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马联手将计就计,宁青合作各怀鬼胎
这时候的蒋介石正在距台北八英里的台湾糖业公司山中宾馆小住,眼前云收雨歇,毕竟海岛上的气候还算宁静宜人。
大陆的输局已定。上海在蒋离去后几天内便告失守,华东和华南战役一天一天向南推进,李宗仁又把“中央政府”搬到了广州——那是大革命的发祥地,李不知出于何种用心,一个劲地在打阎锡山这张牌,竭力促成老蒋复出,搞得蒋介石遁在深山也得不到一个安逸,每日头昏眼花地发表看法。
事情到了这个地步,蒋哪里有心思“考虑个人进退”?目前最重要的是要扳本!华南一隅岌岌可危,没有退路;西南地方险峻且又褊狭,亦不便来日施展;西北倒是辽阔,可胡宗南在那里一败涂地,擅离西安、退守秦岭,连个信儿也不给。在这节骨眼上,多年的友邦美国老爷居然在“中央政府”最需要他们的时候,采取“不干涉”的政策!国难当头,英雄豪杰在哪里呢?
马家军的请战书无异于暗夜闪电,突然照亮了蒋介石。既然胡宗南不行,何不让马家军试试?一封特急电报发到胡的流浪公署。
胡宗南心头滴着血,收拾收拾委屈,便硬着头皮,招来罗列、裴昌会、董钊等人,说:“马部主动要求出兵,老头子迭次电催,要我们协同,想听听各位高见。”
大家都小心翼翼地赔着一脸沮丧,半天没有人说话。
胡宗南抬头在裴昌会脸上打量片刻,扬了扬下颏说:“裴副主任,你讲。”裴无可奈何地冷笑一声,露出自嘲的表情。然后,叹气,又叹气,声音像蚊子哼哼:“这……也好,既然他们肯出兵反攻,我看就汤下面,把他们推出去。假若他们能在关中抵挡一下共产党军队,何乐不为?”
“在理,在理……”胡宗南听出了兴趣。他一边附和一边从每人的脸上寻求支持。
董钊不以为然。他紧锁双眉,凝神许久,摇摇头说:“马部都是些什么东西诸位该一清二楚,他们肯下本钱给你干?他们不过是想在中央面前出个风头,显摆显摆罢了,未必有真心……反正,我是不敢抱这个奢望!”
“不!”罗列满腹韬略地起身发言:“马部在共产党军队身上得的便宜不少,自恃骁勇,一向轻敌,一鼓作气夺回西安也未可知!我倒是担心,一旦他们得手,我等在中央面前就更没有说话的余地了。与其坐而论道,莫如将计就计,好好跟马部‘协同’一下,成功了,有我一份;失利于我也无大碍……还是由胡先生定夺吧!”
罗列的这个意见打动了胡宗南,也让马步芳和马鸿逵“甚为满意”。他们的目的就是要挟蒋介石以令西北,就怕胡宗南死猪不怕开水烫,装熊不答理,不肯动兵。只要胡答应一起出兵,他们觉得就是莫大的成功。
事实上马步芳和马鸿逵在给蒋介石发请战电之前,彼此也是各怀鬼胎。两人在三爱堂当着郭寄峤的面,就像骡马市场做交易似的,互相打着“坎子”。马鸿逵声称要出卢忠良的主力一二八军,并吹嘘说卢虽为汉人,却对主子如何如何忠诚;马步芳表面谦恭,骨子里亦不甘示弱,即把“犬子”马继援的八十二军拿出来夸耀,说马继援如何如何年轻老成敢打恶仗等。戏还没有开场,就魔王比宝似的,把个神圣的三爱堂闹得阴霾弥漫。
胡宗南派出的是裴昌会第十八兵团。自从春季战役之后,裴的明智已在具体战役行动中逐步体现,此次出兵就更加把握着分寸。他将陈子干的第九十军、谢义峰的第六十九军、刘超寰的第三十六军、李正光的第二十七军抱在一起,作为一个虚拟的集团兵力,沿陇海铁路及其两侧,向咸阳方向徐徐推进,而实际上在头里热热闹闹唱大戏的,仍旧是由胡宗南直接掌握的第十七军杨德亮。
裴兵团的四个军一动,马家军的“宁青联合兵团”五个军、两个骑兵旅计十万兵马,也沿着西兰公路及其两侧推进起来。马部总指挥是年轻气盛的马继援,卢忠良为副总指挥。
胡、马这样一堆庞大的队伍,指挥运作方式却颇为滑稽。两军号令各自为政,虽然彼此商定6月5日发起总攻,先占咸阳,再收复西安,可在开进途中,大家都像磨道上的驴,蒙着双眼谁也不能确切知道谁的位置。双方在通报进程时,都留了一手。尤其是裴昌会,出兵之前胡宗南就再三交代,说马家军一贯比泥鳅还滑,千万不可上当,部队要相机减速,原地踏步都没有关系,切不可突出冒进。胡的意图就是把咸阳让给马继援去打,“若能顺利收复,我们再向前推进也不迟;若攻打咸阳失利,我们调头就走,至时也不会受多大损失!”如此,裴昌会的任务就只是一条,拼命给马继援灌迷魂汤,把马家军十万兵马哄出陇东,推向关中,押在自己的前面做挡箭牌。
这可劳苦了杨德亮,他得把声势造足,让马继援有个耳闻目睹,产生起码的信任感。
自从丢了西安之后,杨德亮一直背着黑锅。暗授机宜的那个胡宗南不见了,只有一个脸色要多难看有多难看的胡宗南。杨被扔在宁陕北部的东江口一带,与西安保持着五六十公里的距离,每天瞪大眼珠提心吊胆地守候在那里。
经过那么一次匆忙撤离,部队早谈不上什么斗志了。团以下官兵中,有开枪自杀的,有弃暗投明的,军部通信营长和电台一个姓孙的排长,都在进山之后又逃回了西安。杨德亮想与其这么疲疲沓沓地拖下去,还不如找个机会拼杀一下。所以,当胡宗南命令他配合
