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这番话也不能说是没有一点道理。当年康熙次废太子时曾下诏让群臣推荐太子允禩是最得人望的。康熙曾为此下过一道诏谕给儿子们其中有一段话说允禩“受帛于妻而其妻又嫉妒行恶”其实这话里话外的意思是指允禩“怕老婆”他要是主宰了天下就会有“女主当国”之祸。康熙这话说得太怕人了!所以从那时起允禩就再也没有翻过身来。

 允禩见妻子这样淡淡一笑说道“你别哭也别这样说。这里头的事情你清楚我明白。欲加之罪又何患无词呢?我是树大招风才高震主的罪与你是一点也不相干的。圣祖当年那样做是为了教训一下太子是个幌子罢了。可是我们都当了真这才出了事的。他老人家吓坏了以为我有篡位的野心。可是他老人家又为我们选了一个什么样的主子呢?我自忖还算得上是个人中之杰好歹也还当着总理王大臣总不能看着他把满武都撵得鸡飞狗跳墙吧。再说我也并不想为那五斗米折腰!他算个什么东西呢?他是在忌妒我比他更得人心。他连个女人都不如还有脸坐在龙位上当皇帝吗?!”

 弘时走了允禩却怀着悲愤地说“好了咱们不说雍正了说他就让人更恨更悲我们还是为自己打算一下吧。福晋是不相干的雍正顶多也不过是把你逐回娘家。真到了那一天你一定要把儿子们带好不管是不是你自己亲生的他们可都是我的血脉。他们能够**我活着或者死了都会安心的…”

 话尚未说完屋子里已经是一片哭声了。乌雅氏边哭边说道“我的爷呀你怎么能说出这种话来?那个挨千刀的他…他还要把我们怎么样呢?我不回娘家哪里也不去不管是死是活我都要和爷在一起…老天哪你怎么也不睁开眼睛看看有哪家的哥子能把弟弟逼到这个份上呢…”

 允禩知道自己已没有时间来和她们这些老娘们多说了。他断然地低声吼道“都别哭你们好好地听我说。刚才弘时告诉我老四想改封我为‘民王’但我对这位四哥知道得太清楚了他这不过是把一步棋分成两步走罢了。不把我整死或者整疯他是绝不会罢手的。所以我们百事都要做好准备预则立不预则废。万一我被圈禁你们何苦要跟着全搭进去?我的身边只留两人足矣!我看就是紫燕和湘竹她们两个通房丫头吧——不过你们俩要是不愿意我还可以再换别人我一点也不想勉强你们。”

 话音刚落正在榻边侍候着的两个丫头早已扑倒在地跪着叩头说“爷呀我们两个都是讨饭出身的人是爷在人市上把我们买回来的。自从跟了爷这才几年啊连我们两个的老子娘都成了人上之人。我们就是现在死了能报得完爷的恩情吗?老天爷是不会亏了您这样的好人的我们俩也不愿离开您一步!”

 允禩听了这话也感到欣慰。他当然相信紫燕和湘竹的话全府上下的奴才们哪一个不是受过他的大恩的呀!他这一生从来是乐善好施扶危济贫的“八贤王”“八佛爷”这些个尊号能是轻易得来的吗?对这一点他自己也从来都是充满自信的。

 乌雅氏在一旁垂泪说“这可真是难为你们两个了我在这里先谢谢你们。不过这事还在可知与不可知之间要真是到了这一步别的人全都跟我回娘家去好了。他雍正就是再狠毒还能株连到你的岳父家里去?”

 允禩却连连摇头说“不不不你千万不要这样想。我知道你身边还存着几个体己钱也不过就是百十万吧。你这样失魂落魄地回去娘家人的脸色就是那么好看的吗?我已经想好了得让你多带点银子回去就权当是借娘家的房子住些时候不化他们的钱。至于其余的家丁和仆妇们我现在就要遣散!”

 “现在?”房子里的人全都愣在那里了。

 弘旺是长子今年已有十五六岁也完全懂事了。他跪着上前一步说“父亲您这样做很容易引起流言也大过于扎眼了。事情还不到那一步皇上又本来就是疑心很重的人这种时候我们做事要越谨慎越好啊!”允禩苦笑一声说“好孩子我怎么能不知道你的心?可是你不明白等到了那一步再想法子就晚了!”他翻身坐了起来从枕头下边抽出厚厚的一叠银票来在手里掂了掂心酸地笑着说“人哪最好是有权。有了权什么美女、华堂、名声全部会不招自至;其次就是要有钱。他雍正抄走了我八百万。瞧我这里还有一千万呢!我要全部分了它今晚就分让大家明天就走散!我叫他抄!叫他这个无可救药的钱痨挨门挨户地去抄吧!”

