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原,攸关全局。守铁原,萧应棠告急。危急时刻,杨得志亮出六十三军这张王牌。

彭德怀:告诉傅崇碧,他损失一个团,我给他补一个团,损失一个师,我给他补一个师!

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守铁原!有的连只剩下两个人。杨得志关切地告诉傅崇碧:应当允许部队有得有失……“特功八连”剩下的58个人阻击敌人一个师的进攻。彭德怀:要给你们发新衣服、新装备,还有烟、有酒、有各种罐头!战斗结束,六十三军一下补充了1.3万名老兵。

5月28日,九华里第十九兵团指挥部。

针对敌人利用我志愿军向北转移的机会,实施其“磁性战术”这一情况,志愿军总部根据敌情的变化,在我军转移、阻击以及抗击线等方面立即作了周密部署:十九兵团第六十三、六十四军和人民军一军团分为左、中、右三路向渭川里、涟川以北地区转移;六十五军执行阻击任务。

彭德怀曾专门打电话给杨得志,再三说明:为了确保涟川、铁原一线的安全和掩护兄弟部队第三兵团转移,要求六十五军在议政府、清平川地区的阻击任务必须坚持15至20天。

杨得志十分清楚:涟川、铁原一线是朝鲜西部地区的重要交通线,既有公路,又有铁路。而铁原又是我志愿军囤积物资的主要供应站。一旦被敌人占领,就会切断我东西战线的联系,直接威胁到正在进行的我全军转移。六十五军的任务十分艰巨!现在,六十五军在粮、弹、兵员消耗比较大的情况下,已经坚守了4天。然而,总部的要求是让六十五军阻击15至20天!想到这里,杨得志不禁为六十五军捏着一把汗……

正在这时,电话铃急促地响了起来——恰好是六十五军军长萧应棠打来的。从电话里,杨得志分明听到了萧应棠急促的呼吸。话未出口,杨得志紧张的心情又加重了几分。

萧应棠报告:敌人集中了几倍于六十五军的兵力,并配以空军、坦克、炮兵,连续不断地强行突击。目前部队伤亡极大,有的阵地已经丢失,有的部队被迫向后撤退20至30公里,现已撤到汉滩川以北地区……

这是一个有可能危及整个战役的极为严重的情况!

杨得志预感到形势的严峻,于是他果断地对电话另一头的萧应棠指示道:“萧军长,我会立即调六十三军火速支援你们。现在我命令你部,要克服一切困难,严格按志司的要求打好阻击,决不让敌人前进半步!”

杨得志语气坚定,态度坚决。

然而,当杨得志向志愿军总部汇报这一情况时,却顾虑重重,心情异常沉重:六十三军在没有休整,没有任何补充的情况下,阻击来势凶猛的强敌,注定要吃大亏,万一守不住……对此,杨得志向彭德怀作了如实汇报。

电话里,彭德怀斩钉截铁他讲道:“铁原阻击战只能胜,不能败!请你告诉傅崇碧,他损失一个团,我给他补一个团;损失一个师,我给他补一个师!要不惜一切代价,坚守铁原!”

的确,在此危急关头,就目前情况,六十三军困难重重,对此,兵团首长了如指掌。六十三军自突破临津江以来已经连续作战一个多月。除了武器装备、给养供应上的严重不足,战斗和非战斗减员也相当严重。战斗中部队减员本来是很正常的。国内作战可以随打随补,然而在朝鲜却基本上没有可能。在他们防御的正面,当时有范弗里特指挥的4个师4.7万余人,平均每公里地段就有700多人;而六十三军全军仅有2.4万余人,平均每公里地段上只有370多人。武器装备方面,敌当时有各种火炮1300多门,坦克180余辆,且有空军支援,而六十三军全军包括六零炮在内仅240余门,且既无坦克也无飞机。也就是说,六十三军要把装备占明显优势、兵力多己近一倍的敌人,阻止在自己面前,使他们不能前进一步。而且阻击的时间不是1天、2天,而是10天至15天。这是彭总的命令。“军令如山倒”,没有半点余地。

