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仙芝 封常清 哥舒翰

 高仙芝,本高丽人也。父舍鸡,初从河西军,累劳至四镇十将、诸卫将军。仙 芝美姿容,善骑射,勇决骁果。少随父至安西,以父有功授游击将军。年二十馀即 拜将军,与父同班秩。事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未甚任用,后夫蒙灵察累拔擢之。 开元末,为安西副都护、四镇都知兵马使。

 小勃律国王为吐蕃所招,妻以公主,西北二十馀国皆为吐蕃所制,贡献不通。 后节度使田仁琬、盖嘉运并灵察累讨之,不捷,玄宗特敕仙芝以马步万人为行营节 度使往讨之。时步军皆有私马,自安西行十五日至拨换城,又十馀日至握瑟德,又 十馀日至疏勒,又二十馀日至葱岭守捉,又行二十馀日至播密川,又二十馀日至特 勒满川,即五识匿国也。仙芝乃分为三军:使疏勒守捉使赵崇玭统三千骑趣吐蕃连 云堡,自北谷入;使拨换守捉使贾崇瓘自赤佛堂路入;仙芝与中使边令诚自护密国 入,约七月十三日辰时会于吐蕃连云堡。堡中有兵千人,又城南十五里因山为栅, 有兵八九千人。城下有婆勒川,水涨不可渡。仙芝以三牲祭河,命诸将选兵马,人 赍三日干粮,早集河次。水既难渡,将士皆以为狂。既至,人不湿旗,马不湿鞯, 已济而成列矣。仙芝喜谓令诚曰:“向吾半渡贼来,吾属败矣,今既济成列,是天 以此贼赐我也。”遂登山挑击,从辰至巳,大破之。至夜奔逐,杀五千人,生擒千 人,馀并走散。得马千馀匹,军资器械不可胜数。

 玄宗使术士韩履冰往视日,惧不欲行,边令诚亦惧。仙芝留令诚等以羸病尪弱 三千馀人守其城,仙芝遂进。三日,至坦驹岭,直下峭峻四十馀里,仙芝料之曰: “阿弩越胡若速迎,即是好心。”又恐兵士不下,乃先令二十馀骑诈作阿弩越城胡 服上岭来迎。既至坦驹岭,兵士果不肯下,云:“大使将我欲何处去?”言未毕, 其先使二十人来迎,云:“阿弩越城胡并好心奉迎,娑夷河藤桥已斫讫。”仙芝阳 喜以号令,兵士尽下。娑夷河,即古之弱水也,不胜草芥毛发。下岭三日,越胡果 来迎。明日,至阿弩越城,当日令将军席元庆、贺娄馀润先修桥路。仙芝明日进军, 又令元庆以一千骑先谓小勃律王曰:“不取汝城,亦不斫汝桥,但借汝路过,向大 勃律去。”城中有首领五六人,皆赤心为吐蕃。仙芝先约元庆云:“军到,首领百 姓必走入山谷,招呼取以敕命赐彩物等,首领至,齐缚之以待我。”元庆既至,一 如仙芝之所教,缚诸首领。王及公主走入石窟,取不可得。仙芝至,斩其为吐蕃者 五六人。急令元庆斫藤桥,去勃律犹六十里,及暮,才斫了,吐蕃兵马大至,已无 及矣。藤桥阔一箭道,修之一年方成。勃律先为吐蕃所诈借路,遂成此桥。至是, 仙芝徐自招谕勃律及公主出降,并平其国。

