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1月末,马修·李奇微将军已准备好随时把第8集团军再次投入行动。此时第10军已编入第8集团军联合司令部之下,从釜山地区北上接敌,再次部署在这个国家东部。若干战略上的考虑使李奇微决定要进攻。冬季很快就要过去。不久,奔注的春雨就要横扫朝鲜,冲毁桥梁、涵洞和道路,使低地和稻田变成一片汪洋。恶劣的天气意味着美国无法实施空中支援。此外,李奇微也很想知道中共部队的行踪和动向。据情报估计,有一支17.4万人的中国大军正位于他的阵地当面,但是空中侦察并未发现什么迹象。最后,李奇微飞进中国军队战线20英里。他乘坐一架速度很慢的AT-6高级教练机,由第5航空队司令官厄尔·帕特里奇将军亲自驾驶,搜寻中国人的踪迹。飞机掠树飞行,经常降到周围的山脊以下。“我们很难发现一个活动的生物,”李奇微写道,“也没有篝火的烟雾,没有轮痕,甚至没有被践踏过的雪地能表明大量部队的存在。”因此,笫8集团军只能以身犯险,一探虚实了。

第8集团军这一次行动比较谨慎,没有重复麦克阿瑟在去年11月所进行的、被李奇微称作“鲁莽冒失、缺乏协同的挺进鸭绿江行动”。李奇微统管全军,各路大军紧密协同,相互照应侧翼。1月25日进攻开始时,李奇微引为自豪的是,第8集团军“很快将证明,它要成为我早已料知的那样、一支我国迄今所缔造的最为骁勇的战地大军”。

李奇微对于成功并没有大夸海口。他在进行试探,他的推进情况要取决于他所遭遇到的中国军队的实力。他并不计较一城一地的得失,他要的是歼灭中国人。在西线,他在汉江沿岸建立了一条临时前进战线;在东部崎岖多山地区,他将停留在汉江以南更远的地方。他不认为越过汉江有任何军事价值,“除非中国决定撤到三八线以北”。至于这次主动进攻,李奇微对于挺进至三八线之远的想法半信半疑,他称该线为“一条以现有兵力无法守卫的防线”。重占汉城意味着“将使一条无法徒涉的河流穿过我们可以防御的阵地或将其留在阵地之后”,除非有一个“突然的机遇,使大股中共部队陷入重围或遭到摧毁”,否则他仍会认为重占汉城并不可取,不过他确已计划好以后要夺回这座城市。

麦克阿瑟总体上同意李奇微的计划,尽管他是要推进到汉江以北,直至受制于中共部队的抵抗为止。“就汉城而言,”麦克阿瑟打电报说,“重新占领金浦机场……和仁川……毫无疑问具有重要价值。……占领汉城本身……会带来外交和心理上的好处,这将是有价值的,但是其军事上的实际作用则微乎其微。”李奇微坚持了他那更为保守的计划。

在宽阔的战线上(第9军在西线,第10军在东线)进攻的第一周,部队每天以约2英里的速度向前推进,虽有突如其来的暖雨使封冻的大地变成了8至20英寸厚的褐色黏滑泥浆。李奇微将其西部侧翼停驻在汉江,然后集中精力来拉直位于朝鲜中部向南凸出的那一段中部战线,处于最前线的是陆战1师。第一周中共部队每日伤亡最高达2 100人。

接着中国人的抵抗转为强硬。韩国一个团的溃败又一次导致了一场大杀戮。当时,美军一个炮兵连在一支步兵护卫队的掩护下,正沿横城西北三英里一条狭窄的公路北上,显然没有任何翼侧保障。这支部队前去支援北面几英里处的韩国第8师。他们夜间宿营,中共部队进行了反攻,韩国部队溃败逃跑,接着中国人突然向美军炮兵蜂拥扑来,500多人中仅2人幸存。其中一人是下士,他叙述说:“中国人在凌晨两点向我们扑过来。那地方到处枪林弹雨。我和另外14名步兵奉命去保护那些大炮。我们帮忙把大炮弄到车队里去,但是我们只有3个人活着回来。”

翌日,这支炮队设法南下以暂时躲避一下中国人,但是当晚他们遭到了另一次埋伏。另一名幸存的列兵说:

中国人打中了最前面那辆车上的司机,整个一列车队都停止不前,人人手忙脚乱。只要一个人倒下,中国人马上来抢走他的武器。有人喊叫道:“这里有一个!”我就开了火,但是那只是一棵树。又有人喊道:“我们从这里冲出去!”我晕头转向,好像整个世界在我脚下爆炸了。当时血流遍野。我知道我完蛋了……

横城伏击战是整个战争中美军人员损失最集中的一仗:约530人丧命。这场悲剧由韩国部队的溃败开始,再加上美国部队战术运用不当而造成。

另一场恶仗是由第2师第23团(该团由保罗·弗里曼上校指挥)在法国一个营配合下进行的。法国营由一个名叫拉尔夫·蒙克拉的十分著名的中校指挥。此人身经百战,豪侠风度,军服上佩戴着法国授予的各种军功勋章。他曾负伤17次,腿瘸得相当厉害。战争开始时他是一名中将,任法国外籍军团监察长。但是他希望能得到率领法国分遣队来朝鲜的殊荣,遂自愿降级为中校。蒙克拉营和弗里曼团一起攻击汉江以北一个叫作双隧洞的地方,这地方因有两条平行的铁路隧洞穿过那里的一座山而得名。2月3日,联军进至一个处于交叉路口的叫作砥平的村庄,此地已被空军和炮兵严重摧毁。进行侦察的小股部队遭遇到中国人的强大反击,弗里曼当即决定,为谨慎起见下令撤退。阿尔蒙德和该师师长也都同意,并请李奇微批准。李奇微的答复只是一个字:“不!”