杨德亮的动作被胡宗南无限膨化之后,通报给马继援,并不失时机地对马追加几句吹捧,说,马指挥官挂帅,哪一次不是所向披靡!又说马继援的英名早在关中广为传扬,共产党军队闻之丧胆,国军官兵无不奋发斗志等。胡宗南还从未这么赤裸裸地夸过别人,足见非常时期非常人格,胡也有趋奉与乖巧的一面。他这一“乖巧”不要紧,弄得马继援神魂颠倒,气冲牛斗,大呼小叫地要“踏平关中,建不世之伟业”,早把出发前他老爸马步芳的叮嘱抛到了脑后。
那是三爱堂的议军会刚结束,马步芳招呼儿子马继援从国民党西北军政长官公署驱车回到自己的官邸。父子俩一头钻进密室,马步芳说:“这一仗不比寻常,你打头我没话,万不可叫人家见风行船耍了咱,行军作战,切记‘独立’二字,不可莽撞。宁夏那个老东西,一贯老谋深算,心口不一;胡宗南也是个狐狸精,尕人嘛,啥话你都得给我掂个轻重……”
马继援满口答应着,肚子里却还是自己的主意。他是马步芳的独根苗,寄托着马步芳天大的希望。为了让这个宝贝疙瘩能够承继家业,甚至“一代更比一代强”,马步芳真是耗尽了心血……他见儿子答应得过于利索,便将信将疑地望着儿子,心里还有千言万语,一句也说不出来。
算起来,刚满30岁的马继援应是整个马家军这根藤上的第四代骄子了。他从小有股子血气,深得族人宠爱,取名继援,也就是要继承马援、追习汉代伏波将军功业的意思。马步芳下决心要把“这棵好苗苗”培养起来,8岁就在白玉巷公馆开馆延师,并选亲族子弟马世龙等随同伴读,后又到一所学校,一面学习文选、兵书、历史、地理、自然等科目,一面又随从专门选调来的鲜子良等军人操习劈杀、拳棒等军事科目。为使儿子文武双全,具备新知识,马步芳还特地从上海、天津买回一套理论实验设备及《万有文库》丛书,聘请名家来当家庭教师,学习到19岁,尚未毕业,马步芳便开始培养儿子统兵的感觉,给他虚任了一个青海南部边区上校参谋长的职务。第二年马继援毕业了,20岁的他又顺理成章地当上了八十二军独立骑兵第三旅上校旅长。隔两年,升任为八十二军少将副军长。
小小年纪的马继援紧接着去了重庆中央训练团党政班和陆军大学甲级将官班第一期受训,毕业后回到青海,立刻便兼任省政府委员。他也的确很争气,少年得志平步青云,吃喝嫖赌恶习不沾,一副做大事业的派头,让国民党内文武权贵刮目相看,甚至连蒋介石到青海三天竟也与他长谈三次,并特邀陪同吃饭!马继援进京,从不忘代父亲拜会中央各位军政大员,至于蒋经国等人,更是不分彼此,打得火热,把马步芳喜得睡在梦里都哼小曲。
马继援倚仗文武精熟,又有新思想,很瞧不起父亲手下那班日不识丁的鲁莽武夫。他拿出新时代军官的架势,在队伍里搞研究班,给军官们补习国文,自己也手不释卷,还专门请人“开小灶”补习英文。同时,他又广涉文学名著,研究各国战史,发了疯似的崇拜希特勒,把日本武士道精神也吹上了天。自然,也就极端仇视共产党,扬言在将来的国际战争中,一定要去打垮苏联!对于国民党,马继援其实也没有好感,认为太保守,没有“革命朝气”,他的政治理想是什么呢?一团糨糊。
史蒂文森的语录被马继援奉为座右铭:“世界上任何荣誉的桂冠,都是用荆棘编成的。”“英雄从不蔑视劳动。”他心目中的英雄,就是目空一切,狂妄而自负。因此,他要求部属必须“当一个好军人”,即:不怕死,不爱财,讲义气,爱团体,锻炼性格。而他自己则西装革履、看外国电影、吃西餐、参加舞会、叽里呱啦用英语讲话,甚至把原配夫人扔到一边,去南京汇文女中找个洋派密司特做二夫人……
这一切,马步芳能容忍,可马鸿逵就不同了。他一向对马继援花拳绣腿那一套不放在眼里,所以这次把10万兵马交给马继援,马鸿逵心里有一万个不踏实。出发的前一天,他不辞劳苦赶到平凉,把两个兵团好生检阅了一番,嘴上高喊宁、青不分,“应团结一致,保卫大西北”,暗地里却给卢忠良撂下一句话:“宁夏部队不得过咸阳……”
贺老总唱空城计,胡长官操杀威棒
马鸿逵不但赔了唾沫星子,还开销了好几万银票。他给青海兵团的团长以上军官,每人赠送一只手表,而自己的宁夏兵团各军、师、团部,分别得到银币200元。这一手把马继援唬住了。他也不能一毛不拔,干脆,给宁夏兵团的团长以上军官,每人回敬“宝马”一匹。这样,同马鸿逵这个“前辈”握起手来,就不觉得发软了。
当时,马继援并不知晓马鸿逵私下里搞了小动作。谁知马鸿逵戏太过了,回到兰州还不放心,又派两名心腹马全良和马友梅返回前线,给卢忠良等人再传圣旨,要卢“保存实力,不打硬仗”,并告知宁夏兵团一切行动均听命于马鸿逵,马步芳父子的命令可以不予理睬。这时,马继援才对“前辈”的小心眼有所耳闻。他不多说什么,只是毫不客气地把宁夏兵团主力放到中路军第一线,而青海八十二军等部均处于掩护位置。仅此一着,就将马鸿逵的良苦用心打了个七倒八歪。
胡宗南把事儿看在眼里,心上爬出一万个“愁”字,从而怀疑这场轰轰烈烈的“反攻”行动,究竟是一场战役还是一场游戏。
但是,西安城里的气氛就不同了。胡、马的声势把那些来不及逃走的残渣余孽刺激得吃不好、睡不香,每分钟都把耳朵竖起来,倾听咸阳方向的炮声,哪怕谁在西门外扔颗手榴弹,城里也会有人披头散发地奔到大街上狂呼不止。
寝食不安的还有一人,那就是贺龙。这时,十八、十九兵团仍未到位,一、二兵团主力又都集结到咸阳以西严阵以待,六军在西安城里驻兵只有一个师,力量单薄得除了把守城门之外,三四条街也见不到一个解放军战士!
