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期日晚7时左右,杜鲁门总统返抵华盛顿,在驱车驶往布莱尔大厦的短途中,艾奇逊、国防部长路易斯·约翰逊和副国务卿詹姆斯·韦布向总统做了简短的汇报。杜鲁门连连点头,对安理会的表决结果表示满意。到布莱尔大厦后,他抽空给妻子打电话说,他已平安到达(杜鲁门夫人对坐飞机神经过敏,杜鲁门总是要给她打电话报个平安)。他随后下楼来到客厅,13位负责全国军事和外交的高级官员已恭候在那里。国防部有8人出席会议:约翰逊,陆军部长弗克兰·佩斯,海军部长弗朗西斯·马修斯,空军部长托马斯·芬勒特,陆海空三军参谋长劳顿·柯林斯、福雷斯特·谢尔曼和霍伊特·范登堡,以及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雷德利。国务院方面参加会议的有艾奇逊、韦布、腊斯克、希克森和菲利普·杰塞普(后者担任记录秘书)。中央情报局长希伦科特海军少将和国务院第一流苏联问题专家乔治·凯南均未被邀请。 当天晚上在华盛顿,关于朝鲜事态的发展以及苏联对入侵所发挥的作用等方面的情报还很缺乏,因此这两位人士未被邀请出席会议惹人注目。
很奇怪,会议一开始就偏离了正题。约翰逊和布雷德利将军前一天刚从远东归来。访问期间,麦克阿瑟硬塞给他们一份关于台湾的长篇备忘录。会上,布雷德利(按照约翰逊的要求)开始宣读。与会者听到的是麦克阿瑟急切呼吁杜鲁门改变1月份所宣布的美国无意保卫台湾的政策。麦克阿瑟把这个岛屿喻作“永不沉没的航空母舰和潜艇供应船”,认为把它拱手让给一个不友好的政权“对美国将是一场巨大的灾难”。麦克阿瑟表示愿意甚至迫切希望访问台湾,并对保卫这个岛屿免遭侵犯所需的“军事援助的要求和程度”进行调查。与会者们早已闻悉这些论点并嗤之以鼻,因此既没有人插话,也没有人加以评论。艾奇逊暗暗思忖,约翰逊为什么非要在这个非同一般的会议上提这个问题。
布雷德利发言完毕,从胡佛政府以来一直侍奉总统的男管家阿朗索·菲尔兹打断了会议,招呼用餐。杜鲁门一家应该再过一天才回来,菲尔兹对他的伙计能够按照仅仅几个小时前发来的吩咐准备好晚餐而暗自扬扬得意。
餐桌上的交谈限于一般性问题:俄国人或中国人直接干涉的机会;朝鲜战争可能只是虚晃一枪,以掩盖在其他地区进行一场规模更大的战争;希望美国提供的武器能够使南朝鲜人挽救自己。
餐后,撤出杯盘,这张椭圆形红木餐桌就成为正式的会议桌。总统首先发言,他说自己“没有思想框框”,愿意倾听对局势的任何见解,他暂时无意做出任何重大决定。(早些时候,副国务卿詹姆斯·韦布曾低声提醒杜鲁门:“我们别太快了。”“别担心,我不会的。”总统回答说。)接着他请艾奇逊详细描绘朝鲜的局势。
艾奇逊迅速地回顾了自收到第一份关于入侵的新闻简报以来所发生的事件,这是一份“混乱不堪、令人沮丧的报告”。随后,他提出了根据当天与国务院和国防部官员讨论归纳出来的三项建议:
——授权麦克阿瑟向朝鲜人运送军援计划以外的武器和其他装备;
——动用空军掩护美国妇女和儿童撤退,对企图阻挠撤退的一切北朝鲜飞机和坦克进行还击;
——命令第7舰队从菲律宾向北移动,以防止中国共产党人进攻台湾,同时劝阻国民党人不要采取任何针对大陆的行动。在决定采取进一步步骤之前,麦克阿瑟不应获准对台湾做调查性访问。艾奇逊强调指出,美国不应该和蒋介石搞得太热乎。他认为台湾的前途将由联合国决定。(杜鲁门插话说:“或者由对日和约来决定。”)最后,艾奇逊提议加紧向法属印度支那提供援助,支持当地政府同共产党以及反法民族主义叛乱分子作战。
接着参谋长联席会议主席奥马尔·布雷德利发言。他说:“我们必须在某个地方划一条界线。”在朝鲜划界线是再好不过了。他不认为俄国已经准备战争。他同意艾奇逊提议采取的各项行动,喷气式战斗机在朝鲜上空飞行可以产生“鼓舞士气的巨大效果……即使它们无法准确地击中北朝鲜的坦克”。但布雷德利却对运送武器装备(例如F-51战斗机)的意义表示质疑,因为南朝鲜人从未接受过驾驶训练。提供任何物资均须以“向联合国提供援助为理由”。最后,布雷德利对“投入地面部队特别是大规模卷入的可取性表示怀疑”。
海军上将谢尔曼同意布雷德利的看法,认为目前苏联人还不愿意打仗,“但是假如他们想要打,那么就能打起来”。他还认为应该约束蒋介石。他希望第7舰队立刻从菲律宾向北移动,一旦需要,可以立即投入行动。