 天宝六载八月,仙芝虏勃律王及公主趣赤佛堂路班师。九月,复至婆勒川连云 堡,与边令诚等相见。其月末,还播密川,令刘单草告捷书,遣中使判官王廷芳告 捷。仙芝军还至河西,夫蒙灵察都不使人迎劳,骂仙芝曰:“啖狗肠高丽奴!啖狗 屎高丽奴!于阗使谁与汝奏得?”仙芝曰:“中丞。”“焉耆镇守使谁边得?”曰: “中丞。”“安西副都护使谁边得?”曰:“中丞。”“安西都知兵马使谁边得?” 曰:“中丞。”灵察曰:“此既皆我所奏,安得不待我处分悬奏捷书!据高丽奴此 罪,合当斩,但缘新立大功,不欲处置。”又谓刘单曰:“闻尔能作捷书。”单恐 惧请罪。令诚具奏其状曰:“仙芝立奇功,今将忧死。”其年六月,制授仙芝鸿胪 卿、摄御史中丞,代夫蒙灵察为四镇节度使,征灵察入朝。灵察大惧,仙芝每日见 之,趋走如故,灵察益不自安。将军程千里时为副都护,大将军毕思琛为灵察押衙, 行官王滔、康怀顺、陈奉忠等,尝构谮仙芝于灵察。仙芝既领节度事,谓程千里曰: “公面似男兒,心如妇人,何也?”又谓思琛曰:“此胡敢来!我城东一千石种子 庄被汝将去,忆之乎?”对曰:“此是中丞知思琛辛苦见乞。”仙芝曰:“吾此时 惧汝作威福,岂是怜汝与之!我欲不言,恐汝怀忧,言了无事矣。”又呼王滔等至, 捽下将笞,良久皆释之,由是军情不惧。

 八载,入朝,加特进,兼左金吾卫大将军同正员,仍与一子五品官。九载,将 兵讨石国,平之,获其国王以归。仙芝性贪,获石国大塊瑟瑟十馀石、真金五六馲 驼、名马宝玉称是。初,舍鸡以仙芝为懦缓,恐其不能自存,至是立功,家财钜万, 颇能散施,人有所求,言无不应。其载,入朝,拜开府仪同三司,寻除武威太守、 河西节度使,代安思顺。思顺讽群胡割耳捴面请留,监察御史裴周南奏之,制复留 思顺,以仙芝为右羽林大将军。十四载,封密云郡公。

 十一月,安禄山据范阳叛。是日,以京兆牧、荣王琬为讨贼元帅,仙芝为副。 命仙芝领飞骑、彍骑及朔方、河西、陇右应赴京兵马,并召募关辅五万人,继封常 清出潼关进讨,仍以仙芝兼御史大夫。十二月,师发,玄宗御望春亭慰劳遣之,仍 令监门将军边令诚监其军,屯于陕州。是月十一日,封常清兵败于汜水。十三日, 禄山陷东京,常清以馀众奔陕州,谓仙芝曰:“累日血战,贼锋不可当。且潼关无 兵,若狂寇奔突,则京师危矣。宜弃此守,急保潼关。”常清、仙芝乃率见兵取太 原仓钱绢,分给将士,馀皆焚之。俄而贼骑继至,诸军惶骇,弃甲而走,无复队伍。 仙芝至关,缮修守具,又令索承光守善和戍。贼骑至关,已有备矣,不能攻而去, 仙芝之力也。

 封常清,蒲州猗氏人也。外祖犯罪流安西效力,守胡城南门,颇读书,每坐常 清于城门楼上,教其读书,多所历览。外祖死,常清孤贫,年三十馀,属夫蒙灵察 为四镇节度使,将军高仙芝为都知兵马使,颇有材能,每出军,奏傔从三十馀人, 衣服鲜明。常清慨然发愤,投牒请预一傔。常清细瘦目类脚短而跛,仙芝见其貌寝, 不纳。明日又投牒,仙芝谓曰:“吾奏傔已足,何烦复来!”常清怒,倨谓仙芝曰: “常清慕公高义,愿事鞭辔,所以无媒而前,何见拒之深乎?公若方圆取人,则士 大夫所望;若以貌取人,恐失之子羽矣!”仙芝犹未纳。常清自尔候仙芝出入,晨 夕不离其门,凡数十日,仙芝不得已,补为傔。

