毛泽东告别陕北怀深情,党中央东渡黄河踏春风

中共中央走出陕北的决定,并非匆忙之中作出的。毛泽东在一年前对这个问题就有深思熟虑,只不过那时他打出五年的计划,用一种起步走的姿态来看待解放战争形势。没想到该来的来得这么快!全国是这样,陕北也是这样。沙家店战役之后,毛泽东就有点身不由己跑了几步的感觉。及至宣、瓦大捷扑面而来,他简直连喘气的机会都没有了!这个春天来得太突然。

毛泽东坐在杨家沟的会场上,怀着紧赶慢赶的心情,一字一句斟酌“蒋军必败、我军必胜”和“打倒蒋介石”等这些口号的内涵。随着三路大军挺进中原“第一个跃进”的实现,不但五年内推翻国民党政府的框架陈旧和保守得像一套长袍马褂,就是缩短成三年也还有小脚老太之嫌。一旦三大战役如期兑现,粟裕率“华野”三个纵队强渡长江、直捣浙赣的“第二个跃进”成为事实,毛泽东的时针就只能靠手动来快速拨转了!

形势喜人,形势逼人,形势不等人。毛泽东翻看着彭德怀送来的战役总结,觉得刚发给西北野战军的贺电还嫌分量太轻。任何一个战役的成败都不应当是孤立的。毛泽东习惯地开动了哲学机器。这是使他这艘巨轮始终保持吃水的刻度而不被风浪颠覆的重要原因。“我看,宜川获胜不是偶然的,它和前不久搞的‘诉苦三查’,有个因果关系。”毛泽东有滋有味地吸口烟,让思想起锚远航。许久,又自言自语,“……这是一篇大文章呀!”

几天之后,毛泽东便以人民解放军总部发言人的名义,发表了《评西北大捷兼论解放军的新式整军运动》一文,字里行间流溢着自信与喜悦。文中写道:“这次胜利改变了西北的形势,并将影响到中原的形势。这次胜利证明人民解放军用诉苦和三查的方法进行的新式整军运动,将使自己无敌于天下。”

“无敌于天下”意味着什么呢?南京政府的官员们读到这里,个个头发根都竖起来了。有人悄悄打电话给国防部的哥儿们:“是不是共产党军队要大反攻啊?”弄得白崇禧和陈诚这些人假模假式地四处“辟谣”。可是,蒋介石的嘴你能堵得住吗?那些日子,他老人家走到哪里悲叹到哪里,“宜川丧师,不仅为国军剿匪最大之挫折,而其为无意义之牺牲,良将阵亡,全军覆没,悼痛悲哀,情何以堪。”是啊,这不是一个小数目啊,一个整编军的军部、两个整编师的师部:十个满编的旅共29000多人,不出十天,就全部从胡宗南的名册上一笔勾销了,蒋介石的心里能放得下吗?

所以毛泽东决定,要从陕北走出去。也不张扬,只是意向性地把时间定在3月下旬某一天。具体哪一天,要等汪东兴把渡口、船只和水手一一落实好了才能公布。除了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等少数人心头延续着长时间的离情别绪,极大多数人像陕北老百姓,甚至警卫部队的基层指战员,都蒙在鼓里。突然得到消息时,日子已经到了。当那支几百人的队伍从米脂县杨家沟出发、踏着春风去往吴堡的川口渡口时,老乡们才恍然大悟,临时忙着找锣找鼓。这说明汪东兴的工作颇有成效,毛泽东很满意。

东渡黄河的时间选在下午。12点整,毛、周、任等中央领导同志都骑马来到渡口。警卫连早早布置好了,一大溜渡船也编上了号码。水手营的水手200多人是个拣个挑选出来的,不管外貌长相如何,水里功夫都身手不凡。毛泽东等人下马第一件事,就是上去和水手们握手。这一握是历史性的。尽管毛泽东、周恩来和任弼时他们的脸上挂着慈和的笑容,也冲不淡此刻的庄严。远远看热闹的人群中,不知哪位陕北大嫂“哇”的一声哭了起来。哭声容易传染,女人们全都传染上了。毛泽东带头往老百姓那边走过去,大家都跟上来,连江青也不拉下。他们不管警卫不警卫,径直走到老乡们面前,拉拉扯扯,说不尽的亲热话。

正午的阳光从头顶照射下来,风吹着女人的花格头巾和没被罩住的鬓发。有几个搂着娃娃的女人仍在抹泪,可脸上却生出笑意。扎白羊肚手巾的那几个牛老壮汉,一个劲地擂鼓敲锣;有一双古铜色的手捧着粗瓷大碗,碗里是尚在冒着热气的清水;大娘挎着红枣,有几颗抓在手上,见人就塞,枣皮打着深深的皱褶,就像她那红红的脸膛;小娃娃们喜欢爬到高坎子上手搭凉棚,眯眼眺望河对岸,对岸有隐隐约约的山影和谜一般颤动着的春色。这时,一个穿开裆裤的男娃娃抱着个比他小不了多少的羊羔从大人们腿缝里挤到毛泽东面前,天真地问:“你就是毛主席吗?”

毛泽东笑着弯下腰,伸手捉住冰凉的小雀雀:“是啊,我们好像见过面嘛!”

娃娃点头,又摇头,说:“我看你像。我娘让我问问你,你们要走多远?去啥地方?”

“我们呀,要去很远很远的地方!”江青抢着答道。她上前蹲下来,一边焐住娃娃的手,一边轻轻抚着羊羔。

娃娃眨巴眨巴眼睛,看着这个冷不丁儿冒出来的婆姨,又抬头看看毛主席,说:“那好吧,你们帮我捎个羊给我爸,还有我叔。”

毛泽东一惊,抬眼相顾左右,风趣地笑起来。

江青不笑,尖细的嗓门撇着孩子腔调认真问道:“可是,我们不知道你爸你叔他们在哪儿、是做什么的呀?”