身处阻击战第一线的军长傅崇碧、政委龙道权等领导同志,也深知目前严峻的斗争形势。

当六十三军接受任务后,傅崇碧军长亲自赶到军的第一梯队实行前沿指挥。他们首先在纵深20公里、正面25公里的地域构筑了临时野战工事,为阻止敌人前进打下了基础。

经过认真准备,六十三军完成阻击任务的各种安排的实施计划很快报到兵团指挥部。傅崇碧在报告中提出:在兵力部署上,采取纵深递次和少摆兵多屯兵的方法,并以多个战斗小组到前沿与敌纠缠,使敌不能过早地迫近我主阵地;在火力组织上,充分发挥各种火炮和短兵火器的威力;在战术运用上,采取正面抗击与侧翼反击相结合,并在夜晚派出小部队袭扰敌人,等等。

杨得志仔细地阅完了六十三军的作战计划后,心里感到了无限的快慰。

打心眼里说,六十三军的这个作战计划既简洁明确、措施得力,又符合实际情况。由此,他发现他的下属指挥员自入朝以来,特别是经过战役第一阶段的锻炼,在指挥艺术上,在适应新环境、新条件、新的作战对象方面,都有了很大提高。

杨得志兴奋地对正埋头研究六十三军作战报告的副司令员郑维山说:“唔,不错。看来仗是越打越大,而作战指挥却是越来越细了。”

“是啊,这叫战争锻炼人嘛!”郑维山接着说。

过了一会儿,郑维山突然自言自语地说道:“不对呀,傅崇碧在报告里居然没提出困难?可别……”

“可别什么?你担心傅崇碧对困难估计不足?”杨得志急忙问。

“……”郑维山没有说话。

“依我看啦,是傅崇碧他们故意没提。他们是了解目前兵团的情况的。”

杨得志接着说,“我看,这个问题我们要主动问他们。”

“对,我们分头去问。要问得具体,解决得具体。”李志民说,“政治工作方面,我向先瑞问一下。”

“后勤方面的问题的确很多。我看,目前这个状况后勤工作单依靠谁也不行,要大家一起干才行。”郑维山说。

这个时期,兵团后勤部已经撤销了,后勤部机关大部分同志充实到志愿军后勤司令部和成立的几个后勤分部中去了,后勤供应实行了由分部分片包干的办法。十九兵团的供应由三分部负责。杨得志建议给分部的同志打个电话,让他们了解当前十九兵团的任务和后勤方面的困难很有必要。

李志民玩笑似他说:“我来找他们,五次战役开始之前彭总就讲了嘛:这次仗打胜了,全体指战员的功劳算一半,后勤算一半。这一半的功劳是那么轻松得到的吗?!”

杨得志对大家说:“六十三军最大的困难,我看还是兵力不足。我们能在这方面给他们一些帮助是最实际的了。我想从兵团直属队里抽些人出来给他们,你们看怎么样?”

大家一致赞同。

杨得志在一八九师的阵地上找到了傅崇碧。当杨得志问及他有什么困难时,傅崇碧笑了。他说:“困难是一大堆呀!但是军领导研究过了,大家一致的意见是一条也不提。”

杨得志说:“你说一条也不提,可是提了一大堆。我们研究了,决定从兵团直属队里抽500人给你们!”

傅崇碧好一会没有讲话。

“你听到我的话了吗?”杨得志推了一把傅崇碧,大声说,“给你们500人。我告诉他们了,要尽可能多抽一些有战斗经验的老兵给你们。”傅崇碧十分激动。他几乎是喊着说:“我们马上把兵团的这个决定传达到每一个战士,请兵团首长放心,我们决不让范弗里特踏进铁原一步!”

