兔死狐悲

1949年10月26日,当刘安琪兵团在阳江一带全军覆没之时,白崇禧在桂林榕湖公馆召开紧急军事会议。

解放军以秋风扫落叶之势,转瞬之间就席卷了大半个广东,所谓“粤桂联合防线”顿时土崩瓦解。唇亡齿寒,兔死狐悲,粤军的惨败使桂军将领们如丧考妣,笼罩在一片悲观绝望的氛围之中。

参谋长徐祖贻将地图前的黑帘拉开,将领们看着那些新标的两色符号议论纷纷,唯有第7军军长李本一勾着头,胆怯地坐在末席一言不发。第7军在衡宝战役中大部被歼,他只身逃回后躲在乡下家中不敢露面。白崇禧最初扬言要枪毙他,第3兵团司令官张淦劝阻道:“第7军受到惨重损失他理应负主要责任。我们也有责任,没有早一点令该军撤退。在此危急存亡之秋,正是用人之际,尽快恢复整补第7军乃当务之急,不如让他戴罪立功。”

白崇禧叹了一口气:“好吧,念他跟我几十年,暂且饶了他。”

李本一受了“大赦”,连忙负荆请罪。白崇禧将他臭骂了一顿,激动时几欲动手揍他。“小诸葛”发完火,指着李本一的脑袋说:“这颗人头暂寄在你的脖子上,你立即滚回去将第7军补充起来,尽快恢复战斗力,再搞不好,我随时摘了你的头!”

李本一躲过了杀身之祸,还继续当第7军军长,顿时泪如泉涌,信誓旦旦地说:“谢长官再生之恩,本一愿以戴罪之身,效犬马之劳!”

白崇禧在将领们的议论声中处理了几份紧急公文,然后合上公文夹,开始讲话:“目前的局势不容乐观,大家都很清楚。敌人打到家门口来了,我们已经退无可退,除非任由虎狼入室,蹂躏我家园!”

白崇禧搬出德国军事家鲁登道夫的“总体战”,号召全民总动员,将全省划分为5个军政区,迅速扩充军队。每个军政区给1个新编军的番号,专员兼任师长,县长兼任团长,实行“一甲一兵一枪”,在征粮征兵的同时,实行“空室清野”。

白崇禧的方案得到广西省主席黄旭初的赞同,与会将领均无异议。随后讨论今后战略问题,结果众说纷纭,莫衷一是。有的认为应确保与云、贵两省的联系,必要时退入西南;有的认为应确保与雷州半岛的通道,必要时退入海南岛。

除了上述两个主要战略方向之外,还有人主张以攻为守,首先出粤北,割断湘、粤解放军的联系,然后集中兵力进攻阳春、阳江一带的陈赓部,占领滨海一带求得美援,再转兵北上,对付林彪主力。

白崇禧对各种意见的利弊分析了一下,但他尚未考虑成熟,最终的战略方案确定不下来,更谈不上具体部署了。

“小诸葛”还没理清这团乱麻,广西的军事战略问题又被政治纠纷冲乱了。

次日,李宗仁来了急电,邀白崇禧赴渝会商国是。白崇禧当日飞赴重庆。

李宗仁愁眉苦脸地说:“吴忠信从台北来了,他说西南局势危急,建议我电邀蒋总裁前来重庆坐镇。”

白崇禧说:“他是蒋的说客。”

“蒋先生飞来飞去,从来不要谁邀请。”李宗仁说,“那吴忠信其意不在此,而是要我劝蒋复位。当初蒋要引退,吴忠信一伙劝我出来主政,我本来不愿,经不起他们软磨硬泡只好勉为其难。后来老蒋幕后操纵,把局面搞垮了。吴忠信此时出来又要我劝蒋复职,真是岂有此理?”

白崇禧问:“你是如何答复的?”

李宗仁气呼呼地说:“他要复职尽管复职好了,我没这个脸来‘劝进’!”

白崇禧在重庆与张群、朱家骅等交换了意见,摸清了蒋介石是执意要复职,他想起那次黄埔密谈的情景,决心成全蒋介石复位之心,以缓和国民党内部矛盾,共同挽救危局,一致对外。

11月2日,白崇禧向李宗仁建议:“今晚在这里开一个会,议一议德公和蒋的进退问题。”

当晚,李宗仁在上清寺官邸召集李汉魂、刘士毅、邱昌渭等桂系人士开会。恰好程思远从香港飞抵重庆,也参加了这次会议。

李宗仁问:“香港方面有什么新情况,思远你先讲一讲。”

程思远说:“联合国首席代表蒋廷黻最近给顾孟余写了一封信,邀顾共同组建中国民主党。”

白崇禧插话说:“或许有美国背景,美国政策有什么变化吗?”

“华府上月开了一个圆桌会议,讨论对华政策,由那个负责起草《中美关系白皮书》的吉赛普主持会议。会上有两种意见:一为承认中共新政权,以罗申格和吉赛普为代表;二为不急于承认中共政权,静观一段时期再说,以史塔生为代表。”程思远继续说,“关于台湾问题,国务卿艾奇逊曾征询司徒雷登的意见。司徒雷登建议,继续维持不援蒋的方针,由吴国桢替代陈诚主政,美援吴,不援蒋、陈。这就是蒋廷黻要组建民主党的背景,他是希望以民主党取代国民党。”

李宗仁愤然道:“美国对蒋总裁把持的党失去了信心,所以才有人想建新党。不过,就目前形势而论,美国这座靠山也是靠不住的。”

程思远说:“还有一个情况,最近蒋总裁想复职,他将胡适邀请到台北,揣测美国对他复职可能产生的反响。”

李宗仁说:“蒋介石复职随他的便,我坚持不‘劝进’的立场。”

白崇禧以和缓的语气说:“蒋下野十个月来,名义上是德公主政,实际上政出多头,局面越搞越糟。蒋终究不会放权,长此僵持下去我们都会死无葬身之地。共军打到广西门上来了,为了三桂父老,蒋桂之争至此应该了结啦!我建议德公暂去昆明,由我出面调处。”

李宗仁早就想丢掉烫手的山芋,但心里憋着一口气,对蒋介石耿耿于怀。他同意白崇禧的建议,遂于次日飞赴昆明。

白崇禧与吴忠信在神仙洞白公馆达成了一项协议:

一、蒋介石复职;

二、李宗仁出国;

三、白崇禧取代阎锡山出任行政院长兼国防部长。

11月4日,吴忠信携协议文书飞台北复命。蒋介石看了白崇禧的方案,冷笑道:“白健生想当行政院长可以嘛,但是不能作为一项条件写进协议。李宗仁也不能出国,在国外搞阴谋的人已经够多了,就是他们败坏了我蒋某人的名声。”