娃娃一本正经地对她说:“我娘告诉我,他们就在很远很远的地方,他们和你们一样,也是解放军,他们也打国民党……”

江青连娃娃带羊羔一起揽在怀里使劲搂着。

一直到上船,毛泽东始终保持严肃,不见笑容。他和汪东兴坐一条船,船上铺了苇草,可站可坐,但他迟迟不肯坐。站着,朝岸上挥手,也朝另外几条船上的周恩来、任弼时及陆定一、胡乔木等中央机关同志们挥手。

大家都喊:“主席,你坐下去吧,河面上风大,站着不安全。”

周恩来隔得远一些,急得直打手势。毛泽东全不理会。指导员薛海玉和汪东兴两个只好贴近毛泽东,若即若离地扶住他。船就这样渐渐离岸,驶入黄河波涛之中。

正在大家庆幸天气晴好、风浪不大,且又没有出现敌情时,突然不远处有一条船上人喊马嘶地惊呼起来,抬头一看,原来是装运牲口的那条船出了问题,一匹枣红色的高头大马,陡然间挣脱驭手,高声嘶鸣着扬起前蹄,一纵身跃入河水中,拼命向刚刚离开的西岸游去,急得水手们赶紧拨转船头去追,一片手忙脚乱。

毛泽东目睹着马和船一前一后在河水中争游,本已复杂的感情变得更不是滋味。这实在是震动人心的一幕!毛泽东低声念着:“马也通人性呢,马是通人性的……”心里暗暗为那匹烈马鼓劲。他真想下个命令,叫船工们不要追了,让那匹马就回到河西,永远留在那块土地上,繁衍后代,生生不息。但是,毛泽东一直没有开口。

远了,陕北的山影、窑门和那些仍在挥着大手的老乡们,那些粗瓷大碗、枣皮上的红皱,那个抱着羊羔的娃娃——他冰凉冰凉的小雀雀,他不知为何没有露面的娘,他那个可爱的小心愿……毛泽东想着想着,不觉眼里涌出一股热意。

黄河东岸终于抵近了。晋绥与陕北虽然一河之隔,毛泽东踏上河东却还是第一次。“第一次”无论怎么说也是个刺激!将来要建设新中国还有多少个第一次呢?仿佛直到此刻,毛泽东才忽然意识到这次行程的意义巨大。

一年多来,粗粗计算,他带着这支几百人的特殊队伍,在陕北黄土沟沟里走过12个县,住过38个村庄,行程相加有2000余里。可是这一次,他却要穿过晋绥大地前往河北阜平县的西柏坡,去和刘少奇、朱德率领的中央工作委员会会合!西柏坡,它虽然也不过是华北平原上一个普普通通的小山村,然而,从那里去往古都北平,只有不足300公里呢!

毛泽东脚底生风、精神抖擞地踏上河东土地。没走几步,迎面过来一个高大身影。不是别人,正是贺老总。

围洛打援老皇历不灵,吃胡看马新主意难定

“主席呀,我来送一程,你不反对吧?”贺龙说完大笑,接着叫人牵来一匹好马(除了眉心有块黑斑,全身棕红,烈火一般)。贺龙指着马自得而又关切地说:“真正的蒙古种,又快又稳。”说着,把毛泽东扶到马背上。

毛泽东拉起缰绳,试了试,果然不错,就说:“贺老总相马,没说的!”

贺龙又大笑:“主席呀,你光讲好听的,离开晋绥,也给我们工作作一作指示嘛!”这是贺龙式的谦虚,可在临别的此刻说出来,又确有些真实的成分。

毛泽东收住笑容,转身回望河西,凝神许久,说:“老彭那里……少不得你呀!”

贺龙一听也认真严肃起来:“我是全力以赴。”

毛泽东点头道:“中央前委走了,包袱甩掉了,你们可以放开手脚、大展宏图嘛!”

一点不错,解除后顾之忧的彭德怀,在毛、周、任东渡黄河的第二天,就把这种心情发挥到极致。宜、瓦战役的总结刚一结束,他立刻盯上了胡宗南的延安和洛川这两个据点,下决心再放一个超级卫星。那就是,要么收复延安,让这座历史性的红色首都落入敌手的时间一年为限,也向全世界宣告蒋介石政府所谓“重点进攻”的彻底破产;要么诱歼裴昌会,就像对付刘戡那样。可这是一个兵团、六个整编师啊,相当于刘戡在瓦子街钻“口袋”时兵力的三倍!

这两个计划都是诱人的。彭德怀权衡再三决心选取后者——围攻洛川。洛川位于延安与西安的半道上,洛川一去,延安自然而然就成了悬在半空中的葫芦,就是给何文鼎多长一个胆,他也不敢以孤零零一个师不着天不着地在那里久留。反之,如先攻延安,其工事坚固和地理上易守难攻不说,就是打下来了,洛川之敌仍依托关中,下一步面对的敌人还是铁板一块。而且洛川守敌又只有一个旅,用若干纵队来摆布一个旅,兵力上也占绝对优势。这些还都是次要的,彭德怀看中的是洛川战略地位。一旦受攻,裴昌会兵团肯定不会坐视。裴从潼关北上,黄龙山区是必经之路,可不可以在那里再给它挖一座坟墓呢?

