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八日大雨,不成行,坐李君家作田署州《期政四谣》,以李君命也。
初九日大雨,复不成行,坐李君家录《腾志》。
初十日雨不止。既午稍霁,遂同李君联骑,由村西半里,横陟半个山、南甸大路,经南草场,半里,西上岭坡,乃来凤南度半个山之脊也。来凤至是南降而下伏,脊间中洼为平塘而不受水。洼之西为金银堆,即南度之脊。洼北半里,有坪倚来凤而南瞰半个山,乃昔王尚书骥驻营之处,《志》称为尚书营。
陟坪北半里,有路横沿来凤峰南,西越金银堆,出芭蕉关。
芭蕉关西通河上屯、缅箐之道,州西跌水河路,不若此之平,昔兵部郎中龚永吉从王公南征,有“狭转芭蕉关,难于橄榄坡”之句。从此复转骑,循来凤东峰而北,八里,乃还官店。迨晚复雨。
十一日雨不止,坐官店。上午,李君来。下午,雨少止,泞甚,蹠zhí踩踏泥往潘生家,不遇;以书促其为余买物,亦不答。
潘生一桂虽青衿秀才,而走缅甸,家多缅货。时倪按君命承差来觅碧玉,潘苦之,故屡屡避客。
十二日雨,坐店中。李生以《期政四谣》私投署州田二府,不答。
十三日雨时止时作,而泥泞尤甚。李生来,同往苏玄玉寓观玉。苏,滇省人本青衿,弃文就戎,为吴参府幕客。先是一见顾余,余亦目其有异,非风尘中人也。苏有碧玉,皆为簪,但色太沉。余择四枝携寓中,后为李生强还之。
十四至十八日连雨不止,坐寓中,不能移一步。潘捷余以倪院承差苏姓者,索碧玉宝石,窘甚,屡促不过余寓,亦不敢以一物示人,盖恐为承差所持也。幸吴参府以程仪惠余,更索其“八关”并“三宣”、“六慰‘’诸图,余一一抄录之,数日无暇刻,遂不知在寓中,并在雨中也。潘生送翠生石(翡翠)二块。苏玄玉答华茶竹方环。
十九日晨,雨少止。
觅担夫,以连日雨泞,贵甚。
既而雨复作,上午乃止而行。店人欲掯kèn刁难余罗一端,不遂,与之閧hóng斗争而后行。
由东街,始泞甚,已而渐燥。
二里,居庐始尽,下坡行塍中。
半里,连越二小桥,水皆自东南来,即罗汉冲所出分流之水也。又二里余,为雷打田,有数家东向。
从其前转而东行里余,又过一小亭桥,其流亦自东南向西北者,乃黄坡泉所溢也。
又东里余,抵东坡下,停担于酒家。
问大洞温泉道,土人指在东南山坳中,此去尚有数里。时天色已霁,令担夫与顾行待于其家,余即循东山而南。
二里,过土主庙。庙倚山西向,前二柏巨甚。又南二里,路歧为二:一南循山麓,为黄坡道;一东南上坡,为趋温泉道。乃从上坡者,南一里,登坡嘴。西瞰山麓,有泉西向溢于下,即黄坡之发源处也。
于是东转,有路颇大,横越之,就其东南小径。一里,渐上坡,折而东北。睨温泉之峡,当在其南,中亦有峡南下,第茅塞无径,遂随道西北上。
一里,其道渐高,心知其误。有负刍喂牲口的草者二人至,问之。曰:“此入山樵道,可通芹菜塘者。温泉在南,尚隔一峰。”遂与之俱返,一里,下至茅塞之峡,指余南去。余从之,横蹈峡中,既渐得小径。半里,忽有峡从足下下坠而西,其上石崖骈突如门。从其东又南半里,逾坡而下,其峡始大,有水淙淙流其中,田塍交潆之,即大洞村之后峡也。有大道从峡中东上,又南下半里,从之东。半里,上一坡,大道东北上,亦芹菜塘道;乃从坡东南下,半里,及溪。又东溯溪半里,则溪流奔沸盘石中,右一崖突而临之,崖下则就石为池,而温泉汇焉。其池与溪同峡,而水不关溪流也。崖石叠覆如累棋,其下凑环三面,成一小孔,可容一人坐浴。