在昆明的李宗仁得知白崇禧调处的情况,对程思远发了一通感慨:“健生的做法过于天真,他还指望与老蒋合作。我对老蒋早就不抱任何幻想,我太了解他了。蒋介石对人毫无诚意,利用你时不惜称兄道弟,歃血为盟,一旦利用完毕,就要置人于死地。1928年9月,蒋介石一面命令健生代行总司令职权,指挥北伐;一面派刘兴北上夺取兵权。他密令刘兴:‘如果抓到白健生就把他杀了。’何其阴毒!台湾我是不去的,目前我只想去美国治病。”

在局势瞬息万变的关键时刻,白崇禧到重庆一待就是七天,政治上毫无成果,而军事上却浪费了宝贵的一周时间。

11月5日,白崇禧再次在桂林召集军事会议,续议悬而未决的军事战略问题。出席会议的有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副长官李品仙和夏威、参谋长徐祖贻、副参谋长赖光大、第1兵团司令黄杰、第3兵团司令张淦、第10兵团司令徐启明、第11兵团司令鲁道源等。

李品仙、黄杰主张集结于龙州、百色,向西转入云南,而大多数将领主张由雷州半岛到海南岛,双方争论了很长时间,谁也说服不了谁,最后由白崇禧拍板定案。

“共军刘伯承部已经入川,西南早晚不保。”白崇禧稍顿片刻,说,“最近共军陈毅部进攻金门岛损失惨重,说明他们不具备渡海登陆作战的技术条件。在大陆已经没有什么地方是安全的,因而我决定采纳退守海南岛的方案。蒋总裁经营台湾岛,我们也可以经营海南岛,一旦第三次世界大战爆发,我们很快就能打回广西老家。”

蒋总裁又来拆台了

广东战役结束后,林彪在武汉坐不住了。他的指挥必须以可靠的情报作保障,四野的电信侦察手段可谓出神入化。但是,随着敌人逐渐南移,距离太远,敌方的电报信号太弱,收听起来非常困难。林彪作战的特点之一是喜欢越级指挥,常常越过兵团和军两级,直接指挥师作战。衡宝战役径自指挥第135师便是典型的一例。前线各师向前推进,小功率电台的信号难以远达武汉,这样一来林彪就难以掌握各师的活动。

他对萧克说:“我们在武汉待久了,难以做到知己知彼,把指挥所搬走吧!”

萧克问:“搬到长沙吗?主席曾经说过将来可能要把华中军政委员会设在长沙。”

“不,更远一点。”林彪朝地图上的衡阳一指,“就设在这里,一个月前白崇禧的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就在那里。至于华中的政治中心,我看还是设在武汉好,九省通衢嘛!”

四野前委于11月28日开会,决定指挥机构一分为二,邓子恢、赵尔陆、陈光留守武汉,林彪、谭政、萧克赴衡阳。当日,电报军委:估计广西作战,多为追击性的运动战,此种作战,特别需要对运动情况的及时了解和能直接指挥各路作战部队先头的行动。我们在武汉,因距广西太远,因此收听敌方密息已感困难。野司与各师小电台的联络,已不易听清。为了便于听取密息与联络师的电台,四野指挥机关推进衡阳。

次日,林彪率野司自武汉出发,11月1日抵达衡阳五桂岭。林彪的办公室兼卧室与作战室相连,1∶500000的军用地图贴满了整面墙壁。参谋人员昼夜不分地紧张工作,将最新侦测到的敌情准确地标在图上。林彪半躺在一张躺椅上,腹部盖着一件黄呢军衣,目不转睛地盯着地图,不时托腮陷入沉思。

11月4日上午,当白崇禧还在重庆神仙洞与吴忠信调处蒋、李纷争之时,林彪的广西战役计划已经出台了。中午12时,林、谭、萧致电军委:

一、据密息征候,广西各敌军有在新部署下,全线继续南退模样……

二、我军拟即开始分路前进。第一步求得首先切断敌退云南,退雷州、廉州、钦州的道路。而后,再依当时情况调整部署,歼灭敌人。兹将目前大约部署规定如下:甲、十三兵团两个军首先歼灭通道、靖县之第100军、第103军,而后迅向思恩、河池地区前进,并继续向百色、果德之线前进。第一步争取切断敌退云南的任务。乙、陈赓部第一步先头军十日左右出发进至玉林、博白之线,防敌退雷州半岛。而后,则依情况向南宁前进。如敌有退钦州、北海动向时,则向钦州或廉州前进。其余两个军在后策应。估计该兵团目前虽较疲劳,但伤亡不大,只要不将俘虏编入部队,而另行编训,略迟跟进,则目前仍能参加作战。两广气候较热,到南宁后发棉衣,仍无问题。丙、我40、41、45三个军待程子华部及陈赓先头军超出后,再行出动。拟以一个军经道州、永明、恭城、平乐、荔浦前进。以一个军沿湘桂路前进。以一个军沿湘桂路以北地区前进。49军三个师则准备放在第二线,沿湘桂路两侧摆开,担任剿匪和掩护交通与筹粮。

……

11月6日,毛泽东复电林彪等:“同意你们4日12时的作战部署,这个计划是很好的。”

林彪11月4日制订的计划是首先由程子华兵团切断白部西逃云南的路线,陈赓兵团从南面切断白部逃雷州半岛和海南岛的路线,从西、南、北三个方向封闭白部于广西境内而聚歼之。此时,白崇禧尚在重庆,西逃云南和南逃海南岛的方案尚未确定。林彪的计划将白崇禧的两种可能都考虑进去了,但是未突出重点。

11月5日,白崇禧确定了南逃海南岛的方案,为实行这一作战目标,他又制订了首先进攻陈赓兵团的计划。令第3兵团、第11兵团秘密南移,准备发动所谓“南路攻势”。

海南岛当时是一个几近蛮荒的岛屿,物资极为匮乏,粤军残部逃上该岛之后,使缺粮形势进一步加剧。白崇禧部当时有20万正规军和10万地方部队,他要率部上岛,首先遭到了余汉谋、薛岳的反对。蒋介石一心做着偏安西南的美梦,自然不会同意桂系去经营海南岛。否则,广西门户洞开,黔、滇两省就保不住了。

11月6日,西路解放军开始南下。国民党内部的派系之争,使白崇禧焦头烂额,他的军事战略虽已定案,却因粤系将领的阻挠尚难实行。粤系的背后有蒋介石撑腰,白崇禧不得不集中精力解决蒋介石和李宗仁的矛盾。

11月11日,李宗仁自昆明飞抵桂林,下榻于文明路130号私邸。次日,桂系文武大员会商李代总统的进退问题。

白崇禧提出了两个方案:

甲、桂滇黔和海南岛连成一片,自成一个局面,与蒋介石分庭抗礼;