看上去,一切都是老掉牙的套路。可是,从“三战三捷”开始,胡宗南就永远都是看着火坑往里面跳的。既然如此,不妨再来一次。彭德怀仍以三纵队和六纵队攻城,而以一、二、四纵队到黄龙山区布设“口袋”。然而,毕竟城防与城防不一样。洛川虽没有宜川那么多钢筋水泥,可它坐落在关中与陕北交界处,海拔1000多米高的塬顶上,一览无余。周围遍是陡峭的深沟,隔塬相望,谈笑相闻不能牵手。守敌只要把住了要道口,攻击一方除非插翅,否则就无法越过深不见底的幽谷。因有这个特点,洛川城防副指挥、整六十一旅副旅长兼一四三团团长杨荫寰,就利用沟谷把城防工事一律推到距城8~15里之外。三纵和六纵一气攻了十几天,连洛川城边也没沾着。

彭德怀恼火了,跑到这两个纵队的阵地上,问许光达和罗元发:“我就问一句,是行还是不行?不行就撤下来,拉一边整训去,我让别的纵队上!”这叫什么话?许光达和罗元发受不了这个,狠狠心又攻打10天,还是毫无起色,急得两个司令员恨不得钻地洞。此间,一、二、四纵队在黄龙山区也待得乏味。这个裴昌会可不比刘戡,既不想戴罪立功捞表现,也没有一日三道催命符。胡宗南的增援电报也发了,可那分明是例行公事。因而,裴昌会完全可以保持一颗平常心,把增援行动看作一场大游戏,尽可以用从容欣赏、休闲消遣的方式来复命。所以,他不急不忙、稳扎稳打,白天前进30里,夜里后退15里,而且时进时退,真假虚实,难以分辨,屈指算来,没有一两个月是到不了洛川的。

这仗还要打下去吗?彭德怀冷静下来,跟张宗逊、赵寿山、阎揆要和习仲勋几人商量了一个通宵,拿出一个大胆的行动方案,并报中央军委批准下来。然后,彭德怀决定在杨坡头开个旅以上干部会,把问题摆一摆,听听大家的意见。

摆什么呢?大家心里都明白,头号问题还是没饭吃,数万之众揭不开锅,可不是件小事。不打洛川回头打延安?不行!胡宗南在延安工事方面下了大赌注,不要啃不动骨头崩掉牙,值不得!再说,那里既无粮亦无草,打下来了又如何?还是打晋南吸引人,到了晋南最起码肚子能够撑圆。可打晋南有什么战略目的呢?部队总不能光为吃饱肚子打仗,还得消灭敌人,推动解放战争形势嘛!如果从这一点出发,干脆南下铜川,把裴昌会摆平,那比吃大肥肉还带劲……彭德怀挑了个开场白,就一直埋头看地图。看看意见发表得差不多了,习仲勋捣捣他:“老总,你是不是讲一讲?”

彭德怀缓缓起身,帽子歪歪戴着,双手叉着腰:“肉倒是有一块呀,肥得流油,就不晓得我们敢不敢咬!”这一下把大家胃口吊起来了。动脑子的,使劲琢磨老总葫芦里究竟卖的什么药;不动脑子的就伸胳膊抡腿直嚷嚷:“什么不敢?只要你老总有令,打到南京去我们也敢!”彭德怀咧开嘴:“敢,那好,我来讲一讲计划。”他走到大幅挂图跟前,用一根手指先敲打一下西安,然后沿西兰铁路向西,经咸阳、武功直至宝鸡,他在宝鸡连敲数下说:“这个地方叫宝鸡,唉,莫小看啰,胡宗南的这只‘宝鸡’名不虚传啊!它是胡军战略后方的补给基地,吃的穿的和武器装备堆成了山。我们就去搞它一把,怎么样啊?”

有人默默点头,有人振臂欢呼,也有人交头接耳。王震对装备改善产生极大兴趣,说:“这下好了,我们营以下干部也可以学学国民党,挂挂盒子炮,玩玩望远镜了!”那时西野部队的基层装备,还是官兵不分的。营长背“司登式”,连长背小马枪,排长背“三八大盖”,背“汉阳造”,基本上没有短枪。彭德怀瞧着王震那个得意样,说:“到时仓库一打开,你就挑好的背吧,只要压不垮!”王震掩着嘴嘿嘿笑。

这时,彭德怀注意到六纵两位领导不吭不哈坐在一边,闷闷不乐的样子,知道还是为围洛阵地上他那几句高声大语的批评,就走过去咧嘴笑着直呼罗元发和徐立清的名字:“怎么,两个人闹情绪啊?”罗、徐低声说:“没有。”

“没有?鬼才信哟!”彭德怀嗔着眼:“不要背包袱,打仗嘛,我早就讲过了,胜利了是你们的功劳,打不好责任在我彭德怀。”罗、徐一起站起来:彭总你别说了,我们没包袱,这次没打好,下次好好打。

会场秩序有点儿乱,大家都在发表意见,开口宝鸡,闭口宝鸡,好像真有一只香喷喷的烤鸡端上来了。一直没多说话的习仲勋起身,示意大家安静,然后指着地图说:“同志们一定要高度重视这次行动。宝鸡地处陕西关中,是汉中和四川的咽喉要冲,北面的西泾河和渭河之间这一地区,过去叫作西府。自古以来,宝鸡都是兵家必争之地。所以,胡宗南也看管得很紧很紧哩……”张宗逊副司令接上话茬:“守宝鸡的头目大家知道是谁?是咱们老冤家徐保!这个人都还记得吧,第一次打榆林咱和他交过手。那时他还是二十八旅旅长,现在升了,当师长了,就是被咱在清涧连锅端的那个七十六师,原来的师长廖昂当了俘虏,番号又给胡宗南补起来了。现在,这个师交给了徐保……”

