,远远望着文渊。文渊吃了一惊,琴声止歇,却见紫缘哭叫一声,奔进了后堂,小枫忙关上了门。
众人无不吃惊,叫嚷起来,议论纷纷。朱婆子忙站了出来,堆出一脸笑,道:“哎,各位大爷,咱紫缘今个儿本就身子不好,刚才有些太疲惫了,失了态,请大爷们先回堂上去,让紫缘调养调养…”
众官绅齐叫了起来,但紫缘不接客是说在前头了,也是无法,只得回堂上去,但刚刚的情景甚异,实是令人费解,不知紫缘究竟是怎么了。
人人都回到堂上去了,文渊拿起文武七弦琴,并不走开,怔怔地望着阁门,心中乱成一团:“紫缘姑娘是怎么了?她确实是看着我,怎地眼神里一片哀伤?”
朱婆子见他站着不走,连声催促:“文公子,别在这儿啦…”叽叽喳喳地吵个不停。文渊向小绑凝望,心中既失落,又不安,走了几步,又即回望。
如此失魂落魄的走到堂上,却不见宋尚谦和张氏兄弟。文渊也不在意,随意坐了张椅子,心道:“紫缘姑娘就是那晚和我对奏曲子的人,绝不会错了,但是她何以有如此举动?”正自胡思乱想,一个声音在他背后响起,低声道:“公子!”
文渊回头一看,却是那小丫环小枫。
文渊见是阁中的小丫环,忽觉一阵心悸,道:“姑娘有事吗?”小枫压低声音道:“紫缘姐姐想见见你,请往这里来。”
文渊一阵惊愕,小枫已快步走开。文渊连忙跟在其后,心道:“紫缘姑娘定然认出我了,却不知邀我过去,所为何来?”
小枫领着文渊悄悄来到结缘阁,见四下无人,上前打开了阁门,细声道:“公子,请!”文渊走进阁中,只见纱幕木案,却不见紫缘。小枫又开了一道小木门,道:“紫缘姐姐在后堂,公子请往这里。”
文渊谢了,走了进去,见那后堂摆设精巧雅洁,似有花香流动,心神一畅。
紫缘已换了一袭淡紫缎纱衫,正低头给琵琶上弦,听得文渊进来,抬头凝望,轻声道:“公子请坐。请教公子尊姓大名?”文渊不敢正视,反而低头一揖,恭而敬之地道:“在下文渊,不知姑娘邀见,却有何事?”
紫缘微微一笑,道:“原来是文公子,请坐这里。小枫,你…你先到外头去罢。”小枫笑嘻嘻地退出堂外,带上了门。
文渊一张小桌旁坐定,一看紫缘,见她一张脸蛋白里透红,长长的睫毛轻轻眨动,神情似乎有些不安,又绝不是害怕,只是静静地不发一言,将琵琶的弦重新安好。文渊不敢妄动,也是不说一句话。
紫缘调好琵琶,轻轻拨了两下弦,望向文渊,轻声道:“那晚在湖上弹琴的人,是你吧?”
文渊道:“是。”
紫缘眼中露出一丝又是兴奋、又是哀伤的神色,低声道:“文公子,你一定很失望吧?”
文渊心中疑惑,道:“姑娘何出此言?”
紫缘绛唇紧闭,良久才道:“公子那时弹的是‘高山流水’,那是俞伯牙见得知音钟子期时所奏…”
文渊说道:“是啊!”紫缘垂下头去,香肩微颤,竟隐隐发出啜泣声。文渊一慌,连忙走到紫缘身边,道:“紫缘姑娘,你不舒服么?”
紫缘无力地摇摇头,伸手拭去眼泪,仰望文渊,眼中犹带泪光,低声道:“文公子…你是一等的人才,本不该与我这等青楼女子相知…”
文渊连忙摇头,道:“我是什么人才了?紫缘姑娘,你不可妄自菲薄。”
紫缘叹息一声,道:“文公子,我听了你的琴音,又承你帮我脱困,知道你是个光风霁月的男子。小女子无以为报,只好请你过来,再为你弹一曲,之后请你忘记紫缘罢。”
文渊一听,只觉眼前一黑,如同天旋地转,呆了一呆,喃喃道:“忘记…忘记…”只听紫缘摆手轻挥,奏起琵琶,文渊回过神来,叫道:“紫缘姑娘,且慢!”紫缘停下弹奏,直望着文渊。
文渊正颜道:“紫缘姑娘,在下只是仰慕姑娘的音律精湛,当世罕有,希望能与姑娘相交,绝无它图,姑娘尽可放心,在下不会有越轨之行。”紫缘微一垂首,幽幽地道:“小女子这等低贱女子,终究不过是他人玩物,并非怀疑公子品格,只是小女子身处风尘,实在愧于与公子谈琴论乐…”说着似乎又要落下泪来。
文渊恍然大悟,才知紫缘之所以在听到自己琴声后神态大变,弹不完一曲,实是因自伤身世,心觉卑下之故,心中暗思:“紫缘姑娘虽然是名满天下,但毕竟是沦落风尘,并非光彩之事。纵然她心境高洁,旁人又岂能尽知?她会感自惭,是怕我瞧不起她,可是我绝不会的。”心念至此,陡觉胸中一热,说道:“紫缘姑娘,你千万别多虑,姑娘仁善助人,洁身自爱,在下只有钦佩而已。姑娘落入风尘,必有苦衷,然而一个人身份之贵贱,不如品德的高下来得重要。便是青楼史上,也有李娃、梁红玉等女杰,人所共敬。”
紫缘双唇微颤,低声道:“文公子,那是…那是你心地好,可是…”文渊热血上涌,忽然握住紫缘双手,说道:“紫缘姑娘,天下知音难逢,你我既然聚首,何必强分贵贱?我也不过区区凡人,又有如何?”