乙、李宗仁出洋,西南局面交白崇禧妥筹善后。

桂系的精英们就上述两个方案议论了很久,认为均非良策。“小诸葛”拿不出好办法,其他人就更没办法了。

11月13日,继续开会讨论,李宗仁见议不出个子丑寅卯来,于是着急地说:“局势如此紧急,不容我们在此消磨时光,别议啦!西南人心士气已经崩溃,部队数量、质量远非共军敌手。所谓‘自力更生’是不足恃的,因而甲案是不现实的。我本人决心赴美治病,广西就由健生独力支撑,便宜行事。”

李宗仁去意已决,其他人劝也无用。白崇禧说:“德公执意出国,我们不便反对,唯请求赴港前先飞海口与陈济棠、余汉谋、薛岳话别。他们本来反对我们去海南岛,现在退了一步,让我们守雷州半岛。”

次日,蒋介石从台北飞抵重庆,致电白崇禧:“昨闻贵阳垂危,川东吃紧,已于本日飞渝,甚望德邻即日飞渝,策划全局,请兄力促命驾。”

李宗仁当日正在南宁故地重游,与旧属话别,他预感到此番出国远行,可能后会无期了。白崇禧从桂林打来电话,说:“蒋总裁到了重庆,来电请德公即日赴渝会商国是。”

李宗仁坚决拒绝道:“我不想再见到他!”

11月15日,李宗仁乘“天雄”号专机飞往海南岛,海口上空阴云密布,飞机无法降落,只好折返。

11月16日,李宗仁再飞海口与余汉谋、薛岳等告别。同日,蒋介石将黄杰召到重庆,令其率第1兵团驰援贵州。黄杰急电白崇禧:“总裁令职部策应贵州方面友军之作战,先以有力一部取捷径向宜山、南丹疾进。”

蒋总裁又来拆台了,他要照顾西南,而白崇禧却盯着海南岛。黄杰本人是蒋介石嫡系将领,而第1兵团却是白崇禧一手拉起来的,最初组建于武汉,后随陈明仁到湖南,陈明仁起义后,第1兵团部分将领率部叛逃,白崇禧将叛军补充恢复后交给黄杰。本来黄杰与李品仙二人坚决主张退守西南,白崇禧却附会大多数人的意见要去海南岛。

现在蒋介石直接指挥黄杰,白崇禧不好硬顶,只得同意第1兵团派一部驰援贵州。后来援军在半途闻贵阳已经失守,又不得不返回。

白崇禧就是在这种内外交困的情况下部署“南路攻势”的,他把大量精力专注于处理蒋、李矛盾,而对军事问题往往考虑不周。

11月19日,白崇禧到南宁要求李宗仁暂缓出国,他说:“你还是代总统,中枢重心所寄,可否先在政治上部署一番,然后再行出国?”

“没有这个必要。”李宗仁说,“依照宪法总统离职时可由行政院长代行职权,我到香港后当将此意电告阎百川。”

白崇禧至此尚存政治野心,虽然国民党的天下塌了一大半,可他还有往上爬的欲望。李宗仁不是没有看出这一点,他认为“小诸葛”太天真了,他这个准备挂印的代总统即使授权于彼也是徒劳的。

次日,李宗仁登机离开了广西,待再次返乡已是20年后。从此,李、白天各一方,再未会面。那个曾经流行一时的“李白灯谜”也渐渐鲜为人知。

送走李宗仁的当天,白崇禧飞赴重庆向蒋介石报告。蒋介石愕然道:“李德邻竟有此举!”二人密谋如何善后处理李宗仁出走一事,企图消除此事带来的不利影响。

当晚,白崇禧通过广播电台发表讲话,以“澄清”李代总统出走“真相”:

本人于前(18日)奉总裁电命飞南宁,慰问李代总统病况,并促驾返渝,共商国是。奉电后,遵于昨(19日)自桂林飞抵南宁,晋谒李代总统,面报总裁意旨,代总统对总裁之慰勉,及各方人士之电促,至表感谢。唯突因胃溃疡宿疾日渐加剧,十二指肠仍不时出血,体力难支,原拟派李主任品仙飞渝晋谒总裁,面陈一切。适本人抵邕后,李主任品仙始中止此行,由本人来渝复命……代总统已于今(20日)晨飞港就医,临行面嘱本人代陈总裁,谓当兹艰危时会,以抱病之身,未能返渝与总裁及政府同人全体军民共挽当前危局,殊感歉疚。

李宗仁出走引起舆论大哗,国内外人士普遍认为此事与蒋介石有关。蒋介石决定派居正、朱家骅等赴港“挽留”,李宗仁坚辞不出。白崇禧卷入这场政治风波一时难以脱身,待24日离渝返桂,桂林已经失守,他的座机降落在柳州机场差点儿被俘。

广西战局急转直下,已无可挽回。

“麻雀部队”竞相南飞

白部主力第3兵团、第11兵团南移,使林彪立即作出了准确判断:白崇禧不是企图阻击与打击陈赓兵团,就是准备向雷州半岛和海南岛逃跑。

11月12日,林彪电令陈赓等:

4兵团之14、15两军应立即迅速向高州前进,以配合13军首先歼灭博白地区之敌,而后依情况向南宁西南前进或在博白地区以4兵团全力堵击南下之桂敌……15兵团应即派一个或两个师进至德庆,归你们指挥,配合作战。

次日,林彪根据敌情变化,迅速调整作战部署:

西路军一部继续沿黔桂边向果德、百色挺进,以切断白部西窜云南之路;一部向东直插广西心脏地区,攻取柳州。

北路军迅速南下,主力沿湘桂铁路直取桂林,第40军直趋梧州,策应南路军作战。

南路军第四兵团主力立即向信宜、茂名地区集结,以第13军一个师在廉江构筑工事担任阻击;第15兵团第43军星夜兼程秘密西进,至信宜东北集结。

桂军主力南移,西路和北路主要是追击战,而南面将会在粤桂边形成决战。广西战役很快就全面展开了。

西路军于11月10日占领靖县、通道,守军第17兵团弃阵南逃;13日克榕江、从化,歼敌保安部队一部。随后,第38军继续南进,追歼第17兵团;第39军转向东南,直取柳州。

北路军第40军于11月15日南下,长途奔袭梧州,以加入南路军围歼桂军主力的战斗。第41军、第45军于11月18日出发,沿湘桂路兼程南下。

第41军先头部队第123师以日行120里的速度向南推进。次日,该师一举突破兴安以北防线。桂军第14军、第46军、第71军、第97军等部仓皇逃窜。解放军长驱直入,迅猛追击。其时,大雨滂沱,第123师为了争取时间抄近路走捷径,沿途翻山越岭,朝大榕江、桂林穿插。

桂军一路南逃,仅留暂编第1师断后掩护,暂1师是新编的地方部队,无心恋战,主力前脚走,他们后脚就跟来了,几乎没有认真阻击过。

11月20日深夜,暂1师残部沿着铁路东侧向大榕江撤退,天降大雨,许多人穿着雨衣或蓑衣,在黑暗中深一脚浅一脚向前行进。铁路西侧很快从后面来了一队人马。两支队伍隔着铁轨同行了十几里路,互不知底。一个少校营长烟瘾上来了,边走边划火柴点烟,划了几根火柴没点着,最后终于划着了,烟还没点燃,铁路那边的队伍就突然开火了。

