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臣…懂了。”
“不你们一点也不懂。比如说八王议政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们知道吗?”
几个王爷早就吓得魂飞魄散了却还是一个劲儿地在地上叩头“臣等真的不知…”
雍正一拍几案“连这个都不懂还跟着瞎闹腾?哼你们死了这个心吧!”他这话是生着气说出来的。其实八王议政这件事的来龙去脉连他自己也是稀里糊涂的。但他毕竟是皇上他的话就是命令。他回头对俞鸿图说“鸿图你上来将这八王议政的事和他们说一遍让他们也长长见识。”
“扎!”
俞鸿图是今天的朝会上唯一得到彩头的人他心里那份高兴劲儿就别提了但是他又不敢表露出来。因为他怕兴奋得过了头就会立刻引起在场众人的反感。一听皇上要他说一下八旗议政的历史他便极其潇洒地叩了一个头又庄重肃穆地开口了“臣奉旨参与整顿旗务的差使自然要细心准确地通晓《八旗通志》。据臣所知已未天命四年太祖令褚胡里、鸦希诏、库里缠、厄格腥格、希福等五臣带着誓书与喀尔喀部五卫王共谋联合反明。所以最初时并不是八王而是叫‘十固山执政王’。
“到了天命六年也就是鄂尔泰刚才所说的盟誓这一年情形又是一变。参与盟誓的并没有卫王也没有喀尔喀诸王。当时参加的有四大贝勒代善、阿敏、蒙古儿泰、皇太极和格垒、迹尔哈郎、阿吉格以及岳托四位王爷——这就是所谓的‘八王议政’。
“但自此以后有了大事具名议政的却又不一定是这八个人。太祖遗嘱中说的各主一旗的像多尔衮、多锋都不在八王之内。其余的和硕贝勒也是随时更定的。直到圣祖手里这八旗议政的制度虽然名义上还存在但已经很少有人能确认‘八王议政’是指的哪八位王爷了。”
俞鸿图果然是十分了解国故因此把从这儿往后的历次会议哪次是哪几个王爷参政哪几个王爷又因为什么原因没有参加说得周详之极。这样一算之下竟没有一次是完全的八王议政。他接着又叙述了太祖杀尔哈赤父子世祖杀肃亲王豪格罢黜睿亲王多尔衮一门的前后原由。他心思灵动又口才极好将伏法诸王的情形描绘得如在眼前。俞鸿图越说越精神越说越有神采他长跪在地口中振振有词地说着“正是因为八王议政从来也不能事与权统一而且最容易使人臣们不尊皇帝而觊觑大位顺治爷当时一揽上三旗之权于天子;康熙爷又将旗营、汉军营编归兵部由国家统一提调。所以七十年间愈是皇权统一就愈是国家大治旗主们也得以乐享太平盛世之福。三藩之乱中央大权所及之处才可能只有叛官而无叛兵。唯有尼布尔王子悍然称兵作乱而又被上将军图海和周培公十二天就扫平者恰恰就是他们统帅的都是八旗旧人!假如圣祖当年因循祖制八旗各自为政吴三桂祸乱十一省岂能轻易就范?即使没有三藩之乱西晋之八王乱政也足以引为殷鉴。同室操戈箕豆相煎不但无今日之大治诸王又何得安坐盛京血食一方传之子孙而不替呢?”俞鸿图辞色严厉侃侃而谈口说手比至此才突然煞住真有掷地有声的气势。他向雍正叩了一个头说“禀皇上臣已奏完。”
雍正十分欣赏地看了一下俞鸿图对诸王说“俞鸿图今天讲的这些你们要当成功课下去后再好好复习。温故而知新这才能本份一些。八旗干政其弊端不可胜言!但你们只是无知作孽的却是允禩、允禟和允禵他们还有一个允礻我现在正住在张家口外。你们借他们的势他们借你们的力叵测之心难告天下臣民!念你们祖上的功业朕就不打算对你们加以惩处了。但自今日起哪一个再敢冒险犯难与当政人相互勾结图谋不轨者朕定取他的级示惩天下!现在你们都退出乾清门外候旨去吧!”
四个王爷磕头谢恩站起身来揉着跪得酸疼痛的双腿趔趔趄趄地走向殿外。雍正突然叫了一声“睿亲王回来!”
都罗吓得浑身打了个机灵迅转回身来重新跪下叩头说“臣王敬听皇上教训。”
雍正却温存地笑着说“你不要害怕。他们三王进京是两个肩膀抬着一个嘴成心与朕打擂台来的也是一心要跟着允禩他们捞好处的。你和他们不一样弘时向朕递了你呈进来的贡物单子还很替你说了一些好话。朕贵为天子富有四海本来是不希罕你这么点贡物的。朕取的是你这点儿心要的就是你这一片忠诚的心意。多尔衮老王爷要见到你今天的情形也可以含笑九泉了。”
都罗激动得泪水夺眶而出他哽咽着说道“生我者父母知我者皇上也!但臣王所居身份与诸王大不相同。所以刚才不宜出面与诸王争执求皇上明鉴。”
“当然当然朕心里头明白着呢!你刚才若是出头站在朕这边外人就一定会说是我们满人之间起了内讧。你也是信得过朕才这样处置的嘛朕心里很是欣慰。你现在已经是世袭罔替的亲王了有无上的爵位朕也确实无可封赏了。弘时你替朕记档睿亲王的王冠之上可再加一颗东珠并用红绒结顶。除了你现在的世子之外你自己再从儿子里头挑选一个出来由朕封为郡王!”