紫缘身子一颤,脸颊染上绯红,柔声道:“文公子,你…你当真不嫌弃我吗?”文渊喜道:“当然不会!”心头一松,忽觉手中握着软玉温香般的一双小手,连忙放手跳开,叫道:“啊呀!对不住,失礼了,姑娘莫怪。”紫缘拭拭眼泪,微笑道:“不会。”
文渊见她终于重展笑容,心中大喜,说道:“紫缘姑娘,在下再为你奏一曲。”
紫缘抿嘴笑道:“好啊。”
文渊打起精神,取琴而坐,鏦鏦铮铮,曲调奏得轻灵舒缓。紫缘知道文渊有意让自己心情转佳,故而选曲活泼,不禁感激,心道:“上天有灵,让我在屡经劫数之后,能遇此仁人。如果我真的再也见不到他,会是如何?”
文渊弹完一曲,只见紫缘双肘置几,雪绒似的手掌托着脸蛋,正向自己望来,眼中一片缱绻之意,面带浅笑,心头不由得怦怦跳动,低声道:“紫缘姑娘!”
紫缘眨了两下眼,好似梦中乍醒,突现腼腆之态,笑道:“对不起,我愣住啦。嗯…文公子,你知道我多少事呢?”
文渊搔搔头,歉然道:“不敢相瞒,其实在下今天初次听得姑娘芳名。”紫缘面露娇笑,道:“那你想知道吗?”文渊见她笑容,心神竟有些恍恍惚惚起来,定了定神,心道:“她好不容易开心起来,如果说到什么哀伤的事,却是不妥。”
当下道:“姑娘觉得好的事情,想说的事情,在下自当洗耳恭听。”
紫缘微微一笑,道:“文公子,请你坐过来这里。”文渊连忙起身,坐在紫缘身旁椅上,忽觉心跳陡地快了。在阁中虽也曾与她如此接近,但那时他正和赵平波对立,不曾细觉紫缘。这时和紫缘独处一室,近在数尺之内,似乎闻得她身上有阵阵兰馨幽香,忽然紧张起来,不知是怎样的心情。在他而言,压根儿不觉紫缘是个烟花女子,心中与一般女子一样敬重,这时免不得有些坐立不安。
紫缘却没发觉他神色,低声说道:“我爹爹是襄阳人,四年前,我爹娘带着我来杭州大伯家,遇上了强盗…”文渊听她说话,知道是要说沦落风尘的情由,怕她伤痛,正想阻止,紫缘忽道:“文公子,你说我们是知音吧?我…我要说的事,希望你能听着。”文渊无计,只得道:“好。”
紫缘神色暗了下来,低声道:“那些强盗个个提刀拿枪的,一共有十几人,嗯,是十三人。爹爹又带个朋友,是会些拳脚功夫的,杀死了几个强盗,却没注意背后一刀砍过来…”文渊见她脸色悲苦,心中不忍,说道:“紫缘姑娘…”
紫缘道:“文公子,你让我说罢,否则我也不知要向谁说了。”
她顿了一下,继续道:“一个强盗把我抓住了,上了马便走,那时候我才十四岁,哭啊哭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他把我带到一个破屋里,撕破了我的衣服,一个人压了上来,我…”说到此时,脸色现出极哀痛的表情,却没哭出来。文渊想要安慰,也说不出什么话来。
紫缘声如蚊鸣,又道:“后来又有六个强盗回来了,我…我不知道被他们污辱了几次,只觉得很痛,好像在地狱…”文渊紧握双手,极力压抑怒气和哀怜之意,静静听着。
紫缘深深呼吸几下,情绪稍稳,说道:“他们把我卖到这里,就没有再出现过了。朱妈妈看我懂得歌舞,把我当作招牌,待我还不算太苛。逼我接客时,我以死相逼,在房里拿烛台对着咽喉…我…我不想再受到那种事了…”
“过了一年,我的名字也有些官绅知道了,渐渐的,来瞧我的人多了起来。我跟朱妈妈说了,无论如何也不陪客过夜的,最多我只弹弹琵琶、琴、筝。那些人知道了,有些还是来逼着,总算还能应付过去。我积下了钱,就找时间分给街上的穷人家…我爹娘都遇害了,我…我也没有地方可以回去了。”
