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杜鲁门在独立城接到的第一批报告调子乐观,因此华盛顿的官员都不愿意打扰总统度假。上午10时左右,白宫的副新闻秘书埃本·艾尔斯驱车前往杜鲁门的住宅,并与总统在他的图书馆内闲聊。艾尔斯说:“总统可不是一个对任何事情都忧心忡忡的人,他对任何事件都不会情绪激动或者失去控制。……一个人只要当上了总统,就不会坐立不安,急得团团转,或者精神过度兴奋。他只想保持清醒的头脑。”

谈毕,艾尔斯走出来会见簇拥在大门外的记者。他说总统表示“关注,但是并不惊慌”。

按照原定的休假计划,杜鲁门总统去了他兄弟维维安的农场,出席星期天晚上举行的家宴,但是本能驱使他午前就返回他在独立城的家中。“我琢磨着艾奇逊会来电话,他果然打来了。”中午12时35分,艾奇逊建议总统“尽速”返回华盛顿。

经过一阵忙乱之后,杜鲁门集合了他的随从人员,急速赶往堪萨斯城机场。1时57分,“独立号”座机升空。随行记者们因为这个周末无新闻可采,星散各处,致使预订的美国航空公司包机没法跟随起飞,直到下午5时。杜鲁门的几位助手也尴尬地登上记者们的包机,他们被总统的突然离去打了个措手不及。

在飞返华盛顿的途中,杜鲁门独自思索,他断定这场进攻是由俄国人怂恿的。他说:“我敢肯定……必须以牙还牙。我得出的结论是,唯独实力才是俄国独裁统治者唯一懂得的语言。我们必须以实力为基础给予迎头痛击并击败他们。”

为了打发那个星期天下午返回华盛顿的数小时飞行时间,杜鲁门回想着他认为较为相似的以往的危机情景:1931年日本入侵“满洲”;墨索里尼入侵埃塞俄比亚,海尔·塞拉西皇帝向国联抗议遭冷遇;希特勒进军萨尔盆地,“这本来可以被法、英两国阻止,如果他们行动一致的话”。杜鲁门认为:“如果俄罗斯专制国家想要步希特勒和墨索里尼独裁政权的后尘,就应该让他们在朝鲜遭到迎头痛击,就像逼他们战后撤军伊朗,以及后来向铁托发出‘的里雅斯特最后通牒’那样。……”

飞行途中,杜鲁门发出一份电报,要求艾奇逊以及军方高官和外交顾问当晚在布莱尔大厦举行战略会议。在白宫修缮期间,杜鲁门一家居住在布莱尔大厦,这座通常供贵宾下榻的豪华饭店坐落在白宫以西,仅隔一个街区。

杜鲁门接着招呼财政部长约翰·斯奈德去他的包舱。总统说:“我不清楚事态有多严重。”“他们在华盛顿似乎认为局势相当严重。”他大声地自言自语道。“我真弄不明白,”他对斯奈德说,“我实在不知道俄国人在多大程度上参与了这件事。我们知道,朝鲜人一直由中国人训练,并且得到充分的物资供应——俄国人向他们提供坦克、飞机并且训练他们的飞行员。不过,我还知道中国人在那里拥有大量的人力,万一事态严重,就可以投入使用。”杜鲁门认为,入侵事件使“联合国保护其成员国免遭侵略的协议面临一场考验”。

杜鲁门转而问起斯奈德的本职工作。“假如局势严重,你认为财政部可以立即采取些什么措施?”他们商讨了制止国会正在进行的削减消费税的努力(打仗需要花纳税人的钱),两人同意撤回几天前刚刚完成的下一财政年度预算方案。斯奈德建议:“如果情况严重,我们应当立刻着手研究目前的税额要增加多少以及确立哪些新的税收项目。”

杜鲁门表示同意,然后聊了一会儿关于一旦战争来临,“要极为小心谨慎,避免出现过于庞大的赤字”。他看着斯奈德,说:“你我都见到了,两次世界大战都是因小事开始的。”