“别误会!自己人。”

西边的队伍一面开火,一面跨过铁路,大喊“缴枪不杀!”全是北方口音。

同行十几里路,居然是解放军,桂军被突如其来的打击搞蒙了,片刻工夫就报销了1个团。

当日,第123师渡过大榕江,追上了桂军第71军后尾。第71军连忙弃阵向灵川方向逃窜。解放军一路猛追猛打,11月21日清晨攻占了灵川县城,中午突破桂北的最后一道防线甘棠渡。

“桂林山水甲天下”,这座仙境般美丽的城市笼罩在蒙蒙烟雨之中。黄杰的第1兵团如蝗虫过境,每栖息一处,必糟蹋一处。铁路、公路两侧地区实施“空室清野”,粮食被洗劫一空,家禽、牲畜被通通抢走。车站、码头、桥梁、仓库、营房、电厂、电信局等重要目标均被破坏。

为了确保桂林这座中心城市,白崇禧设置了三道防线,主力部队去发动“南路攻势”,在北面守阵的都是新编的地方部队,这些“麻雀部队”听不得枪炮声,枪炮一响便扑棱棱竞相南飞,三道防线形同虚设。北路解放军如入无人之境,仅四天时间便攻克了广西名城—桂林。

“南路攻势”

11月21日,白崇禧在重庆电令李品仙按原计划下达“南路攻势”的作战命令。当日夜,南宁华中军政长官公署以白崇禧的名义电令各部:

一、第十一兵团除以一部占领岑溪及其东北高地之线外,主力由容县向信宜攻击。

二、第三兵团以一部沿郁林、廉江公路向太平墟攻击,并协力第四兵团攻占廉江外,主力向化县、茂名攻击。

三、攻击发起时间,为11月23日拂晓。

白崇禧在这份命令的最后补充说:“此次南路攻击,乃我生死存亡的关键,胜则大量美援立即可获,败则涂地。”

所谓“美援”是指白吉尔的那批价值1700万美元的军火,当时第7舰队的运输舰锚泊于香港。广州被解放军占领后,白吉尔派人到南宁,要求桂军占领粤桂边滨海一带,美舰可在湛江等大港口卸货。这也是白崇禧一心要南下雷州半岛的重要原因。

美国的那批军火使白崇禧在衡宝一线滞留了3个月,现在又鬼使神差地将他钓往粤桂边滨海一带。“小诸葛”在战略上的表现之所以大失水准与那批军火关系重大。

“南路攻势”的作战命令下达不久,这份绝密情报就完整地放在了林彪的案头。林彪经过彻夜沉思,已是头昏脑涨,他推开窗户,晨风扑面吹来,五桂岭铺满了枯黄的落叶,满目秋色和新鲜空气使他精神为之一振。

谭政和萧克匆匆吃完早餐,来到作战室,见林彪正在审阅电文。

“林总,吃了吗?”谭政亲切地问。

林彪点了点头,将电文往前一推,说:“你们有什么意见?”

谭政拿起电文轻声念道:“敌于明晨开始自容县、郁林之线向信宜、茂名、化县、廉江之线进攻,企图压迫我军于海滨并乘势拼死向南突围……桂系部队是有战斗力的,不可轻视。敌人此次行动是他的生死斗争,必然决心死拼。敌现所集中兵力的数目与我军目前所能参战部队的数目相差不远,我军多敌无几……此为最后性的最重要的一次大战,各部须立即进行充分的政治动员,发挥最高度的积极性、勇敢性、坚决性,严戒轻敌松懈。只要此敌歼灭,则解放琼崖、台湾与云南皆属易事,否则敌退琼崖、台湾或云南,则对尔后作战增加困难。故我全体指战员须奋勇作战,各级指挥员尤须严密细心组织战斗,每个指战员要争取在此次机会立功。”

谭政和萧克对电文表示赞同,上午10时,该电向第4兵团和第43军同时下达。

林、谭、萧三人在地图前对具体作战方案进行了两个多小时的商议。

林彪说:“桂系的这两个兵团有十几万人,与我们在南面的兵力相当。邓华兵团必须留一个军巩固广州一线阵地,粤军在珠江三角洲一带还有几万人,窥伺广州,不可不防。可抽李作鹏的第43军西进。作战次序上,先集中3个军打垮较弱的鲁道源兵团,最后对付桂系的精锐张淦兵团。”

萧克根据林彪的整体作战意图,提出了具体作战计划,陈赓兵团以一个军牵制敌张淦兵团,另两个军与四野的第43军合力歼灭鲁道源兵团。

鲁道源兵团烟消云散

白崇禧在重庆与政客们周旋的日子,广西烽烟四起,战局急转直下,告急电雪片般飞来。11月24日,他匆匆登上飞机,离开了乌烟瘴气的雾都。此时,解放军中路大军已经席卷桂北,攻占了桂林;西路军一部也直逼柳州城下。白崇禧的飞机在柳州机场降落,刚下飞机,就发觉情况不对劲,西北方向炮声隐约可闻,机场显得冷冷清清。

原来,柳州已是一座空城,守军早就撤退了。“小诸葛”非常吃惊,连忙钻进飞机,转飞南宁。

局势比他预想的要糟糕得多,白崇禧方寸已乱,不知道仗该怎么打了。他开始为张淦和鲁道源担心起来,对“南路攻势”一点信心也没有了。

张淦年近花甲,已当了18年中将,曾是桂系阵营中一员虎将。今非昔比,他的勇气随着雪染双鬓而丧失殆尽。暮气沉沉的老将张淦于11月26日在玉林县城召集战前军事会议,正式下达“南路攻势”的指令。这比白崇禧的计划已晚了三天。而这三天陈赓兵团已完成了战役展开。

出席玉林军事会议的有:兵团参谋长龙炎武、副参谋长夏富光、第7军军长李本一、第48军军长张文鸿、第126军军长张湘泽、桂南军政区司令官罗活等。

张淦站在一幅1∶300000的粤桂军事态势图前,慢条斯理地说:“桂林、柳州相继沦陷,桂北、桂中局势失控,我军主力被迫南撤,余部散于山林。我军主力尚未受损,白长官寄希望于‘南路攻势’,令我兵团向茂名陈赓匪部进击。生死存亡在此一战,胜则20万桂军可退雷州半岛,留得青山在,不愁没柴烧,我们随时可卷土重来,收拾旧河山;败则全军尽没,不仅各位的前程休矣,身家性命亦难保全。各位须倾尽全力,破釜沉舟,督率本部背水一战,以死中求生的战法投入此次‘南路攻势’……”