贺龙问罗元发:“要是胡儿子和马匪帮真来搞一下子,你这一个师守城,胜利能有几成账?”
罗元发屏着气,说不出话。胡、马两军计30多个师(旅)、20多万人摆在眼前,绝不是个轻松的局面。一、二兵团兵力是一个排一个班的用,严重不足。所以,六军主力必须拉到礼泉、赵村镇集结,以应付全局的“重中之重”,而真正留守西安的只有一个第十八师。西安,这才是敌人真正想叼的肥肉!不要说它的四城防守,就是咸阳到西安及渭水一线的常规阵地也得个把团来驻守,可怜巴巴一个师的兵力哪够分的!他这个警备司令当得真悬乎。罗元发支吾半天,回答不出贺龙的问题,只说:“好在有老总你、还有习政委……大家都在……”
“我们在管啥子用?”贺龙不太满意地说,“一个人是一个人,浑身是铁也打不出几根针!”他猛吸几口烟,对在场的党政军负责干部点着烟斗,“同志们千万不可轻视,不要以为有野战军主力堵在咸阳那边,敌人就过不来了。要准备其来,不可望其不来!如果来,西安的守备力量这么薄弱,彭老总带的两个兵团又赶不赢,万一情况出来了,没有一个万全之策,险呐!”
新任市长贾拓夫说:“是啊,城里的敌、社情况很复杂。胡、马联合反扑还没出发,这边就谣言四起,有人在小街旮旯里,到处给你制造混乱,这股势力不可低估……”
“听说还发现了电台?”习仲勋问罗元发。
罗答:“目前看,还不止一部电台,敌特武装地下活动猖狂得很,打一打,好一点,但不解决根本问题……”
这时,警备司令部一参谋报告:六军的张贤约政委从北平改编部队带来的7000多人,快到渭南了!
贺龙眼睛一亮,忙磕磕烟斗,问:“啥子?张贤约到了?”
“到了,离西安不到100公里!”年轻的参谋把本来准备给罗元发的电报直呈贺龙。
贺龙看也不看,随手又丢给罗元发,吩咐:“快,给张贤约发报,叫他原地待命!”说着来到地图跟前,将手伸开八字虎口,在图上量了量说:“你们看,灞桥就有杨德亮的部队,我们叫张贤约把声势搞大点……”
罗元发等人恍然大悟。是啊,敌人早就误以为张贤约带的那几个团是华北兵团,为什么不将计就计,来个瞒天过海,起码可以唬一唬杨德亮,就是胡、马主力,如果得知十八、十九兵团已经抵达西安,行动起来也得掂个轻重!
贺龙对习仲勋说:“给陈希云和刘海宾他们加点担子,军区后勤部动员一下,想尽一切办法,给我调运10万石粮食进城。三天之内,一定要运进来!不然,敌人围了城,军民断粮,援兵一时又赶不到,不打自乱嘛!”又对罗元发和西北军区参谋长张经武说:“守备部队的三个团向南展开,对付杨德亮;机关干部、战士一律拿起武器;城里的接收工作,照常搞……”他压低声:“张贤约这个话只到我们这里为止,往下面去,就讲十八、十九兵团已到陕西,要大力宣传,可以先号房子嘛!公安部门的同志辛苦点啰,加紧工作,组织力量往深里挖,打击潜伏的国民党特务分子,杀一批是一批……”
接下来几天,六军采取各种办法,大造华北兵团入陕作战的舆论。十八师派出七八个组,打着华北兵团的番号,在西安城里城外到处号房子、贴标语,弄得声势浩大。不久,张贤约带来的人马奉命赶到了,西安组织军民搞了一个盛大的欢迎仪式,紧接着十八兵团先遣师真的到了,又是一场隆重的欢迎。
消息当天就反馈给胡宗南,气得他抬手就摔掉一个茶杯。
正好这时杨德亮报告,其四十八师在秦渡镇遭到共产党军队伏击,大部缴械,不少人弃枪潜逃,只有小部“转进”回到沣峪口,仍留该处设防;其十二师亦有同样遭遇,“多处接敌,损失弥巨”,第一四四师先头部队进到腾空地区,听到前面的消息,一步也不敢挪了,屁滚尿流地退到汤峪……胡宗南火上浇油,一下子找到了发泄的由头,破口大骂杨德亮指挥不力,是头“蠢猪”,影响了反攻西安的战局。他当即宣布,撤销杨西安警备司令的职务,取消其对一四四师的指挥权。想一想还不过瘾,索性将四十八师的番号也一笔勾销了,命该师开到宝鸡听候改编,而杨德亮只带军直属部队和十二师。军直属部队在子午口的土地梁、枣儿岭;十二师守子午、沣峪口。胡宗南命令:再不准擅退一步。否则,提头相见!
这一巴掌把杨德亮掴了个七窍生烟,官场的梦想灰飞烟灭,乱世之中,身为败军之将,唯一可求的只有搞饱肚子、留条小命罢了!那时,胡军的供给渠道已经全部断了,部队穿衣还凑合,吃粮成了大问题。杨德亮听说,土地梁和枣儿岭有两个粮食仓库,里面储藏的面粉足供十七军吃用半年,便觉得不幸中万幸,欢喜不迭地把部队开过去。哪知到地点一看,有两座仓库不假,可面粉早被洗劫一空。杨德亮傻眼了。那么多人要活命,既无粮又无盐,怎能做到“不擅退一步”?没别的办法,他咬咬牙下道死令,命所属部队武装出动,趁共产党军队未到之机,跟老百姓抢个秋!