 在场的人们全部被他这行动惊得呆住了。因为他们谁也难以猜想到这个平日里从来都口不言利的允禩手里竟然会放着这么大的一笔活钱!允禩把那把崭新硬挺的银票高高举起又把它分作两半一多半交给了乌雅氏说“你把它收好了也可以分一些给自己的家人们。穷的就多分一些富的就少分一点。”他又思忖了一下对紫燕说道“你去传话给何柱儿叫他和管家丁金贵带着二管家们都来这里在月洞门口听候吩咐。”紫燕答应一声蹲身一福走了。福晋此时早已满脸是泪地说道“好爷呀难道我们这个家今晚就要败了吗?”

 “夫妻本是同根鸟大难来时各自飞。”允禩苦笑着说“夫妻尚且如此何况别人呢?其实这世上本来就没有不散的筵席。别说这家这朝这代这国就连这世界也有灰飞烟灭的那一天!好了外人们就要进来了你身份贵重别让他们看着笑话。这里只留下紫燕、湘竹和你。何柱儿来了由你亲手分拨银两。弘旺你送你娘姨太太们全都回去。”

 紫燕带着何柱儿进来了她的身后还跟着十几个二管家。最后是老管家丁金贵。丁金贵垂手侍立看着弘旺等人出去这才率领着管家们向允禩行礼。丁金贵说“禀八爷奴才清点了一下全府里的人大多都听爷的吩咐没有外出。只有西院茶库里的三个小子裹了些钧瓷茶具跑了。还有东院在书房侍候的有八个人告了病最混蛋的是刘家他们一家四口跑了个净光!外门房的憨牛儿他们几个商量着要把跑了的人一个个全都抓回来叫他们跪死在爷的书房前。是奴才按住了没让他们乱动。奴才知道这是见真章的时候凡是叛主逃跑者奴才总归要一个个的拿回来用大棍打死这些个畜生!”

 允禩立刻就说“这样不行你们千万不要这样做!要真的是忠于主子就得听你主子的话我从来都是施恩不望报的。留是你们的忠义;走也有各人自己的道理。非但不许你们去追打每人还要助他们五百两银子!”允禩的声调变得那么的柔和“你们都知道我对外人尚且不记他们的过何况自己的家人又何况是这种时候?不但是现在将来你们遇上了他们也不可造次鲁莽!”湘竹给他捧了一杯茶来他接过来呷了一口又把将要遣散家人的原因和办法说了一遍。最后他说“我算了一下拿出了三百五十万银子分给大家。单身的奴才每人五千;成了家的每口人分四千;我的家生子奴才们每人八千;太监是每人六千。这还有些剩余我给自己留下十万你们这十几个管家把剩下的二十来万全都分了吧。我不图别的就算是你们辛苦服侍我一场的一点念心儿吧。我不前头的直亲王抠着掖着地不舍得给下人一点结果全被人家抄走弄了个净光。”

 允禩说这番话的时候他的这些个管家们全部哭成了一团。丁金贵连连磕头声结气咽地说“爷您是气糊涂了吗?你要叫我们都当不义的奴才吗?什么死呀活的不就是一条命罢了我们要的什么银子?爷只管放心您走到哪儿我们就跟到哪儿。就是打回家去种庄稼还能养活不了自己吗?我的好糊涂的主子啊…”听着这些话允禩的眼中也转着泪水“不你们的爷饱读史书我不糊涂一点儿也不糊涂!这事我已反复想过好几次了假如天不绝我我们自然还有重新见面的时候;我如果过不去这个坎儿还不如早离早散的好。今晚分了银子能够走的立刻就走;拖家带口走着不易的大白天一窝蜂似的出去太显眼了些要一拨一拨地走不要让人现了。我如今虽然被改了个脏名字可好歹还是个王也能够抗得住。他雍正是要对我赶尽杀绝的你们怎么办呢?难道还都留着给爷殉葬吗?”他泪眼模糊地看着何柱儿说“唉只是苦了你了。你的名声太大又净了身子是没有地方可去的。我给你十万银子你找个靠得住的朋友把它存起来等将来脱了难也就用得着了。”说罢他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眼中的泪水像断线珠子般地流了下来。

 何柱儿心里比谁都明白他是跑不了的。自从康熙四十六年他从废太子那里换到允禩府上当差起朝内朝外谁不认识他呀!他是廉亲王府的总管太监来往于各王府周旋于紫禁城他早就是雍正眼中的一颗钉子了。此刻他虽然也是泪眼模糊但心里却十分镇静。

 他流着泪向允禩说“八爷奴才知道您的心也请您相信奴才压根就没有想过什么‘出路’银子奴才是万万不要的。平常日子里爷赏的别人孝敬的足够奴才渡穷的了不像他们那样还要远走高飞用钱的地方多。奴才就是陪着爷坐圈院儿咱爷们儿手头也还得有点钱不是?”