张淦挥舞拳头给部将打完气,自己却出了一身虚汗,他掏出手帕揩着额头上细密的汗珠,有气无力地对参谋长说:“你下达作战指令吧,我的话完了。”

部将看着瘫坐在椅子上的张淦,都心虚得发慌。果然,所谓“进击陈赓匪部”的计划雷大雨小,完全是虚张声势。他指令第7军、第48军为攻击部队,分别由北流经宝圩和由陆川经乌石,向茂名攻击前进,第126军为预备队。这个计划,名义上是进击茂名,实际上是向雷州半岛逃窜,他的意思是本兵团先逃走再说,至于在北面的鲁道源和其他各部就顾不了那么多了。

可是张淦在排兵布阵上却犯了一个致命的错误,位于最南端的是第126军,这是一个新组建的军,战斗力最差,让其充当开路先锋其结果可想而知。

会后,各军即按计划“进击”。当日,3个军同时与解放军前哨接火。解放军且战且退,战斗不是太激烈。

陈赓原计划先打张淦,后打鲁道源,没料到战役一开始,情况就发生了变化。鲁道源兵团竟然先被打垮了。

11月26日黄昏,李作鹏的第43军经过数日急行军,前锋第127师抵达信宜以北桥头铺一带,恰好与鲁道源兵团前锋第58军碰了个正着,双方发生激战。鲁兵团前锋一下手就被打折了,后续部队慌忙掉头回窜。解放军不容敌有片刻喘息,随即向敌军展开迅猛追击。

鲁兵团各部在回窜途中被追得溃不成军,很快就土崩瓦解了。最初还有几次有组织的阻击,后来各部竞相逃跑,建制大乱,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激烈的战斗,一个兵团就稀里糊涂地报废了。

11月27日,面对失去控制的溃兵,鲁道源令在第一线督战的兵团副司令官胡若愚在罗加设防,以阻止解放军继续追击。胡若愚纠集了两个团的兵力扼守几个山头。第43军追击部队赶到罗加,迅速迂回包抄,一阵火力急袭,就击毙了胡若愚。守军群龙无首纷纷弃阵溃逃。解放军潮水般迅速漫过桂军阵地,在山路上发现了一具着绿呢军服的大胖子尸体。找来俘虏一问,居然是中将胡若愚。先头部队为了继续追歼逃敌,没有时间处理胡若愚的尸体,于是写了张纸条贴在那个臃肿的大肚皮上——“敌第十一兵团副司令胡若愚”。

11月28日,第127师尾随溃兵追进了容县县城。桂军建制大乱,300多名俘虏居然有5个师的番号。

第129师第385团副团长张子斌发现二营缴获了40辆自行车,大声吼道:“谁会骑自行车?快跟我去追敌人!”

张子斌带着40人骑上自行车,沿容县至北流的公路飞驰追敌。很快他们就追上了大股溃敌,他们边追边打,一举俘获了300多名敌军。张子斌留下14人看管俘虏,其余26人继续追击。

他们沿途遇到不少三三两两的溃兵,张子斌下令:“不打枪,不说话,只管蹬车。”不久,天就黑下来了,路上的敌军跌跌撞撞地往北流方向奔逃,对这支自行车队羡慕不已。

张子斌的车队从北门进了北流县城。鲁道源的兵团部和第58军第226师正在城里。26名勇士立即分成几个战斗小组,在城里大闹起来。班长马青禄的小组钻进北流中学,首先抓住了敌连长,随后逼迫那名连长令手下100多人放下了武器。张子斌亲率其他几个小组解决北街口的敌兵团直属队。街口停了20多辆汽车,雪亮的车灯照着街道上乱糟糟准备宿营的部队。4名勇士各带一挺机枪摸到汽车边,朝敌群猛烈开火。正在解背包的敌军遭到突然袭击,顿时炸了马蜂窝,满街乱窜。远处的敌军立即用迫击炮和机枪朝汽车射击。4名勇士连忙转移,那些汽车一辆接一辆纷纷爆炸,附近的房屋和树木被飞溅的汽油点着了,北街很快化为一片火海。

张子斌和副指导员田贵花趁敌混乱之机,故意虚张声势,大喊:“二营迂回过去,堵住敌人的退路!”

“机枪连、迫击炮连准备开火!”

其他勇士在几个方向同时喊道:“你们被包围啦!缴枪不杀!宽待俘虏!”

晕头转向的桂军以为真的陷入了重围,当时就有300多人投降,随后街道两侧房里的官兵也战战兢兢地出来主动投降。

北街的战斗就这样戏剧性地结束了,26人俘虏了500多人。

这晚,解放军后续部队相继赶来,在北流城内外展开大规模搜俘战,至29日清晨7时,战斗结束。桂军第11兵团部和第58军第226师等部4000余人当了俘虏,鲁道源趁乱只身潜逃。

与此同时,第43军一部攻克玉林县城,歼敌2000余人。鲁道源兵团在三天之内就烟消云散了,几乎没有经过一次像样的战斗,几万人全部溃散在逃窜途中。其间出现了不少令人难以置信的战例,是战争史上的一大奇迹。

第127师第381团一连在北流河民完渡口追上鲁兵团2个整团,该连一阵猛冲猛打,仅10分钟就全歼敌军,一举俘虏1500余人,而该连竟无一人受伤。

第127师第379团八连班长黄克宝孤身一人抓了150多名俘虏,成为著名的孤胆英雄。

床底下拖出兵团司令

鲁道源兵团在容县、北流一带溃散之时,张淦兵团也陷入了困境。陈赓以1个师驻守廉江,而以5个师向桂军第7军发起反击。张淦见南逃之路被堵,慌了手脚,令各军收缩阵线,准备往西回窜,而他本人却率兵团部跑到了博白县城。

张淦将兵团部设在图书馆大院里,南逃海南岛的路线被切断了,这个有着38年军龄的老将方寸已乱,开始迷信起来,他将一个大罗盘摆在房中,一遍又一遍卜算出逃路线的凶吉。他崇拜的袁天罡大师给他开了一个大玩笑,明明是四面楚歌,可算来算去,条条道路都是大吉大利。张淦戎马一生,每到危急关头,他便摆上罗盘卜问凶吉,十有八九都应验了,于是就对这一套特别迷信。

算完卦,张淦又恢复了自信。他本来打算在博白住一晚就走的,第二天早晨起来他突然改变了主意。

他对参谋长龙炎武说:“这些日子,我们跑得太辛苦,部队需要休整,索性多住一天,明天起程。”

龙炎武提醒道:“鲁道源兵团联系不上了,估计北面的情况不妙,如果共军从北面打过来,我们一点办法都没有。”

“北面共军离我们至少有90公里,一天一夜是赶不到了。”张淦拍着龙炎武的肩膀,笑道,“即使共军打来了,也跑不过我们的吉普和卡车,老弟用不着愁眉苦脸。”

这天上午,张淦出席县政府召集的“民众大会”,大言不惭地吹嘘道:“我张某人统率十几万大军,打遍天南地北,有着不俗的战绩。陈赓不就是二野的吗?早在大别山时,连刘伯承都是我的手下败将,我怎么会把他放在眼里?有人说林彪的四野厉害,未免言过其实,没什么了不起的!我手里还有几个军,我的大炮不是哑巴,枪也有个洞口……”

张淦做梦都不会想到,就在这天晚上他会被人从床底下拖出来,赶进了俘虏的队伍。

11月29日黄昏,第43军后卫第128师第382团进抵苏立圩。团长张实杰见天色已晚,下令埋锅做饭,准备宿营。

此时,从博白方向来了一群逃难的人,其中有一位戴眼镜的中年人引起了张团长的注意:“你是哪里人?”