其后倒覆之石,两片下垂而中划,如所谓试剑石,水从片石中淙淙下注,此温泉之源也。池孔之中,水俱不甚热,正可着体。其上更得一亭覆之,遂免风雨之虑矣。时池上有十余人共浴,余恐其旁有石洞,姑遍觅之,不得,乃还浴池中。
又三里,随山之西嘴抵黄坡,转北一里,过麓间溢水之上。又北三里,乃入来时分岐处。又西北四里,至矣比坡之麓。促挑夫行,以晚辞,遂止。
二十日晨起,饭而登坡,雨色复来。平上二里,峻上八里,抵岭头。又平行岭上四里,又稍下一里,过芹菜塘。
复东上坡,半里而下,半里过木厂,又下二里,过北下之峡。
又东上三里,至坡脊。平行脊间,一里至永安哨,五六家当坡间而已。又东南半里,逾岭脊而下。一里,有水自北而南,路从之。半里,乃东陟坡,平行脊上。三里,至甘露寺,饭。
从寺东下三里,至赤土铺桥,其下水自南而北,即大盈江水也。
《一统志》谓大盈之源出自赤土,其言不谬。桥东复上半里,有四五家当坡坳,为赤土铺。铺东又上半里,遂从岭脊东南行。一里,有岐南去,为猛柳道;余仍东南,三里,乃东下,又十里而止于橄榄坡。时才午,雨时下时止,遂止不前。
二十一日平明起饭。自橄榄坡东下,五里,抵龙川江西岸,过巡检司,即下渡桥。西岸峻若堵墙,乃循岸北向叠级,始达桥。桥东有阁,登之可眺江流夭矫之势。又南向随东岸行半里,东向平上者一里余,始曲折峻上。五里,过茶房,僧舍无一人。
又峻上三里,过竹笆铺。
又上七里余,饭于小歇场。又上五里,过太平辅,又平行入坞。二里余,有水自北涧来,涉之,遂东上。
其上愈峻,两旁皆竹石深翳,而风雨西来,一天俱漫,于是行雨浪中。三里,逾一最高之岭,乃屡上屡下,屡脊屡坳,皆从密箐中行。七里抵新安哨,两三家夹岭头,皆以劈藤竹为业。时衣湿透寒甚,就其家烧薪烘之。又二里余,抵分水关,有五六家当关之东。余乃就火炙衣,贳shì赊欠烧酒饮四五杯乃行。
天色大霁,路磴俱燥,乃知关名分水,实分阴晴也。于是东向下者八里,始就东行之脊。又二里,过蒲满哨。又平行岭上,东十五里,宿于磨盘石之卢姓者;家有小房五六处,颇洁。
二十二日平明饭而行。
其下甚峻,曲折下者六里,及岭北之涧。是岭自蒲满哨分大东突,左右俱有深峡夹流,来时从南峡上行,至此坠北峡之口过,涉北涧,又越北岭东突之嘴,共一里余而过八湾。八湾亦有数家居坡上,人谓其地暑瘴zhàng湿热的空气为甚,无敢置足者。
于是东向行平坡间,十二里抵江,则怒流奔腾,势倍于来时矣。
乃坐巨树下待舟,观洪流汹涌,竞渡者之纷纭,不啻从壁上观也。俟久之,乃渡而东上坡。三里,抵北山之麓,循坡东行。五里,逾南下之嘴,得一桥跨涧,是为箐口。于是渡涧入峡,循涧南崖东向上,二里,过一碑,即来时所见盘蛇谷碑也。又东三里,过一西来枯涧。又二里,南折而北,乃逾其北突之嘴而东,遂东南渐上,其峡遂曲折掩蔽,始不能西见高黎贡峰矣。又南六里,抵杨柳湾而饭。
乃逾南来之峡,溯东来之流,二里,有桥跨涧,西度之。从涧西溯管上,又一里,为打板箐,有数十家当涧西。又东北四里,过平度之脊。其脊度峡中,乃自北而南,即从冷水箐西度蒲缥,又北过此,夹蒲缥之水北出而入潞江者也。是日热甚,得一荫辄止而延飕纳凉,数息树边,不复问行之远近矣。过脊东下一里,止于落马厂。时才下午,以热甚,担夫不前也。