说到这里,下面一片唏嘘声,纷纷对胡宗南及徐保表示轻蔑和嘲讽。特别是徐保,在胡军里面臭名昭著,西野指挥员谁还不知道他?此人倚仗着是胡宗南的“四大金刚”之一,一向骄横跋扈,蛮不讲理。他又是个地道的泼皮无赖,当团长时,赌输全团的军饷;当旅长又为娶姨太太跟人打破头。可是,胡宗南信任他,就因他是老一师的人,有忠心。如今,徐保升任新组建的七十六师“师座”,更是不得了了,出气都比别人粗!师部驻在宝鸡东十里铺,大后方的感觉和充盈的财物,把这个本来就放荡惯了的家伙,一下子推到奢靡的顶峰。饱暖思淫欲,徐保哪有心思拨弄部队,干脆把宝鸡驻防一应事务和部队日常整训,全盘交给参谋长袁致中执掌,他自己则在西安的通济南坊公馆,每日醉死梦生,非嫖即赌。

彭德怀小声跟赵寿山嘀咕几句什么,重新站到地图跟前:“既然大家都认为可干,我下这个决心就踏实了。我们从敌人的夹缝中杀出去,西击西府,相机攻克宝鸡……”话到这里,三纵司令员许光达听出门道:“怎么叫‘相机’?不是坚决攻取宝鸡呀?”赵寿山副司令起身,用衣角擦擦眼镜,操起浓重的关中乡音说:“这一仗是步险子,我们不可太乐观,大家想一想,我们是从胡马夹缝里打出去的,打出去容易收回来难,所以,不可陷得太深,太深了有一定的危险性。”这瓢冷水把大家嘴巴泼没了。野司参谋长阎揆要站起来说:“同志们,赵副司令讲得对,战斗纵深阶段攻取宝鸡不作硬性规定,而是视战局发展相机行事,可以避免盲目性,减少不必要的牺牲。现在我讲讲作战预案……”大家纷纷打开小本子。

这次大穿插拟用四个纵队的兵力。许光达的三纵不动,继续对洛川守敌杨荫寰打围攻。突人西府的纵队分左、中、右三路,既各负重任,又相互照应。二、四纵队为左路,由张宗逊挂帅,南渡泾河,夺取永丰、乾县,得手后分兵一部向咸阳佯动,主力夺取武功、扶风、岐山,相机攻占宝鸡;罗元发、徐立清的六纵为右路军,主要任务是抗击可能来援的宁青二马,保证主力侧后安全。战役开始,首先消灭职田、大峪、世店三镇地方武装,然后,强渡泾河,占领彬县、长武、灵台,切断西兰公路;第一纵队为中路军,担负大后卫,首攻旬邑,强渡泾河,夺取彬县、麟游、凤翔,然后协助左路军打宝鸡。

任务一分,各纵队干部围到一堆忙开了。尽管彭德怀几次提醒大家发表意见,也没谁再说什么。习仲勋照例要强调几句政策纪律之类的话,之后,彭德怀干脆宣布散会,让各单位回去传达动员。人都走了,彭德怀心头猛地沉重起来。西府是胡宗南的“黑匣子”,宝鸡更是黑中之黑。诚然,打下宝鸡能解决很多问题,而且胡宗南投入中原战场的兵力及陕西境内分散各地的地方武装,都有可能随之而调动起来,可这毕竟是拿四个纵队去钻胡马的夹缝啊!他知道,过去一年陕北战场打来打去,当面之敌始终只有一个,一旦出现两个——像两次攻打榆林,结果都不堪设想……敌众我寡、深入敌区、远离边区,这都是犯忌的!赵寿山的话切中要害,彭相信那不光是他一个人的意见……彭德怀内心出现用兵史上少有的犹豫。他心事重重地踱出会议室,一抬头,却见罗元发袖手站在那里。

何文鼎蒙大赦挟持百姓保命,许光达施小计半渡而击发财

“么事不走?”彭德怀问。

罗元发从袖里拔出双手,正了正姿势,说:“我在等你。”

彭德怀问:“对战斗任务有么子想法?”

罗元发说:“我们服从野司决定,坚决完成战斗任务!”

彭德怀点头:“我知道,打抗击是拼消耗,被动挨打,又没得战利品,部队也补充不了。野司之所以这样决定,是因为你们有抗击经验。保卫延安,掩护中央机关撤退,你们苦战六天六夜,打出了威名嘛!”

罗元发一听这几句话,心里暖呼呼的,彭总对六纵还是信任啊!本来,他自己也说不清楚为什么要等彭德怀,现在,他反躬自问:难道就为了这几句话?他觉得自己有点傻乎乎,便不好意思地笑了,赶紧掩饰地立正打个敬礼,说声“老总我走了”,转身就跑。

望着罗元发的背影,彭德怀也情不自禁咧嘴笑了。很奇怪,眨眼之间,刚才心里的那点儿犹豫彻底打掉了。正好阎揆要参谋长过来,彭德怀下意识地挥一下拳头:“干!赶快起草命令,4月16日动手,三路齐发!”他忽然想起什么,凝神片刻,郑重地吩咐阎:“告诉许光达,要他吃一、叉二、眼观三啊!”阎睁开眼睛,有点儿茫然,彭总解释道:“我们一走,后方只有许光达了。他不能埋头围城,还要眼观六路耳听八方,随时注意延安的何文鼎和西安的胡宗南有么子动向,万一……”没说出口的话,彭和阎心里都明白,就是赵寿山讲的,打进去容易收回来难,万一出现这个结局,后方接应就只有指望许光达了。

4月16日,西北野战军3路大军如期出发,北起职田、南至高王庄30多公里的战线上,数万人马踏着月色各自扑向目标。罗元发的六纵表现格外出色,一口气拿下长武、灵台两座县城,继而把西兰公路控制到手中。接着马不停蹄构筑工事,严阵以待马家军。然而左路的二、四两个纵队,却发展得不那么顺利,在乾县耽误了时间,最后张宗逊不得不临机处置,把乾县先丢在一边,改打扶风,再夺取绛帐车站,破坏铁路,然后沿着扶(风)、岐(山)公路直奔宝鸡而去;中路一纵队出发的第二天就占了旬邑,18日又强渡泾河攻下彬县,俘敌少将指挥官赵璋和陕西七署专员兼保安司令乔维森以下1685人。

五天之后,连续解放麟游、凤翔。到24日,就赶到了宝鸡城西的千阳河畔。在这里廖汉生同彭德怀通了一个电话。彭德怀问:“你看还打不打宝鸡?”廖汉生理直气壮地说:“为什么不打?我纵先头部队早出发了,恐怕已到冲击出发位置了吧,打吧!”彭德怀一拍桌子:“好,打!”

