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天、第四天,贝蒂欧之战没有什么特色。陆战队第六团已经从遥远的马金岛洋面上调来。马金环礁打得比较顺利。生力军们从苦战不休的同伴们身旁开过去,向贝蒂欧鸟尾和美军包围困中的几个大地堡群扫荡。六团的另一个营在贝蒂欧东头的拜里基岛登陆,无一伤亡。
贝蒂欧东端,整整挨了四天的狂轰滥炸,没有一寸好土,没有一块立足之地,弹坑挨着弹坑。松软的珊瑚沙里全是弹片。没有完整的工事,没有完整的武器,甚至没有完整的尸体。它简直象月球上一样荒凉,像地狱一样使人毛骨悚然。炮火和炸弹在这片地方犁来翻去,该杀的能杀的全杀了,只剩下珊瑚沙。
除了战死者之外,贝蒂欧东头的日军全部自杀了。
还有几名日军已经无力或无武器自杀了。他们就躺在地上,眼光呆滞地盯着美军的官兵走过去,看着美国人手中的枪支和喷火器、坦克和装甲车,一丝欲望也没有。他们等待敌人来结果他们的性命。
惠特尼用靴尖拨了拨其中的一个人,用生硬的日语讲,“你们打败了。”
那人的脸上毫无表情,眼睛瞪得更大了,似乎没听懂。
惠特尼又慢慢地说了一遍。原来那人完全被炮火震聋震麻木了。
苏萨鲍斯基的女人腔又响起来:“中校,贝蒂欧就这么打下来了。‘海魔’损失惨重,但我们的业绩与塔拉瓦的名字一起,足以使美国感到荣耀。从此,‘海魔’的旗帜上应该添上塔拉瓦环礁。”
“我可是讨厌这个珊瑚礁。如果再打一个这样的环礁,‘海魔’一定就会断掉脊梁骨。我们要接受血的教训。”
苏萨鲍斯基少尉捧起一把珊瑚沙,“塔拉瓦给我们什么教训呢?我们一错再错,舰炮射击的时间太短,准确性太差,提前结束了二十分钟,让日本人喘过气来揍我们;舰载飞机训练程度太低,几乎不起作用,我们在滩头挨打,它们却插不上手;两栖车数量少。装甲薄得象纸,害得我们不得不涉水,死人有一半是涉水的时候被杀害的,通讯失灵;潮汐判断错误,后续部队无法抢滩……”
惠特尼接着他的话说:“归根到底,我们太轻敌。我们重犯了日本人在瓜达尔·卡纳尔岛上的错误。轻敌是任何将领的灾难。希尔少打了炮,蒙哥马利派了很差的飞行员,特纳赌错了潮水,霍兰德少调了两栖车,朱利安忽视了糟糕的电台。而敌人,他们从上岛的第一天起就准备把贝蒂欧变成一个地狱。”
“中校,即便我们犯了这么多错误,‘海魔’还是啃下了塔拉瓦。”
“正是因为错误之多,更显得我们有一支引以自豪的陆战队。如果少犯错误,可以救多少小伙子的生命啊!”