北朝鲜人发动了一场入侵,这一事实已经毋庸置疑;华盛顿的外交与情报界开始转而问为什么。杜鲁门的临机判断认为,是克里姆林宫下令发动了这场新的战争,这在华盛顿得到了广泛的赞同。星期日出笼的连篇累牍的分析报告一开头都以苏联应该承担责任的假设出发。

苏联惹是生非、在其他地区频繁调动的征兆处处可见。国务院第一流的苏联问题专家乔治·凯南(曾任驻莫斯科大使)接到口信,杜鲁门希望就“俄国在其他地区采取进一步行动……这是不是俄国人一系列行动的开端”等前景问题倾听他的意见。凯南召集其他几位克里姆林宫问题专家审阅了情报报告以及近期往来的电报。令人不安的征兆是显而易见的。在过去的六个月里,苏联人通过海路和铁路将大量武器装备和辎重源源不断地运入阿尔巴尼亚、罗马尼亚和保加利亚。至于原因,分析家们则众说纷纭:这些物资只是用来替换陈旧的武器,还是供夏季演习使用?是用来支持游击活动,还是储存供当地部队或者苏军未来作战中使用?苏联人已经宣布,黑海舰队将于当年夏末在靠近土耳其的沿海水域举行大规模演习。正如一份情报指出,这些演习“公布了一次拟议中的模拟进攻土耳其,并伴以两栖登陆演习的令人生畏的细节”。为了扩大威胁“入侵”的范围,苏联人计划使用2500架飞机和足够的登陆船舰,发动2个师的攻击。深陷政治动乱和经济动荡的伊朗,也给苏联提供了一个“胜之不武”的机会,如果他们选择挥师前来的话。

但是,苏联是否就要对这次入侵负责呢?在那个星期天,杜鲁门、艾奇逊,以及实际上华盛顿官方的每一个人都本能地设想成这样。苏联参与共谋的证据并不充分,然而确凿无疑。苏联前领导人尼基塔·赫鲁晓夫在他的“回忆录”里叙述了这段情景。他的回忆录1970年在西方出版,这份资料来源不明,但是被诸如爱德华·克兰肖等苏联问题专家认为是正宗货色。根据赫鲁晓夫的叙述,金日成在1949年末拜访了斯大林,并告诉他“北朝鲜人想用刺刀尖捅一下南朝鲜”。一次攻击将会触发南朝鲜的内部爆炸,并很快把李承晚赶下台。“按理说,斯大林不会反对这个主意,”赫鲁晓夫评论说,“这更加符合他的共产党人信念,因为这场斗争将是他们的内部事务,两个朝鲜会自己搞定。”

但是斯大林反应谨慎。他告诉金回到北朝鲜去好好考虑这个主意,再拿一个具体计划过来。几个月之后,金又来到莫斯科,他对“成功绝对有把握”。斯大林仍有怀疑。用赫鲁晓夫的话来说,他担心美国人“会跳进来”。但是金争辩说,他可以迅雷不及掩耳一举击溃南朝鲜,这就可以避免美国的干涉。中国共产党领导人毛泽东在斯大林的建议下也跟金谈过话。

最后决定是在莫斯科郊外斯大林别墅里举行的一次情绪高涨的晚宴上做出的。金满怀激情,大谈他将如何治理一个统一的朝鲜——北方的工业与南方的农业相得益彰。赫鲁晓夫评论道:“我们祝愿金日成取得每一个成就,为全体北朝鲜领导人干杯,期望他们斗争胜利的一天。”

然而,斯大林采取了最后一个步骤,表明他对这个计划仍然心存疑虑,而且对被拖入与美国的直接对抗有着明显戒心。苏联人在北朝鲜军队的每一个层级配有多达150名顾问,最低到营一级;在全国共有7000多名顾问。正当金日成准备南征时,斯大林下令大部分顾问返回苏联。这个“令人费解的”决定让赫鲁晓夫感到惊讶,他向斯大林请教。

斯大林立即回应说:“我们的顾问留在那里太危险,他们可能被俘。我们不想在那里留下把柄,被指责参与这桩事情。这是金日成的事情。”