二十三日平明,从落马厂东行。三里,逾东突之山嘴而南,又一里余,有一庵倚西山之上。又南四里,过石子哨,始南下。二里余,望温泉在东山下,乃从岐东南下。二里余,转而北涉北流一涧,又半里,东从石山之嘴,得温泉焉。其水温而不热,浑而不澄,然无气焰,可浴。其山自东山横突而西,为蒲缥下流之案也。浴久之,从涧东溯流二里余,抵蒲缥之东村,蒲人,缥人,乃永昌九蛮中二种。饭。以担夫不肯前,逗留久之。乃东二里上坡,五里,迤逦上峰头。又平行岭夹,一里稍东下,有亭桥跨峡间。时风雨大至,而担夫尚后,坐亭桥待久之,过午始行。
又东南上坡,逾坡一重,转而北,又逾坡一重,共六里,过孔雀寺。又东上坡五里,直蹑东峰南突之顶。此顶自北而南,从此平坠度为峡,一冈西迤,乃复起为崖,度为蒲缥后山,北去而夹蒲缥之涧,南去而尽于攀枝花者也。又东一里稍上,复盘一南突之嘴,于是渐转而北,二里,有公馆踞冈头。乃北下一里,而止于冷水箐。时方下午,以担不能前,遂止。见邸榻旁有卧而呻吟者,乃适往前途,为劫盗所伤,还卧于此。被劫之处,去此才六里,乃日才过午,而盗即纵横,可畏也。
二十四日雨复达旦,但不甚大。平明,饭而行。随东行之箐,上其北坡,三里,循嘴北转。二里渐下,一里下至坳,即昨被劫之商遇难处也。其北丛山夹立,穿其峡行三里,再过一东突之坡,其水始北下。随之北二里,下至坳洼中,乃东转而上。
一里,过坳子铺,觅火把为芭蕉洞游计。
又东半里,过冈头洼地,遂转北下。三里余,越一坡脊,过洼中汇水之崖。崖石上插而水蓄崖底,四面俱峻,水无从出而甚浑。由其南再越脊而下,一里余,至芭蕉洞,乃候火于洞门。担夫摘洞口黑果来啖,此真覆盆子也;其色红,熟则黑而可食,比前去时街子所鬻yù黄果,形同而色异,其熟亦异,其功用当亦不同也。
黄者非覆盆。
覆盆补肾,变白为黑,则为此果无疑。
火至,燃炬入洞口始向北,即转东下四丈余,至向所入昏黑处,即转北向,其下已平,两崖愈狭而愈高。
六七丈,更宽崇,一柱中悬,大如覆钟,击之声鋐鋐hóng通“宏”然。其处盖不特此石有声,即洞底顿足,辄成应响,盖其下亦空也。又入五六丈,两崖石色有垂溜成白者,以火烛之,以手摩之,石不润而燥,纹甚细而晶。
土人言,二月间石发润而纹愈皎茁,谓之“开花”洞名“石花”以此。石花名颇佳,而《志》称为芭蕉,不如方言之妙也。更北路尽,由西腋透隙入,复小如门。五丈,有圆石三叠,如幢盖下垂,又如大芝菌而三级累之者。从其下复转而北,其中复穹然宏耸。又五六丈,西北路尽,洞分两岐:一南上环为曲室,三丈而止;一北入降为坠道,七丈而止。
是洞曲折而旁窦不多,宛转而底平不,故游者不畏深入,使中有通明之处,则更令人恍然矣。出至向所入昏黑北转处,今已通明。见直东又一岐,入,有柱中间之,以余炬入探其中,亦穹然六七丈而止。出,从洞门外以余炬入探西崖间小窦。其窦北向悬壁间,其门甚隘,而中亦狭而深,秽气扑人,乃舍之。出洞,下百余步,抵坑峡下观水洞。水洞,即此洞之下层也,虽悬数丈,实当一所,前B中入有声,已知其下之皆空矣。洞前亦东向,稍入,亦曲而自北来,与上洞同一格,但水溢其中,不能进也。由此东折而北,共里余,抵卧狮窝村,饭于村妇家。
北三里,过一村,即东上堤,是为大海子。随海子南堤东行,二里下堤,又东一里为沙河桥。其桥五巩,名众安桥。
越桥东,即从岐西北循山行。二里,过胡家坟,为正统间挥使胡琛墓。墓有穹碑,为王学士英所撰,又一碑,乃其子者,则王翰撰时之文,与吾家梧塍之陇,文翰规制颇相似,其颓芜亦相似也。其一时崇尚,穷徼jiǎo边界薄海,万里同风,至荆棘铜驼残破的景象,又旷代无异,可慨也!
