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察者的角度往往要比当事人宏观和全面得多,因为他们可以看到整个战场的形状。卡尔逊注意到,由于日军占有炮兵和空中优势,中国防线的中心实际上一直在丢失,但这种丢失是一寸一寸的,也就是说并不足以撼动整体。

作为一个本身有作战经历的美军军官,卡尔逊完全能够分析出日军为什么会在进攻上缺乏成效。若仅就搏命程度而言,日本兵是没有什么话说的,卡尔逊甚至认为,战场上没有比日本兵更勇敢的了,这一点连中国兵都有所不及。日军的症结,主要还是指挥层缺乏变通和创造性,军队被训练得过死过僵,士兵们只会按照固定程序打仗,当这一程序不起作用时,就不知道如何才好了。

日本陆军在进攻时的公式,就是那个“一炸二轰三攻击”。不是说不好,打个比方,如果七十四军不修筑坚固阵地,它实际上是有效的。问题是人家已经建好了防护掩体,并且知道如何在炮火停息后击退你的步兵,在这种情况下,还要继续重复“一炸二轰三攻击”,就显得有些过于脑残了。

近代以来,日本能够以亚洲国家的身份,堂而皇之地跻身于西方列强之中,缘于它在日俄战争中一举击败了俄国。曾几何时,日本的军事机器也被西方认为难以对付,但现在卡尔逊不得不说,日军其实只具备三流水准——以欧洲标准衡量。

三流的日军能够在中国耀武扬威,当然是由于中国军队的更加不入流。恰恰因为这个原因,淞沪战场上防守者之顽强,同样也是令人难以置信的,这充分说明,原本世人眼中孱弱不堪的中国军队已初步具备抗击打甚至反过来打击强敌的能力。

中国人到底还能坚持多久,已经成为上海城里几乎所有人的焦点话题。卡尔逊佩服中国军人的顽强,但他却并不认为中国军队能够长期坚守下去。在中方参战部队中,最早一批出战的是德械师,就当时国内部队的实力而言是最强的。接着是第十一师这样的精锐主力,再便轮到了第七十四军等初出茅庐的次主力。问题是,再再然后呢,该怎么办?

在淞沪防线的背后,新的援兵还在不断到来,但这些增援部队显然已不是防卫的骨干力量。他们以新兵为主,尽管官兵们同样充满了抗战热情,浑身上下洋溢着民族自救的精神,然而缺少经验和训练是他们的致命软肋。毕竟,战争最终还是要靠实力来说话的。

卡尔逊不安地看到,来自各省的年轻士兵们充满活力地开上前线,可是没过几天,他们不是血迹斑斑地倒在深秋褐色的土地上,就是躺在用树枝伪装的医护卡车里,慢慢地被送往后方医院。

这一期间,陆续赴沪参战的日本陆军已达六个师团加一个旅团,并配属有数量较多的火炮和坦克部队。淞沪会战之初,日军还没有完全弄清楚中方在上海的防御部署,他们只知道淞沪地区属于三角洲水网地带,重装备运动不便,所以一开始没有向战场投入太多重炮。

事实上,淞沪区域在战前即已全部工事化,从河岸、河堤、道路一侧,到村落、高地乃至于土坟堆,都构筑有工事群,重要火力点的顶部还用木料、沙袋覆盖,以垒成土堡形式。有这样的工事群作为基础,只要驻防部队再加一加工,把战壕挖深一点,就可以形成相对比较坚固的防线,日军的轻型和中型大炮很难予以摧毁。由于整个工事体系乃是根据德国军事顾问们的意见所构建,所以日军称之为“兴登堡防线”。

吃过“兴登堡防线”的苦头,日本统帅部才想到要增加重炮,而根据前线作战部队的报告,淞沪战区现有的道路情况完全可以使用重炮。为了给步兵提供更为有效的火力支援,这次增援上海的炮兵部队中,就以重炮兵居多。

十月一日,在优势炮火和坦克的掩护下,日军突破了陆桥、刘家行阵地,中国军队逐步退至蕴藻浜南岸的大场一线。

尽管如此,日本统帅部对前线取得的进展仍不满意。当初陆军大臣(陆相)杉山元曾向裕仁天皇夸口,说只要3个月就可以解决“支那事件”,可是现在眼瞅着淞沪战役都已进入第3个月了,中国的全面抵抗不仅没有减弱反而还有增强的趋势。

高层指挥官们越来越没有耐心。“上海派遣军”司令官松井石根发表声明,说他的部队将“惩罚中国政府和军队”。10月7日,按照松井的命令,日军开始强渡蕴藻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