那中年人连忙停下,扶了一下眼镜,神色紧张地说:“我是博白人,县立第一小学教师。”

张团长继续问:“这么晚了,你们还到哪里去?”

“长官……”中年人支支吾吾,不知如何回答。

“我们是解放军,穷人的队伍,都是同志,没有什么长官。”

中年人仔细打量了一下张团长,再看看附近的解放军战士,发现他们都在公路两旁休息,没有人进民房,于是神色大为缓和,说:“你们真是解放军,百闻不如一见,果然是仁义之师。白崇禧的第3兵团司令张淦在博白县城,他敲钱抓丁,搞得城里鸡犬不宁,谁还敢待在那里?所以我们到乡下投亲戚。”

张淦在博白县城,这个消息使张团长兴奋不已。几天来,由于第128师是第43军的后卫,一直没有捞着仗打。第127师、第129师都取得了重大战果,让他们羡慕不已。张团长的部队一口气走了六七个县,路上不断有兄弟部队振奋人心的消息传来,尤其是击毙胡若愚的消息反响特别大。

“我们一块肥肉都没碰上,兄弟部队可好,连副司令长官这样的大王八也吃掉了。”

“听说白崇禧有车、马、炮三个兵团司令官,我们抓他一个,不比打死个副的强!”

“活捉敌军司令官!”成为张团长激励部队的一句口号。

没料到机会真的来了,白崇禧那盘残棋中的“车”摆在眼前了!

张团长立即送给中年教师一袋大米,以示谢意,随后与王政委商量,决定夜袭博白,活捉张淦。

战士们立即出发,奔赴博白。饭熟了的带上饭,边走边吃,没熟的就扔下不管了。部队起先还带着背包,最后全部扔掉了。二路纵队变成四路,四路变成八路,战士们争先恐后朝博白狂奔。

到达博白城下时正是深更半夜,上弦月西沉,伸手不见五指。第三营第七连最先进城,驻在北门兵营的哨兵发现突然窜来一大群人,以为是鲁道源兵团第58军的。

“他妈的!你们58军退到这里来干什么?”

七连副连长芦福山机智地说:“奉上级命令,协助你们到东边打共军。”

那哨兵是个老兵油子,边抽烟边说:“那好,你们快去吧!”

这时,正在房里值班的一伙士兵出来了:“深更半夜的,吵什么?”

“兄弟是11兵团部传令兵,有紧急情况向张司令官报告。”芦福山掏出5块大洋,说,“请问张司令官在哪里?谁给带路,赏他5块大洋。”

那伙人见钱眼开,纷纷要求带路。芦福山看中一个小个子,说:“就劳你的大驾吧。”

小个子领着芦福山等人径直来到图书馆门前,站岗的哨兵喝问:“哪一部分的?”

“兄弟是11兵团部传令兵,有急事要向张司令官报告。”

值班参谋闻声一看,顿时生疑,一个传令兵怎么会带这么多人来?突然大喊起来:“不好啦!共军进城啦!”

作战处长从屋里跑出来,说:“瞎嚷什么?共军从天上飞下来的?肯定是自己人,别误会。”

芦福山一个箭步冲上去揪住那作战处长的衣领。用枪抵住他的胸口:“没错,老子是从天上飞下来的,快带我去见张淦!”

解放军战士一拥而上,卸了哨兵和参谋的枪,随后冲进图书馆,将敌兵团部官兵大部分从床上揪了出来。此时,第382团主力及同时受命奔袭博白的第127师第379团已陆续赶到,城里城外同时响起激烈的枪声。

张淦住在图书馆的后院,枪声将他从睡梦中惊醒,他连忙下令向手下的三个军发电报,令他们回援兵团部。

芦福山带着七连包围张淦所住的院子,张淦的警卫队依仗围墙负隅顽抗,双方对峙了半个小时。张团长和王政委及时赶来,调来二具火箭筒。“轰、轰”两声巨响,大门被炸得粉碎。芦福山趁硝烟未散之际第一个冲进院子,很快就将警卫队解决了。

“张淦快投降!”芦福山一脚踹开张淦的卧室,只见桌上的罗盘还在旋转。

教导员刘梅村冲了进来,发现床下露出一双皮鞋,居然鞋尖朝下,于是对芦福山说:“你看那是什么?”

芦福山低头朝床下一看,嘿!一个大胖子在里面瑟瑟发抖。芦福山一把将他拖了出来。

“我就是张淦。”张淦头部被铺板擦伤了,正在淌血,“我与周恩来先生熟悉,希望你们把我送到他那里去。”

张淦被押到团指挥所,朝张团长恭恭敬敬地敬了个军礼:“兄弟有罪,请长官宽大饶恕!”

“我军的政策是优待俘虏,只要放下武器一律宽大。”王政委转身吩咐卫生员为张淦包扎伤口。

“贵军真是神兵天降,我还以为你们三天内不会赶到,真是太出人意料啦!”

张淦十分担心他女儿的安全,请求查找她的下落。半小时后,解放军从俘虏中查出张淦的女儿,将她送到团部。张淦十分感动,连声说:“贵军如此仁义,我要将功赎罪,为你们效劳。”

王政委笑道:“你怎么效劳?”