 开元末,会达奚部落背叛,自黑山北向,西趣碎叶,玄宗敕灵察邀击之。灵察 使仙芝以二千骑自副城向北至绫岭下,遇贼击之。达奚行远,人马皆疲,斩杀略尽。 常清于幕中潜作捷书,具言次舍井泉,遇贼形势,克获谋略,事颇精审。仙芝所欲 言,无不周悉,仙芝大骇异之。仙芝军回,灵察赏劳,仙芝去奴袜带刀见。判官刘 眺、独孤峻等逆问之曰:“前者捷书,谁之所作?副大使幕下何得有如此人”仙芝 曰:“即仙芝傔人封常清也。”眺等揖仙芝,命常清进坐,与语如旧相识,众人方 异之。以破达奚功,授叠州地下戍主,便以为判官。累以军功授镇将、果毅、折冲。

 天宝六年,从仙芝破小勃律。十二月,仙芝代夫蒙灵察为安西节度使,便奏常 清为庆王府录事参军,充节度判官,赐紫金鱼袋。寻加朝散大夫,专知四镇仓库、 屯田、甲仗、支度、营田事。仙芝每出征讨,常令常清知留后事。常清有才学,果 决。知留后时,仙芝乳母子郑德诠已为郎将,德铨母在宅内,仙芝视之如兄弟,家 事皆令知之,威望动三军。常清出回,诸将皆引前,德诠见常清出其门,素易之, 自后走马突常清而去。常清至使院,命左右密引至,连节度使宅院,凡经数重门, 德诠既过,命随后闭之。德诠至,常清离席谓之曰:“常清起自细微,预中丞兵马 使傔,中丞再不纳,郎将岂不知乎?今中丞过听,以常清为留后使,郎将何得无礼, 对中使相凌!”因叱之曰:“郎将须暂死以肃军容。”因令勒回,杖六十,面仆地, 曳出。仙芝妻及乳母于门外号哭救之,不得,因以其状上仙芝。仙芝览之,惊曰: “已死矣!”及见常清,遂无一言,常清亦不之谢。诸大将有罪者,击杀二人,于 是军中股忄栗。

 十载,仙芝改西节度使,奏常清为判官。王正见为安西节度,奏常清为四镇支 度营田副使、行军司马。十一载,正见死,乃以常清为安西副大都护,摄御史中丞, 持节充安西四镇节度、经略、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十三载入朝,摄御史 大夫,仍与一子五品官,赐第一区,亡父母皆赠封爵。俄而北庭都护程千里入为右 金吾大将军,仍令常清权知北庭都护,持节充伊西节度等使。常清性勤俭,每出征 或乘驿,私马不过一两匹,赏罚严明。

 十四载,入朝,十一月,谒玄宗于华清宫。时禄山已叛,玄宗言凶胡负恩之状, 何方诛讨?常清奏曰:“禄山领凶徒十万,径犯中原,太平斯久,人不知战。然事 有逆顺,势有奇变,臣请走马赴东京,开府库,募骁勇,挑马箠渡河,计日取逆胡 之首悬于阙下。”玄宗方忧,壮其言。翌日,以常清为范阳节度,俾募兵东讨。其 日,常清乘驿赴东京召募,旬日得兵六万,皆佣保市井之流。乃斫断河阳桥,于东 京为固守之备。十二月,禄山渡河,陷陈留,入罂子谷,凶威转炽,先锋至葵园。 常清使骁骑与柘羯逆战,杀贼数十百人。贼大军继至,常清退入上东门,又战不利, 贼鼓噪于四城门入,杀掠人吏。常清又战于都亭驿,不胜。退守宣仁门,又败。乃 从提象门入,倒树以碍之。至谷水,西奔至陕郡,遇高仙芝,具以贼势告之。恐贼 难与争锋,仙芝遂退守潼关。

 玄宗闻常清败,削其官爵,令白衣于仙芝军效力。仙芝令常清监巡左右厢诸军, 常清衣皁衣以从事。监军边令诚每事干之。仙芝多不从。令诚入奏事,具言仙芝、 常清逗挠奔败之状。玄宗怒,遣令诚赍敕至军并诛之。

 令诚至潼关,引常清于驿南西街,宣敕示之。常清曰:“常清所以不死者,不 忍污国家旌麾,受戮贼手,讨逆无效,死乃甘心。”初,常清兵败入关,欲驰赴阙 庭,至渭南,有敕令却赴潼关,自草表待罪。是日临刑,托令诚上之。其表曰:

