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公众欢呼拥戴的程度,在以后几天中,麦克阿瑟行动举止之庄严隆重,俨如罗伯特·李或是“黑杰克”·潘兴 再世。这个国家对一场打不赢的战争感到厌倦,对哈里·杜鲁门绕过半个地球要干什么感到困惑不解。麦克阿瑟的演讲为这个国家提供了一种乍看之下光彩照人的新选择,即呼吁要恢复美国的庄严和强大,甘冒民族的风险也在所不辞。美国人对麦克阿瑟的欢呼拥戴原因很多——给予他在第二次世界大战中赢得的尊敬,而他从未回国领受过这种尊敬;支持7月4日的爱国主义,这一爱国主义在1945年轴心国战败之后不知为何已经有所消逝;而且,麦克阿瑟同杜鲁门形成了鲜明的对照:一个是极具英雄气概的士兵,一个是仍被许多美国人认为是偶然当上总统的人。
于是,许多唱片公司急急赶制出麦克阿瑟讲演的唱片,小玩意商贩们出售特大号的著名玉米芯烟斗的复制品和带有麦克阿瑟头像的马克杯。人们从杂志报纸上撕下他的照片贴在墙上,就像几年前他们为富兰克林·罗斯福所做的那样,那是美国渴求一位英雄的另一个时代。
最精彩的表演是在纽约,正如《纽约时报》所说,纽约市“呼号喧嚷几近力竭”。在曼哈顿,欢迎的队伍从巴特利大街一直到中城区再折回来,延伸19英里半。估计有750万人(这是1945年欢迎艾森豪威尔时的人数的两倍)从窗口和房顶上俯身,爬上交通信号标志杆,在人行道上蹦上跳下,以一睹将军风采。在华尔街地区,各种彩色纸带、揉碎的报纸和撕碎的电话号码簿(传统的对英雄致敬的方式)犹如雪片纷飞,以致电视拍摄人员抱怨说他们的摄像机很难透过拍摄。麦克阿瑟端坐在一辆敞篷轿车后座,享受着每一刻时光。他在市政厅和圣帕特里克大教堂稍作停留,分别受到了文森特·英佩利特里市长和美国最杰出的天主教教士弗兰西斯·斯佩尔曼红衣大主教的欢迎。主教身穿华丽的红袍,走下台阶,趋至麦克阿瑟的汽车边同他握手。
头顶之上,纽约市府雇来的放烟飞机喷出烟雾,拼成两英里长的“欢迎归来”和“干得好”的字样。人行道上麇集的人们挥舞着自制的标语牌和旗帜,上面写着诸如此类的标语:“上帝把我们从艾奇逊那里救出来。”“麦克阿瑟永不隐去。”
在领受了纽约的敬意之后,麦克阿瑟隐居在华道夫—阿斯多利亚饭店37-A套房中,为参院的听证会做准备。(饭店经理为他提供的每天133美元的套房,现在每月只收450美元,而且他要在这里一直住下去,直至1964年去世。“这是我们栖落之地,这是我们久留之地。”他对琼说。)他知道,这一次的露面远比他在国会的礼节性露面要厉害,他面对着虎视眈眈的民主党多数派。如果麦克阿瑟确有理由反对杜鲁门在朝鲜问题上的做法,那么他就必须在一个场合来说明之。在这个场合中,他在其生涯里将第一次受到那些不畏其军阶之高的人们的质问。
对麦克阿瑟来说,华道夫饭店的套房成了他的“小第一大厦”——他东京总部的翻版。他在这里继续领取他19 541美元的将军全薪,政府的一架“星座”型飞机供他调遣,还有惠特尼和其他幕僚。一些良好祝愿者——主要是那些著名的共和党人——前来表示赞颂。麦克阿瑟在华道夫饭店的邻居、前总统赫伯特·胡佛跟他会见后也喃喃地说什么“一个从东方出现的伟大五星上将,他是圣保罗的化身”。非官方的来访者中包括纽约巨人棒球队经理利奥·杜罗切尔,他给小阿瑟带来了一些亲笔签名的棒球。
但是麦克阿瑟的正事是准备他打算向参院说明的理由。情况表明,早在当年1月份他就意识到,有朝一日他可能会不得不公开针对杜鲁门而为自己辩护。就在那个月,他召来一位老陆军中的助手、退休的中士,让其从远东司令部的档案中寻找有关他同参谋长联席会议之间分歧的文件。这名中士同8个助手一起工作了4个月,积攒了21个军用储物箱的文件。这些箱子已随麦克阿瑟的同一架飞机运回美国,另有7只包装箱也在严密护卫下由海运随后运到。
来访者报道说,在4月末,麦克阿瑟已经为听证会制定好了战略。他将不做出任何正式声明。他出席时将是两手空空,表示要回答问题。麦克阿瑟精明得很,他不会向总统或向参谋长联席会议发动正面攻击,他将攻击政府的薄弱环节——迪安·艾奇逊。麦克阿瑟告诉许多共和党参议员,包括某些将要进入联合委员会的参议员,他将把艾奇逊作为他的“主要目标”。