 允禩想了想说“你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可是照雍正的脾性大概不会有那么大的善心也不会让我身边多留几个有体面的人。你没有看见你十四爷的下场吗?没见他连一个乔引娣都留不下来吗?你有这片心也就不枉我平日疼你怜你的了。所以银子你还要拿去。你和别人不一样你是身带残疾的人有时为了遮人眼目我还要拿你作法拿你出气。你这一辈子活得不易啊…”他的话还没说完何柱儿早已被触了隐痛失声痛哭起来了。他虽然还是想克制但这哭声却久久地回荡在大院子里…

 两天以后军机处下了旨意废除廉亲王封号改封为“民王”允禟和允禵兄弟俩却不知为什么。连一个字也没有提到。雍正此时已回到大内并且在奉先殿拈香祷告康熙说明了自己处置几个弟弟的理由和苦衷。等他重新回到畅春园时已是午时过了。太监们送上御膳来雍正吩咐给正在议事的张廷玉、方苞等人也送去一桌。他自己刚坐下来要进膳却见十七弟允礼正在外面站着等候传见便叫了一声“老十七你那样站着不累吗?快进来和朕一齐进膳吧!”

 允礼听见皇上在叫自己连忙脚步如风似的奔了进来。他今年才刚刚二十六岁在康熙的二十几个儿子中就数他的个头小长得敦敦实实。又因多年一直在塞外练兵黑红的脸上处处都冒着精气神。他进来后先向皇上规规矩矩地行了礼又笑着说“皇上臣弟的差使办完了。臣弟所以要急急忙忙地赶来是想在这里找点能吃的东西臣弟还正饿着肚子哪!”

 雍正开怀大笑着说“你想得还正在点子上!朕这里也正在进膳你瞧着哪样对胃口就只管吃好了。”他的情绪今天格外地好指着桌上的御膳对高无庸说“来来来你把这御膳全都端过去给你十七爷朕只吃几个豆沙馅的小包子就行了。”雍正的心里最爱见的就是这个老十七允礼不但因为他年龄比自己小了好多而且当年圣祖晏驾时如果不是他带来了丰台大营的兵这皇位自己能不能坐上恐怕还在两可呢。允礼也和允祥一样心里头最佩服的就是这个四哥。不管是什么事只要四哥一声令下刀山火海也不过只是一句闲话。这些年他在古北口统带着一营兵马最想念的还是他的四哥。雍正看着允礼那狼吞虎咽的样子心疼地叮嘱着“慢点慢点不够了朕这些小包子也是你的千万别吃坏了胃口。”

 允礼可不像别人那样和皇上讲客套他一看好嘛这么多的好东西真够他美餐一顿了。便一边笑着说话一边风卷残云似的把满桌上的美味佳肴全都吃光了。他用手一抹油嘴说“皇上让您见笑了。臣弟这个吃相皇上大概看不上这还是在塞外练兵时练出来的本事呢!这几年臣弟在古北口外和军中将领们在一个锅里搅马勺那些兵们哪像人啊一个个全都是饿狼!我要是像公子哥儿一样细嚼慢咽还不让他们看了笑话?其实皇上不知道当兵的并不怕打仗他们最怕的是练兵。用他们的话说就是天不惊地不惊死不苦打不疼就怕没事胡折腾三九五更穷练兵。”

 他刚说到这里雍正已听得捧腹大笑了“哈哈哈哈老十七你们这样胡吃海塞的就不怕吃出了毛病?”

 允礼说“胃这个玩艺儿就看你的底气壮不壮了。底气壮那就越吃越强底气不壮可就要落下病根了。像十三哥那样整天心事沉重的哪能不落病呢?”

 有老十七这么一搅和雍正的心里高兴得多了他笑着说“好好好朕今天真是见识了你这位英雄。好了咱们书归正传吧。你去见阿其那和塞思黑都听到了什么话?”

 引娣见十七爷吃完了饭连忙上来给他送了一杯茶。老十七知道这丫头在皇上心目中的地位在接茶碗时还略微欠了欠身子。他对皇上说“臣弟今天见了十六哥我们是一同先去允禵那里的十四哥也已经奉旨搬到皇寿殿住去了。臣弟见他经过几次搬家身边的东西越来越少也不像个过日子的样子啊。我就关照了一下内务府让他们按照贝子的格儿给十四哥又送去了一些应用的器物。阿其那府里的人说他已有好几天都没有吃饭了。臣弟去向他宣旨他躺在炕上连眼睛都没睁一下更没有说一句话。塞思黑却又是一个模样他也接了旨谢了恩可那神情却据傲得很。他说‘当皇上的还会有错?他是至尊至贵的圣人嘛。只要有错都是我们的。我现在什么都不想也什么都不要只求皇上开恩让我削出家好了。假如皇上看到我罪过太大那就请他把我明正典刑。千万可别把我囚禁起来要是我像大哥那样变得又疯又傻的处处招人可怜惹人厌还不如死了好呢’。”

 雍正耐心地听着完了又问“他还说了些什么?你只管对朕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