正是麦收季节,老百姓白天躲兵匪,黑夜下地,半熟不熟的麦子一车一车拉到西安城郊解放区碾打,月亮底下通宵干。十七军兵一出动,谁还敢下地呀!杨德亮收获不小。可是,他们抢了麦子没法下磨取粉,只好囫囵煮起来充饥。加上天气晴好时,胡宗南的石泉兵站也运来一点有限的盐、粮,十七军驻防的残兵败将尚可马马虎虎对付着,一天一天往下熬。
胡宗南发落了杨德亮,又骂马继援。马家军近日来的表现,让他感到颇失望。本来,他认为,只要把马家军拉出甘肃,渭北就可交出去,他有几个军守住渭河以南地区,大家便可共同撑起西北的天。现在看来,马继援是徒有虚名,既没有笼络宁马的威德,又没有一往无前的胆略,部队出发之后,心事重重,脚底下能踏死蚂蚁!如此,怎么可以共担大业?他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孤独和悲凉,叹着气对罗列说:“共产党的天下,一大半是国军拱手奉送的!”
罗列明白胡宗南话有所指,说:“姓马的现在成了名角呀,唱一出是一出,进亦英雄,退亦英雄,一身都是戏呐!”
胡宗南不语,许久,冒出一句:“有什么办法,国难当头……哼!”
平心而论,胡对马继援种种酸不溜丢的非议有失公允。他是否具备这个资格暂且不论,就马继援率兵出征以来的现实表现而言,也是他胡宗南这“缩头乌龟”所没法比的。
6月10日,裴昌会兵团的主力沿渭河以北向东攻击岐山和蔡家坡。这时,马继援所部陇东兵团已沿西兰公路,向东进到了永寿、崔木镇一线。这个位置,在马家军的序列里算是遥遥领先了。它一改出发时的阵势,把马继援的忠勇多少体现出一点。要知道,这时候本在一线的卢忠良宁夏援陕兵团第十一军、第一二八军及九个保安团才入陕西不久呢,而王治岐指挥的陇南兵团第一一九军及一个师,也只进到凤翔。
解放军第一野战军一、二这两个兵团初始部署的指导思想是“阻胡打马”。阻胡的任务由三军担任,此时部队已在降帐、武功一线展开,正面就是裴昌会集团那四个军,二军要使对方不越雷池一步,绝非易事。援兵是不可能有的,其他部队都集中在马继援身上:三军驻守乾县,四军在仪井、临平镇一线,一军守扶风和兰店镇。此外还有六军主力,在礼泉和赵村镇集结。用这不足三个军的兵力,来对付马继援10万人,其悬乎的程度可想而知。
马继援是个“人来疯”,小小接触几次之后,他那股铤而走险的野性膨胀起来了,铁着心肠要攻咸阳。
张宗逊和赵寿山心里捏着一把汗。毕竟兵力悬殊,如果不考虑敌人内部的矛盾因素,马继援若是一耍横,不会毫无结果的。咸阳能否保住,实在没有把握。咸阳一失,兵力空虚的西安便危在旦夕。虽说敌人是秋后的蚂蚱,但全国解放战争的形势摆在这里,万一西北出现这么大的周折,谁能担当得起!
彭德怀始终坚信:马继援三个跟头一翻必然要露馅。在兵力不占优势的情况下,他对这个“积极防御、诱敌深入、阻胡歼马”的作战方针,看得很准。后发制人,是彭老总用兵的绝招。从“三战三捷”开始,哪一仗他不是等敌人嚣张够了才收网?打他的仗,你得有足够的信心和耐心等待,得有足够的气魄承受敌人张牙舞爪的第一拳。目前,最重要的是“静观”,待二马疲劳攻击受阻、粮食发生困难时,全力举行反攻,包围歼灭之。当然,其中也包含着不在乎一城一池得失的胆量。
这种建立在现实基点上的浪漫主义思维方式,恰恰可以于莫测的幻变之中,把握战事发展的真实,抵达人所不能抵达之处。所以,它总能出奇、出彩,有超常的魅力。正是在这一点上,彭、毛军事思想达成了共振。战争从本质上含有某种浪漫,这与“革命”二字异曲同工。具体的战事总是带有赌博心态的,因为它以人的生命为筹码,就不能不以神圣的面目出现,所以,人们对此总是持否定态度。人们否认战争本身的浪漫性质,自然,对1个人打垮十个人的事,想也不敢想。
彭德怀是敢想的,而且他每一“想”必定有决胜的把握与理由。但是这一次,毛泽东提出了异议。他于6月9日给彭的复电中指出:“就现有兵力与马胡全力作战,似觉无全胜把握,不如诱敌深入,俟兵力集中再打较为适宜。”这话明显不是命令,而只是一种“商量”。紧接着,他又把自己的思维修正到适当位置,补充道:“如你们认为有各个歼灭敌人的良好机会,我们亦同意先打一仗。”就是说,彭德怀各个歼敌的决策,只能作为权宜之计。“先打一仗”当然不是解决根本问题的办法,不是主旋律,而只是大的决断中的一个小插曲,有点兴之所至、神来之笔的味道。
毛泽东相信的还是“诱敌深入”。这是打乱规则、施展智慧的最佳途径。他喜欢把野狗引到内室,门一关,坛坛罐罐打个稀巴烂全不在乎,就在乎一个结局。这就叫置之死地而后生,既有搏命的刺激,又有决胜的把握,还带有饱满的诗的激情。毛泽东给彭德怀复电的最后,要求彭将诱敌深入的“困难及不利之点,分析电告”。
此话点拨了彭德怀。他决定修正自己。
咸阳阵前小子功名心切,西安城下老总临危决胜
就在马继援拼命抖动羽毛的6月10日,彭德怀又给毛泽东发了一份电报。这份电报竭力想把自己看好的当前泾渭之间一仗,与过去中央苏区拒敌于山门之外的打法区别开来。
彭德怀觉得,马继援兴致虽好,毕竟劳师远征、立足未稳。而且,胡军士气很低,胡、马之间又相互猜忌。地形方面,刚好有座麟游山,可以天然分割胡、马的联系,有利我钳制一个打击一个。我军眼前的兵力虽然不占优势,但十八、十九两兵团正在日夜兼程往西安赶,这边几个回合下来,他们也就赶到了。他们一到,我方兵力即可由劣势而稍占优势。总之,不能等到万事齐备再动手,要边打边等,有机会就吃他一口。这样,“对我很有利”。相反,如等到6月底或7月初,华北两个兵团如数到达西安,再开打,“对我就有诸多不利”。
彭老总所说的“不利”,是以“利”为参照系的。所谓“利”,根本点在于,敌人内部都怕吃亏,胡、马之间,宁、青二马之间,并非铁板一块,谁都是又想当婊子又想立牌坊。没有风险时,大家逞能、比谁的腿长;一旦凶险在前,就不是那么回事了。若其中哪家挨上一口,哪怕一小口,都会痛得他锥心刺骨。这疼痛将被无限放大,以至于从前方弥漫到后方大本营,因而,敌人内部的平衡立刻打破,互相之间埋怨一起,内讧在所难免。这大概就是彭德怀不想放弃“泾渭间作战”的心理依据。
毫无疑问,预设是合理的。第二天,毛泽东复电,同意彭的作战方针。但他提醒彭老总,“作战时请注意先歼灭宁马一个军,然后再歼其一个军,各个击破,一次不要打多了。”
拣硬的打,这是毛泽东的一贯风格。要是一出手就把马继援摆平了,胡、马纵有10万之众,谁也别想再跳起来!