机灵的苏萨鲍斯基指着拜里基岛上飘扬的一面美国国旗,非常感慨:“如果我们事先从拜里基登陆,然后用所有火力从拜里基和礁湖中猛轰贝蒂欧,打他三天三夜,我们最多付出目前十分之一的伤亡就可以攻克贝蒂欧,就象我们在岛于东头看到的一样。我们只需要在一个无人的布满环形山的星球登陆。事实上就这么简单。”
惠特尼双臂交叉,抱住肩膀,许久没有说话。贝蒂欧之战可以引出的教训太多了,太沉痛了。他现在还不愿去一一回想,他要为他死去的朋友们宣扬他们的功绩,他们毕竟打下了贝蒂欧。
他终于开口,一字一板地说,“任何伟大的业绩,说穿了都很简单。在萨拉米,波斯王薛西斯只要绕过那个小海峡,他就能打败希腊人,汉尼拔如果用他伟大的天才去组织和训练一支舰队,而不是在罗马境内连年征战,他就能打败罗马人;如果君士坦丁堡的守军在金角湾上多拦几道铁索,东罗马人就会打败奥斯曼土耳其;在切萨皮克湾如果英国海军上将罗德尼把自己的主力舰队交给胡德少将,那约克镇战役的结果就完全颠倒;如果鲁登道夫迂回了凡尔登;如果希特勒不去触动斯大林……这一切事件,这所有战争,其结果就会两样,历史就会面目全非。对于已经过去的事,‘如果’是不存在的。我们所要干的事,只是把过去的‘如果’变成将要的‘必须’,我们才能获得更多的胜利。
“美国是个历史很短的年轻国家,我们没有那么多历史教训可供汲取。所以,我们每走下一步,就想想前一步。我们胜利了,要想到会失败;失败了,又要鼓起勇气。我们一定要接受贝蒂欧的教训,这样,所有死在塔拉瓦环礁上的合众国儿女,他们的血才没有白流。”
他们一边说,一边走到了贝蒂欧的东头。它实在太小了。隔着一道小海峡,隐约能望见拜里基岛上葱茏的椰树林。他们又谈起那个简单的问题:先占拜里基,后攻贝蒂欧,事情就像一加一等于二一样明白。难道几千美军的鲜血只是为了证明“攻击薄弱环节”这条军事学上已经确立了几千年的普通规律吗?
苏萨鲍斯基说:“牛顿发现力学的三个定律,也觉得过于简单。都是哥仑布的鸡蛋。然而,为了寻找它们,人类在蒙昧和野蛮中苦苦挣扎了几万年。而且,我敢打赔,在未来许多年中,还有大量的简单实用、但意义非同凡响的规律能够被发现,而我们今天的人会显得何等渺小可笑!”他一边说着,一边拾起狰狞的弹片,丢到海里,溅起水花。
“但愿其中有一条是两栖战的规律!”中校说完,高举双手,做出“V”形。然后,他转过身,往岛子中心走。
惠特尼看到一个士兵,是奥里森。他带着一帆布包手榴弹,每发现一个洞口,就丢进去一颗。中校很欣赏奥里森的细心,说不定那些洞子里还有存活的日本兵。
除了奥里森外,还有几个士兵学他的样,也在往洞里丢手榴弹。他们说这是“挖老鼠洞”。岛上只有低沉的爆炸声和零星的枪响,一切平静,仿佛它上面从未发生过惊天动地的战争。
突然,一声巨响,接着又连续响了几响,然后是连续的爆炸声。许多炸药、重型海岸炮弹、野炮炮弹、鱼雷头相继爆炸。整个贝蒂欧摇摇晃晃,形同大地震,大股烟云从一个地堡中冲腾而起,在空中形成一个巨大的蘑菇状。美军象炒玉米花似地乱蹦乱跳,有的人被破片打伤,有人被杀死。惠特尼吓坏了,他想到这样一个前景:整个贝蒂欧下面都埋了地雷,单等美军全爬上海岛,然后拉响导火索……
幸好还不至于严重到那种程度。
听到大爆炸声,贝蒂欧上所有残存的日本兵,都从地下钻出来。谁也不知道他们原先躲在哪儿,他们是一群鼹鼠。他们冲到地面上,用手中各种武器寻找美军拼杀,最后一死了之。他们行动的整齐,使惠特尼中校怀疑并不是奥里森他们的手榴弹引爆了军火库,而是守岛日军有一个统一的信号,而看守军火库的日本兵,深感绝望,认为已到最后时刻,就点燃了所有的弹药。反正,贝蒂欧守敌能拼到这一步,他们的敢死精神也算到家了。尽管,这一招并不聪明。
这次大爆炸是贝蒂欧岛上的最后一次轰鸣,给这场人鬼难分的战役打上了戏剧性的休止符。
与此同时,六团的其余部队占领了塔拉瓦环礁其他各岛。日军的抵抗异常轻微。所有岛上的日军合起来不足三百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