 中使骆奉仙至,奉宣口敕,恕臣万死之罪,收臣一朝之效,令臣却赴陕州,随 高仙芝行营。负斧缧囚,忽焉解缚,败军之将,更许增修。臣常清诚欢诚喜,顿 首顿首。臣自城陷已来,前后三度遣使奉表,具述赤心,竟不蒙引对。臣之此来, 非求苟活,实欲陈社稷之计,破虎狼之谋。冀拜首阙庭,吐心陛下,论逆胡之兵势, 陈讨捍之别谋。酬万死之恩,以报一生之宠。岂料长安日远,谒见无由;函谷关遥, 陈情不暇!臣读《春秋》,见狼瞫称未获死所,臣今获矣。

 昨者与羯胡接战,自今月七日交兵,至于十三日不已。臣所将之兵,皆是乌合 之徒,素未训习。率周南市人之众,当渔阳突骑之师,尚犹杀敌塞路,血流满野。 臣欲挺身刃下,死节军前,恐长逆胡之威,以挫王师之势。是以驰御就日,将命归 天。一期陛下斩臣于都市之下,以诫诸将;二期陛下问臣以逆贼之势,将诫诸军; 三期陛下知臣非惜死之徒,许臣竭露。臣今将死抗表,陛下或以臣失律之后,诳妄 为辞;陛下或以臣欲尽所忠,肝胆见察。臣死之后,望陛下不轻此贼,无忘臣言, 则冀社稷复安,逆胡败覆,臣之所愿毕矣。仰天饮鸩,向日封章,即为尸谏之臣, 死作圣朝之鬼。若使殁而有知,必结草军前。回风阵上,引王师之旗鼓,平寇贼之 戈鋋。生死酬恩,不任感激,臣常清无任永辞圣代悲恋之至。

 常清既刑,陈其尸于蘧蒢上。仙芝归至,令诚索陌刀手百馀人随而从之,曰: “大夫亦有恩命。”仙芝遽下,遂至常清所刑处。仙芝曰:“我退,罪也,死不辞; 然以我为减截兵粮及赐物等,则诬我也。”谓令诚曰:“上是天,下是地,兵士皆 在,足下岂不知乎!”其召募兵排列在外,素爱仙芝,仙芝呼谓之曰:“我于京中 召兒郎辈,虽得少许物,装束亦未能足,方与君辈破贼,然后取高官重赏。不谓贼 势凭陵,引军至此,亦欲固守潼关故也。我若实有此,君辈即言实;我若实无之, 君辈当言枉。”兵齐呼曰:“枉”其声殷地。仙芝又目常清之尸,谓之曰:“封 二,子从微至著,我则引拔子为我判官,俄又代我为节度使,今日又与子同死于此, 岂命也夫!”遂斩之。

 哥舒翰,突骑施首领哥舒部落之裔也。蕃人多以部落称姓,因以为氏。祖沮, 左清道率。父道元,安西副都护,世居安西。翰家富于财,倜傥任侠,好然诺,纵 蒲酒。年四十,遭父丧,三年客居京师,为长安尉不礼,慨然发愤折节,仗剑之河 西。初事节度使王倕,倕攻新城,使翰经略,三军无不震慑。后节度使王忠嗣补为 衙将。翰好读《左氏春秋传》及《汉书》,疏财重气,士多归之。忠嗣以为大斗军 副使,尝使翰讨吐蕃于新城,有同列为副者,见翰礼倨,不为用,翰怒,挝杀之, 军中股怵。迁左卫郎将。后吐蕃寇边,翰拒之于苦拔海,其众三行,从山差池而下, 翰持半段枪当其锋击之,三行皆败,无不摧靡,由是知名。