接到电报,彭德怀的心里踏实了,一门心思做“诱敌深入”这篇大文章。他将原准备集团围攻马继援的三、四、六军后退一步,转到云阳、石桥、泾阳一线;一军和原担负阻敌裴昌会兵团的二军,闪开向南,转到眉县和户县,而让匆忙赶到的十八兵团先头六十一军坚守咸阳。这样,我军实际上分成了两坨,一坨转往泾河,一坨转往渭河,泾、渭之间的三角地带主动让了出去,把一个赤裸裸的咸阳扔在马继援面前。
马继援在乾县接到一九〇师师长马振武从咸阳附近发来的电报时,那颗兴奋的心,简直就要跳出胸膛!他把电报翻来覆去看了好几遍,那上面说,咸阳城里共产党军队很少,西安空虚,眼下是夺取咸阳和西安两城千载难逢的好机会。要是陇东兵团不先下手,头功肯定要被别人抢去,到时候后悔来不及!
是啊,要是首功不属于陇东兵团,自己这个总指挥还有什么颜面回兰州复命!
“振武果然是条汉子!”马继援挥着马鞭狂笑道:“传我的命令,马振武为步骑兵总指挥,集结一九〇师、二四八师和骑兵第八旅,把咸阳城团团围起来,包它的羊肉饺子!”
这时,突然有一人站出来喊了声:“慢!”
马继援眉毛一耸,谁敢这么大胆?一看,却是一一九军军长王治岐。这个姓王的此次身为陇南兵团指挥,一直拖泥带水,表现不佳,马继援早有轻蔑之意,没承想他倒在关键时刻自己跳出来碍脚碍手。马当即斜着眼睛冷冷地问:“王军长,你有啥话要说?”
“难道你不觉得事儿有点怪吗?”王治岐觑着目光逼近马继援:“八十二军在永寿大小竹竿与共产党军队接触,你下令骑八旅进攻,明明被共产党军队炮火压下来了,退守待攻,按说共产党军队该追击才是,可他们没追击,反而消失得不见踪影;在关头镇,卢忠良一二八军原打算拂晓进攻的,谁知头天夜里,共产党军队又不声不响地自己撤走了;十一军在阳屿岭那一仗,从太阳出山打到后晌,死伤六七十个兄弟,没有前进一步。最后,也是共产党军队不攻自退……”
马继援不耐烦地挥挥手:“好啦、好啦!我骑八旅在南北竹竿大获全胜你为啥不说?骑八旅把共产党军队打得落花流水,缴了炮,得了马,阵地也夺到了手,照你说,也是共产党军队自己让出来的不成?”
这一仗,一上场解放军就让骑八旅狠挨了一顿炮火,旅长马英吃不消,向马继援告急,马继援把韩有禄的二四八师拉上去增援了一下,才稳住阵脚。到晚上9点多钟,解放军且战且退,乘着夜色有计划地向东北方向转移,四条腿的骑八旅狂追不止,而二四八师则乱了套,黑暗中官找不到兵、兵找不着官,赔了血本。但是,在往西北军政长官公署呈报战绩时,却只有前者而没有后者,这是秘而不宣的事实,眼下却被马继援拿来当作“炸弹”回敬王治岐,真是叫王哭笑不得。
王治岐觉得没有必要多跟马继援争论什么高低,只是尽职尽责提一句醒算了。于是说:“共产党军队作战一贯诡计多端,进退得失满不在乎,战场回旋大。这方面,胡宗南倒是比咱们懂得多呀!”
马继援说:“你还提他,他算个啥玩意儿?他要是比咱能耐,咋就三枪两炮把西安丢给共产党军队啦!”眯着眼沉吟一会儿,又拖着洋腔道:“怪不得你待在凤翔不肯走,原来是跟人家学着使心眼子呢!”