铁原,一场悲壮而惨烈的阻击战开始了。

六十三军第一梯队第一八七、一八九师沿涟川至铁原公路两侧构筑梯次纵深防御阵地;以六十五军第一九四师在铁原以西玉女峰、内洞、朔宁一带防御;以一八八师作为第二梯队,部署在铁原以西驿谷川、楸屯里地域,并在此组成反空降部队。

第一天,范弗里特指挥的美李军以部分兵力对六十三军阵地进行了一整天试探性进攻后,转入了全面进攻。敌人依仗强大炮火的支援和坦克群的掩护,逐次增加兵力,实行多方面、多梯次的轮番冲击。

双方刚一交火,战斗便异常激烈。一八九师打得很苦,有的阵地被敌人攻占后,又被我收复,一天之内竟反复几次。这样,一八九师苦战了三天三夜,基本阵地尚牢牢掌握在他们手中。但有些阵地被敌人突破,有些团队伤亡很大,有的营连甚至丧失了战斗力……

铁原,一时成为志愿军各级首长注目的焦点。

司令员杨得志把电话要到六十三军指挥部,他告诉傅崇碧:“你们的任务是防御阻击,而不是固守某一阵地,应当允许部队有失有得,失而复得,得而复失,关键要在总体上顶住敌人!”

彭德怀也在密切地注视着六十三军阵地,他从电话里找到杨得志,说:“部队表现不错。告诉傅崇碧,要爱护战士,爱惜战士,注意保存战斗力。”

……

战斗进行到第5天,刚进入阵地不久的一八八师五六三团一营一连二排,打退了敌人一个营的两次进攻后,被敌人的两个营三面包围于一座孤立的高山之上。一营和他们的二排,在国内作战中曾分别获得过“钢铁营”和“特功排”的光荣称号,二排被围,牵动着团、师、军以及兵团领导的心。

6月5日,二排在白天打退了约一个营的敌人两次正面进攻之后,入夜,敌人又以一个营的兵力向二排的侧后迂回攻击。

至午夜,全排仅剩8个人和15发子弹,此时,敌人又冲上来了。他们发扬一往无前的顽强精神,用刺刀、枪托和木棒、石头与敌人展开殊死搏斗,又一次打退了敌人的反冲。仅6月5日这一天,二排共毙敌100多人!

阵地上,8个人的子弹已全部打光了,仅剩下几颗手榴弹,眼看敌人又要发动新一轮冲击,这时,副排长李秉群对战士们说:“同志们,我们被敌人三面包围了,身后是5丈多深的悬崖,现在我们8个人要突围不可能;要打,没有子弹;与敌人面对面地拼,他们人多,弄不好还会当俘虏。我们是‘钢铁营特功排’的战士,不能给英雄部队抹黑,不能给祖国丢脸!我提议,宁肯跳崖,死也不当俘虏!”

战士们异口同声地响应:“死也不当俘虏!”

于是,他们留下1位党员班长带2名战士掩护,李秉群带领另外4名战士坚定地走向悬崖……留下的3名战士在完成掩护任务后,也纵身跳崖。

这8名勇士中,后来有3名幸存者在跳崖受伤后,被部队找回。

开始,六十三军向兵团首长报告说,他们曾派人去寻找李秉群等同志,但是没有找到。那悬崖有5丈多深,估计是牺牲了。政委李志民听后非常生气,当时要求他们继续寻找,并很激动他说:“告诉六十三军政治部,要他们把8位同志的名字报来,要把他们的事迹整理出来。军里、兵团都要很好的表扬他们,要给这些同志记功!”

后来从报来的名单中知道,这8位同志是:李秉群、翟国灵、罗俊成、侯天佑、贺成玉、崔学才、张秋昌和孟庆修。

在六十三军五六三团的阵地上,三营八连打得也很漂亮。他们灵活地使用兵力,机智地运用战术,以英勇顽强坚韧不拔的战斗精神连续奋战4昼夜,以伤亡16人的代价,毙伤敌800余人,打退敌15次大规模的进攻,守住了阵地。战后,他们获得了“特功第八连”的称号,该连连长郭恩志获得了“一级战斗英雄”、“特等功臣”的光荣称号。

6月5日破晓,远方传来隐隐的炮声。

郭恩志和战士们一样,自从突破临津江以来,40多天几乎是天天行军作战。按理说,两天两夜没有合眼,也该休息休息了。可是,肩膀上压着千斤担子,哪能睡得着呢?他倚靠在掩蔽部口的弹药箱上,眼睛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堑壕前边,好像那里会突然有敌人钻出来似的。隆隆的炮声,愈来愈近。