 天宝六载,擢授右武卫员外将军,充陇西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河源军 使。先是,吐蕃每至麦熟时,即率部众至积石军获取之,共呼为“吐蕃麦庄”前 后无敢拒之者。至是,翰使王难得、杨景晖等潜引兵至积石军,设伏以待之。吐蕃 以五千骑至,翰于城中率骁勇驰击,杀之略尽,馀或挺走,伏兵邀击,匹马不还。 翰有家奴曰左军,年十五六,亦有膂力。翰善使枪,追贼及之,以枪搭其肩而喝之, 贼惊顾,翰从而刺其喉,皆剔高三五尺而堕,无不死者。左车辄下马斩首,率以为 常。

 其冬,玄宗在华清宫,王忠嗣被劾。敕召翰至,与语悦之,遂以为鸿胪卿,兼 西平郡太守,摄御史中丞,代忠嗣为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仍极言 救忠嗣,上起入禁中,翰叩头随之而前,言词慷慨,声泪俱下,帝感而宽之,贬忠 嗣为汉阳太守,朝廷义而壮之。

 明年,筑神威军于青海上,吐蕃至,攻破之;又筑城于青海中龙驹岛,有白龙 见,遂名为应龙城,吐蕃屏迹不敢近青海。吐蕃保石堡城,路远而险,久不拔。八 载,以朔方、河东群牧十万众委翰总统攻石堡城。翰使麾下将高秀岩、张守瑜进攻, 不旬日而拔之。上录其功,拜特进、鸿胪员外卿,与一子五品官,赐物千匹、庄宅 各一所,加摄御史大夫。十一载,加开府仪同三司。

 翰素与禄山、思顺不协,上每和解之为兄弟。其冬,禄山、思顺、翰并来朝, 上使内侍高力士及中贵人于京城东驸马崔惠童池亭宴会。翰母尉迟氏,于阗之族也。 禄山以思顺恶翰,尝衔之,至是忽谓翰曰:“我父是胡,母是突厥;公父是突厥, 母是胡。与公族类同,何不相亲乎?”翰应之曰:“古人云,野狐向窟嗥,不祥, 以其忘本也。敢不尽心焉!”禄山以为讥其胡也,大怒,骂翰曰:“突厥敢如此耶!” 翰欲应之,高力士目翰,翰遂止。

 十二载,进封凉国公,食实封三百户,加河西节度使,寻封西平郡王。时杨国 忠有隙于禄山,频奏其反状,故厚赏翰以亲结之。十三载,拜太子太保,更加实封 三百户,又兼御史大夫。

 翰好饮酒,颇恣声色。至土门军,入浴室,遘风疾,绝倒良久乃苏。因入京, 废疾于家。

 及安禄山反,上以封常清、高仙芝丧败,召翰入,拜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 以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行军司马,以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苏法鼎、管崇 嗣及蕃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萼、契苾宁等为裨将,河陇、朔方兵及蕃兵与高仙 芝旧卒共二十万,拒贼于潼关。上御勤政楼劳遣之,百僚出饯于郊。十五载,加翰 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翰至潼关,或劝翰曰:“禄山阻兵,以诛杨国忠为名,公若留兵三万守关,悉 以精锐回诛国忠,此汉挫七国之计也,公以为何如?”翰心许之,未发。有客泄其 谋于国忠,国忠大惧,及奏曰:“兵法‘安不忘危’,今潼关兵众虽盛,而无后殿, 万一不利,京师得无恐乎!请选监牧小兒三千人训练于苑中。”诏从之,遂遣剑南 军将李福、刘光庭分统焉。又奏召募一万人,屯于灞上,令其腹心杜乾运将之。翰 虑为所图,乃上表请乾运兵隶于潼关,遂召乾运赴潼关计事,因斩之。自是,翰心 不自安。又素有风疾,至是颇甚,军中之务,不复躬亲,委政于行军司马田良丘。 良丘复不敢专断,教令不一,颇无部伍。其将王思礼、李承光又争长不叶,人无斗 志。