“后来的客人们,也知道我不肯卖身,倒还甘心听听琵琶便好。后来…有一个锦衣卫的百户来了,他…他蛮横的很,我没有办法…反…抗…”
文渊咬着牙,低声道:“紫缘姑娘,别说了吧。”紫缘幽幽地道:“已经发生了的事,不如说出来比较舒服些。那一次我痛苦得真想死了,拿着刀子想割手腕,可是小枫发现了,叫了其他姐妹来制止我,我…我哭了好几天吧,后来慢慢好些了,听说那个百户也死了。”文渊道:“这是恶有恶报。”
紫缘低叹一声,说道:“我这个身体,是被弄得很肮脏了,这辈子也没什么指望了。只是有时会看到朱妈妈逼着一个小姑娘,要她出去接客,我不忍心,就跟朱妈妈求情,或偷偷放走她…我实在不想看到…又有像我这样的女子了。”
文渊看着她秀丽的脸庞,那有半分风尘女子的样子?心中暗想:“如果不是那些匪徒行暴,她今日不该是在这里,应该是在闺房里弹弹琵琶,或到山湖之间游赏景致,或和心仪的对象谈笑,像一般的姑娘一样。只是这些人的恶行,就害了一位青春年少的好姑娘,世间之事,如何公道?”想到此处,不觉动了侠义之心,叫道:“紫缘姑娘,你放心,我想法子赎你出来,绝不会让你在这里终老的。”
紫缘眼中闪过一丝讶色,略现喜悦之情,但转眼便过,摇头道:“那不成的,朱妈妈不许的。”文渊道:“要很多银子吗?”紫缘道:“以前也有人想买我回去,开价到一万两银…朱妈妈说什么也不答应,而且我也不想跟他回去。”文渊奇道:“为什么?”
紫缘道:“出得起这么高价的,都是些高官富豪,要说到人品,未必好到哪里去,只怕是另一个虎口。至于文公子你…”一句话说不完,低下头去。
文渊忙道:“在下只是想赎姑娘出来,并无强占姑娘之意。”紫缘微笑道:“文公子侠义心肠,小女子好生感激,其实就算你…”脸上忽然红了,低声道:“你要我陪着你,我又能说什么?我们是…是…知音嘛。”
文渊看着她含羞带怯,不由得有些不知所措,忙转移话题,说道:“朱妈妈要多少银两?”紫缘叹道:“有我在这里,她不怕没有银两赚,怎么肯让我走?”
文渊怒道:“这老鸨可恶!”
紫缘轻轻舒了口气,道:“文公子,你别太劳神啦,辛苦你听了小女子说了这么多话,请用杯茶罢。”说着倒了杯茶。文渊谢过,道:“可叹不知如何帮姑娘脱离此地。”忽然想到她那曲“汉宫秋月”的凄婉清音,此时体会得分外清晰,信手一拨琴弦,不知不觉,便是“汉宫秋月”的几个音。
忽然一双手搭在他的手上,十指对正十指,轻轻拨动起来。文渊微微一怔,手指随紫缘而抚弦,奏起了“汉宫秋月”紫缘依在他身边,两只柔荑小手贴着他手背,四手融成一双,竟弹奏得流畅无比。两人一时间心意互通,更无半分滞碍。
紫缘突然停手不弹,轻笑道:“不行,这不对。”文渊也是一笑,说道:“我们这‘汉宫秋月’,未免弹得太愉快了。”紫缘轻声道:“是啊,我…我现在…好轻松。”娇躯软软的靠在文渊肩上,文渊不自觉地伸臂,将紫缘搂在怀里。
一阵风吹进窗来,几上烛光摇动。紫缘星眸朦胧,轻轻说道:“文公子,你…你想怎么样?”文渊陡然惊醒,连忙轻轻放开紫缘,显得极是惭愧,道:“对不起,我…呃…实在对不起。”紫缘见他这般惶急,忍不住噗哧一笑,道:“对不起什么?”文渊道:“我不该冒犯了姑娘身子。”紫缘脸色娇羞,道:“我没怪你嘛。”
文渊脑中微微晕眩,看着眼前这个柔弱不堪的姑娘谈笑自若,一时意乱情迷,喃喃道:“子曰:‘少之时,血气未定,戒之在色’,果然一点不错。”紫缘微笑道:“原来公子不止琴艺超群,还饱读诗书。”文渊有些不好意思,道:“倒也不见得。”忽听旁边一声轻笑,似是女子口音。
紫缘和文渊都是一怔,堂上明明只有彼此两人,这一笑声却是谁所发?