范登堡将军可不像他的同僚那样断然相信俄国人会袖手旁观。如果参加作战的仅仅是北朝鲜空军,那么他的空军就可以收拾北朝鲜的坦克。但假如俄国的喷气式飞机参与行动,他们的基地离战场的距离比美国在日本的基地要近得多。
杜鲁门总统询问美国能否摧毁苏联在远东的空军基地。
“这要花费点时间”,范登堡将军说,但是“如果我们使用原子弹,就能立即奏效”。
根据艾奇逊回忆,谢尔曼和范登堡宣称“这是一件海军、空军对付得了的事情……南朝鲜人将会齐心协力。而且在我们对北朝鲜人实施猛烈的空中打击的同时,派军舰从海岸线用重炮猛轰以进行支援,战争就可能结束”。陆军参谋长柯林斯却觉得并非那样有把握。据艾奇逊回忆:“他认为问题比他的海空军同僚们想象的要麻烦得多。”
杜鲁门转而征询文职部长们的意见。佩斯对动用地面部队表示怀疑。马修斯强调有必要立即采取行动,并说政府的决定会得到公众的支持。芬勒特认为,“我们应该冒那些精心评估过的风险,以期我们的行动能够维护和平”,不过当天晚上他“只能做出一些必要的决定”。
约翰逊提出对麦克阿瑟要严加管束,给他的指示“要尽可能详尽,以免使他过分地自由发挥”,不应该让麦克阿瑟行使总统授权。约翰逊也反对向南朝鲜派遣地面部队。
在做总结发言时,杜鲁门批准了一系列命令。麦克阿瑟将向南朝鲜人提供拟定的援助并派出一个观察小组;第7舰队驶向日本;空军“应该着手制订摧毁苏联远东全部空军基地的计划”。杜鲁门强调指出,这“不是一项攻击令,而是一项制订计划的命令”。最后,国务院和国防部应该“审慎地估计……苏联接着会在哪里采取行动”。
杜鲁门着重指出,所有这些行动都是在当天早些时候通过的联合国决议的授权范围之内采取。他还“未决定”任命麦克阿瑟担任朝鲜总司令。他指示这一切不得向新闻界透露,哪怕是背景介绍也不准。在预定第二天举行的国会拨款听证会上,艾奇逊和约翰逊也应该闭口不谈朝鲜问题。深夜11时,与会者从边门悄悄地离开了布莱尔大厦,以避开聚集在宾夕法尼亚大街上的新闻记者。
与会的军方人员径直前往五角大楼,与麦克阿瑟举行一次电传会议。会上,麦克阿瑟得到了确认:总统已经批准了当天早些时候发去的四项“建议”。麦克阿瑟被告诫说,“高层机构将依照军事政治形势的发展做出进一步的决策”——换句话说,政府仍然无法确定美国应该卷入到何种程度。麦克阿瑟还有什么要请示吗?他回答:“没有。”他发来的一份战报令人欣慰。穆乔和驻韩军事顾问团都报告说,汉城周围的韩国部队“日趋稳定”,在东部沿海江陵市登陆的北朝鲜人已经被击退。
陆军副参谋长马修·李奇微将军早年于西点军校在麦克阿瑟手下担任运动队长时,曾经跟他打过短暂的交道。他并不全然相信这位将军,因为他知道麦克阿瑟喜好对命令横加发挥,并且会有意无意地钻空子。在电传会议上,李奇微是个一言不发的旁观者。在会议文件上,他的名字排在“在座还有”名单的很后面。但李奇微根据麦克阿瑟在其他场合的所作所为,认为给他的指示应该更为精确。
会后,他不顾礼仪凑近布雷德利将军,询问发给麦克阿瑟的指示是不是“有意排除在朝鲜使用地面部队”。
“是的。”布雷德利回答说。
李奇微不再说什么,但是感到不安。开战才几天,参谋长联席会议发给麦克阿瑟的指示就措辞如此笼统,以致他可以轻而易举地背离总统的意愿随意利用。
与此同时,在布莱尔大厦,杜鲁门要国务院的艾奇逊和约翰·希克森一同讨论一些与朝鲜无关的问题。讨论完毕,杜鲁门说:“咱们喝点什么吧,今天太忙了。”
倒上波旁酒后,杜鲁门顿感轻松地说:“我已经希望并且祈祷以后再也不需要像今天这样做出决定了。但是除此之外我找不到其他可行的办法了。”
杜鲁门晃动着盛有波旁酒的酒杯,转向希克森说:“现在有了酒,我把一切都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他说:“总而言之,杰克,我是为了联合国才这样干的。”他又说:“我崇信国联,但是它垮了。很多人认为,它之所以垮台是因为我们未加入并且未给予支持。好吧,现在我们建立了联合国。这是我们的主意,在它第一次受到重大考验面前,我们可不能任其垮台。”
“如果一个联合国名下的合作体制有作用的话,那就要让它起作用。现在该由联合国叫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