他撩起袖子看看表,呵,快5点了!该是敌人开始出动的时候啦!他猛地一下站了起来,钻出掩蔽部。

天大亮了。东方出现了玫瑰色的云霞,云里放射出一道道朝霞的金光。

朝鲜初夏的清晨多美啊!这时要是在祖国,亲人们也许正扛着犁耙下田,穿着工作服进厂,背着小书包上学……可是眼下的朝鲜,却遍地战火,满目焦土……

“报告连长,敌人大约有一个连,快到山脚了。”侦察小组长的声音,打断了郭恩志的思绪。

“告诉二排做好准备,一排不要暴露火力,按预定方案,狠狠地打!”

郭恩志的话音刚落,敌人的炮击就开始了。

轰!轰!轰!炮弹接二连三地在二排阵地爆炸。顿时,二零零高地上,烟尘遮天,一片火海;树林被削光了头,地皮像被犁了个过儿;疯狂的敌人,毫不吝惜地倾泻着成吨成吨的钢铁。

炮轰一结束,黑压压的一大片敌人从杨树林里钻了出来。有的背着枪,有的拄着枪,有的扛着子弹箱,一个个大摇大摆,哼呀哈呀地朝上爬。大概他们以为山头上再也没有能阻止他们前进的力量了。

敌人越爬越近,二排战士一个个怒目圆睁,打开盖的手榴弹紧紧摸在手里。

只有20来米了……“打!”随着苏指导员一声命令,一排手榴弹飞进敌群,猛烈地爆炸着。敌人受到这突如其来的打击,拔腿就往回跑。紧接着机枪怒吼了,六零炮响了,猛烈的火力打得敌人一片一片往下倒,剩下的,连滚带爬地退下去了。

“打得好啊!打得好!为了朝鲜人民,狠狠地打那兔崽子,叫他来得去不得!”郭恩志在高峰上高声叫喊着。

一到战斗,他的嗓门特别亮,跑到东,喊到东,跑到西,喊到西,打一夜,他能鼓动一夜,打一天,他也能鼓动一天。

听到连长的喇叭嗓子,二排战士浑身长劲,又接连打垮敌人两次冲击。

阵地前,一缕缕青烟在被炮火打中的树木残桩上、在敌人尸体的衣服上,轻轻镣绕。战士们打扫完战场,又在紧张地修补工事,等待敌人下一轮进攻。

郭恩志钻进掩蔽部,用电话向营长报告战况,营长的话在耳机里非常清晰:“你们给敌人来了个下马威,一下消灭了60多个,打得好啊!不过,郭恩志,敌人碰了鼻子是不会甘心的,一定还会冲击……”

“是,营长请放心,敌人来多少,我们就收拾多少,保证每次给他打收条!”

“哈哈!”一阵笑声过后,营长又提醒他,“同这样的对手打交道,要多动脑筋。越是胜利,越要冷静……等一等,教导员和你说话。”

教导员告诉他,一定要注意发挥党支部的战斗堡垒作用,积极开展阵地立功竞赛运动,激发全连干部战士的革命英雄主义精神,保证阻击任务的胜利完成。末了,教导员特别放大嗓音:“喂,告诉你一个好消息,刚才朝鲜人民和人民军又给我们送来了一大批弹药和粮食。”

“真是及时雨呵!只要弹药充足,打多久都没问题!”

“好!我马上派人给你们送弹药!”

“我马上转告全连,狠狠打击美国强盗,用实际行动感谢朝鲜人民的支援!”郭恩志兴奋地放下了话机。

过了不久,敌人的炮弹又呼呼隆隆地打过来了,气势比上次更凶。一瞬间,无名高地也成了一片火海。

炮一停,阵地上烟气腾腾。郭恩志顺手招呼六零炮手和重机枪手:“走,到一排去!”