这么大的声势怎么会不惊动南京!蒋介石忍了七八天,西安绥署愣是鱼不动虾不跳。到第九天,他实在忍不住了,一个电话打到西安,要胡宗南给他“解释一下”。他哪里知道此刻的胡宗南已是方寸大乱,接到电话手都直哆嗦,“兵力……唉,裴兵团行动迟缓,延安还有一个师……”胡结结巴巴,觉得一句话两句话扯不清楚。蒋介石那个怒其不争的心啊,都能滴出血来!压了半天,才压住火焰,说:“人家都攻到你后院了,还守着延安干什么?娘希匹,宝鸡一丢,我看你日子怎么过!”胡宗南听话听音,心尖尖直悸动,赶忙问:“那就……把十七师撤出来?”蒋介石那边早挂电话了,回答胡宗南的是一长串忙音。

从延安撤兵,这还不如抹了胡宗南的脖子!他放下电话,飞起一脚就踢翻自己的楠木椅,又伸胳膊一撸,将满桌的文电、台灯、电话全部撸到地上,转身触到手边的一只茶杯,不管三七二十一,抓起就往墙上悬挂的那幅“精忠报国”条幅上砸去。“当啷”一声,茶杯成了八瓣莲花,茶水连同绽开的茶叶,从条幅上溅洒下来。这时,秘书赵龙文刚好进来,伸头一看吐下舌头,赶紧又把头缩回去了。但这没有逃过胡宗南的眼睛,当即厉喝:“进来!”赵龙文自知躲不过去,毕恭毕敬地走进来,正要吞吞吐吐地解释什么,胡宗南又是一声厉喝:“滚!”

第二天,西安绥署司令部一位上校参谋专机飞往延安。他像宣布一道特赦令一样,告诉整十七师师长何文鼎:“胡长官有令,整十七师撤出延安!”何文鼎嘴巴张了半天,有点儿不相信自己的耳朵。这件事他是有心没胆地想过多少个日日夜夜呀,吊在半空度日如年的日子终于熬到了头!那简直是一场噩梦,眼见着延榆公路全被共产党军队控制,粮秣、装备的保障一无着落。这远在其次,共产党的敌后游击队,几乎没有一夜不登门“拜访”,特别是近一个月来,官兵已到草木皆兵的地步。就在西野进击西府出发的那天傍晚,清凉山突然枪声大作,何文鼎急令守军紧缩阵地。结果,碉堡给人烧了,库存的手榴弹和炮弹也被引爆。一时,火光冲天,爆炸声连天山响,整个延安城都在震动之中,正在演戏的剧场大乱,演员来不及换装,就穿戴着行头、登着高靴,一口气跑出几十里地!

尽管撤退命令只传达到旅以上军官,但不出两个钟头,连延安街头拉驴的老汉都知道了风声。何文鼎也不遮不瞒了,索性放开手脚引爆仓库,转运米面,给行署官员配发枪械。那些不穿军服的政府大员,从西安赶来做投机生意的大小商贩,以及延安本地一些富户豪门,紧张得一塌糊涂,说走就走,好像共产党会从地底下钻出来似的。有的夫人太太甚至连吃奶的娃娃都顾不上带,生意人的金银财宝也胡乱收藏。当兵的更干脆,枪弹偷偷丢到厕所里,重炮掀下了大沟,机关枪就往庄稼地里塞……非常时期,何文鼎一概睁只眼闭只眼。

因为南京正在召开“国大”,蒋委员长的“高级讲话”中将涉及“国军夺占延安”这一“重要事件”,所以,整十七师撤离的日期不能不往后推。一推推了十天。这十天里,许光达悄然撤出洛川阵地,将队伍作了周密分工,在何文鼎可能途经的道路上,埋下了伏笔。三纵指战员攻城数日,正好有个以逸待劳的喘息之机。终于有一天,何文鼎如获大赦似的上了路。谨遵胡长官之命,他还得到洛川捎上杨荫寰一道南撤,因而第一站走得还算从容,而且充满一点儿人情味。被围攻一个多月的杨荫寰,见到何文鼎恨不得趴在地上磕头。虽然只“恭候”了一个小时,却也有望穿秋水之感。两人合计,不走黄陵、宜君这条常规返路,而从洛河以东绕到白水与澄城之间再渡洛水。并且为防夜长梦多,一分钟也不在洛川耽搁。

许光达站在洛川城南交河口附近一座山上,从望远镜里看着何、杨大队人马出洛川不往黄陵,而掉头槐柏,不禁哈哈大笑。他早料到何文鼎会玩这个不依“常”而依“诡”的把戏,洛河两岸都布下机动兵力。何、杨就是沿洛河走到渭河,也逃脱不了这个天劫!想到这里,许不禁生出无限感慨。战局发展如此之快,真是谁也没有料到,由被动变主动,由防而攻,战场上的这份感觉,甚至令人猝不及防。曾几何时,遍地都是青天白日、固若金汤,仿佛一夜之间全都如泥委地,真是兵败如山倒啊!像何文鼎这样的将级军官,过去出入官邸是何等威仪和城府高深,而今一纸撤退命令,还不就乖乖地如惊弓之鸟、丧家之犬,那些心高气盛的延安守军,如今也放火、打劫,无所不为。更不用提靠巴结、奉迎过日子的土豪官员们,个个如丧考妣。往日费了多少心机才聚敛到手的金银细软和姨太太们,此时却成了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的赘物!倒是一文不名的老百姓被视作救命稻草,何文鼎撤离延安时,拿出浑身解数,软硬兼施,强行拉来了2000多名老乡。现在,何的十七师加上杨荫寰三个旅的兵马,以及两地百姓,会合起来少说也有3万多人。行进队伍是军民混杂,熙熙攘攘,这给许光达下手增添了很多困难。

