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鲜人是在豆谷城对面突破洛东江的,洛东江在这里向西来了个急转弯,然后向南流去,再折回来呈马蹄形,形成一小块像倒置的U形的平地,大约长5英里,宽3英里,起伏的山脊蜿蜒其中。

陆战队阵地对面的地形是耸立的五峰岭,据陆战队历史学家林恩·蒙特罗斯描述,山脊看上去像“史前的某种爬行动物”,头部俯视豆谷,躯体向东南伸延2 000余码,然后消失在沼泽和群山之中。山脊上布满了一个个小丘,它们被犬牙交错的支脉和注入稻田的深沟所分割。为了把北朝鲜人赶回洛东江,陆战队首先必须把他们驱逐出这块弹丸之地。

陆战队第5团第2营担任这项进攻任务。8月17日上午8时,在炮兵射击和空中轰炸未能有效摧毁北朝鲜人阵地的情况下,第2营开始进攻。《时代》周刊记者詹姆斯·贝尔目睹了陆战队向被称为无名高地的山头运动:

陆战队员沿着光秃秃的山坡向上运动时,地狱之火在他们四周爆裂。进攻道路上到处都有士兵倒下,看来已无法继续前进。但是光荣永远属于我们见过的最英勇的士兵,进攻未被打退。伤亡令人难以置信,但是进攻部队始终没有后退。他们前进,跌倒,爬起来再前进。

旅长爱德华·克雷格将军站在山谷的一条道路上观察着部队的进攻行动。他举着望远镜时,双手在颤抖。他说:“我从未见过士兵们这样奋不顾身。”

北朝鲜部队的机枪和迫击炮火居高临下地向进攻部队射击超过一个小时。陆战队撤下来,又冲上去,当手榴弹沿着山坡滚进他们队列时,他们只得又退下来。救护人员带领南朝鲜担架员从战场后方绕上去接送伤员。《时代》周刊记者贝尔询问一位陆战队员是否参加过第二次世界大战,他回答说:“没有,我也不希望参加这场战争。”

迈克·欣卡少尉率领的一个排夺取了109高地,这是无名山脊上许多小山峰之一。但是,附近两座山头上的机枪交叉火力使得他们动弹不得。虽然该排得到炮火和又一次空袭的支持,但临近中午时,全排仅剩下15人。尽管如此,他们还是设法打退了一次反攻。欣卡讲述了后来发生的事:

我们弹药告急,伤亡严重,只能隐蔽在北朝鲜人挖的浅壕里,因此我决定撤退,直至我们左侧的火力被压制。我下令带上所有的伤员和武器撤退。大约向山下走了四分之三的路程时,我让士兵们就地隐蔽。当时只有6名士兵还能战斗。

我决定从原路折回,查看是否还有伤员被遗漏。我摸回阵地时(109高地的峰顶),发现一名受伤的陆战队员躺在两名阵亡士兵的中间。我抓住他,把他拖出散兵坑,这时,一颗子弹击中我的下巴,鲜血直往喉咙里灌,连气都喘不过来。

我朝顺着山坡往上爬的东方人扔去一颗手榴弹,不等爆炸就转过身去,拽住那位陆战队员的胳膊尽量远离山头。

又一颗子弹击中我的右臂,在子弹冲力的推动下,我顺着山势滚了好长一段距离才停下来。

欣卡设法走到一个指挥所,从那里把弹药运送到他的残部手中,然后才设法医治伤口。欣卡的勇敢行为使他荣获一枚铜星勋章。

下午4时,陆战队的飞机和大炮猛烈地轰击了无名山脊,使整个山头上尸体、武器和装备残骸比比皆是。海盗式飞机接着飞往北朝鲜人阵地后方,轰炸和扫射了正在横渡洛东江的增援部队。陆战队的预备队中其他连队趁北朝鲜人斗志瓦解冲上山去了。

与此同时,陆战队的M-26型坦克在下面的山谷里,向北朝鲜的坦克以及山上的反坦克炮和机枪阵地射击。深夜,北朝鲜四辆令人生畏的T-34型坦克隆隆地驶来应战——这是陆战队和共产党的坦克首次交战。仅仅五分钟,陆战队就打破了T-34坦克不可战胜的神话。反坦克炮打断了先头坦克的履带,首次参战的M-26坦克的90毫米炮一阵齐射,使这辆坦克成为一堆燃烧的废铁。第二辆坦克被击毁得更加精彩:一枚3.5英寸火箭击坏它的右履带,另一枚火箭引燃了油箱。坦克摇摇晃晃地开下道路,两辆陆战队坦克的90毫米反坦克炮用一发发炮弹从容地向它射击,炮弹穿进炮塔,炸碎了坦克外壳。一名敌兵居然打开了顶盖,就在这时,一发撞在开启的舱盖上的2.36英寸白磷弹弹进坦克,敌兵跌进坦克,里面顿时腾起烈焰。第三辆坦克绕过弯路,但却无法越过正在燃烧的头两辆坦克,陆战队集中火力向它射击——火箭、反坦克火箭、加农炮。霎时间,坦克爆炸。陆战队首次坦克作战,美军大获全胜。