弗里曼毫不畏惧。他打电话给他的营长们,让他们加修工事,并且说:“我们要顶住,并打下去。”

中共部队以师规模的兵力在凌晨2时发动进攻,伴以号角和哨子的狂乱声音和政治口号声。法国人回敬以一个手摇警报器,其凄厉的尖啸声好似鬼哭狼嚎,响彻战场。战斗在后半夜愈演愈烈,一直打到白天。弗里曼拼命地试图把炮火集中到同他自己的部队胶着在一起的中国人身上来。可能使中国人大为惊讶的是,法国人(其大部分同其军官一样,都是原外籍军团的军人)都脱下钢盔,头上扎着红色头巾,他们呐喊着外籍军团一个光荣的战斗口号:“卡莫洛尼!”(这是墨西哥的一个村名。1863年,65名外籍军团士兵在此抵抗2 000名墨西哥士兵的进攻而死。)接着他们用刺刀枪托砍击劈杀,追击中国人。当一伙美国炮兵(当时不得已而充当步兵)垮下来并逃跑时,托马斯·希思上尉截住他们用拳头猛揍并喊道:“该死的,都回那边山头上去!你们反正得死在这儿,不如上山头那儿死去!”他两次强令他们重返战斗,他们两次溃退下来。中国人不停地冲过来。另一名上尉威廉·克卢茨在战地电话上大声吼道:“别等他们靠近我们,让我们先宰掉这些狗崽子。”但是,反击一次次失败,成了占压倒性优势的中国人的牺牲品。弗里曼最后不得已使用了担任预备队的特务连来堵住防线上越来越宽的缺口。

特务连进攻时杀声震天,他们阻止住了中国人。在激烈的混战中,中国人和特务连都攀上那座山顶,他们拼开了刺刀,躲闪着掷来的手榴弹,偶尔找到机会则用步枪开火。美军被数量占三倍优势的中国人击败,幸存的美军开始从山上突围。一旦他们垮下来,中国人就可以在美军战线上打开一个可以利用的缺口。

此时,炮兵联络官罗伯特·埃伦志上尉单枪匹马地力挽狂澜。他在此前的战斗中已经负伤,仍决定独自重返战场。他发现路边有一挺遗弃的装在一辆半履带车上的0.5英寸口径四管机枪。他叫来附近的几个坦克乘员,齐心协力把枪口转向敌人。埃伦志发动引擎,摆平机枪,对准且战且退的美军身后,撂倒了紧追不舍的中国人。一组中国火箭筒手爬过来打算干掉这挺机枪,埃伦志一阵猛射打哑了它。他坚守此地直至清晨。

这时开来了三辆美军坦克,大小炮一齐开火,接着一队战斗机掠过上空,投下凝固汽油弹和磷烧弹,使山上燃起熊熊烈火。在阵地后方附近的弗里曼上校匆忙奔走着调集预备队堵住缺口。

中国人冒着反击的炮火坚守山头整整一天。至日落时,他们的抵抗结束了,撤向后方。

第二天,李奇微来到这里,他和弗里曼亲赴现场。弗里曼并非未见过战斗场面的新兵,他经历过去年11月和12月第2师在北朝鲜的溃败,并在中国人所进行的最猛烈攻击中幸免于难。但是他在谈起这一天的战斗时说:“这可能是我在整个朝鲜期间参加过的最残酷的战斗。我们很幸运没有被击垮,因为我们确实是进行了背水一战。”

统计敌军伤亡人数往往采取估计而非精准计算,尤其当敌军的死因是凝固汽油弹和高爆炸弹所致时,然而美军士兵在双隧洞地带清点出4 000多中国阵亡者。

此役对李奇微来说十分重要。联合国军的个别士兵和分队曾在对方优势火力下被打垮,并违抗要他们重返战斗的命令,但是该团的军官们无一例外地坚守职责,视死如归,绝大多数士兵仍然很坚强。在朝鲜战争中,中国人的全力进攻第一次被击退了。

与此同时,中国人在其全部推进线上突然脱离接触。李奇微知道,强渡汉城以东的汉江的道路已经开通,他可以切断中国人的供给线,使集结在西部的中共军队陷入困境。虽然第8集团军的表现并非十全十美,但是它在短兵相接的战斗中打退了中国人,而且李奇微对他受命六周来的所作所为感到自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