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张北平密谈,曾引起阎锡山的百般猜忌,并成为他怂恿西北军发动反蒋战争的诱因之一。可是事实上,在这之前,阎、张就已经有过秘密接触。

在阎、张接触中,张学良并没有亲自跟阎锡山面谈,他派的是代表。张学良通过代表传话,说他年轻无知,对关内事不知该如何应付,而阎锡山是他的父执(父亲的朋友),所以请求阎锡山对他进行指导。

这分明就是反蒋的表示,只是没有明言而已。

自东北易帜以来,张学良一直持“拥护中央统一”政策,没有参与过任何一次以反蒋为目的的军事行动。他与蒋介石之间发生的龃龉主要来自“中东路事件”。

自1929年夏季开始,中苏因中东铁路的路权归属问题,爆发了“中东路事件”。启衅之初,蒋介石为了表示对张学良的支持,允诺可出兵十万,拨付军费数百万,这使张学良下决心对苏联采取了强硬态度,之后东北军便与苏军在东北边境展开了一系列军事冲突,史称中苏同江之战。

蒋介石曾答应援助张学良,可是因为中途发生了蒋冯战争,使得他无暇再兼顾东北,致使一兵未出,一文未拨。东北军独立与苏军作战数月,终遭惨败,张学良被迫派代表与苏方签订了“伯力协定”。

“伯力协定”不仅使得中东路的控制权重回苏军之手,而且还把黑瞎子岛割让了出去,内容甫一公布,就被舆论认为是一个丧权辱国的条约。

由于“伯力协定”只是东北政府的单方面行为,事前并未得到过南京中央政府的许可,所以张学良派代表莫德惠晋谒蒋介石,要求中央在对苏外交上进行授权,实际就是希望南京政府尽快对该条约予以承认。

蒋介石在骨子里是一个民族意识极强的人,而且又自居为全国领袖,哪肯为此背负骂名,莫德惠便“以统一问题相威胁”。蒋介石在日记中痛骂莫德惠见识不明,称就算南京政府授权他去苏联交涉,事情也未必能得到全部解决。

张学良怪蒋介石出尔反尔,关键时候不能出手相助。蒋介石则认为是张学良自己不争气,打仗打不过,最主要的原因还是东北内政腐败,用度繁杂,冗员过多,还不如他老子张作霖的北洋政府时期。试问,以这样的见识、性情和水平,又怎能不被日苏所欺凌?

阎锡山所认为的蒋、张北平密谈,其实就是在一些类似问题上进行磋商和协调,与阎锡山没有半点关系,而对于处于这一敏感时刻的张学良来说,产生联阎压蒋的念头也一点不让人感到奇怪。

阎锡山何其老练,见张学良那边吞吞吐吐,欲言又止,自然也不会把题目点明。他对东北代表说:“汉卿(张学良)如有困难,我一定竭力相助。将来晋奉双方如有结合必要,我们可以共同努力。请告汉卿,可以放手做去。”

到反蒋已成公共话题,各方反蒋之声一浪高过一浪,连吴佩孚都派人来山西向阎锡山示好的时候,张学良便也选择了向阎锡山靠拢。他派秘书长王树翰来晋进言,说他再也不愿受南京压迫,希望阎锡山能率领国人共同倒蒋。

阎锡山气定神闲地回复道:“我再三考虑,对蒋本人,深感到拥之不足,倒之可惜。就是说,蒋之作风,殊不足以使人拥戴,但因倒他而影响了国家的大好形势,又未免可惜。”

冯玉祥、李宗仁、唐生智、吴佩孚、张学良……不管面对哪一方面派来的反蒋代表,阎锡山翻来覆去的托词,不是“拥之不足,倒之可惜”之类的废话,就是说时机尚不成熟,须看情况再定。

一般人不清楚阎锡山的真实想法,都认为他还是不敢倒蒋,以致坐失良机。

谨慎小心当然是一方面,但阎锡山所谓不成熟的含义,其实主要指的还不是倒蒋。按照他的估计,有了西北军、晋军,再加上总数约为二十万人的各类杂牌军,至少把蒋介石打到长江以南不成问题,再加上东北军又做了愿意参加反蒋的表示,倒蒋还是有把握的。

没把握的恰恰是倒蒋后的善后问题。阎锡山认为倒蒋之后,他会理所当然地成为老大,那么善后问题就全要由自己来处理了。蒋介石在善后中遭遇的种种困境和难堪,他是亲眼看到的,仅一个军队编遣,就差点要了老蒋的命,若是换成他上,会不会也成众矢之的呢?

显然,蒋介石倒掉之后,如果他在善后问题上也处理不当,前途同样不堪设想。阎锡山夜以继日地对这些问题进行研究,从秋天研究到冬天,始终没能想出一个稳妥的办法。

就在这个时候唐生智找上了门。他派顾问袁华选出使太原,请阎锡山支持他反蒋,并提出愿意拥护阎锡山出来做领袖。

阎锡山感到这是一个难得的机会,不能错失,也就不管什么善后不善后,先行答应下来。

倒是李书华对阎锡山多了一个心眼。他鉴于之前阎对冯反复无常的事实,与袁华选商定,要求阎锡山代拟反蒋通电,以此坚定双方的盟信。阎锡山不仅表示同意,而且还准备送给唐生智五十万元军费,并已开好支票只等银行兑付。

有了阎锡山等人的倾力加盟,唐生智很乐观地认为,只要发出这一通电,光气势就能把蒋介石给压倒,可能不待他出兵,老蒋就会乖乖地自动下台。于是发出通电后,他就开始在家里静候佳音。

当时南京的注意力完全集中于冯、阎,谁也没有想到被蒋介石如此器重的唐生智会首先从内部发难。南京政府内部颇显慌乱,各方都认为,只要阎、冯通电响应,蒋介石就只有下野一途了。蒋介石自己也认为事已至此,进退只能取决于阎,因此在唐生智发出通电的当天,他就赶紧派赵戴文回晋,以便劝说阎锡山“拥护中央”。

赵戴文是阎锡山的五台老乡,早在阎锡山做革命党人的时候,他就跟着阎一起打江山,资格非常老,是阎之外的山西第二号人物。当初蒋介石将阎锡山封为内政部部长,但阎锡山不愿被调虎离山,于是就保荐赵戴文为内政部次长,并以次长身份在南京代理部务。

蒋桂战争后,蒋介石为了酬谢阎锡山,对阎保举到南京政府去的人员都一律给予了重要职位。赵戴文先是升任内政部部长,接着又被提升为监察院院长。

赵戴文做着蒋介石的官,但心是完全向着他的老乡兼幕主阎锡山的。这位有着几十年儒学沉淀的老幕僚曾经公开承认,他与阎之间是“君臣关系”。这次回晋,既是受蒋介石所托,更是出于维护阎锡山利益的需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