其墓欲迎水作东北向,遂失下手砂,且偏侧不依九隆正脉,故胡氏世赏虽仅延,而当时专城之盛遂易。
永昌,故郡也,胡氏时适改为司,独专其地。令复为郡,设流官,胡氏遂微。土人言,胡氏墓法宜出帝王,为朝中所知,因掘断其脉。余按,凿脉乃诸葛南征时所为,土人误耳。更循山而北,一里,上一东盘之嘴。于是循冈盘垅,甃石引槽,分九隆池之水,南环坡畔,以润东坞之畦。路随槽堤而北,是堤隆庆二年筑,置孔四十一以通水,编号以次而及,名为“号塘”费八百余金。遇有峡东出处,则甃石架空渡水,人与水俱行桥上,而桥下之峡反涸也。自是竹树扶疏,果坞联络,又三里抵龙泉门,乃城之西南隅也。城外山环寺出,有澄塘汇其下,是为九隆池。由东堤行,见山城围绕间,一泓清涵,空人心目。池北有亭阁临波,迎岚掬翠,滟潋生辉。有坐堤垂钓者,得细鱼如指;亦有就荫卖浆者。惜有担夫同行,急于税驾,遂同入城。半里,北抵法明寺,仍憩会真楼。而崔君亦至,崔,江西人,寓此为染铺。前去时从磨盘石同行,抵腾依依,后复同归,以担夫行迟,至蒲缥先返。余迟一日至,故复来此看余。
遂与同入市,换钱畀给夫,市鱼烹于酒家,与崔共酌。
暮返楼。夜大雨。
译文
初八日下大雨,未成行,坐在李君家中写《田署州期政四谣梦,是奉李君的命令。
初九日下大雨,又不能成行,坐在李君家中抄录《腾越州志》。
初十日雨不停。中午后稍微晴开,就同李君并肩骑马,由村西行半里,横向上登半个山通往南甸的大路,经过南草场,半里,向西上了岭上的山坡,就是来凤山往南延伸到半个山的山脊。来凤山到了此地往南下降低伏,山脊间中间下洼成平坦的池塘但不容水。洼地的西边是金银堆,就是向南延伸的山脊。洼地北边半里,有平地依傍着来凤山而向南远望半个山,是从前尚书王骥驻扎兵营之处,志书称为尚书营。骑过平地北边半里,有路沿来凤峰的南面横着,往西越过金银滩,通到芭蕉关。〔芭蕉关往西通河上屯、缅署的道路,州城西面跌水河的路不如此路平坦,从前兵部郎中龚永吉跟随王公南征,有“狭转芭蕉关,难于橄榄坡”的诗句。〕从此再掉转马头,沿来凤峰往北走,八里,就返回官庄。到晚上又下雨。十一日雨不停,坐在官店中。上午,李君来访。下午,雨稍停,非常泥泞,踩着稀泥前往潘秀才家,未遇上;用书信催促他为我买东西,也不回信。〔秀才潘一桂虽是儒生,却跑缅甸,家中多有缅甸货。此时巡按倪君命令差役来寻找碧玉,姓潘的被他缠苦了,所以常常避客。〕
十二日下雨,坐在店中。李生把《期政四谣》私下投送给代理州官田二府,未得回音。
十三日雨时停时作,而尤其泥泞得厉害。李生来访,一同前往苏玄玉的寓所观赏玉石。姓苏的是云南省人,本来是儒生,弃文从戎,成为吴参将府中的幕僚门客。这之前一见面就回头看我,我看他也有奇异的气质,不是风尘中的俗人。〔苏玄玉有碧玉,都做成答子,但颜色太深沉。我选择了四支带到寓所中,后来被李生强逼归还了他。〕
十四至十八日连日淫雨不止,坐在寓所中,不能移动一步。潘捷余因为倪按院姓苏的差役,逼要碧玉宝石,处境非常窘迫,屡次催促仍不来我的寓所探访,也不敢拿一件东西给人看,大概是害怕被差役拿住。幸好吴参将府拿来路费惠赠给我,另外借了他的“八关”及“三个宣抚司”、“六个宣慰司”的各种地图,我一一抄录了,数日来无片刻的闲暇,竟然不知是在寓所中并且是在雨中了。〔潘秀才赠送了两块翠生石。苏玄玉答谢了花茶竹方玉环。〕