这话不大中听,王治岐脸上青一阵白一阵,拍马便走。
马继援倒也不是信口胡诌,凤翔这地方的确给了王治岐一点刺激。一个月前,胡宗南的三十师和五十七军就是在凤翔翻的船,到如今当地老百姓谈论起来还是一套一套的。那时,实际兵力不足三个团的五十七军烂得抓不上手,与三十师共六七千人,奉命从乾县出发,经永寿过麟游向凤翔行进,军长徐汝城仗着是蒋介石的得意门生,无所顾忌,吉普车里妻子儿女一大堆,整个部队也上行下效地拉家带口、大包小包,说是行军,跟老百姓大搬家差不多。因为东西多,辎重累累,一路上强拉民车,士兵也纪律败坏,拉夫抓鸡、穿门入户、翻箱倒柜,无恶不作,老百姓敢哼一个“不”字,开枪就打。结果,解放军在凤翔东20里亢家河的山隘口一个截击,就歼灭了它8000余人。徐汝城的吉普车打成一堆废铁,老婆受了伤,女儿滚到公路边的地沟里,成了一个泥猴子。惯于逞能的三十师师长王敬鑫声称“誓与共产党军队周旋到底”,又是拍胸脯又是打包票又是喝酒壮胆,最后不到三分钟脑袋便开了瓢。陕中战役的这——段,被凤翔一带老百姓越传越玄,王治岐当然有所耳闻,多少领到一点对于共产党军队今非昔比的感觉。
目睹王治岐的背影,马继援哈哈大笑。笑过之后,脸一沉,分别给一〇〇师和一九〇师发报。马振武的一九〇师距咸阳60里左右,原定攻击任务是兴平;而一〇〇师距咸阳只有30里,任务主攻咸阳。现在,马继援要一九〇师取代一〇〇师主攻咸阳,而一〇〇师改攻兴平。为给马振武助威,主力八十二师也经礼泉向咸阳发起攻击!
当然不能让王治岐仍留凤翔,马继援命其沿咸阳至宝鸡公路向杏林镇前进。
胡宗南的目标是西安。李振所率十八兵团三个军向武功前进;第三、第十七、第六十九军由陇海路南的蓝田、子午镇,分两路北上进攻西安;第三十六军从眉县出发,沿陇海路南侧向东,向西安逼近。
不管怎么说,这是个多方密切配合的攻击部署,而且行动得紧锣密鼓。胡宗南在其中的表现虽然露骨了一点,但毕竟摆开了“反攻”的架势,显得自然、贴切,颇有诚意,且又都是在马继援的统一领导之下,所以,胡、马建立在共同利益基础上的攻击意志,达到了较高的和谐。这让彭德怀有点儿吃惊。他决定改变阻胡歼马的计划,同时进一步明确放弃泾、渭间三角地区,甚至咸阳和西安也不在话下,目的是争取时间,待四个野战兵团全部集中之后,再与敌决战。
这个缺口可开大了!毛泽东和中央军委一班决策人物个个提着心。但是,思前想后,又觉得除此之外,别无选择。于是6月15日,中央军委给彭德怀、张宗逊和赵寿山发来这样一份电报:“你们放弃三角地带,引敌深入准备反攻的部署是适当的,但请充分注意马匪有利用我军分置泾渭两路,中间薄弱,采取中间突破进取西安,使我两路不能联系之可能。”
其实,这时的战场情况已经有了变化,华北十八兵团在几天之内,又有五个师陆续赶到了西安,其他大部队也相距不远,正在跑步前进。西安的兵力加重,给三角地区提供了有力的支撑,也使原一、二兵团对“兵分两路,处泾北渭南,中间薄弱,马匪乘弱中间突破”的顾虑,逐渐消除了。试想,一旦“薄弱”的中间部位集结起两个兵团,其被割裂开的泾北与渭南两坨兵力,自然联结起来,不是“两坨”了,而成了“两翼”。胡、马胆敢闯入咸阳,顷刻间就会处在西安和泾渭的三面包围之中,成了瓮中之鳖。
6月19日晚,中共西北局、第一野战军前委在西安建国公园召开紧急会议。议题很简单,一个是西安要不要坚守问题,另一个是先收拾胡宗南还是先收拾马家军,也就是所谓“击南击北”问题。
对第一个问题,彭德怀的态度很明朗。他一直不主张放弃西安,认为那样会“对政治、军事和士气均不利”。他希望能够“利用西安、咸阳坚固据点诱敌深入”,然后用机动兵力寻找战机,把敌人消灭在西安附近地区。这正好抓住了胡、马(特别是马继援)功名心切的弱点,所以不难实现。只要守住西安,并利用西安和咸阳坚固的城防消耗敌人,就有可能“集中机动部队寻机打击敌人一路、歼敌一方面或另一方面的几个军”。
大家在会上仔细分析了一下当前敌我兵力比例情况。张宗逊和参谋长阎揆要算了一算细账,结论让人惊喜,我军兵力竟高于敌军!敌现有3个兵团、11个军、32个师共21.3万人;我方十八兵团抵达后,也有3个兵团、9个军、27个师。这些军、师都是刚整编完满编单位,不像敌人(特别是胡军)多数只有番号没有兵员,剩下空架子单位,所以,论人数我军是24.8万人。况且,我军在士气方面的优势,胡、马军无法相比。
“击南”还是“击北”?彭德怀说:“我看,打马是理想的,但在胡、马两军趁我十九兵团来到前即联合实施反扑,使我被迫过早决战的情况下,可能先击胡更有利一些。特别是敌威胁到我不能守西安,须集中力量歼敌一两个单位,迟滞敌人进攻是需要的。”不管打马还是打胡,彭德怀提出了一个原则性的要求,那就是“不怕困难,不为零碎动摇整体”。
赵寿山对彭德怀的这个原则要求极为欣赏,后来他同人聊起这一段,说:“人家讲‘临危不乱’‘将帅风度’,我看没人比得上彭老总,就那一句大白话,恰恰当当;整个扶眉战役就稳住了!”
一纸撤退令二马怄气,举城放光明万众称雄
咸阳北垣坡头,是历代王侯陵寝之地。
那是个晴朗的上午,马继援的八十二军中校作战参谋李少白,伙同骑八旅旅长马英、第二四八师师长韩有禄登上一个大坟包,用望远镜俯瞰咸阳城内,发现从西安到咸阳的公路上,黄尘滚滚,军车如飞。进城的车辆满载兵员物资,而出城的全是空车。
这时,那位“好汉”级师长马振武还没有见到人影。他是午后1点多钟才随其一九〇师先头部队匆忙赶到的。李少白、马英和韩有禄三人因为登高望远招来了城内解放军的一顿炮火,此刻惊魂未定,一个劲地在那里叙说险情,感叹命大。马振武不耐烦地打断他们,立逼报告“情况”。谁知“情况”还没有报告完,马又嫌太啰唆,干脆,啥也别说了,部署攻城!