张淦说:“白崇禧把他的三个兵团司令官比作车、马、炮,我就是车,车没了,棋就没法下啦!我现在电令各军向贵军投降。”

张兵团的3个军正在廉江、陆川一线与陈赓兵团激战,突然接到兵团部告急的电报,3个军几乎同时撤出了阵地,连夜向博白方向转移。几个小时后,他们接到张淦令其投降的电报,顿时军心动摇,降的降,逃的逃,白崇禧的第3兵团很快就土崩瓦解了。

12月1日上午,第43军与第14军、第15军对张淦兵团残部发起总攻,战至当日15时,除少数桂军漏网西逃外,其余全部被歼灭。

至此,桂系精锐部队丧失殆尽,一向拥兵自重的白崇禧突然被打折脊梁骨,再也硬不起来了。

白崇禧洒泪别大陆

鲁道源、张淦两兵团突然失去联系,白崇禧在南宁忧心如焚,他顿感“南路攻势”就像飞蛾扑火一样自取灭亡了。十几万大军竟如此不堪一击,这是他做梦都没有想到的。

此时,西路解放军连克思恩、金城江、河池、东兰,于12月1日占领万冈,完全切断了桂军残部向云南退却的路线。

白崇禧西窜云南和南逃雷州半岛的两个方案都落了空。此时,在宾阳至南宁一线尚有黄杰第1兵团、徐启明第10兵团等残部10余万人。

12月2日,黄杰报告从柳州南下的解放军已逼近宾阳。白崇禧令黄杰死守昆仑关,确保南宁的北大门,同时令徐启明掩护华中军政长官公署向钦州南撤,准备由龙门港逃往海南岛。

次日上午,白崇禧从南宁乘飞机前往海南岛去租借舰船,他对送行的李品仙说:“南宁危在旦夕,你马上坐飞机到防城去设指挥所。”白崇禧还想交代什么事,可是一想到此番离乡可能将要永别,不禁泪光闪烁,伤心得说不出话来。12天前李宗仁临别前,也是在这里泣不成声。

白崇禧下达南逃钦州的指令不久,四野前委就获得了这一重要情报。林彪迅速对三路大军作了新的调整:

第43军第128师自博白地区轻装强行军,自选道路向钦州疾进,该军主力随后跟进。

第13军第39师轻装强行军向钦州疾进,该军主力加速清剿公馆圩至北海一线残敌。

第39军第116师占领宾阳后,越过昆仑关向南宁进击。

第40军自玉林取捷径向灵山前进。

第14军向合浦、钦州前进。

第45军经横县向钦州前进。

林彪的三路大军以南宁至钦州一线为中心,开始向心合击。第二次粤桂边围歼战拉开了序幕,这是自南下以来,集结兵力最多的一次战役。

北路第45军兼程南下,一路势如破竹。12月3日,攻占贵县,歼敌1个师部;4日攻占横县,击沉2艘军舰;5日进至旧州附近歼敌千人;前卫第123师审问俘虏,得知敌人昼夜兼程,拼命向钦州逃跑。白崇禧电令各部须日行150里,迟到的不准登船。该师首长立即将这一情况上报军部,同时令部队扔掉行李跑步前进。7日深夜2时,前卫团有2个连抵达小董圩附近,华中军政长官公署正在圩里宿营。团政委焦红光即率2个连向敌发起攻击,敌人在睡梦中惊醒,动作慢的来不及起床就当了俘虏,动作快的在街上到处乱窜。敌军不知虚实,在一片“缴枪不杀”的喊声中纷纷投降。俘虏一批一批被押送到西北街口的一个大院里。天亮时一清点,居然有4000多人,其中将官9人,校官600多人,白崇禧的小卧车也成了战利品。

西路第39军于12月2日占领宾阳,3日越过昆仑关,4日占领南宁,5日渡邕江南下,6日进抵大塘圩一带俘敌4000余人,7日进抵那晓圩歼敌1000余人。

南路第43军于12月6日进抵大垌圩,与此同时第14军第40师、第40军第119师、第45军第123师等部纷纷赶至小董圩、钦州一带,将白部4万余人一举围歼。

白崇禧到达海口匆忙求见余汉谋,要求派舰船去钦州龙门港营救桂军残部。

余汉谋为难地说:“蒋总裁已任命薛岳为海南岛防卫总司令,节制岛内海、陆、空三军,我的部队都丢在了大陆,这里是薛将军的地盘,我做不了主。”

薛岳是蒋介石的嫡系将领,1949年2月调任广东省主席之前为总统府参军长,他曾在1948年纠集粤籍人士竭力支持孙科竞选副总统,与桂系矛盾甚深。白崇禧一个月前要求率部撤往海南岛,受到他的坚决反对,后经李宗仁出面做工作,勉强答应桂军退雷州半岛,以屏障海南岛的安全。那时白崇禧尚有二三十万大军,薛岳怕白崇禧喧宾夺主,将海南岛变成桂系的地盘。现在“小诸葛”损兵折将,上岛求情无异于寻求避难之所。薛岳不得不重新审视时局,考虑桂军上岛之事。

12月4日,薛岳召集军事会议商量营救之事,出席会议的有陈济棠、余汉谋、白崇禧和夏威等。

白崇禧红着眼睛,几乎用哀求的口气对薛岳说:“广西的局面已经不可收拾,当务之急是速派舰船赴龙门港接运徐启明兵团,请求各位援手相救。”

薛岳明白一俟大陆战事结束,海南岛必定成为林彪的下一个攻击目标,凭岛上现有兵力难以固守偌大一个岛屿,他也希望桂军残部上岛以充实防卫力量。但是这个绰号“老虎仔”的将军还有更狠的一手,那就是乘人之危,敲一笔竹杠。

白崇禧精明过人,除了会用兵之外,敛财也是高手。他坐镇武汉时,一是大肆搜刮民脂民膏,巧立名目,设“戡乱特捐税”,在国税之外附加25%;二是敲诈武汉商会现洋上百万元;三是以疏散战略物资为名,将大量棉纱、棉花、布匹、汽油、酒精、桐油、钢材、木材等纷纷运往广州变卖。白崇禧虽然手段隐蔽,但是要消化堆积如山的物资不可能不露蛛丝马迹。薛岳在广州看到“小诸葛”大发国难财,嫉妒不已。

薛岳故作为难状,慢条斯理地说:“岛上物资匮乏,舰船用油须高价从香港购入,我们没有资金购高价油,舰船大多泊于港湾无法起航。”

白崇禧心里明白这是在敲竹杠,眼下救人要紧,不能不忍气吞声,于是说:“我带来了一些金条,不妨算我们租借好了,多少钱你们开个价,我只有一个要求,至迟今晚必须起航。”

当日晚,白崇禧亲自带着一支庞大的舰队从海口出发,次日凌晨抵达龙门港。他在港口一直守候到12月9日,真是望眼欲穿,可是始终没有一支部队到达。这期间他多次登岸在港口打电话了解战况,噩耗竞相传来,徐启明兵团在半途被截为数段,全军溃散,已经不可能到达钦州了。

12月8日,白崇禧电令黄杰等:

为保有反攻基地,各部队应各自选择适当地区,暂避决战,轻装分散,化整为零,机动出击,待机反攻……

白崇禧在龙门港空等了几天,此时钦州战火已经平息,解放军正向龙门港袭来。“小诸葛”绝望地登上军舰,舰队在汽笛声中缓缓离岸,他立在甲板上用无限依恋的目光注视着渐渐模糊的大陆,热泪夺眶而出,洇湿了胸前五颜六色的勋标。