 先是,翰数奏禄山虽窃河朔,而不得人心,请持重以弊之,彼自离心,因而翦 灭之,可不伤兵擒兹寇矣。贼将崔乾祐于陕郡潜锋蓄锐,而觇者奏云“贼殊无备” 上然之,命悉众速讨之。翰奏曰:“贼既始为AT逆,禄山久习用兵,必不肯无备, 是阴计也。且贼兵远来,利在速战。今王师自战其地,利在坚守,不利轻出;若轻 出关,是入其算。乞更观事势。”杨国忠恐其谋己,屡奏使出兵。上久处太平,不 练军事,既为国忠眩惑,中使相继督责。翰不得已,引师出关。

 六月四日,次于灵宝县之西原。八日,与贼交战,官军南迫险峭,北临黄河; 崔乾祐以数千人先据险要。翰及良丘浮船中流以观进退,谓乾祐兵少,轻之,遂促 将士令进,争路拥塞,无复队伍。午后,东风急,乾祐以草车数十乘纵火焚之,烟 焰亘天。将士掩面,开目不得,因为AT徒所乘,王师自相排挤,坠于河。其后者 见前军陷败,悉溃,填委于河,死者数万人,号叫之声振天地,缚器械,以枪为楫, 投北岸,十不存一二。军既败,翰与数百骑驰而西归,为火拔归仁执降于贼。禄山 谓之曰:“汝常轻我,今日如何?”翰惧,俯伏称:“肉眼不识陛下,遂至于此。 陛下为拨乱主,今天下未平,李光弼在土门,来填在河南,鲁炅在南阳,但留臣, 臣以尺书招之,不日平矣。”禄山大喜,遂伪署翰司空。作书招光弼等,诸将报书 皆让翰不死节。禄山知事不谐,遂闭翰于苑中,潜杀之。

 翰之守潼关也,主天下兵权,肆志报怨,诬奏户部尚书安思顺与禄山潜通,伪 令人为禄山遗思顺书,于关门擒之以献。其年三月,思顺及弟太仆卿元贞坐诛,徙 其家属于岭外,天下冤之。

 史臣曰:大盗作梗,禄山乱常,词虽欲诛国忠,志则谋危社稷。于时承平日久, 金革道消,封常清、高仙芝相次率不教之兵,募市人之众,以抗AT寇,失律丧师。 哥舒翰废疾于家,起专兵柄,二十万众拒贼关门,军中之务不亲,委任又非其所。 及遇羯贼,旋致败亡,天子以之播迁,自身以之拘执,此皆命帅而不得其人也。 《礼》曰:“大夫死众。”又曰:“谋人之军师败则死之。”翰受署贼庭,苟延视 息,忠义之道,即可知也,岂不愧于颜杲卿乎!抑又闻之,古之命将者,推毂而谓 之曰:“阃外之事,将军裁之。”观杨国忠之奏事,边令诚之护戎,又掣肘于军政 者也,未可偏责三帅,不尤伊人。后之君子,得不深鉴!

 赞曰:羯贼犯顺,戎车启行。委任失所,封、高败亡。虔刘圻甸,僭窃衣裳。 丑哉舒翰,不能死王。

 部分译文

 哥舒翰,是突骑施首领哥舒部落的后裔。蕃人大多以部落称姓,因此以之为氏。祖父名叫沮,左清道率。父亲名叫道元,安西副都护,世代居住在安西。翰家财产丰盈,倜傥侠义,爱好承诺,纵意扌雩。。饮酒。四十岁时,父亲死,在京师客居三年,被长安尉所轻怠,感慨之后发愤改变志向,到河西充军。开始事奉节度使王亻垂,亻垂攻占新城,使用翰的谋略,三军无不为之震慑。后来节度使王忠嗣将他补为衙将。翰喜爱读《左氏春秋传》及《汉书》,疏财仗义,兵士很多都归属他。忠嗣任他为大斗军副使,曾派遣翰在新城讨伐吐蕃,有同为副使的人,见翰礼节傲慢,不为所用,翰大怒,将他杀死,军中人为之发抖。迁为左卫郎将。后来吐蕃入侵边境,翰在苦拔海抵御,对方三支步兵从上蜂拥而下,翰手持半段枪攻击其前锋,三行步兵全败,所向披靡,由于这而出名。