在以后的几天里,陆战队和北朝鲜人在五峰岭及其周围地区继续激战,美军的空中和地面火力的优势逐渐无情地占了上风。北朝鲜人再也坚持不住了,其主力被炸弹和大炮所压制,受到攻击时就阵脚大乱,逃跑“如鸟兽散”。8月17日,在一次令人想起“固城火鸡射击之战”的大屠杀中,数以百计的溃逃敌军士兵在大白天逃到洛东江岸边,企图涉水过江,以逃离一个已经被陆战队变成死亡陷阱的滩头阵地。陆战队的海盗式飞机向聚集在洛东江边的数百名敌军轰炸扫射。凝固汽油弹和炸弹使洛东江两岸燃起熊熊大火。

8月17日下午,在陆战队防区东边的倭馆桥下面,陆军第5骑兵团的部队遇到了一名来自芝加哥的18岁美军二等兵罗伊·曼林,他从一个山坡向正在开进的部队爬行过来。曼林的两条腿和一只胳膊都被冲锋枪打伤,他讲述了一个可怕的故事。

两天前的早晨,他所在的H连得到消息,韩国军队的一个排正在赶来增援H连的迫击炮排。早餐时分,他们看见一伙朝鲜人正在穿过一片苹果园。没人意识到那是共军,直至这些朝鲜人站到了美军的掩体跟前。(如一名北朝鲜士兵在被俘后所说:“美国大兵看起来都呆若木鸡。”)由于人数悬殊,差不多是10∶1,美军这个排就投降了。曼林说:

他们走上前来,一只手用冲锋枪顶着我们的肚子,另一只手伸过来像是要握手,但是却抓住我们的枪。一个共军扯拉着我的枪,我拉回来,他又拉过去。我对自己说:“这可不是争辩的时候啊。”就让他拿走了。他们让我们脱掉衣服,拿走了我们的钢盔。他们拿走了我的手表和钱包,钱包里面有11.81美元,我女朋友的照片也在里面。他们把照片拿出来看,就拿走了。他们喜欢女人的照片。……

那个显然是指挥官的北朝鲜人告诉战俘们,如果他们表现好,他们将被送到汉城附近的战俘营去。他们把战俘们的双手捆绑在背后,当天晚上和第二天,北朝鲜人带着他们进行了几次行军。美军猛烈的炮火使他们不能在夜色的掩护下涉水越过洛东江。有一个事件表明,北朝鲜人一开始可能并不打算虐待美国人。两个美国人成功地弄松了捆绑他们手腕的绳子。因为这个过错,一名北朝鲜士兵威胁要开枪打死他们,他自己却被一名共军军官开枪打倒。但是,第二天,一名懂一点日本语的美国人在跟北朝鲜人交谈时,偶然听到一名中尉说,因为美军过于迫近,这些战俘要被处死。

陆军的官方史料引述了北朝鲜人民军前线总司令部于7月28日发布的一项命令,该命令禁止“在敌方人员可以作为战俘时对他们进行不必要的杀害。……已经投降者将作为战俘处理,并用一切手段在思想上和政治上摧毁敌人”。另一项命令是北朝鲜第2师于8月16日发布的,其中说:“我们有些人仍然在杀害那些前来投降的敌军。因此,各部队政治部门有责任教育战士接受并善待战俘。”

与韩国和美国军队待在一起的美国记者们,对他们所在战线这一边显而易见的违规行为并非视而不见。实际上,老资格的记者约翰·奥斯本的心情是如此不安,他在8月末的《时代》周刊上对他所谓的“代理人的暴行”大加讨伐。奥斯本并不主张要发表什么“义正词严的控诉”,或者对“北朝鲜更加严重的暴行”给予原谅,但是他确实列举了“在朝鲜的战争的基本事实”:南朝鲜警察和我在前线地区看到的南朝鲜海军陆战队也十分残暴。他们杀害战俘,免掉他们押送战俘去后方的麻烦。他们杀害平民,以免他们挡道碍事,或者免去搜捕和审讯的麻烦。他们刑讯逼供以获得情报(这些情报是我军需要,并向南朝鲜审讯者索求的),其手段如此残忍,不能具体详述。

美国人把朝鲜人对战俘和共党嫌疑分子施行残酷行为当成其根深蒂固的性格来对待。《芝加哥每日新闻报》的凯耶斯·比奇承认,他的无动于衷曾经达到这种程度:他可以袖手旁观“南朝鲜士兵把共党嫌疑分子打得血肉模糊”而不加干涉。有一次,他遇到一群妇女,由手持刺刀的卫兵看守着,她们被迫跪在锋利的石块上,双手平举在头上。一个婴儿在一名妇女面前爬着,想要够到她胸部吃奶。她不敢动弹。《生活》杂志的摄影师卡尔·麦丹斯忍无可忍,他抱起婴儿,送到他母亲的胸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