机枪手老王见连长一招呼,“哼”地一声便把几十斤重的机枪扛到肩上,边跑边说:“连长,这回该我过够瘾吧?”

“咳!还愁没你打的!快走,跟上来!”

昨晚支委会上,连里的干部专门研究了敌人的特点:火力强,爱搞集团冲击。敌人火力强,我们就加固工事;敌人爱搞集团冲击,我们巧妙运用火力打他个痛快。郭恩志还出了个主意:敌人单独进攻二排阵地,一排、三排就不要暴露火力,虚虚实实,使敌人摸不清我们的底细,既利于我们用突然火力杀伤敌人,又可以避免敌人的炮火。大家一致同意他的意见。刚才二排那里打得正激烈,一排却没有响过一枪。

郭恩志跑到无名高地,就开始迅速组织火力。他对六零炮班的宋班长说:“听见我打第一枪,就向密集的敌人先放四发,把敌人往中间赶。而后往中间狠狠砸它一发,懂吗?”

接着他又对机枪手老王说:“等我打第二枪,你们机枪就往中间扫,把那些免崽子往两边赶。”

说完,郭恩志面向副连长:“等我第三枪一响,你们反击小组就出去,狠狠地把他们全部干掉!”

一切刚安排好,一个连的敌人上来了。吃了一次亏,倒长了一点见识:只见这批家伙左顾右盼,磨磨蹭蹭,像蜗牛似的往上爬,看来敌人胆子小多了。

敌人离阵地还有五六十米,没等散开队形,郭恩志手里的驳壳枪一扬,“叭”的一声,六零炮“吭”、“吭”、“吭”、“吭”飞出四发炮弹,在敌人堆里前一发,后一发,左一发,右一发地接连爆炸。活着的敌人拼命往中间挤,这时“吭”的一声,第五发炮弹,正好在敌群中央开了花,炸得敌人歪七斜八地倒了一大圈。

“叭”又一枪,老王紧扣枪机,重机枪嘟嘟嘟地叫了起来,一口气就是150发,敌群里扫开一条“人胡同”。

正打得来劲儿,郭恩志冲着机枪手喊道:“喂,老王,你是怎么打的?”

“打敌人的脑瓜呀!”老王张口回答。

“不行,那样太浪费子弹。敌人从下往上攻,一个比一个低,应该这样打!”说完,郭恩志把枪身向上一提,枪口一压,愤怒的子弹便穿过第一个敌人的肚皮,接着穿过第二个敌人的胸脯,再穿过第三个敌人的脑袋,一颗子弹穿三个,三个鬼子穿成一串糖葫芦。

敌人被打懵了,不敢向前一步。就在这时,郭恩志的第三枪响了。“杀!”

两个反击小组,在副连长的带领下,如猛虎下山,直扑下去,刺刀闪着寒光,枪弹像暴雨卷向敌群,打得敌人叽哇怪叫,满山乱跑,又死伤几十个。

打退敌人进攻,郭恩志立即意识到,遭到惨败的敌人,一定会用炮火来报复。他马上命令司号员吹起撤退号。反击小组刚刚进洞,随着刺耳的一声呼啸,一颗炮弹就落在阵地前面。紧跟着,数不清的炮弹就像雹子似的铺天盖地砸来,整个山头震得摇摇晃晃。

“抽烟哟!”郭恩志卷了一支“喇叭烟”,靠着洞壁,咝咝地吸着。洞外炮火越来越急,郭恩志长长地喷了一口烟,说:“劳驾劳驾敌人炮兵吧,省得我们动手砍树筑鹿砦!”一阵哄然大笑在防炮洞里回响。

郭恩志总是这样幽默而风趣。战士们和他在一起,就是打仗,也是乐呵呵的。前天雨夜行军,泥泞的山路又陡又滑,走着走着老觉得脚板扎得慌,讨厌的小石子,怎么尽往草鞋里钻。他抬起脚,摸了摸,糟糕!底子早透了!

再摸摸那只鞋,也有了窟窿。他狠了狠心,扔掉了它,走起来倒还觉得利索些。天一亮,有人问他:“连长,你穿的是什么鞋?”郭恩志低头一看,呵!