攻城,是马振武唯一的欲望。来这里就是为了夺取咸阳,别的七拉八扯,都是放屁。老实说,他已经让马继援的嘉奖电弄晕乎了!
马振武的莽撞在攻城发起一个多小时后,便带来了严重后果。咸阳城北各个据点,抗战期间都构筑了坚固的永久性工事,堪称铜墙铁壁,易守难攻。马振武的一九〇师及二四八师没打多一会儿,伤亡粗估就已逾千,官兵瘫了脊梁骨,全线处于相持状态。城内解放军依托工事,火力异常猛烈,攻城马部寸步难进。
恰在此时,在城西渭河北岸担任警戒的骑八旅,给马振武送来一个神秘的“俘虏”。此人二十七八岁,湖南口音,自称“不是俘虏”,有证为凭,是国民党中央军校十七期炮科毕业生。毕业后分配在阎锡山的部队,太原解放时被俘,到解放军第六十军任炮兵教员。六十军由潼关过黄河乘车前往咸阳,他趁下车混乱之机溜出城门,过桥转到城西,泅过了渭河,特地赶来报告消息。他说,解放军十八兵团先头之六十军已经抵达咸阳,大部队很快就到,“如果你们今天攻不下咸阳,明天恐怕在这里就站不住脚了!”
仗打得这么一团糟,狗屁“消息”对马振武一文不值。此刻,他只听命于马继援。他是发过誓的,死活也要把咸阳拿到手。但是,八十二军作战参谋李少白的眼光不一样,他认为这是一份重要情报,专门写了信,派传令兵把“俘虏”押送到设在礼泉的军部交给情报科长京让,并提议即刻复审。
这一情节成了胡、马联合“反攻”西安的重要转折点。
当天半夜,马振武和韩有禄、马英同时接到军部电令:限拂晓前撤出咸阳。刚好配属一九〇师攻城的西北长官公署重炮营摸黑赶到咸阳坡头,营长灰头土脸来向马振武报到,迎面撞上马那张凶巴巴的尊容,以为自己贻误了军情,吓得不知从何说起。结结巴巴刚要张嘴,马就打雷般地拍起桌子,一股无名之火全部撒到这个可怜兮兮的营长头上。这家伙不明就里,直挺挺地站在那里白挨了数记响亮的耳光之后,才有点觉醒,回去炮衣都没扒下,拉着队伍掉屁股就逃。
想不到马振武比那个倒霉的营长跑得更快。下面部队还在那里吆喝队伍,他的小吉普车已跑出咸阳40多里地。韩有禄的二四八师和骑八旅按部就班都慢了一步,被咸阳城里的解放军猛烈攻击,陷在泥坑里差点儿拔不出来。到第二天中午,队伍乱糟糟地撤出几百里地,才喘着粗气跟马继援联系。两人牢骚满腹,同声控诉马振武:不仗义,发誓攻城是他,夺路逃命也是他,只顾自己,不管别人!
马振武的这点小毛病在马继援看来是碧玉微瑕。再说,马继援这会儿也没心思追究这些鸡零狗碎的小事。随着一道退却令下去,眨眼间,解放军又重新占领了南北竹竿、永寿梁、武功等一些地方,并且频频组织侦察,一派山雨欲来的势头。而胡宗南的秉性在这场弄巧成拙的“反攻”中,越来越暴露无遗,让他深感失望且厌烦。更讨厌的还是马家军内部,尔虞我诈,没有信任感。宁马卢忠良这个人,从出兵那天起,马继援就看着不顺眼。他青海八十二军在前方冲锋陷阵、浴血奋战的这几天,卢的宁夏兵团却一直按兵不动,缩在一边作壁上观。这倒也罢了,还要拿什么假间谍事件,闹个没完没了,不依不饶——想起这件事,马继援就头痛欲裂。
事情是由一二八军谍报队引起的。某日,该谍报队在营地查获了两名形迹可疑的人。一审,供认是八十二军派出的侦察人员,顺路过来买点东西。买东西为什么偏跑到一二八军营地上来买呢?放人之后,卢忠良起了疑心:莫非是马继援信不过咱宁夏部队,怕咱宁夏部队退却,派来监视咱们的?
过一天,卢忠良派他的参谋长万和民拜访马继援。一来看马有无猜忌之心,二来看马有没有撤退的迹象。马继援心中有数却装作不知,按照礼节,盛情款待了万和民。万两手空空,一无所获。又过一天,卢忠良再派万和民登门拜访。马继援火了,拉下脸来说:“你的来意我也明白。回去告诉你们军长,宁青两家既然并肩作战,就要同舟共济,同时进退。我绝不干对不起人的事。”
这句话正是此地无银三百两,一下子点拨了万和民。返回时,万留心青马部队,发现沿泔沟一带的队伍,比前次来时看到的要少得多,尤其辎重部队,大部分已经撤走。卢忠良揪住了青马的狐狸尾巴,立刻部署撤退,并一问再问,要马继援给个说法。
马继援对此张口结舌,鬼要从自己心里先开始捉起,他只得王顾左右而言他,用几句不痛不痒的话搪塞过去,把矛头转向胡宗南,对胡、马部署忿忿然。
按照西北军政长官部和西安绥靖公署的协商,第一次“反攻”之后的胡、马部署是,马家军负责西兰公路西侧的永寿、麟游地区守备,胡宗南部队担任武功以西、渭河两岸袋形地带的守备,其结合部为麟游南山分水岭之线,线上各点本应由胡军负责,可胡宗南硬是以地形复杂、兵力单薄为由,把它推给了马继援。对此,马继援咬牙切齿,根本就不接受,所以,至今结合部还是个大漏洞,两人谁也不把部队往那里派。
胡宗南更赌着一口恶气呢!胡军以三个军的兵力,守备在扶风、眉县地区;又以三个军的兵力在盩屋(今周至)、眉县、宝鸡、南秦岭北麓各山口,封锁秦岭,并相机策应袋形地带作战,身上的担子千斤万斤呢。这个“袋形地带”是关中西部的要冲,囊括了武功、扶风、岐山、凤翔、宝鸡、眉县、盩屋等7个要点。它北依讲山山脉,南临秦岭山脉,西接关山山脉,形成南北100里左右、东西200里左右的天然口袋形。自古要想保兰州,不守住这块风水宝地是万万办不到的,因而,它必定是共产党军队重点突破的方向。胡宗南以残破之身守备此处,充当中流砥柱,难道还不足以表明心迹么?而好大喜功的马家军,充其量是敲边鼓而已。刚刚过去的联合“反攻”中,马家军从头至尾是雷声大雨点小,让现成的咸阳给他们占,结果连根毛都没拔到。打了几个钟头,才擦破点皮,听说共产党军队华北兵团上来了,比兔子跑得还快。在马继援,所谓“进攻”,不过是荡个小秋千罢了,而他胡宗南却为一个“秋千”付出了沉重的代价!