十九日早晨,雨稍停。去找挑夫,因为连日下雨道路泥泞,夫价很贵。随后雨又下起,上午才停,于是动身。店里人想勒索我的一匹绩罗,没做到,与他吵架后上路。由东街走,开始非常泥泞,不久渐渐干燥。二里,居室房屋才完了,下坡行走在田埂中。半里,接连越过两座小桥,水都是自东南流来,就是罗汉冲流出来分流的水。又走二里多,是雷打田,有数家人面向东方。从村前转向东行一里多,又走过一座小亭桥,桥下的水流也是自东南流向西北的,是黄坡泉溢出的水。又向东一里多,抵达东面山坡下,把担子停在酒店中。询间去大洞温泉的路,当地人指示在东南的山坳中,从此地去还有数里地。此时天色已经晴开,命令挑夫与顾仆在他家等着,我立即沿东山往南走。
二里,走过土主庙。庙靠山向西,前边的两棵柏树非常巨大。又向南二里,路岔为两条:一条往南沿山麓走,是去黄坡的路;一条向东南上坡,是通向温泉的路。于是从上坡的路走,往南一里,登上坡嘴。向西俯瞰山麓,有泉水在下边向西溢出,就是黄坡的发源处了。从此向东转,有条路很大,横越过此路,走上它东南的小径。一里,渐渐上坡,折向东北。斜视温泉所在的山峡,正在它的南面,中间也有峡谷向南下延,只是茅草阻塞没有路径。一里,此条小道渐渐爬高,心知路错了,就顺着小道往西北上。有两个背干草的人来,向他们问路。说:“这是进山打柴的路,可以通到芹菜塘。温泉在南边,还隔着一座山峰。”于是与他们一同返回来,一里,下到茅草阻塞的峡谷,他们指点我往南去。我听从他们的话,横向踏入峡中,不久渐渐找到小径。半里,忽然有山峡从脚下往西下坠,峡上石崖并列突耸如门一样。从它东边又南行半里,越过山坡下走,这里峡谷开始变大,有水涂涂流淌在峡中,田埂交相潇绕着它,这就是大洞村的后峡了。有大道从峡中往东上行,又向南下走半里,沿大道往东行。半里,上了一道坡,大道向东北上走,也是去芹菜塘的路;于是从坡上往东南下走,半里,到溪边。又向东溯溪流走半里,只见溪流奔泻沸腾在盘环的岩石中,右边一道石崖前突面临着溪流,崖下就着石崖成为水池,而温泉汇积在这里。这个水池与溪流同在峡中,但泉水不与溪流相连。石崖的岩石重叠下覆如累起来的棋子,石崖下部三面呈环状凑拢,成为一个小孔,可容得下一个人坐着洗澡。它后方倒覆的岩石,两片下垂而中间分开,如所谓的试剑石,水从石片中涂涂下注,这是温泉的源头。孔状的水池之中,水都不怎么热,正可用身体接触。它上方另外有一座亭子覆盖着它,便免去了风雨的忧虑了。此时池塘上有十多人一同洗澡,我担心它旁边有石洞,姑且四处寻找,找不到,这才返回池中洗澡。又行三里,沿西面的山嘴抵达黄坡,转向北走一里,经过山麓间溢水处的上方。又向北三里,这才走入来时分岔之处。又往西北行四里,到矣比坡的坡脚。催促挑夫上路,他推辞天太晚了,只得停下来。