队伍大了,何文鼎也有招呼不动的苦衷。快到洛河渡口那天,赶了70多里来到一个叫史家河的小地方,突然发现掉在屁股后面的炮兵不见了,空军侦察亦不见踪影。苦苦挨到第二天清晨,三纵人喊马嘶杀进史家河时,何才迷迷糊糊猜出几分底细。无奈当时两军抵面交手,横竖出不了拳,何文鼎纵有自以为是的那点功夫也顾不得施展了,抱头就往洛河岸边找浮桥。一看,满河浊浪,滚滚而去,哪里有浮桥的影子。他立刻明白共产党军队已经先到一步了。待要临时架桥,又发现舟桥部队去向不明。

许光达怎肯放过这一天赐的歼敌良机?不等何文鼎脑子转弯,追兵立逼,杀声震天!何文鼎看看抬着武器车辆徒涉是不行了,唯一出路是东走澄城,南下大荔,绕个更大的圈子回西安。他刚要举步,一架飞机从头顶上丢下胡长官的指令,说后面有骑兵追杀,命他们强渡洛水,并说对岸的白水县有援兵接应。何文鼎双眼一闭,听天由命吧!煮饺子似的一河尸漂就注定了。许光达不痛不痒地追了数百里,一直没敢大打,就是不忍心伤害夹在队伍中的无辜百姓。何文鼎和杨荫寰这个便宜占得不小!然而,客观上说,这又上了“虚留生路”的用兵之道。于是,眼前这条洛河便给许光达创造了一个“半渡而击”的绝妙机会。

生死予夺,许光达更加小心翼翼地把国民党军人与普通老自姓区别开来。他甚至要求部队:宁可少消灭一个敌人,也尽可能不伤害无辜。这又让何文鼎捡了便宜。枪林弹雨中他九死一生让勤务兵保护着总算爬上了南岸;回头一看,13门山炮、2门重炮、8辆坦克、48辆载重汽车、7辆美式吉普车以及小山似的被服和弹药,还都留在北岸,不禁拍屁股跺脚心疼。一大片落汤鸡似的残兵败将围在他身边。杨荫寰已经下落不明。与河里漂的成百上千人比,又庆幸自己命大。何文鼎忽喜忽悲地拟了一份电报,请胡宗南派飞机把对岸的重武器装备和物资通通炸掉,不要留给共产党军队。正当他翘首云端盼望飞机来临时,胡宗南一道命令下来,将所有侥幸活命的官兵个个吓得面无人色。

一二纵破宝鸡满载速撤,教导旅受围困蒙受重创

蒋介石怒气冲冲降临西安。这是三个月内他第二次西北行。胡宗南背上的包袱比撤离延安本身还要沉重。恰恰就在这个时候,那个像水鬼一样爬上洛河的何文鼎报告说,大批坦克大炮和汽车等物资,丢在洛河北岸要求空军去轰炸。“岂有此理!一群废物!”胡宗南在刚刚收拾出来的办公桌上打雷一般地捶着:“传我的命令,叫何文鼎回去把东西夺回来!要是夺不回来,通通把他们送上军事法庭!”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不过是句气话,同过去胡宗南紧要时刻那些吹泡泡似的气话,没什么两样。何文鼎隔了没几天就回到西安。那时蒋介石还没走。这位不自量力的老先生居然念及在延安时同蒋握过手、蒋问过他一句“住在那里身体好吗”的话,就想入非非,希望还能重获眷顾。结果,蒋介石从他面前走过去,连眼角都没有扫到他。一个鸡毛师长,蒋介石认识他是谁呀!反过来想一想,幸亏老蒋没把他当回事,若知道他就是那个光撤退就丢了将近1万人队伍和大批坦克大炮的主儿,恐怕就不仅是撤职查办的事了!可见,胡宗南还是头护犊子的牛。把蒋介石扶上飞机之后,他狠狠地瞪了何文鼎一眼,说:“这下好了,共产党军队从今往后,有坦克了!”何文鼎头垂在胸前,声音像蚊子哼一样:“卑职知罪……”

何文鼎知罪,许光达发了洋财。大炮和汽车,战士们不新鲜,坦克可是稀罕物,爬上爬下叮了咣当,谁也不会摆弄。许司令员过来了,笑嘻嘻地跳上炮塔,几手一耍,把门给打开了。战士们“嗬”起来,在下面跳着乐着,又拍巴掌又欢呼,问司令员啥时学会这一手。许笑答:“过去在苏联学习时,摸过这玩意儿……”话音未落,只见坦克塔门里爬出一个四五岁的小男孩和一只逗人喜爱的巴儿狗。许光达乐了,嘿嘿笑着把孩子和狗抱出来。一了解,才知小孩是国民党十七师副师长的宝贝儿子。小家伙一脸惊恐,满脸油垢,许光达连忙吩咐警卫员给他好好洗一洗,搞点吃的。又叫司令部参谋到收容的国民党军家眷中,寻找孩子的母亲。

在三纵指战员围绕几十辆汽车坦克兴致勃勃的时候,远在西府的宝鸡城里,正掀开惊天动地的一页。何文鼎撤离延安的当天,彭德怀就把这个振奋人心的消息转达给激战中的一、二、四、六纵队。这股东风可了不得。虽然党中央已经东渡而去,可延安毕竟是延安啊!国民党的败象、胡宗南的短命,通过这件事活生生地展示在指战员面前。大家把劲都铆在刀尖上,25日断然包围宝鸡。当夜一、二纵队突然攻城,枪炮打了半天,徐保都不相信:“怎么可能?共产党军队怎么可能来得这么快?”