这代价就是刘超寰的第三十六军。当时三十六军沿秦岭北麓进至眉县东南的宁堡、金渠镇地区,行动迟缓,与大兵团拉开了距离。解放军一兵团司令员王震一眼看出其孤军前进、战机可握,立刻命二军包围金渠镇。二军干得很漂亮,没费太大的气力,就歼灭了三十六军的一六五师大部,生俘2200余人。要不是统帅敌十八兵团的李振脑子反应快,及时把六十五军和三十八军拉过去救援一下,三十六军就彻底报销了!
胡、马联手,不欢而散。虽然彼此都不死心,但初出场时盲目出击的那股“英雄”劲儿早没有了。现实迫使他们只能抱定侥幸之心,一方面把守西兰公路,同时以宝鸡底座,凭借“袋形地带”,扼制铁路线。并订立策应计划,以备不测;另一方面伺机反扑,策划新的攻势,做些诸如兵犯临泾、暗修石渡的小动作,企图突过泾河。这样,守,可以给兰州留住一口活气;攻,也有了一个较为稳定的大本营。
关中大地出现了短暂的宁静。
入夜,胡、马大营黑灯瞎火,一片惴惴不安。而百里之外的西安市却大放光明,欢声雷动。周士第的第十八兵团和杨得志的第十九兵团终于如数抵达。这一次贺老总让贾拓夫市长组织的欢迎仪式货真价实,空城计总算告一段落!
几个月没见面,周士第一眼看到贺龙便惊呼:“啊呀我的老总,你瘦多了!”
贺龙喜在眉梢,烟斗衔在嘴上,一双大手早已伸过去了。一边紧紧握着,一边咬着烟斗说话:“还是前线好啊,养人呐!”
杨得志笑道:“听说西安吃紧,指战员们急的呀,白天黑夜跑啊,巴不得长出两个翅膀来。我那个通信连,战士们都拴在马尾巴上打瞌睡,一天一夜照样好几百里!”
“嗬,你们慢一步啊,我们又得搬家啰!还好,彭老总手下留情,没搬成。这下好了,你们救了驾,我们各项工作接着干。西安已经永远为人民所有,再不会被任何反动派占去了!”贺老总问过一路上的辛苦,便笑眯眯地妙语连珠。
习仲勋插话说:“你们是不知道啊,接管工作刚开个头,好不容易哟!机关、学校、银行、企事业单位,什么行政、公安、金融、交通、电信、农林、文教、卫生……千头万绪,老总这阵子把心都操碎了,怎能不瘦!”
谈起西安的接管工作,军管会的同志都七嘴八舌议论起来。他们的感慨最多。刚进城那些日子,又是接管机关单位,又是清匪肃特、安定社会秩序,还要安置失业人员和难民。最头痛的是稳定金融,平抑物价。光是处理银圆贩子这件事,就折腾了一个多星期。贺龙给大家作指示,说:“不要眉毛胡子一把抓,要突出重点。重点是啥子?一个‘管’字嘛!把规矩立起来,让政策说话,第一是企业,管他是公营还是私营,先把生产恢复起来。像大华纱厂这么大的企业,西北首屈一指,3万锭纱,800台织机,停一天就是一大笔损失,了得哟!前面要打仗,将来4个兵团40万张嘴,加上西安城里60万人,都问我们要吃穿呐!我们两个肩膀扛一个脑壳,啥子也没得……”
工厂复工了,将近10万失业和半失业人员陆续安置,地痞特务抓的抓杀的杀,难民资助还乡或是集体拉到黄龙山区开荒种粮,社会秩序也随之平和下来。接着,人民币运到了,银行成立,银圆收购价和各地物价指数也公布出来,市面上买卖才一步一步活络。那些民主人士都站出来给贺龙竖大拇指,说:“过去知道将军是马上英雄,如今看来,治国安邦也身手不凡啊!”
大把大把的溢美之词,贺龙躲都躲不掉。他要的是批评,见了民主人士、民众团体什么的,到处当学生,征求意见。他那诚挚的态度,打动了一大批人,都夸共产党的风度好,居官不傲,为官不贪,真心待人。
贺龙这方面的口碑是一贯的。在国民党阵营里,凡接触过他的人,对此无不感念在心。所以,当初西柏坡的七届二中全会之后,毛泽东要派他的差,让他到北平同聂荣臻等人跟傅作义和邓宝珊谈判。据说那是一次很有味道的交锋,贺龙的率真与诚恳在正式、非正式场合,留下许多花絮。眼下,那些花絮正在结出果子——国民党第二十二军已于6月1日在陕北重镇榆林宣布起义。
消息传到西安,全城欢呼。这时候,罗元发奉命去向彭总汇报部队进驻西安的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