二十日清晨起床,吃饭后登坡,雨色又来临。平缓上登二里,陡峻地上登八里,抵达岭头。又平缓行走在岭上四里,又稍下走一里,经过芹菜塘。再往东上坡,半里后下走,走半里路过木厂,又下行二里,经过往北下延的峡谷,又向东上行三里,来到坡脊。平缓行走在山脊间,一里路到永安哨,五六家人临坡而居。又往东南行半里,翻过岭脊下走。一里,有水流自北流向南,路顺着它走。半里,就向东涉水上坡,平缓走在山脊上。三里,到甘露寺吃饭。从寺东下走三里,到赤土铺桥,桥下的水自南流向北,就是大盈江江水了。《一统志》说大盈江的源头出自赤土山,这话不错。从桥东再上走半里,有四五家临坡坳而居,是赤土铺。从铺东又上行半里,就从岭脊上往东南行。一里,有条岔路往南去,是去猛柳的路;我仍向东南走,三里,就往东下行,又走十里后,停在橄榄坡。此时才是中午,雨时下时停,便停下来不再前走。
二十一日黎明起床吃饭。自橄榄坡往东下走,五里,抵达龙川江西岸,走过巡检司,立即走下渡桥。西岸险峻得好似一堵墙,只好沿着江岸向北垒砌了石阶,这才得以到达桥头。桥东头有楼阁,登上它可以眺望江流屈曲的江势。又向南沿东岸行半里,向东平缓上登一里多,开始曲折地上登陡峻地山路。五里,路过茶房,僧房中空无一人。又上登三里陡峻的路,路过竹笆铺。又上走七里多,在小歇场吃饭。又上走五里,路过太平铺,又平缓地走入山坞。二里多,有水流自北边的山涧中流来,涉过涧水,就向东上走。那上面愈加陡峻,两旁全是竹石深深地密蔽着,而风雨从西方下过来,满天都是漫漫一片,于是行走在如浪的暴雨中。三里,越过一座最高的山岭,于是屡上屡下,屡次上登山脊,多次越过山坳,都是从深密的林木中走。七里抵达新安哨,有两三家夹在岭头,都是以劈藤条竹子为业。此时衣服湿透,冷极了,到他们家中烧柴烤衣服。又走二里多,到达分水关,有五六家人位于关隘的东面。我便就着火烤衣服,买烧酒饮了四五杯才上路。天色十分晴朗,道路石瞪全是干燥的,这才明白关隘的名字叫分水,实际是按阴晴划分的。从这里向东下行八里,这才走上往东延伸的山脊。又走二里,经过蒲满哨。又平缓行走在岭上,往东十五里,住宿在磨盘石姓卢的人家;家中有五六处小房间,相当清洁。
二十二日黎明吃饭后上路。那下走的路非常陡峻,曲折下走里,到达岭北的山涧。这座山岭自蒲满哨分支向东突,左右全是深深的峡谷,溪流相夹,来的时候从南边的峡上行,到此处坠入北峡的峡口走过。涉过北边的山涧,又越过北面山岭东突的山嘴,共一里多后路过八湾。八湾也有数家人居住在坡上,人们称说此地暑热瘴气最为厉害,无人敢驻足的。从这里向东行走在平坤间,十二里抵达江边,就见狂怒的江流奔腾,水势比来的时候加倍了。于是坐在巨树下等船,观看汹涌的洪流和纷纷纭纭争着渡江的人,如同从壁上旁观了。等了很久,才渡过江向东上坡。三里,抵达北山的山麓,沿山坡往东行。五里,越过往南下延的山嘴,见到一座桥横跨山涧,这里是著口。于是渡过山涧走入峡谷,顺山涧南边的山崖向里,抵达杨柳湾后吃饭。于是越过南边延来的峡谷,溯东面流来的水流,二里,有座桥跨在涧上,过到涧西。从涧西溯山署上行,又走一里,是打板著,有数十家位于涧西。又向东北四里,越过平缓延伸的山脊。此条山脊延伸到峡中,是自北延向南,就是从冷水著往西延伸到蒲缥,又往北经过此地,夹住蒲缥的水流往北流出后流入潞江的山脊。这一天热得厉害,见到一处树荫就停下来纳凉,数次在树边歇息,不再管走路的远近了。翻过山脊向东下走一里,停在落马厂。此时才是下午,因为太热,挑夫不肯前走了。
