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月23日下午5时30分,他们在第一大厦六层的一间镶有墙板的会议室里开会,这是战争爆发以来最为壮观的一次高级军官们的聚会。代表参谋长联席会议的是谢尔曼海军上将、柯林斯将军和空军副参谋长伊德沃尔·爱德华兹将军;代表海军的有阿瑟·雷德福海军上将、特纳·乔伊海军上将和多伊尔海军上将;麦克阿瑟方面的人有阿尔蒙德将军、多伊尔·希基将军、克拉克·拉夫纳将军、埃德温·赖特将军。阿尔蒙德与陆战队的谢泼德将军和史密斯将军之间的关系颇为紧张,这两位军官没有出席会议说明了这一点。实际登陆将由陆战队施行,这是本次行动中最危险和最复杂的部分,然而他们的代表仅仅是一位中校,他是作为多伊尔的情况介绍军官之一参加会议的。这一疏忽是微不足道的,谢泼德后来在日记中指出:“那些天里,陆战队在东京不是讨人喜欢的角色。”

海军方面首先介绍情况,总共有8个人,他们一个接一个地走进会议室,前后间隔为8分钟。他们没有谈及麦克阿瑟的宏伟战略规划,而是介绍局限于行动的直接保障问题。火炮支援军官阿利·卡普斯少校说:“我们列出了所有可以想到的和自然的不利条件——仁川样样俱全。”“如果开出一张关于两栖作战禁忌事项单子的话,”通信军官门罗·凯利中校说,“那你会得到一份仁川行动的真实写照。我们很多制订计划的人认为,如果仁川行动成功,我们将不得不改写教科书。”

海军在仁川的主要问题是潮汐和地形。那里的潮水平均涨落差为20.7英尺,这是世界上最大的涨落差之一。但在预定入侵的那天,由于月相的关系,潮差将达32英尺左右。退潮时,几百年所积淤的泥滩向港外延伸达2英里多。随着潮汐的起伏,潮水冲过通向陆地最佳通道——狭窄弯曲的“飞鱼峡”时,其速度每小时可达6海里。海军水雷专家说,飞鱼峡是布雷的天然场所,任何一艘船沉在那里都会阻塞这条航道。船只驶进海峡时,犹如驶入“死胡同”,在那里船只无法掉头。一艘动弹不得的船只将阻碍整个船队。

第一次高潮将出现于早上6时59分;然而,两个小时以内潮水就会退去,致使攻击舰船将在泥泞的岸滩上搁浅,成为北朝鲜海岸炮兵的良好射击目标。它们将搁浅至下一次高潮的到来,时间是晚上7时19分,即日落后半小时。因而两栖部队冲过海峡航道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同时还要压制并占领由重兵防守、瞰制全港的令人胆寒的月尾岛,并要运进足以供应全天使用的补给品。

在夜间登陆的部队也只有两个小时的时间。上陆部队要建立一个滩头,运进补给品,并建立防御阵地以顶住北朝鲜人的反击,直至下次早潮的到来。

海军不愿意让部队在市中心登陆,因为每一处码头、仓库和建筑物都可能成为北朝鲜人的抵抗据点。由于必须用重炮猛轰月尾岛,因此在战术上将无法造成突然性。

主要登陆地点月尾岛上的绿海滩,是一条200码长的沙滩和石滩相间地段。大陆上的红海滩和蓝海滩位于城区的两端,相距4英里,被沉闷无趣的工业区和码头隔开,港口前沿是一些颓圮的码头和一道高高的海堤。退潮时,红海滩看上去是一条1 000英尺长的黏状、半流质的泥滩。陆战队史学家罗伯特·德布斯·海纳尔写道,其稠度“恰如凝固的巧克力软糖,但味道却大相径庭”。在城区的另一端,蓝海滩前面是4 500码长的泥滩,海堤高达14英尺。

几个月以后,甚至阿尔蒙德将军也认为,仁川是“我们能够进行两栖攻击的最为糟糕的地方”。但正因为它是最糟糕的地方,在军事上也可能是最好的地方,如果麦克阿瑟能够把看来是不利的条件化为对他有利的条件的话。

将指挥海军的多伊尔指出,把船只驶进狭窄的航道是十分危险的。谢尔曼嗤之以鼻,说:“我将毫不犹豫地把一艘船开到那里。”

“你说起话来就好像是范瑞加特一样!”麦克阿瑟颇为赞许地说。

柯林斯将军在海军介绍情况之后的发言中,对第8集团军突破釜山包围圈的能力表示担忧。会议之前,柯林斯曾匆匆走访第8集团军司令沃尔顿·沃克将军。沃克“为堵住他千疮百孔的防线上的漏洞而忙得焦头烂额,无从考虑今后突围的事”。此外,由于陆战1旅将从沃克的部队中抽出并配属给反攻部队,他的兵力也将被削弱。

柯林斯警告说,如果第8集团军不能向北进攻,这对入侵仁川的部队来说“也许是灾难性的”。他提议以群山作为替代地点。这个海港位于仁川以南100英里,没有仁川那些不利的自然条件,接近北朝鲜人民军穿过论山和大田的补给线,更为靠近第8集团军的战线,因此会使联合国军的两支部队更容易会师。谢尔曼表示同意。他请求麦克阿瑟忘掉仁川,进攻群山。