从腿肚子到脚板都糊满了黑泥巴,他笑着把腿一抬:“咱这双高腰黑皮鞋,又亮又光!”逗得战士们哈哈大笑,对于这位朝气蓬勃、充满革命乐观主义精神的连长,大家都从心眼里喜欢他。

临近黄昏,炮火才渐渐平息下来。

郭恩志向营里报告了一天的战况后,顺势坐在脚后一个炮弹箱子上,用那沾满黑泥的双手,来回抚摸着额角,思考着怎样积极、主动地歼灭敌人。

战斗的生活逐渐炼就他这样一种脾气:敌人在他面前猖狂,他是不能忍受的。

敌人暂时老实了,他也一刻不能安心。这时,他心窝里正翻腾着一个问题:现在敌人究竟要干什么呢?虽说他早就派出侦察小组,然而思绪却不能平静下来。

“报告!”掩蔽部门口闪进一个黑影,从声音里听出那是侦察小组长。

“怎么样?”连长急促地问。

“敌人在山脚下挖工事。”

“呵!兔崽子,想挖好工事,作明天冲击出发地。”

“连长,干掉它!”站在一旁的三排长说。

灯光照在郭恩志疲劳而坚毅的脸庞上,只见他两道浓眉往上一挑:“哼!癞蛤蟆想吃天鹅肉——想得美。”他一头钻出掩蔽部,命令炮班宋班长:“对准山脚下挖工事的家伙,狠狠地揍他一顿!”

炮班长连炮架都不用,左腿一跪,托住六零炮筒,吭!吭!吭!……一连射出几十发炮弹。

一阵热闹过后,侦察小组的同志倒背着枪,拍着手,笑哈哈地上来了。

郭恩志把脸一沉:“你们怎么啦,倒背着枪还不算,还乐成这个样!”

“连长,咋不乐,挖工事的敌人全给咱们报销了。”侦察组长连说带比划:“我们正在树林里监视,忽然咱们的六零炮‘吭当吭当’地猛砸下来,只见敌人八个一摊,九个一伙,围着炮弹坑‘噼哩啪啦’就倒下去了……”他还没说完,另一个战士就接上茬:“嘿!那没砸死的,吓得连锹也没拿,撒丫子就跑。”

战士们说得绘声绘色,把郭恩志也逗乐了。他扭头擂着宋班长的胸脯说:“听着,神炮手!等战斗结束后,我给你请功!”

“哈哈!”大伙一阵哄堂大笑,宋班长也乐得抿不上嘴。

正在这时,有个战士跑过来报告:“连长,发现下面有人说中国话。”

“说中国话?”郭恩志警觉地伸直脖子一听,确实下边叽哩哇啦外国语中,夹杂着不很流利的中国话。

“好!你说中国话,老子正想叫你听听!”郭恩志眉头一皱,计上心来。

他一转身,向着站在对面的一排长高声喊道:“一营长——”莫名其妙的称呼把一排长弄糊涂了:连长怎么在这个时候开玩笑呢?只见郭恩志急忙摆手摇头抢先发话:“你们营要注意隐蔽火力,等敌人进入火力圈,就坚决把它消灭掉!听清了没有?”

“听清了!”一排长会意地大声应着。

郭恩志又向三排长喊道:“你们三营,和一营一样打法,听清了没有?”

“是,团长同志,听清了。”三排长的声音特别洪亮。

山上这么虚张声势的一阵叫喊,山下果然不吭声了。有道是:兵不厌诈。

敌人听后惊恐万状:是呵!原来山头上的志愿军有一个团,怨不得4个连攻了一天没攻上。4个连怎能攻得动一个团呢?——敌人还暗暗叫苦呢。

夜深了。疲倦的月亮像是躲进了云层休息,只留下几颗星星在放哨。

郭恩志提着枪,拖着疲乏的双腿,在阵地上来回巡视。他觉得身子骨有点发酸,脑子有点发胀,眼皮像涂上了胶,老想往一块粘。这时候,如果能睡上一觉,哪怕只睡5 分钟,该多美啊!可是不行,他想到战士昨天挖工事,今天又激战一天,这时还在放哨警戒,修补工事,比自己还要累呢。想到累,他猛地清醒过来:我们守,敌人攻,他们一定比我们更疲劳。如果我们把敌人搞得再疲劳一点,胜利的把握不就增多一分吗?嗯!敌疲我打,以攻为守,这才是最好的防御。

一个主动出击的计划在郭恩志的脑子里形成了。他轻轻招呼三排长。

“啥事,连长?”三排长立即跑到他跟前。

“今天打得怎么样?”