李宗仁于1949年12月5日自香港飞赴美国就医,当时他还不知道桂军已经全军覆没,临行前亲笔致函白崇禧,让其将桂军撤往海南岛,待他从美国返回后再定大计。程思远持函来到海口,始知桂系的老本全部输光了。从此,李宗仁打消了回国的念头,长期旅居美国。蒋介石偏安台湾必须仰仗美国的庇护,为了牵制李宗仁在美国的“反蒋活动”,老蒋决定将白崇禧诱到台湾做“人质”。

1949年底,蒋介石派军需署长陈良携黄金万两前往海口,说是补发所欠华中部队的军饷。白崇禧望着那些灿烂的金砖苦笑道:“华中部队已经不存在了,军饷发给谁?”几天后,陆军副总司令罗奇携蒋介石的亲笔信来海口,邀白崇禧赴台北晤谈,并暗示蒋嘱意白出任行政院长。“小诸葛”不敢轻举妄动,乃派李品仙、徐祖贻赴台湾探听虚实。李品仙一上台岛就受到拉拢和收买,徐祖贻则被蒋的虚情假意所蒙蔽,二人致电白崇禧,认为蒋介石迭电邀白赴台,实属“至诚”。“小诸葛”想起黄埔密室中老蒋的“肺腑之言”,以为身负亡国之痛的老蒋自此当重用贤才,学勾践卧薪尝胆,于是在犹豫一个月之后,终于踏上了孤岛台湾,随即受到相当于软禁的待遇。每当李宗仁在海外有不利于老蒋的言行,白崇禧便被迫发表一通反李声明。直至李宗仁1965年夏返回大陆,白崇禧作为“人质”的使命才结束了。次年冬,白崇禧惨死于台北松江路家中,尸体呈铜绿色,衬衫被撕成碎片,浑身布满抓痕,他的死因至今仍是一个谜。

中越边境追歼战

黄杰在左、右江地区接到白崇禧“化整为零”的电令,十分震惊,他认为数万人猥集于狭小地域,无法分散游击。第1兵团成分复杂,并非桂军嫡系,在广西没有根基且语言不通,很难生存下去。黄杰本是黄埔将领,当即去电台湾,向蒋介石请示下一步行动方略。

此时,蒋介石正在成都,陈诚即以东南军政长官的名义电令黄杰:“并力西进,进入越南,保有根据地,相机行事,无论留越、转台,皆能自如。”

黄杰接此电令,即率部向中越边境逃窜,准备进入越南,再转运台湾。

钦州围歼战刚刚落下帷幕,林彪又盯住了桂西南的黄杰兵团残部。12月8日晚,林、谭、萧致电陈赓等:

盼令13军以一个师向思乐西南前进,截击敌人,但勿入安南(越南)境。我39军二个师与43军之四个团向上思、思乐追击。

小董圩至钦州一带的解放军各部仍然沉浸在胜利的喜悦之中,到处是堆积如山的战利品,战士们围在一起吃着美国罐头和饼干,讲述战争中的传奇经历。第43军某团杀猪用的刀居然是一柄“中正剑”,银质刀鞘非常考究,剑身雪亮耀眼,上面刻着:“杀身成仁,蒋中正赠。”在国民党高级将领中曾以佩此宝剑为殊荣,时过境迁,随着“佩剑将军”们纷纷成为阶下囚,这种“宝物”变得一钱不值了。

第43军第129师第385团于12月8日奉命西进,部队边行军边作政治动员。

“白崇禧还有一个兵团正往越南逃跑,同志们加快速度呀!坚决把敌人消灭在国境线上!”

部队冒着绵绵细雨,钻进了林深草密、道路崎岖的十万大山。那一带全是连绵不绝的山地,人烟稀少,筹粮困难。部队轻装西进,没有带足粮食,现在只能饿着肚子行军。

政工干部在路边鼓劲:“空着肚子也要追上敌人!”

精神鼓动可起一时作用,终究不是个办法。体弱的战士走着走着便一头栽倒,扶起来也站不住了,双腿直哆嗦。

有个连队在行军时遇着一位老汉,像见了救星一样将老汉围起来:“大叔,我们两天没吃东西,请设法弄点军粮。”

事务长掏出大洋硬往老汉手里塞,老汉见大军饿成这样,答应到附近人家去弄点粮,可是转了一个多小时也没弄到一粒米,老汉回来后说:“我外甥有块红薯地,他主动要求把地捐献出来,请大军自己动手挖红薯吃。”

这个连用18块大洋买下红薯地,每人挖出七八个红薯边走边吃解决了粮荒问题。

翻过十万大山,部队直插公母山。12月14日清晨,先头部队的侦察员发现有两名站着撒尿的“女人”,立即将其擒住,揪下假发套一审,原来是黄杰兵团后卫第97军的情报员。

“敌97军在前面公母山,同志们!跑步前进打他个措手不及!”

中午12时,在公母山上埋锅做饭的桂军,准备吃一顿饱饭就过境“留洋”,正在此时几发炮弹飞来,把他们一下子搞蒙了。

“谁打炮?”一名团长四处张望,这时他听到飞机的引擎声,抬头一看,4架法军飞机正在头顶盘旋。“妈的,法国佬丢炸弹乱炸!”

敌军做梦都没想到解放军已从几百里外飞奔杀至。密集的枪声在四周同时响起,敌团长始觉不妙,连忙从地上跳起,大声吼道:“别吃饭啦!快过境向法国佬缴枪!”

敌军朝中越边境纷纷溃逃,可是出境的山路被解放军堵住了,他们猛攻了两个多小时,企图杀出一条血路。尸体层层叠叠,将那条弯曲山路铺满了。敌团长见大势已去,知道出国梦做不成了,只好随着士兵一起举手投降了。

“你是团长,快下令让你的士兵停止抵抗!”

那团长朝俘虏堆里的一个矮胖子一指:“他是副军长,让他下命令吧!”

到下午4时,公母山战斗结束,第43军一举歼灭敌第97军军部、2个主力团和1个补充团,俘副军长郭文灿以下4000余人。

第13军于12月9日攻占边防重镇东兴,11日在公安圩歼灭敌第46军等部6000余人。

第39军于12月8日攻占上思,歼敌第71军直属队和第88师一部,俘3000余人;9日在那隆击溃第14军和第71军等部,俘第1兵团副司令兼第71军军长熊新民;11日进抵明江,迫敌第56军第330师1200余人投诚,同日于旭塘歼敌第97军第33师1600余人;12日占领镇南关;14日占领龙州。

至此,黄杰的第1兵团除少数逃往越南外,大部被歼灭于中越边境地区。

历时39天的广西战役于12月14日胜利结束,此役共歼敌17.29万人,其中生俘15.69万人,击毙将官4人,俘将官78人,缴获火炮1258门、枪5.3万支、飞机1架、汽车1176辆、舰艇3艘。

国民党阵营中最凶悍的白崇禧集团被彻底消灭,广西全境获得解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