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0年8月7日深夜,八路军总部。

彭德怀在打坐,双腿微盘,背微勾,一盏马灯照着满炕的文电……他的腿膝间,摆着一份左权起草的标示着“战役行动命令”的电文,已有两个多小时了。他不时用手中的铅笔敲打着电文纸,“彭德怀”3个字却始终没有签下去。

不好签啊,一签地球都会摇几摇的。

自左权去第129师师部那时起,至今已有3个多月了,4月间烂漫的山花已换成了千里平原茂密的青纱帐,正是八路军大显身手的黄金季节。自那时起,各种方案讨论了又讨论,各项工作准备了又准备,各师、军区及北方局领导人的意见也统一了,战役预备命令也在十多天前就下达了,所谓“万事俱备,只欠东风”。可事到临头,简简单单几个字还是不好签。一支铅笔宛若千钧……

彭德怀在思考着:进行这次战役,除从军事上打破日军的“囚笼”政策外,于政治上也越来越必要。进入夏季以来,国际和国内形势都是风云险恶。在欧洲,法国政府向德国法西斯投降。希特勒在席卷半个欧洲之后,正大举向英伦海峡进军。在亚洲,英国和法国屈服于日本的压力,相继关闭了中国的西南国际交通线滇越和滇缅公路,使本来阴云密布的中国抗战形势更加沉暗。在这种背景下,日军积极准备实行推进政策,在各个战场集结兵力,企图用军事压迫和政治诱降的双重手段,促使国民党政府投降,以便抽出兵力加入太平洋战场作战。6月15日,日军在攻占扼长江入川门户宜昌重镇之后,又扬言要进攻西安,切断西北国际交通线。

据重庆国民党政府和八路军各部情报,关外日军大批入关,津浦沿线日军向陇海线集中,太原日军亦沿同蒲路南下,有进窥潼关和洛阳之意。与此同时,日机狂炸重庆,一时造成大后方强震,各式各样的反应都有。相配合的是,日军通过所谓“谋略工作”秘密向蒋介石展开“和谈”活动,并利用已降日的汪精卫集团在国民党阵营内进行宣传和策反。蒋介石政府在这种挑逗下,摇摆难定,妥协投降的妖雾弥漫。与此呼应的还有对八路军的攻击,说什么“八路军游而不击”“专打友军,不打日本”等。那么,这种情形下进行一个大规模的战役,其胜利对于兴奋全国军民的情绪,影响正在变化中的时局,正视偏见者对八路军的认识及从全面打击日军,都将会有深远的意义。

然而,作为一个全面把握华北大局的军事指挥员来说,彭德怀不能不考虑到军事上的不利因素和可能出现的不利后果。这是在敌后组织一个牵扯巨广的大战役,各种特殊的困难是显然的:脱离大后方的支援,没有固定的作战线,四面受敌的环境,武器弹药和粮草的缺乏,人员的疲惫,各部队间的组织与沟通……这些无一不是影响战役进行的重要因素。再者,即使胜利之后,也还得考虑因此带来的影响。几年来,八路军是在一种困难的环境中生存和发展的,且日军日益把八路军作为主要作战对象,这一动,势必是把大树立在高山上招风,今后的生存和发展恐怕会要困难得多。

还有,延安的反应呢?主席和老总是怎样一个态度?赞成还是反对?7月22日的战役预备命令是用“十万火急”发往延安的,至今未有明确的指示。是默许还是另有想法?

彭德怀也不得不想到这个问题。

可是,这个战役计划从萌芽至今,已经是一个足够长的过程了。其中还包含着朱老总的一份功劳。日军最初疯狂筑路挖沟的日子里,朱老总、左权和自己都十分焦虑,3人经常在作战室里看情报,研究至夜深。作战室的墙壁上,华北地形图整整占满一壁,新旧铁路线和公路线特意勾勒了一下,密密麻麻连贯交织,如一张巨网罩向抗日根据地。或许,伯承的说法更形象一些:是囚笼。那时节,朱老总就提醒说:日军的筑路行动含有战略和战术上的重要企图,一定要从总体上认识和对付它。朱老总走之前还说:交通斗争将是一个时期的中心,时机成熟了就狠狠干它一家伙。现在,时机是成熟了,计划也缜密了,几乎集八路军所有领导人的合理建议于大成。左权、聂荣臻、贺龙、关向应、刘伯承、邓小平等对此都是持十分积极的态度。准备工作也是紧锣密鼓……

想到这里,彭德怀还是感觉手中的这支笔重若千钧!

彭德怀知道,这种踌躇不是他的风格;他也知道,机器既已启动,还能遏止吗?

彭德怀不禁摇头笑了笑,终于提笔挥写了“彭德怀”3个字。

这时,墙上的时钟的时针已经指向了5,天色已有些蒙蒙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