4月的最后几天,还有两个问题仍然不清楚。现在共和党人既已是麦克阿瑟事实上的支持者,那么在支持麦克阿瑟提倡的立场方面他们将会走多远?一旦这些感情激动和喧哗叫嚷归于沉静——美国人的情绪总是来得快去得快——那么能有多少公众会接受或理解将军所说的话呢?较为愚钝的共和党人显然没有认真听麦克阿瑟的讲话。参议员威廉·詹纳就是其中一位,他兴高采烈地高声叫喊说,麦克阿瑟反对对欧洲的军事援助。麦克阿瑟当然没有干过此事。参议员罗伯特·塔夫脱的确了解麦克阿瑟的两个大陆战略,他宣称说:“我一贯赞同麦克阿瑟将军的计划。”事实上,塔夫脱曾努力削弱兵员征召,限制把部队派往欧洲,并想拆散北大西洋公约组织,因为它可能刺激俄国人打仗。麦克阿瑟讲话几天之后,塔夫脱又把他的老调之一拿来重弹:“我们一定不要让我们的国家承担过多的义务。……我们所能做的事情,必定是有一个明确的限度的。”但是麦克阿瑟曾经坚定地说过:“有那么一些人宣称,我们的实力不足以同时保护两条战线。……我认为这是失败主义最明显不过的表现。”这两者之间的不一致并未使塔夫脱有什么公开的难堪,他继续赞美将军。共和党还有其他的自相矛盾之处。共和党人本来曾大声斥责杜鲁门把部队派往朝鲜,麦克阿瑟的抱怨却是说杜鲁门没有派去足够的士兵。当宾夕法尼亚州参议员爱德华·马丁大声反对那个“下令出兵朝鲜的仓促的午夜决定”时,麦克阿瑟却说:“从军事观点看来,那个决定却证明是正确的。”
但是共和党既已接纳了麦克阿瑟,眼下就得同他搅在一起。他有着确定无疑的使用价值——他可以用来使政府感到难堪,可以用来帮助共和党人增强他们的理由,即杜鲁门是一个糟糕的总统,错误地用了艾奇逊之流的人物。但是任何一个共和党人,他只要清醒地分析一下麦克阿瑟的主张,看一看麦克阿瑟的建议同当时在共和党内占主流地位的中西部孤立主义者的意见是多么格格不入,他就会有充分的理由来重加考虑。
舆论则是另一回事。麦克阿瑟演讲后即进行的一项盖洛普民意测验表明,54%的公众赞同他封锁中国海岸、轰炸红色中国在“满洲”的基地以及帮助国民党入侵大陆的提议,但有34%的公众反对。只有30%的人希望同中国打全面战争,但是一个微弱的多数(46%对38%)认为,蒋介石军队如能得到美国的后勤支援,就能击败大陆的共产党。美国人还以6对1的多数认为,美国应当捍卫台湾免受共产党的袭击。综观民意测验,头几轮很明显是属于麦克阿瑟的。
但是对他的支持也有弱点。只要仔细阅读他的话,就会发现其中包含着一些使人困惑的成分。例如,麦克阿瑟曾说过,假如美国照他的建议去做,苏联人“未必”会参战。那么,美国真的想要冒着同俄国打全面战争的风险来解决朝鲜冲突吗?最初几天的新闻报道说,“白宫邮件室里堆满了潮水般的函电”,其中大多数是愤怒谴责总统的。确实,公众书面写来的反馈是尖刻的,并最初以2对1的比例(4月13日为止的那个星期里是8 677对4 322)反对罢免麦克阿瑟。但是两星期之后,邮件差不多是打成平手(10 448赞成,10 617反对)。至5月7日,白宫已收到84 097份函件,37 708份支持总统,46 389份反对他。也就是说,大约45%拥护,55%反对。但是由于人们更倾向于在愤怒的时候而不是高兴的时候写信,所以白宫认为来函反映的结果是平局,甚至是小有优势。
再者,白宫和客观的新闻观察家们都一致认为,怀有敌意的报刊发行人煽起了大量亲麦克阿瑟的情绪来使杜鲁门名誉扫地。他们并没有宽恕他,因为尽管他们曾向选民们灌输了强烈的反对意见,他还是赢得了1948年的大选。正在朝鲜的作家詹姆斯·米切纳把关于解职的新闻报道称作“美国报业史上最肮脏的日子”之一,而且把这归咎于那些厌恨杜鲁门的报刊发行人。米切纳说:“一位电台记者必须在采访了17名士兵之后,才能找到1名同意把自己的声音播出去,这名士兵还要可怜巴巴地问‘他们为何如此对待将军’。其他16名士兵所说的话其实是更好的新闻报道,但是没人需要。”朝鲜战地指挥官们并没有把麦克阿瑟解职一事看作是全国大难临头。《纽约时报》的默里·舒马赫从第8集团军总部报道说:“在校级军官中,普遍的感觉是:东京总部与在朝鲜的第8集团军之间的关系将会更为融洽。……”
当诸如《纽约先驱论坛报》这样的舆论界主角(这是一家共和党报纸)也支持杜鲁门有权博得他的将军们的支持(或者至少是保持沉默)时,白宫欢欣无比。杜鲁门正打算以这样的见解作为他的理由的基础。但是白宫也认识到,未来几周中的参院听证会实质上将是一场政治搏斗,麦克阿瑟将利用这个讲坛对政府的整个亚洲政策而不仅仅是朝鲜政策进行攻击,共和党人也将利用每一个机会来使总统为难。因此,政府就着手通过采用经典的策略来捍卫自己,这些策略在两代人之后以“硬碰硬的政治手段”而著称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