紫缘道:“小枫,是你吗?”却无回应。
文渊眼光回扫周遭,隐然发现一方白屏风后有个怪影,因天色暗了,烛光透过纸屏,这才显得清楚,白日却难以发现。文渊不动声色,道:“紫缘姑娘,看来不是小枫姑娘,还有谁会来这里吗?”紫缘沉吟道:“应该没有了。”
文渊道:“这就奇怪了…”说着身形飞闪,抢到屏风之前,一掌将屏风推开一边。陡然间银芒闪现,文渊眼前掠过一道剑光,险是极险,却也未中,一看清楚,乃是两个俊秀少年躲在屏风后,一人手中持了把短剑。
文渊退身凝气,道:“两位是…”定睛一看,忽然说不下去。那手持短剑的少年嘻嘻一笑,说道:“喂,你可别说认不出我们了!”另一人神色尴尬,站开一旁。
紫缘见两个少年躲在自己房里,固然惊讶,文渊却更加错愕。这两人若说是男子,未免俊雅得过了火,一个眼光灵动,一个娇美俏丽,竟是华瑄和小慕容。
虽然穿了男装,但未经易容,任谁也瞧得出是两个小姑娘。文渊万万料不到两女在此出现,而此处还是妓院之中,实是匪夷所思,不知如何开口。
紫缘微笑道:“文公子,这两位是你的朋友吗?”文渊道:“是,这是我师妹华瑄,这一位…”小慕容一收短剑,笑道:“我叫小慕容,可跟这家伙一点关系也搭不上。”
文渊道:“师妹,慕容姑娘,你们怎么会来这里?”华瑄一指小慕容,道:“我跟慕容姐姐看到赵平波那个恶贼,一路跟着他到了这里,慕容姐姐说,女孩子到这里不好,所以要换装。”
文渊一看两人打扮,小慕容倒还勉勉强强有些样子,华瑄却压根儿没半分男子气韵,不禁失笑道:“我瞧也差不多。结果呢?你们把那赵平波怎么了?”小慕容笑道:“还没去收拾呢,在那之前,我们见到了一个多管闲事的家伙,被这位紫缘姐邀来作客,就先跑过来瞧瞧。”说着向文渊眨眨眼,颇有取笑之意。
却原来两女乔装进了水燕楼,暗中跟在赵平波等人周遭,一路到了结缘阁,自也见着了赵平波冒犯紫缘、文渊出手的情况,及到紫缘奔入阁中,小慕容好奇心起,遂与华瑄潜入后堂探看。以两女的武功,紫缘自然难以发觉,文渊一直只注意紫缘,若非华瑄不小心笑了一声,只怕也查觉不出。
文渊神色忸怩,道:“你们躲在这儿多久啦?”小慕容笑道:“不多不少,那小丫头一出去,咱们便溜进来,就比你早到这一点,占不了你多少便宜。”紫缘微笑道:“真好本事。”小慕容笑道:“哎呀,可不敢当!”
华瑄似乎有些没精打采,说道:“慕容姐姐,我们先走罢,文师兄这里有事,就我们去对付那个恶贼吧。”小慕容抿着嘴瞧着华瑄,笑道:“怎么不拉你文师兄去啊?”华瑄低声道:“算了。”小慕容笑吟吟地道:“哎呀,妹子,你喝醋吗?”
这话一出,倒有两个人同时脸红,文渊作声不得,华瑄一急,叫道:“什么啊?”拉了小慕容要往外走,小慕容却笑嘻嘻地定着不动。
紫缘面露微笑,道:“文公子,你还是先跟这两位去吧,日后自有相见之期。”
文渊一怔,道:“紫缘姑娘,那你…”紫缘轻轻推了他背后一下,笑道:“我总之是在这里,你怕我飞上天不成?去吧!”
华瑄和小慕容也都听到了紫缘的前事,同为女流,同仇敌忾,自生怜悯之心。只听华瑄柔声道:“紫缘姐姐,你很了不起,你…你要多加油啊。”紫缘微笑道:“多谢了。”
文渊背起文武七弦琴,低声道:“紫缘姑娘,我明天再来看你。”紫缘露出淡淡的欣喜之色,只道:“你还有事,快去吧!”文渊点点头,和华瑄、小慕容出了结缘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