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好手不敌双拳,双拳不如四手。虽然阎锡山临时变卦,但通电上还有大大小小二十多个军头,若是他们都出兵讨蒋,阵势也是够吓人的。

只是当蒋介石按照名单一个个发电报前去确认时,却发现大多数人都不肯承认此事,均信誓旦旦地表示自己“拥护中央”。向来谨小慎微、首鼠两端的何键是如此,就连最后拉来的韩复榘也是一样。

不错,在郑州的时候,唐生智对韩复榘等于有救命之恩,韩复榘也曾当着面对唐生智说让他干什么就干什么。可是并不等于韩某真的肯冒着杀头的危险跟着造反,这是两码事,一搭归一搭。

发现唐生智放走韩复榘后,蒋介石也改变了态度,不但未对韩复榘收纳石友三一事进行追究,而且还派人给韩复榘送去了一笔款项,对他加以安抚,告诉他:不用怕,只要你没有反我的心,一切好说。

韩复榘毕竟不是“石幺三”那样叛变已成习惯、乃至不知轻重的货色,自己几斤几量他还是掂得出来的。蒋介石既已放他一马,他哪里还愿意再跟着唐生智出来瞎折腾。

原本以为能掀起一场集体倒戈的风暴,结果却只能演一场孤孤单单的独角戏,唐生智的心里这才忐忑起来。他的嫡系部队不过才两万人,诈称三十万,是把通电上列名的军头们都算上了,甚至西北军也包括了进去。为此,西北军的人私下还曾表示不满,说:“唐生智妄自尊大,竟然把我们西北军也算作他的军队。”

用区区两万人讨蒋,唐生智深感毫无胜算,无奈通电已经发出,想收也收不回来,事到如今,只好硬着头皮干了。

顾伯叙向唐生智建议:“如今武汉空虚,何不回师武汉,生擒蒋介石,来个挟天子以令诸侯?”

顾伯叙对形势看得还是很准的。当时武汉并无重兵,蒋介石则正在平汉线的一辆专列上指挥作战,若唐部一鼓作气打过去,克复武汉重镇不说,蒋介石也势必会束手被擒。

唐生智依言指挥部队沿平汉线南下,向豫南的确山挺进,直逼武汉。

武汉果然十分空虚,听到唐部南下,城内人心浮动,各机关人员都把行李搬上轮船,准备向南京撤退。蒋介石的专列上警卫不多,也因此变得手忙脚乱,慌乱不堪。

如果不是一场罕见的大雪骤然降临,“蒋总司令”可能真的就要倒在“第八军这一关”了。

雪来得非常蹊跷。下雪的区域,主要集中在黄河以南,信阳以北,恰好就是蒋唐作战的前线,同时雪也非常大,据当地农民说,几十年都没有见过这么大的雪,有的地方已经厚及于腰。由于到处都是雪,蒋唐两边的前线士兵不约而同地都把身穿的棉大衣翻过来——棉大衣里面是白布做的,打仗时可以作为士兵的保护色。

天降大雪,寒冷异常,唐生智在用兵上遇到了很大困难。他询问顾伯叙的意见,顾伯叙说,不如等到黄道吉日再开战。这实际上就是等天气转暖一点再打的意思,但经“顾老师”之口说出来,自然更有利于安定军心。

就当时的情况来看,天时变化只是让蒋介石的被动局面缓和了一些而已,一旦唐部缓过劲来,武汉方面的中央军仍然招架不住。

一股奇兵的突袭,令所有剧情都得到了改变。奇兵是杨虎城的部队。杨虎城原来也是西北军的将领,当然是和马鸿逵一样的杂牌,不过他的胆子比马鸿逵、石友三之辈要大得多,见冯玉祥势头转弱,便打算跟着蒋介石干。

杨虎城的基本政治倾向偏左,幕僚中有很多是原来武汉政府的人,他们自然反对杨虎城投蒋。杨虎城则说:“凡是新旧军阀都是反革命。蒋是反革命,冯也是反革命,脱离这个反革命,归降那个反革命,都是一样的。投蒋后,可以利用其地位,壮大自己的力量,以后到西北的机会多些(杨虎城为陕籍)。”

在冯玉祥令西北军西撤时,杨虎城便趁机与冯玉祥决裂,率部投向蒋介石。此时冯玉祥正因韩、石反叛而伤神,对杨虎城这个杂牌也就更兼顾不上了。

杨部驻于河南南阳,属唐生智指挥。在唐生智的反蒋通电上,杨虎城也名列其中,当然作为杂牌部队,唐生智在杨虎城身上下的功夫自然不会有对阎锡山等人那么多。

轻剑即是轻人,杨虎城对此很是不满,他说:“唐孟潇太看不起人了!我革命的时候,他还是北洋军阀的小喽啰。对蒋介石造反没有什么不可以,但至少他应当事前和我商量商量,他这样搞太看不起人了!”

在到底跟谁干这个问题上,杨虎城一如既往地实际:“我跟蒋是杂牌,跟他唐孟潇也是杂牌,他们双方都是军阀,没有什么优劣之分。”

随后杨虎城便通过他驻南京的办事处,向蒋方澄清自己有造反的意图,但是他并没有通电否认,所以唐生智便以为杨虎城即便不站在己方,至少也不会与自己作对。

就在唐部因雪停止进兵的时候,杨虎城突然对其位于驻马店的前进指挥所发动了袭击。驻马店的驻军很少,当他们发现杨部由南阳向驻马店移动时,还以为是友军,连抵抗都没有抵抗,就轻而易举地让杨部给端了老巢。

唐生智与顾伯叙正在围炉赏雪,闻知杨部不战而入,两人急忙乘乱逃出,情形甚为狼狈。

驻马店处于唐部的中腰位置,中腰一断,唐部前后方便失掉了联系,局面立刻被动起来。

看到唐生智的失败命运已无可挽回,周围的大小诸侯纷纷趁火打劫。先是阎锡山举兵讨唐,抄袭唐部后路,令其腹背受敌。接着韩复榘等人也加入进来,并联名致电唐生智,劝他解甲出洋。

在进退两难的情况下,唐生智又用拆字的方法来预卜吉凶。他最后挑出一个“道”字,道者,“首领要走”也。于是他决定通电下野,并用一种不无怨尤的语气回复韩复榘:“今日之事,非弟一人之意,现各方既已翻异,弟又何必固执。”

唐生智认为自己落到这样的地步,乃是“天时不利”以及“人谋不臧”。天时不用多说了,没有那场诡异的大雪,很可能唐部已拿下武汉,甚至于活捉蒋介石。

人谋则可以说是唐生智的政治智商严重不足。当他宣布起兵时,连南京城里的官员们都觉得纳闷,不明白他为什么不在蒋冯战争爆发之初,或者是西北军尚未战败时与其联合,而一定要到西北军既败,南京政府已应付裕如的时候再跑出来招惹是非。

退一步讲,即便蒋冯战争那个机遇错过了,难道不会再等下一个适当时机吗?

蒋唐战争期间,唐生智每次给蒋介石发电报,仍然自称“职”。胡汉民遂把唐生智和石友三这两个奇葩联系到一起,写下两句打油诗:“造反犹称职,称兵不渡江。”

通电下野后,唐生智即化装逃往天津,重新踏上流亡之路。只是这一次,他再也没有掌握旧部的机会了——蒋介石下令对唐部就地缴械遣散,“第八军”从此成为历史。

从唐山复出,到郑州通电反蒋,仅仅十个月时间,这位曾经的“军事天才”就已如流星一般地坠落深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