徐保是在一天前才匆忙赶回宝鸡的。一到师部即和参谋长袁致中、宝鸡警备司令刘进商讨对策。刘进一个劲地强调兵力不足,希望撤到宝鸡以南宝成公路的秦岭上占领要地,抵御共产党军队。徐保给他一顿臭骂。徐制定出若干条部署,力主以现有兵力竭力死守。当然,这也是胡宗南的意思。胡在电报中一面下令死守,一面承诺援兵即刻就到。这让徐保铡死了一颗心。本来,他边对刘进说难听的话,边已将自己的行李捆好、吉普车加足了汽油。现在,胡宗南已有明示,他只能与宝鸡共存亡了!

徐保的感觉是对头的。一个“快”字,就是彭德怀攻取宝鸡的核心精神。战斗发起前,彭总就对张宗逊嘱咐:“要速战速决!进攻要快,打扫战场要快,撤离要快!”这一“快”,把徐保搞蒙了。在他的印象中,共产党军队围城一般都得清理外围,构筑工事,然后四城进发。因为弹药不足,打炮很有节制。怎么这次一上来就炮火打个不停。城区所有火力点、碉堡、制高点全都抬不起头来。第一个浪头,守城敌军就吓趴了,许多据点上的敌官兵不战而逃。刘进手下那个保警大队二话没说,立即缴械投降。到第二天早上,整个战斗就大头朝下,剩下街区巷战了。

这个局面也是徐保没想到的,师部不得不转移到地势较高的金台观。这地方低头便可通览宝鸡全景。徐保一看,全城已经到处是共产党军队,其数量少说也多于他那个老虎架子的七十六师十倍!而胡宗南夸下海口的“援兵”又迟迟没有消息。这下他着了慌,脸上立马呈现猪肝色。可巧,刚从西安开来的铁甲列车队长进了一言,说要是把师部迁移到装有小炮且弹药充足又有三天给养的铁甲车上,可以凭借铁路,指挥自如,又能确保安全。徐保喜出望外,立即采纳。他万万没有想到,这一上去,就爬进了坟墓。

几小时后,“指挥自如”的铁甲车被包围在车站内。解放军将车下塞满了一点就着的干柴并浇上汽油,然后喊话:“如不投降,就要炮轰火烧了!”车内的徐保给胡宗南发了一份“效命党国”的电报,后在别人劝说下又准备逃命,让参谋长袁致中守车指挥。袁流着泪说:“我的家小都在西安,日后务请师座关照……”谁知徐保大发雷霆:“革命军人还怕死?!你走,我来坐镇!”就在这时,解放军失去耐心,只听“轰”的一声炮响,徐保倒在车里,浑身是血。

前后20多天,胡宗南损兵折将,死一个刘戡,死一个严明,又死一个徐保。西安城里沸沸扬扬传出一副对联:“刘戡戡内乱内乱未戡身先死;徐保保宝鸡宝鸡未保人已亡,”横批是:“杀身成仁”。徐保后来也葬到西安翠华山,与刘戡、严明身首相抵。据说蒋介石晚些时候去西安还专门登山祭奠了他们,并对随行者说:“我们今天还能在这里祭奠他们,如果你们不努力作战,恐怕我们死后,就没有人来掩埋,更谈不到祭奠了。”

老蒋这话明显流于肤浅。他恐怕到死也没有搞明白,他数百万“武装到牙齿”的“国军”究竟是什么原因输给了那些身上长着虱子的土八路,仅仅怪他的将士作战“不努力”吗?这一点,只有留待比我们还有以后的后人去评说。我们现在要说的是26日黄昏宝鸡平静下来之后,一、二纵攻城部队城里城外就地休息。他们一律在野外和屋檐下做饭或啃干粮,不进民房,晚上就露宿街头,丝毫不惊扰老百姓。宝鸡的老百姓开始不敢上街,渐渐的,有人站在远处看,胆子大的,靠近部队聊起来。说:“你们部队纪律这么严明,难怪打胜仗!”解放军就趁机宣传:“我们是老百姓的队伍,讲‘三大纪律八项注意’,跟国民党部队是两码事。”消息不胫而走,到4月28日早晨,解放军撤离宝鸡时,老百姓已经拽着指战员的衣袖不让走了。

宝鸡储存的弹药差不多足够西北野战军用上两年,还有整车皮、整窑洞的粮食和布匹。可惜部队仓促撤离,来不及全部运走。彭德怀下令,全体指战员和俘虏,能带多少带多少,骡马以最大的驮载量满载枪炮、弹药。所有官兵,每人必须背一捆咔叽布或一发炮弹。此外,打开粮仓、布库发给老百姓,让他们能扛多少扛多少。实在处理不完的物资,只好连同军火仓库、兵工厂一起炸掉。顷刻间,宝鸡城里隆隆巨响,胡宗南苦心经营多年的补给基地,化为灰烬。

现在就得考虑赵寿山所说的“收回去”的问题了。部队远离陕甘宁地区,当然应力避较强的胡军11个旅,而相机歼灭兵力较小的“青马”八十二师马继援部。彭德怀的想法刚刚成形,奉命在扶风和青花镇一线抗击裴昌会第五兵团增援的四纵队突然全线溃退,钟松的三十六师和李振的六十五师一马当先,潮水般涌了过来,直逼虢镇和风翔。一、二纵队顿时陷入侧水侧敌的困境,形势万分危急。而此刻,右路六纵又紧急报告,“青马”八十二师已攻陷长武、彬县,有超过六纵五六倍兵力的队伍,正以四个蹄子的速度由西北方向疾驰而来。