 天宝六年(747),提拔为右武卫员外将军,充当陇右节度副使、都知关西兵马使、河源军使。原来,吐蕃每当麦熟的时候,就率部队到积石军收割庄稼,一齐呼喊为“吐蕃麦庄”前后没有人敢抵御他们。现在,翰派遣王难得、杨景晖等人暗中引兵到积石军,设埋伏等待吐蕃人。吐蕃的五千骑兵到,翰在城中率领骁勇战士快速攻击,将之几乎杀尽,剩余的有些逃跑,埋伏的兵士半路拦截攻击,一匹马也没有回去。翰有个家奴名叫左车,年龄十五、六岁,有膂力。翰擅长使用长枪,追赶上贼军后,用枪搭在他的肩上喝斥对方,贼兵惊恐回头,翰便用枪刺中其喉,都往上挑起三到五尺高再落下,没有不死的。左车就下马斩首,一般都是这样。

 这年冬天玄宗在华清宫,王忠嗣被弹劾。皇上下诏引见翰,与他谈话很高兴,于是迁为鸿胪卿,兼西平郡太守,摄御史中丞,代替忠嗣为陇右节度支度营田副大使,知节度事。于是极力劝说救忠嗣,皇上起驾进入禁中,翰叩头随他前来,言辞慷慨、声泪俱下,皇上感动而对忠嗣从轻发落,贬忠嗣为汉阳太守,朝臣都认为哥舒翰侠义而勇壮。

 第二年(748)在青海上驻扎神威军,吐蕃来到,攻破了它;又在青海中龙驹岛筑城,有白龙出现,于是起名为应龙城,吐蕃退却不敢接近青海。吐蕃保护石堡城,路远而且险峻,久攻不下。八年(749),以朔方、河东群牧十万人,委托给翰统领进攻石堡城。翰派手下将领高秀岩、张守瑜进攻,不到十日便攻占下来,皇上奖励其功,授特进、鸿胪员外卿。十一年(752),加封开府仪同三司。

 翰平时与禄山、思顺不谐,皇上常常和解使他们为兄弟。这年冬天,禄山、思顺、翰一起来进朝,皇上派内侍高力士及中贵人在京城东面驸马崔惠童池亭设宴会。翰的母亲尉迟氏,是于阗族人。禄山因为思顺不喜欢翰,曾经憎恨他,此时忽然对翰说“:我父是胡人,母是突厥人;你的父是突厥人,母是胡人。与你的族类相同,为什么不相亲呀?”翰对答说:“古人说,野狐向着洞窟嚎叫是不祥的。这是忘本。我怎么敢不尽心事奉皇上呢!”禄山认为是在讥讽他是胡人,大怒,辱骂翰说“:突厥人竟敢这样吗!”翰想接口对骂,高力士示意翰,翰于是停止了。

 十二年(753),晋升凉国公,给实封三百户,加封河西节度使,不久封为西平郡王。此时杨国忠和禄山之间有嫌隙,多次上奏他将谋反的罪状,因而以厚礼送给翰想结为亲戚。十三年(754),升太子太保,又加实封三百户,兼御史大夫。

 翰喜爱饮酒,纵情声色。到土门军,进入浴室,患了中风症,倒地很久才苏醒,于是入京,在家养病。

 等到安禄山谋反时,皇上鉴于封常清、高仙芝出军丧败,召哥舒翰入朝,封为皇太子先锋兵马元帅,任田良丘为御史中丞,充当行军司马,任王思礼、钳耳大福、李承光、苏法鼎、管崇嗣以及蕃将火拔归仁、李武定、浑萼、契絆宁等为裨将,河陇、朔方兵以及蕃兵与高仙芝原来的兵一共二十万人,在潼关抵御敌贼。皇上在勤政楼慰劳送走兵士,百僚在郊外饯行。十五年(756),加封哥舒翰为尚书左仆射、同中书门下平章事。

