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如此,战场的整个形势完全对北朝鲜人有利,到7月19日晚,大田周围,也就是联合国军关键防御地段的战线如此捉摸不定,以致迪安将军也承认说:“我甚至说不准大田西北的阵地是否还在我们手里。当时,几乎没有做出什么重大的作战决定。”迪安说,在那混乱不堪的日子里,一名经验丰富的中士就可以取代他指挥战斗。迪安并不在他的指挥所,他带几名助手悄悄溜进一座被遗弃的屋子,倒地就睡,“鼻子吸进了在朝鲜谁也躲不掉的稻田腐土、泥墙、粪肥和污物散发的气味”,现在又夹带着弹壳散发出来的无烟火药的辛辣气味。

黎明前,附近的一阵轻武器射击声把他们惊醒,北朝鲜的坦克突进城内,渗入者和倒戈分子躲在断壁残垣后面向韩国士兵、美军以及奔逃的难民射击。每个人——韩国士兵,以及不知所措、疲倦不堪、满城乱窜的美国士兵——在大田的结局是不言而喻的。这些美国士兵,迪安写道:“不足一个月前还大腹便便,兴高采烈地待在占领军宿舍里,与日本女友消遣作乐,痛饮啤酒,仆人们把他们的靴子擦得精光锃亮。”

由于部队之间联络中断,第34步兵团指挥系统失灵。军官们不知道其他部队的位置,也无人指挥少得可怜的高爆反坦克武器来对付在城里游动的北朝鲜坦克。任何与敌人的接触都是遭遇战,而且完全被北朝鲜人所左右。在一次极为可怕的战斗中,北朝鲜坦克隆隆地冲进一个院落,守军只是美军的后勤人员——卡车司机、机械工、厨师、文书。坦克用加农炮猛轰一气,把这座院落夷为平地,打死了那里150名士兵中的大部分人,并且毁坏了大部分装备。直到坦克隆隆驶去攻击其他目标时,才有人找来一门3.5英寸的反坦克炮,但可以发现的目标仅仅是隐蔽在房舍内的狙击手。一所房屋被第一轮炮火击中起火,火势顺着其他茅草屋顶的屋舍蔓延。顷刻间,大田的大部分地区陷入一片火海。

迪安此刻心情沉重,在这个时刻他看不出“前进、后退”之类的术语具有任何诗一般的魅力。他和他的部队坚守了20天,已经疲惫不堪,代价惨重。他不得不一次又一次地告诉士兵何时将要撤退,何时将要回来重新作战。他后来在关于朝鲜战争的回忆录中写道:“任何陆军军官有时必须有一副铁石心肠,你职责的一部分就是把士兵派到你知道是有去无还的地方去。做到这一点绝非易事,尤其是你用别人的生命只能换来片刻喘息之机,这实在是一桩煎熬灵魂的差事。”

早晨6时30分,迪安发现自己处于“将军无用武之地”。第34团指挥部与下属两个营之间的联络中断,也不知道它翼侧的位置以及整个战局进展如何。迪安把战斗降低到单兵作战的原始水平。他无力左右整个战争,但是“或许我们还能对付个把坦克”,他带领一名助手和一名朝鲜翻译前去寻歼坦克。

甚至连这种低水平的任务也告失败。迪安强行拉来一辆载有一门75毫米无后坐力炮的卡车,指挥它向停在一个路口的两辆坦克射击。但四五发炮弹都打飞了。临近中午,迪安临时拼凑起来的反坦克炮队只剩下一发炮弹。炮手们惊慌失措之中在100码的距离里也未命中目标。坦克掉转头,在距离迪安他们20码处隆隆驶过。迪安将军怒不可遏,他站立在大街上,用他仅有的一支0.45口径的手枪向坦克射击。他并不认为可以用手枪来打坦克,他后来说:“这纯粹是当时愤怒和无奈所致,我大发脾气。”

第三次攻击则成功一些,尽管付出的代价使迪安胆寒。这一次,迪安一行追踪一辆坦克到了一个街口。他们悄悄经过一家家空荡的商店、屋舍,穿过一座院落,迪安和炮手们趴在一座窗台上,俯视停着坦克的街道。