麦克阿瑟坐在那里一言不发,面无表情,一边抽他的烟斗,一边听海军参谋人员、柯林斯和谢尔曼发言。他们的发言结束后,麦克阿瑟又沉默了片刻,似乎是为了最大限度地获得戏剧性的效果。屋子里的很多人以前都曾领略过麦克阿瑟的滔滔辩才,他们知道他酷爱夸张做作。尽管如此,他们却不能不为之所动。

麦克阿瑟对这段吊胃口颇为欣赏。他后来写道:“阿尔蒙德在座位上不安地移动着。如果真有那么一次沉默可称得上是耐人寻味的话,那么此刻便是。我几乎可以听到我父亲的声音,好像他在许多年以前那样告诉我:‘道格,军事会议产生胆怯心理和失败主义。’”接下来,麦克阿瑟讲了45分钟,刚开始时语气平缓,然后逐步“以娴熟的技巧突出重点”。柯林斯后来写道:“即便排除明显的戏剧性效果,这是一次对他决心铤而走险、登陆仁川的观点的绝妙陈述。”

屋子里除了麦克阿瑟的声音以外静默无声,一缕缕的香烟烟雾在依墙而挂的巨大的军用地图前面飘悬缭绕。麦克阿瑟讲话时不用讲稿,但会上无人质疑他根据记忆所讲述的事情的准确性。

由于大部分北朝鲜军队都集中在釜山防御圈,麦克阿瑟确信“敌人……对仁川的防务未曾做到应有的准备”。反对在仁川登陆的论点“在我看来恰恰是有助于保证这次出奇制胜的因素”,没有一个敌军司令官将会想到美国人竟会如此“鲁莽地”冒险进行这种进攻。他举出英国人1759年奇袭魁北克的例子,当时一小队人马攀上了被认为是无法逾越的高岸,使法国人猝不及防。

麦克阿瑟承认海军的反对意见是“实质性的和中肯的”,但“不是不能克服的”。他是信任海军的,而且可能“更胜于海军信任它自己”。海军在二战的两栖作战中曾经克服了类似的困难,它在仁川也能够一如既往。

麦克阿瑟继续说,所提出的另一个登陆地点群山的危险会小一些,但价值也小一些。在那里进攻将不会扰乱北朝鲜人的后勤供应线。“像这样一次翼侧运动以不搞为妙。”他也认为没有必要进行一次“流血但无决定意义的”尝试来让沃克的第8集团军从釜山解围,“敌人不过是在他们的补给线和交通线上向后退而已”。

但是,夺取仁川和汉城将能切断北朝鲜人的补给线并能封锁半岛的整个南部。北朝鲜人民军越往南进,补给线就越脆弱,所有的补给线都汇集在汉城。“夺取汉城以后,我将使敌人的补给系统完全瘫痪,”麦克阿瑟说,“没有军火和粮食,北朝鲜人将很快陷于孤立无援和分崩离析,并且容易被打倒。……”

麦克阿瑟唯一的其他选择是继续在釜山进行消耗战。“你们甘愿让我们的部队在那个血腥的环形防线里,像牛群在屠宰场里那样束手待毙吗?”他说,“谁愿意为这样的悲剧负责呢?当然,我绝不愿意。”

麦克阿瑟的讲话接近高潮。“我几乎能听到命运的秒针在嘀嗒作响。我们现在必须行动起来,否则我们将灭亡。”他最后说:

假如我的估计不准确,而且万一我陷于无力应付的防守地位,那我将……亲自把我们的部队撤下来以免遭受惨败。那时唯一的损失将只不过是我个人职业上的名誉而已,但仁川之战不会失败。仁川之战必将取得胜利,它将挽救10万人的生命。

甚至疑虑重重的柯林斯会后也为之所动,但仍有保留。翌日,海军上将谢尔曼和雷德福与两位被排斥在会议之外的陆战队将军奥利弗·史密斯和莱缪尔·谢泼德谈话。根据在过去的几天里所收到的海军方面的侦察,陆战队认为仁川以南30英里的浦升面是一处更好的登陆场所,那里的水深,登陆可以在任何时间进行。

阿尔蒙德听不进仁川以外任何可供选择的意见,他讲得越多,史密斯和谢泼德就越恼火。阿尔蒙德对他们说:“所有这些两栖玩意不过是一种机械行动。”

史密斯对此很明白。“我想要告诉他一点严酷的事实,而他则目空一切,还把我称为‘小孩子’,这使我十分恼怒。”

陆战队的将军们要求拜见麦克阿瑟,终于得到许可,但他没有心思听取更多的反对意见。他在前一天已经说服了更多的人,他现在希望陆战队不要多嘴,并执行命令。麦克阿瑟说,夺取仁川,然后是汉城,这将很快结束战争。“下5个美元的赌注,”他说,“我就有机会赢得5万美元。我决心已下,这便是我要做的事。”

谢尔曼最后会见了麦克阿瑟。他们所讨论的事情没有记录,但谢尔曼后来的确说:“但愿我也有同他一样的信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