弘时答应一声刚才还满腹狐疑怕雍正怪罪他现在他的心才算放下了。
都罗还要逊让雍正笑着说”你不要推辞了朕慨然说过了就要依此办理的。你应当知道朕的奖罚都是有尺度的。你有功朕就要奖;假如你也像他们那样不规矩朕也是绝不能容忍的你下去吧。”
都罗千恩万谢地告辞出去了。雍正又对允祉说“三哥你到外头去传旨让乾清门外的大臣们还都回来仍接着会议。传完旨后你带上图里琛到老八、老九和老十四他们那里走一趟告诉他们不要惊慌但是也都要安分地在家里静候处分。叫步兵统领衙门负责这几个王府的护卫。就这样你去吧!”
俞鸿图上前跪了一步说“皇上臣是不是也应该先下去然后再同着大家一同进来?”
雍正一笑说“哦你很懂事说得也是正理那你就下去吧等会儿你再进来好了。”
乾清门离乾清宫不过咫尺之遥允祉刚出去不久几百名官员们再次来到了这里他们看到雍正高坐在须弥座上脸上没有一点表情也不知他如今是喜是怒还是忧;方苞和张廷玉等人也还是坐在他们原来的位子上;只有十三爷允祥却换了一张安乐椅。他是久病不愈的人能来参加这次朝会已是不易大家看着他那瘦得像一把骨头似的身子心里都充满了同情和关注。他也好像知道众官员的心思一样直盯盯地看着他们走进来直到参见皇上的“万岁!”声高高响起他才转过脸去看着皇上。
雍正打破了殿里十分压抑和寂静的气氛说了句“请朱师傅还到这边来坐。”等朱轼重新坐下后雍正又回过头来对允祥说“十三弟朕因为你的身子不好才让人搬了这安乐椅给你的。你要是觉得这样坐着更受罪朕让人给你拿个枕头来你干脆躺着吧。高无庸去给你十三爷垫个枕头。你想坐就坐想躺就躺坐不住了还可以在殿上走动走动。这个朝会朕尽量开得短一些不妨事的朕就不信难道还能再出个曹操?”
他这番话一说出口下边跪着的臣子们都只觉冷彻骨髓谁还敢再有什么表示?
雍正似乎知道自己刚才说的话可能太重了些便又笑着说“你们不要害怕朕是不愿意无事生非的。但树欲静而风不止让朕有什么办法?他们这些个王爷们也太小看朕了想拿朕当汉献帝当晋惠帝要来个挟天子而令诸侯真是妄想!要知道今日高高在上者乃是四十年栉风沐雨忧患王事的雍亲王!朕从荆刺丛中走来早年就已办老了差事也洞悉了民情。官场里的这些个鬼域伎俩哪一件能瞒得过朕的这双老眼睛?”他口风一转接着又说“但我们今天的朝会还仍然是议大政还是开头时说的那个题目也还是言者无罪诸臣工可以畅述已见。”
下边的这些臣子们哪还敢说话呀!一个个低眉攒目大殿里静得可以听见人们的心跳声。
雍正看到这种情形知道大家都心存恐惧便说“你们不要这样缩头缩脑的嘛!朕只诛那些有罪之人只治那些心怀叵测之身而从不以言词加罪于人也从不字降祸于人的。”
这话说得太假了!前不久那个有名的才子徐骏不就是因为几行诗作被斩西市了吗?现在朝廷上还放着一个活宝钱名世谁还敢胆大包天地出来说话呢?