怎么办?虽然事先有所防备,但马家军如此兴师动众(后来知道居然前后赶来三个骑兵师、两个步兵师)和四纵防线顷刻溃散,仍是彭德怀思想准备不太充分的。眼下已不是“收回去”的问题了,唯一办法就是背靠前,相对集中,抱成团。彭德怀下令:一、二纵立即破坏无法转运的物资,火速向千阳地区集结,视情在千阳、华亭、灵台、麟游一带建立新的根据地。然而,钟松和李振从凤翔、陈村一步跨过来,挡住了去路。情况异常被动,野司和一纵卡在夹板中间,动也不能动。只有二纵有条件扛这块夹板。独四旅和独六旅立刻死死咬住关键性地形——柳林一线不放,任凭钟、李两师炮火、飞机狂轰滥炸,坚决不撒手。两天拼杀下来,二纵损兵400多人。所幸的是,野司和一纵脱离了险境。

“新根据地”的设想已不可能实现。彭德怀一番权衡,决定仍坚持摆脱裴昌会,集中兵力吃马继援,北上陇东。谁知就在此刻,先头担负掩护任务的六纵反被马继援一刀两断,教导旅(欠一个团)被包围在镇原东边的屯子镇。彭总大惊,亲自指挥救援。可此刻,独一旅在屯子镇西南20公里处,被敌人的飞机盯上了,一时半会儿周旋不开;后卫三五八旅也让李振六十五师切成两半;四纵自防线被突破后,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连续转移阵地抗击,此时又联络不上;而二纵的麻烦更大了,他们在荔镇、萧金镇突然遭到马继援骑五团、甘肃保安团和钟松重建的三十六师、马继援骑一团的四路人马南北夹击,自身应接不暇。

教导旅被困部队可吃苦头了!屯子镇弹丸之地,方圆几百米,老百姓早跑光了,没有一粒米一滴水。他们靠喝马血、吃马肉熬时光,病员和伤员都在急剧增加,营团干部也牺牲了好几个。马家军一炮接一炮打在那么小的地盘上,被困指战员无处藏身。六纵部队本来就很疲惫,从围攻宜川、洛川以来,连续血战,一直没有得到休整,像被困的二团,三个营的架子,凑起来不过一个营,实在经不起拖。当然更重要的是主力在此裹足不前,后果不堪设想。

彭德怀下令:教导旅全力突围!这是一次惨烈的行动。经过精心组织,部队趁着夜色分成几拨,分别由纵队和旅团干部率领,冲出包围圈。不便带的武器不得不含泪炸掉。一些重伤员为不拖累部队,纷纷在自己怀里拉响手榴弹,或是把枪口对准自己太阳穴扣动扳机。出发前,罗元发和关盛志、徐立清、陈海涵等纵队领导,不得不从大局出发,与坚持不走的重伤员及一具具战友遗体挥泪而别。他们刚刚突出镇子,就听到身后一声又一声悲怆的口号和凄厉的枪声,“共产党万岁!”“毛主席万岁!”“哒哒哒哒……”谁的心里都明白,这是伤员战友在与马匪同归于尽。这声音刻在他们心头,终身难忘!

为了配合突围,教导旅分割在外面的一个团冲进镇子接应纵队和旅机关,新四旅和好不容易摆脱了敌机的独一旅,迅速在外围马家军身后展开,对敌实施反包围。马继援心虚了,这才打马撤离。部队重新冲进镇子,只见所有的伤员全让马匪残暴地杀害了。这些惨无人道的家伙,竟然用刀割去死者的生殖器,塞进他们的嘴里,有的还用五马分尸……罗元发和徐立清第二天中午在一棵小树下见到彭德怀,眼泪止不住地簌簌直流,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彭德怀拉住他们的手说:“这是为胜利付出的代价,不遭到这一次失败,就不是这个代价了!”

5月6日晚,胡、马大批部队正在乌云一般聚过来,形成合围之势。彭德怀立即命各纵,不失时机地交替掩护,分秒必争,东渡泾河。可这时二纵却还搅和在群敌之中,进退两难。要打,敌我悬殊太大,没有取胜的把握;不打,一旦敌人占领荔镇和萧金镇,南北接上气,我军主力东进求生的道路,就给堵死了。整个西野参战四个纵队,就会陷在屯子镇、西峰镇和泾川地区,危在旦夕。这一情况,走在后面跟一纵一起的彭老总,并不是十分清楚。

负责具体指挥的张宗逊急坏了。与彭总商量已来不及,且联络也不方便。便想起直接与中央军委联络,但又觉得不合适。最后还是找到纵队和各旅主要领导碰了一下头,才果断下令,改变原部署,以独六旅、三五九旅,在荔镇方向坚决抗击钟松第三十六师;独四旅主力,继续围攻萧金镇的敌人,另外,再以一个加强团抢占荔镇与萧金镇以东一个叫“三不同”的地形,在那里构筑工事,保障野战军主力东进的道路。这样,彭总交替掩护东撤的计划,才算付诸实现。

5月12日这天是个阴天,分不清早中晚,后卫三五八旅依托一道低坎打退敌人约一个团的最后一次冲击。马蹄声渐渐远去,余秋里对黄新廷说:“撤吧,狗日的们不会再来了!”话刚说完,身后上来一支队伍。一问是关中军分区的游击队。告诉说:再过30里就是马栏了。“你们撤,敌人来了我们有办法对付!”黄新廷也不客气,就撤。天快黑时,前面传下口令,说彭总在路边等他们。不一会儿,黄新廷和余秋里见到了彭总。彭问:“没事吧?”黄说:“没事,关中分区游击队在前面。”彭说:“估计敌人撒手了,不过今晚还要加强警戒。”余说:“放心吧老总,你也好好睡个觉。”彭阴着脸:“这仗没打好,问题很多,要做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