在赫鲁晓夫看来,撤走苏联顾问从外部注定了北朝鲜入侵的失败。战争的头几个星期,北朝鲜人民军推进神速,然后在8月中旬,受阻于南方港口釜山附近的联合国军防御阵地。“如果我们没有拒绝为金提供合格人员以帮助部署兵力和指挥战斗,”赫鲁晓夫说,“北朝鲜毫无疑问就打赢了。”赫鲁晓夫在他的回忆录里确实强调了一点:“这场战争不是斯大林的主意,而是金日成的。金是发起者。当然,斯大林没有去劝阻他。”

星期日下午的头几个小时,迪安·艾奇逊在办公室里一直忙于开会,进一步推敲各种意见,以便晚上向总统汇报。下午3时30分许,他把与会者一一打发出去,声称他希望独自一人做文件口述。艾奇逊的回忆录对这段时间的叙述多少有点让人困惑,他说他在整理各种建议以便呈报总统。当然,实际上他的第一批建议,即上午发往东京的那些“参考意见”,已经搁在案头。那天下午,艾奇逊是在为采取更加强硬的军事行动准备论据。他毫不迟疑地谴责苏联发动了这场进攻,并且认为这是对美国“公开的赤裸裸的挑战”,畏缩后退将极大地损害美国的力量和威望。他认为“实力施加的影响……有着重大的威慑意义”。

艾奇逊独自留在办公室里,在一本律师用的黄色便条本上信笔涂写,他认为美国必须施加这种实力的影响——他希望与联合国共同行动,但如果必要,就单枪匹马地干,他知道盟国提供的任何部队在“军事上都是无足轻重的”。艾奇逊的回忆录以及那天国务院的会议记录都未表明人们的担心,即美国如果决定去南朝鲜打仗,可能无法征集到足够的兵员。在几个月以后出现的一系列紧急关头,征集人员的能力成了一个尖锐的问题。不过,艾奇逊选择了对此不予考虑,仓促地把美国推入了朝鲜战争。

当天下午晚些时候,国务院的情报研究处仓促地拟出一份调子悲观的预见报告。鉴于南朝鲜人军事上居于劣势和物资有限,因此只能进行有限的抵抗。用不了几天,他们的防线就一定会瓦解,其结果是汉城将失陷,有组织的抵抗将崩溃。“在军事失利在所难免的情况下,南朝鲜人民的抵抗意志也可能随之丧失。美国的撤离将标志着南朝鲜有组织抵抗的结束。”国务院的情报人员认为,北朝鲜如果事先未得到莫斯科的指示,“绝不可能”发动这场战争。因此,这一行动……必须看作是苏联的行动,是“过去18个月作为苏联政策明显标志的军事力量增长”的组成部分。但是,唯一不同的是,“这一次明显带有……一场全面战争的风险”。

但是,苏联人认识到这次入侵所造成的巨大危险了吗?艾奇逊便着手向莫斯科发出警告,美国政府并不认为苏联政府在这一冲突中置身事外。驻苏大使艾伦·柯克接到一份电报:他应该立即约见苏联外交部长安德烈·维辛斯基,正式向维辛斯基通报入侵的消息。维辛斯基实际上应被告知,苏联人应该要他们的傀儡罢手。“众所周知,苏联对北朝鲜政权具有决定性的影响,有鉴于此,美国政府要求,苏联要对这场无端的和毫无道理的进攻承担不可推卸的责任,同时要求苏联对北朝鲜当局施加影响,使其立即撤回入侵部队。”如果维辛斯基不接见柯克,“可将信件交给你可以约见的任何官员”。

电报于下午4时从华盛顿发出。下午6时48分,美国驻苏大使馆参赞沃尔沃思·巴伯回电说,外交部高级官员一个都找不到,重要人物“据称都不在城里”。

穆乔时而报告撤退计划,时而报告他使李承晚振作精神的尝试。艾奇逊在发往汉城的一份电报中强调,“南朝鲜军队”有必要“动员一切力量做短期的抵抗,让美国有时间做出决策,或是采取行动,或是提供帮助”。他答应几个小时之内即可决定授权麦克阿瑟向韩国部队提供弹药和武器,要求南朝鲜人做出“非凡的努力,坚持到其他方面开始运转为止”。艾奇逊准备冒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