二十三日黎明,从落马厂往东行。三里,翻过东突的山嘴后往南,又走一里多,有一座寺庵紧靠在西山之上。又向南四里,过了石子哨,开始往南下走。二里多,望见温泉在东山下,就从岔路往东南下走。二里多,转向北涉过一条向北流的山涧,文走半里,向东在石山的山嘴处,找到温泉。温泉的水温而不热,浑而不清,不过无蒸气火焰,可以洗澡。这里的山自东山横突向西,是蒲缥下游的案山。洗澡洗了很久,从涧东溯水流走二里多,抵达蒲缥的东村〔蒲人、缥人,是永昌府九种蛮族中的两种。〕吃饭。因为挑夫不肯前走,逗留了很久。于是向东二里后上坡,五里,透道巡逃登上峰头。又平缓行进在山岭相夹间,一里后稍向东下走,有座亭桥跨在峡中。此时风雨暴降,可挑夫还在后头,坐在亭桥中等了很久,过了中午才动身。又向东南上坡,越过一重山坡,转向北,又越过一重山坡,共六里,走过孔雀寺。又向东上坡五里,径直登上东峰南突的山顶。此处山顶自北延向南,从此处平缓下坠延伸为山峡,一座山冈向西斜行,于是再度突起为山崖,延伸为蒲缥的后山,往北延去夹住蒲缥的山涧,往南延去在攀枝花到了尽头。又向东一里稍上走,再绕过一处南突的山嘴,于是渐渐转向北,二里,有公馆盘踞在冈头。于是向北下行一里,然后停在冷水著。此时正好下午,因为挑夫不能前走,便停下来。见客店中床旁有躺着呻吟的人,是刚才去到前面的途中,被抢劫的强盗杀伤,返回来躺在此处。被抢劫的处所,离此地才有六里,竟然太阳才过正午,强盗就横行霸道,可怕呀!二十四日夜雨又下到天亮,但不怎么大。黎明,吃饭后上路。顺往东走的山著,上到山著的北坡,三里,沿山嘴往北转。二里渐渐下走,一里下到山坳,就是昨天被抢劫的客商遇难之处了。山坳北面成丛的山峦相夹而立,穿越山峡行三里,再走过一处东突的山坡,这里的水开始往北下流。顺水流往北二里,下到山坳的洼地中,就向东转上走。一里,经过坳子铺,找火把准备去游芭蕉洞。又向东半里,走过冈头的洼地,就转向北下走。三里多,越过一道坡脊,经过洼地中积水的石崖。石崖上插而水蓄在石崖底下,四面全很陡峻,水无法流出去而且非常浑浊。由它南面再越过山脊下走,一里多,来到芭蕉洞,就在洞口等候火种。挑夫摘了洞口的黑果子来吃,这是真的覆盆子了,果实色红,成熟就变黑,可以吃,比较先前去的街子上所卖的黄果,形状相同而颜色相异,它们成熟的情况也不同,它们的功用应当也不同了。〔黄色的不是覆盆子。覆盆子补肾,由白色变为黑色,我吃的就是覆盆子无疑了。〕火种到后,点燃火把进洞。开始时向北走,立即转向东下走四丈多,来到从前走入的昏黑处,马上转向北,脚下随即平坦起来,两面的石崖越来越窄而且越来越高。六七丈后,又变宽变高,一根石柱悬在中央,大处如下覆的铜钟,敲击它声音轰轰响。原来此处不仅此石柱有声音,就是在洞底跺脚,也立即形成回响,大概它下边也是空的。又深入五六丈,两侧石崖岩石的颜色有水滴垂淌形成白色的地方,用火光照它,拿手去摸它,岩石干燥不湿润,纹路非常细腻晶莹。当地人说,二月间石色发润而且纹理愈加皎洁粗壮,称这种现象为“开花”山洞起名叫“石花”是根据这个原因。石花的名字很美,可志书称为芭蕉,不如方言起得巧妙了。再向北路完了,由西侧穿过缝隙进去,又沂像门。五丈后,有三层圆石,如石幢的顶盖样下垂,又如巨大的灵芝菌分三层叠起来的样子。从它下边再转向北,洞中再次弯然宏大高耸。又走五六丈,西北的路完了,山洞分为两个岔洞:一个往南上通环绕成深邃的密室,三丈后断了;一个通入北边下降为深坠的通道,七丈后断了。