迪安小心翼翼地从窗台的一角看出去,“正对着十几英尺以外的北朝鲜坦克炮口,我吐唾沫都能到炮管上”。然后,三发反坦克炮弹摧毁了坦克。

从清晨直到将近傍晚,迪安一直留在街上搜索坦克。他最后回到乱七八糟的指挥所后,“重大问题”是指挥部队有条不紊地撤出大田。第34团残部分成两个纵队,在轻型坦克的掩护下向南撤退。迪安乘吉普车在后面一个分队中。

前面一路纵队还未走到城南,就遭到强大敌军的伏击。卡车中弹起火,阻塞了狭窄的街道。北朝鲜士兵从屋顶向下射击,美军士兵奋力反击。

迪安的吉普车在短兵相接的混战中飞快行驶,“它侧倾着绕过不能动弹的卡车……尽管我们开得飞快,一道猛烈的火力网像是地狱之火,把我们灼伤”。司机错过了一个路口。但是机枪、步枪子弹像雨点似的从两旁的建筑物上泼下来。掉头是不可能的,他们只能奋力往前,指望能夺路逃命。

后来几个小时的情况更加危急。迪安把受伤但还能走动的士兵弄上吉普车。他在一辆倾覆的卡车旁边停下。司机已经咽气,两名士兵被压在车底下,其中一个对将军说:“我们还是投降吧,抵抗也是徒劳。”迪安蹲下来与他们交谈,一名北朝鲜狙击手的身影突然出现在山脊上。迪安抓起一支M-1步枪射击,狙击手消失了。

迪安吩咐吉普车和警卫车的司机们继续朝南开,他留在卡车旁边劝说这两名“哆哆嗦嗦”的士兵跟他一起走。他截住一辆半履带式牵引车,“车上拥挤不堪,已无立锥之地。我们还是登上晃晃悠悠的脚踏板,抓住把手,吊在车外搭上了车”。

他们又中了埋伏,人们纷纷跳下车,跌跌撞撞地跳入路边的沟渠隐蔽起来。他们终于安然无恙,并商量南去的道路,最后决定涉水过锦江,越过河对岸陡峭的山脊,一路向南。

他们遗弃了吉普车,背着一位重伤员,踏着松软的沙质土步行。黑夜伸手不见五指,他们尽量悄悄地行进,以免惊动北朝鲜人。重伤员开始说胡话了,他把所有的水喝得一干二净,还嚷着口渴。

一次中途休息时,迪安觉得自己听到他们行走的山脊一侧有流水声。他朝那个方向摸去,但是山坡很陡,他不由自主地冲下去,怎么也收不住脚。他纵身前扑,终于摔倒。

后来不知什么时候,迪安醒来,浑身疼痛。他的肩胛骨摔断,头被划开一道口子,“一年前,我的腹部刚做过手术,现在剧痛难忍”。同行的人们也已不知去向。迪安失去了知觉,醒来时看见一支北朝鲜巡逻队从距他几码远的地方经过,他没被发现。黎明时分,他试图向南走,遇见了掉队的斯坦利·泰伯中尉,他俩结伴,走了1天、2天、4天——迪安伤痛剧烈,已失去了时间概念——最后躲进一个南朝鲜人家里。迪安掏出100万韩元(合110美元),要这家人带路去大邱,可他们却找来一支北朝鲜巡逻队。

迪安和泰伯闻声夺门而出,隐藏在一块稻田里。迪安卧倒在稻田的泥地里,用胳膊肘匍匐爬进一条水渠,然后翻过水渠,爬进另一块稻田。泰伯没有紧随。(泰伯显然在后来的几天里被俘。他被送进战俘营,几周后死于营养不良。)

在以后的35天里,迪安游荡在南朝鲜的山野之中,有时向老百姓讨点吃的,更多的是遭到拒绝并且被报告给北朝鲜人。有好几次,他靠攀爬峭岩才得以逃脱。

8月25日,迪安终于厄运临头。两个男人自告奋勇带他越过战线,可是他们为了每人5美元的赏钱,把他交给了北朝鲜人。

迪安当了三年囚犯。鉴于他在被俘前后的英勇表现,他于1953年9月获释后被授予荣誉勋章。但是,随着战争进入第二个月,损失主要战场指挥官,只不过是沃尔顿·沃克将军的第8集团军遇到的诸多麻烦之一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