在一片死寂之中终于云南巡抚杨名时出来说话了。他膝行上前一步说“臣杨名时有本奏上恭请皇上御览。”一个小太监连忙走过去接下本章来呈到雍正案头。
雍正知道今天这个静场的局面全是刚才闹的。其实他的本意只是想痛斥几个不识时务。反对刷新政治的臣子然后就明降诏旨把几项大政推行下去也趁机堵住六部九卿妄加议论的口。允禩他们一闹倒让他歪打正着起到了敲山震虎的作用。不过他也知道这样一闹是不会再有人出头说话了。他向案头上放着的那奏章略微瞟了一眼说“很好。既然没有别的异议那就是大体可行。有人不是要弹劾镜吗?那只是个极其平常的事。朕这就下诏让弘历返京时顺道查访一下他自然会秉公处置的。无论是镜或者是别的什么人只要不是另有图谋只要不是对君父心怀叵测出于公心而言政说对说错朕都是不计较的。朕想有些人现在就心里有话可是今日被人搅了场面你们就也有了心障或者尚有一些话今日不便明讲的都没有什么。回去后可以写成奏折写成条陈或密折或明只管奏上来朕自能明察洞鉴的。就是明令颁之后施行起来有什么不当之处也允许直封奏陈。”
雍正说到这里知道不会再有什么异议了正准备宣布散朝坐在安乐椅上的允祥突然痛苦的抽搐了一下。他想用自己的双手勉强支撑着身子坐直了但手一软像挨了一闷棍似的一头倒了下去口中鲜血狂喷而出!雍正霍地站起了身子用惊恐的目光直视着这位爱弟十几名太监也奔了过去围住了允祥。雍正厉声高叫“传太医传太医呀!你们都是死人吗?”
守在乾清宫外的太医们听到这声招呼连忙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大殿里也在一时间引起了一阵骚动。鄂尔泰大喊一声“都跪好了不许乱动也不许交头接耳!”
允祥终于睁开眼睛来了他吃力地看着围在自己身边的皇帝和太监们勉强笑了一下说“皇上您知道臣弟争强好胜了一辈子想不到今天却在大厅广众之下出了丑。看来臣的大限果然是到了…圣祖…圣祖啊臣儿就要跟着您老人家去了…”
雍正满脸都是泪水他轻轻地抚着允祥的身子说“老十三你不要胡思乱想。你的…寿限还长着呢!邬先生不是说了你能活到九十二岁吗?你先回去朕要派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来为你治病。你只管放宽心吧…”
允祥凄凉地一笑说“那我就托主子的福了…”太监再不敢迟疑就着那张安乐倚抬起允祥走出了乾清宫。
雍正重新回到御座上他背对着众臣好大一会儿才突然转过身来。张廷玉对皇上的性子摸得太熟了知道这是他怒气即将作的预兆也知道这必定是因为允祥的突然病才引了皇上的心火看着皇上满脸都是乌云好像立刻就要雷电交加的样子张廷玉连忙走上前去思忖着怎样才能解劝开这位喜怒无常的皇帝雍正却已经自己开口了“刑部的人听着原来决定要秋决的犯人除大逆十恶者应由朕特批之外停止秋决一年以为吾弟允祥纳福。”说着这话的时候他的眼圈里有些红眼睛直视着前方远处像是要穿透殿顶直达苍穹似的“允祥的病说来很简单他全是跟着先帝跟着朕累倒了的!二十年前朝廷上下谁不知道那个英武豪侠义薄云天的‘拼命十三郎’啊!他现在累倒下来了还有一个李卫也累坏了身子。有人在明里暗里说镜这也不对那也不行。可是你们知道他的火耗只收到三钱他推行火耗归公涓滴不入私门。可他要推行官绅一体当差也是四面楚歌。他给朕上了奏折说他已经是骨瘦如柴恐年命不久于人世他也要累疯了!看看他再想想朕朕自己又何尝不是每天只能睡一两个时辰何尝不是已经累得不住了?你们再回过头来看看张廷玉他是两朝老臣了五年才五年多呀他头已经皓白如雪了!要不是为了上对列祖列宗缔造创业的艰难下对子孙们的万代昌盛朕何苦要这样苦苦地折磨自己?何苦要这样像熬灯油一样地勤政?朕手下的这些国家精英们至于一个个都累成这样吗?”
张廷玉的眼睛里流出了混浊的老泪却听雍正还在继续地说着“朕在藩邸当王爷时威福并不减今日的帝王之尊。虽然也常常出去办差但仰赖圣祖神圣威武比起今日来还是清闲了十倍也不止。这皇帝的位子就这么好引得众多的人们为此锲而不舍地追求?朕一心一意地想要政治清明民生安业偏偏是允禩、允禟、允礻我和允禵这样的小人打横炮使邪劲儿必欲取朕而代之不可。他们的心思不在天下也不在臣民他们是只是希图那点儿威荣那点儿权力!他们的心像猪狗一样的龌龊他们是阿其那是塞思黑…阿其那…塞思黑…”突然他来到御案前提起笔来狂书着
允禩允禟允禵等结党乱政觊觎大位至死不渝枭獍之心人神共愤!着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
‘塞思黑’允禵…
写到这里他突然想起允禵是自己的一母同胞便十分烦躁地将允禵的名字勾掉恶狠狠地写上“钦此!”两字转过身对鄂尔泰说“你骑上快马立刻到允禩那里宣旨允禩改名为‘阿其那’允禟改名为‘塞思黑’!”鄂尔泰飞也似的捧旨走了雍正的心火还是在燃烧着想想终究是太便宜了允禵。从允禵身上他又联想到了钱名世便又扯来一张大纸来朱笔狂草地写上了“名教罪人”四个大字。这才将笔远远地扔地一边抬起头来长长地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