 哥舒翰到了潼关,有人劝告哥舒翰说:“安禄山设兵阻挠,是以杀杨国忠为名分,你如果留三万兵驻守潼关,派所有的精兵锐将折回诛杀杨国忠,这是汉挫败七国的计策,你认为怎么样?”翰口中答应了,但未实施。有门客将其谋划泄漏给杨国忠,国忠非常恐惧,于是上奏给皇上说:“兵法中有‘安不忘危’之说,今天潼关兵众虽然强盛,但没有守后的,万一发生不利,京师的安危就难说了!请挑选监牧小儿三千人在苑中训练。”皇上同意了,于是派遣剑南军将李福、刘光庭分别主管这件事。又上奏请求召募一万人驻扎在氵霸上,令他的心腹杜乾运率领前往。哥舒翰担忧杨国忠的图谋,于是上表皇上请杜乾运的兵附属于潼关,于是召引杜乾运于潼关商议事务,杀了他。从这以后,哥舒翰的心情更不安逸。又向来有风疾,自这后更是病情加重,军中的事务,不能再亲自过问,委托政事给行军司马田良丘。田良丘又不敢专断行事,教令不一致,队伍涣散。将领王思礼、李承光又为争位长期不合,军队毫无斗志。

 原来,哥舒翰多次上奏说安禄山虽然占据了河朔,但不得人心,请把握住他的弊病,离异他的军心,从而消灭他们,可以不损伤我们的军队而达到擒拿敌寇的目的。敌贼将领崔乾。。在陕郡潜锋蓄锐,但负责侦察敌情的人却上奏说“敌贼毫无准备”皇上以为如此,命令所有的军队迅速讨伐敌贼。哥舒翰上奏说:“敌贼已经开始准备叛逆,安禄山通晓用兵之道,一定不会没有准备,这是使阴计。况且贼兵远道而来,目的在于快战快捷。现在我们的军队在此地作战,目的在于坚守阵地,不能轻易出击;如果轻易出关,就是中了敌贼的圈套。恳求皇上进一步观察事态形势。”杨国忠担心哥舒翰谋害自己,多次上奏要求出兵。皇上久居太平,不懂军事知识,被国忠所眩惑,派中使不断监督指责。哥舒翰迫不得已,带师出关。

 六月四日,临时驻扎在灵宝县的西部原野。八日,与敌贼交战,哥舒翰的军队南面临近险峭,北面濒临黄河;崔乾。。率敌贼数千人先占据了险要位置。哥舒翰和田良丘等人浮船中流用来观察进退,认为崔乾。。兵少,轻视敌贼的力量,于是催促将士命令向前开进,人多拥挤堵塞,队伍散乱一团。午后,东风急吹,崔乾。。将数十辆车装草纵火焚烧,烟火冲天。将士掩面,都睁不开眼睛,因此被凶徒乘机,王师自相排挤,坠入河中。后面的人看见前面的军队陷入失败境地,也全部散乱,填积在河水中,数万人死亡,哭叫之声振天动地,他们捆绑器械,用枪作楫,投靠北岸,十个中间存活的不过一二个。军队已经惨败,哥舒翰和数百名骑兵飞驰向西归去,被火拔归仁执降贼营。安禄山对哥舒翰说:“你平常看不起我,今天怎么样?”哥舒翰异常恐惧,弯腰伏身说:“肉眼不识陛下,于是到了这个地步。陛下您为拨乱之主,现今天下没有平定,李光弼在土门,来王真在河南,鲁炅在南阳,只要留下我,我写一尺之书招引他们,不需多长时间就可以平定天下。”安禄山大喜过望,于是伪置哥舒翰为司空。哥舒翰写文招引李光弼等人,各位将领传文给哥舒翰都让他不要丢掉气节。安禄山知道事情不能成功,就将哥舒翰关在苑中,偷偷地杀了他。哥舒翰驻守潼关,主管天下兵权,放肆个人意志报复怨仇,诬陷户部尚书安思顺与安禄山暗中往来,并将其上奏,令人伪造安禄山留给安思顺的信件,在关门截获用以献给皇上。这年三月,安思顺以及弟弟太仆卿元贞一起受牵连被杀,将其家属迁移到岭外,天下人为之叫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