此洞曲曲折折可旁洞不多,弯弯转转但洞底平坦不积水,所以游览的人不怕深入,假使洞中有通入亮光之处,那就更令人豁然开朗了。出来到从前走入的昏黑向北转之处,现在已通入亮光了。见到正东方又有一个岔洞进去,有石柱在中央隔开洞口,用剩余的火把进去探看其中,也是弯然隆起六七丈便断了。出洞,从洞口外拿剩余的火把进去探察西边石崖间的小洞。此洞向北,高悬在石壁间,洞口非常狭窄,而洞中也是又窄又深,污秽之气扑人,只得舍弃了它。出洞来,下走百多步,抵达坑谷峡中下去观看水洞。水洞,就是此洞的下层了,虽然悬隔数丈,实际应当是一个地方,先前进去洞中有声音,已知它下边全是空的了。洞前边也是向东,稍进去,亦是转弯而且自北边通来,与上洞同出于一格,但水溢满洞中,不能前进了。由此往东折向北,共走一里多,抵达卧狮窝村,在村中农妇家吃饭。
往北三里,走过一村,立即向东走上堤坝,这是大海子。顺海子的南堤往东行,二里后下堤,又向东一里是沙河桥。此桥有五拱,名叫众安桥。越到桥东,马上从岔路往西北沿着山走。二里,路过胡家坟,是正统年间(1436-1449)指挥使胡深的墓地。墓前有高大的石碑,是学士王英撰写的,又有一块碑,是他儿子叫王访的碑,碑由翰林院撰修王时撰文,与我家乡梧腿里的坟墓,文章辞藻规模形制十分相似,它们的颓败荒芜也相似了。那种一时间的崇尚,尽于边境逼近海疆,万里之间风气相同,到了旧王朝灭亡后铜驼埋于荆棘丛中,又隔代无异了,可叹息呀!他修墓时想要面迎水流作东北向,便失去了下手的龙砂,结果使偏在一侧不靠着九隆山的正脉,所以胡家世代的赏赐虽然仅能延续,然而当时独占一城的盛况终于改变了。〔永昌,是旧时的郡,胡氏时恰好改为军民指挥使司,独占了这一地区。今天恢复为府,设置了流官,胡家便衰落了。当地人说,胡家葬墓的方法应该出帝王,被朝廷知道后,于是挖断了它的地脉。我考察,凿断地脉是诸葛亮南征时做的事,当地人错了。〕再沿着山往北走,一里,走上一处向东盘绕的山嘴。在这里沿山冈绕着土垅,砌筑了引水的石槽,分引九隆池的水,往南环绕在山坡畔,以便灌溉东边山坞中的田地。路顺着石槽的堤往北走,〔此堤是隆庆二年(1568)修筑的,设置了四十一个孔洞以便通水,按次序相继编号,起名为“号塘”花费八百余两黄金。〕遇到有峡中往东通出之处,就砌石槽架空渡水,人与水都通行在桥上,而桥下的峡谷中反而干涸了。自此处起竹丛树林扶疏,山坞中果树相连,又走三里抵达龙泉门,是城的西南隅。城外山峰环绕佛宇显露,有澄澈的池塘积在城下,这是九隆池。由东堤上行,见山城围绕之间,一片清水深涵,使人心目空阔。池北边有亭子楼阁面临清波,迎着山风掬来翠色,艳激生辉。有坐在堤上垂钓的人,钓到的小鱼如手指一样大小;也有就着树荫卖酒的人。可惜有挑夫同行,急于住下,便一同入城。半里,向北抵达法明寺,仍歇息在会真楼。而崔君也来到,〔姓崔的,是江西人,寓居此地开染铺。先前去时从磨盘石同行,到达腾越后依依不舍,后又一同归来,因为挑夫走得慢,到蒲缥后就先返回来。我晚一天到,所以再来此处看望我。〕就与他一同进街市,换了钱交给挑夫,买鱼来在酒家烹煮,与崔君一道饮酒。天晚返回楼中。夜间下大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