“怎么样?”三排长有点委屈他说:“二排打下两个连,一排消灭两个连,一整天打退敌人5次冲击,可三排边都没挨上,我这当排长的咋向同志们解释!”

“叫你们三排先打,一、二排就没意见了?凡事都有个先后嘛!”

“先后?连长,现在给咱什么任务?”三排长摸着了连长的心思。

郭恩志微微笑了一下:“让你们去捅马蜂窝!”

“捅马蜂窝?”

“对!”郭恩志把身子凑近三排长,压低嗓门说:“现在鬼子在杨树林里睡大觉,你带个小组摸进去,狠狠揍它一顿,叫它不得安生!”

“是,马上就去。”三排长一下振作精神,高兴起来。

“嘘!轻一点。动作要肃静、迅速、果断!”

三排长带着4个战士出发了。四周,除了偶尔一阵风吹树叶的声音外,一点动静也没有。他们迅速来到公路旁边的那片杨树林里。发现一堆呼呼睡觉的美国鬼子。三排长数了数,一共10个,明白是放警戒的,便悄悄告诉八班长:“他们要是不动,别理它;要是一动,一个不拉全收拾掉!”尔后他带领其余3个战士,蹑手蹑脚地绕过敌人的警戒班。他们正往前摸,忽听前面有哭叫的声音。拨开树枝一瞧:嘿!草坪上,大约有一个连的鬼子,躺得横七竖八。有的抱着枪,有的枕着枪,有的靠着树,睡得像死猪一般,发出刺耳的鼾声。那哭叫的,大概是个半死不活的伤兵。袭击小组按照原订方案,不慌不忙地把手榴弹都解下来,拧开了盖,一齐扔出去。手榴弹在正作着美梦的敌群中爆炸了,敌人顿时乱了营。接着,自动枪的子弹,像爆豆一样撒向敌人。吓昏了头的敌人鬼哭狼嚎,四处奔命。袭击小组东喊一声“杀呀!”,西喊一声“冲呀!”弄得鬼子不知志愿军究竟从哪边打来。

就在手榴弹爆炸的时候,鬼子那个警戒班也霍地立了起来。但他们还没弄清东西南北,八班长的自动枪“突突突”一扫,那帮家伙又躺下不动了。

郭恩志站在山上,听到手榴弹响,琢磨夜袭已经得手。过一会,5个人带着缴获的战利品,喜笑颜开地上来了。

这时,敌人的机枪、卡宾枪却在山下僻僻啪啪地响起来,他们自家打得正欢哩。

一清早,敌人就从涟川方向开来了五辆坦克、两辆吉普车和两个营的兵力。在很远的公路上,还有数不清的黑点在蠕动。

一切迹象表明,敌人就要全面进攻了。郭恩志重新调整了部署,把三排分成两半,分别加强一、二排阵地。

刚刚调整完,敌人就开始进攻了。还和昨天一样,敌人除了在山上丢下一批尸体以外,一根毛也没捞着。

部队正要进入防炮洞防炮,突然侦察小组的同志上气不接下气地跑来报告。

“连长,败下山的敌人在山下喊中国话……”

“说什么?”郭恩志追问道。

“他们喊……”侦察小组的同志缓了口气,“他们喊:攻不上就别攻了,用炮把山头轰平算了!”

“别攻了,用炮轰?”郭恩志眉心一拧,略微顿了一会,忽然一摆头冷笑道:“哼!狡猾的家伙,设圈套想让我们上当!”

“一定是敌人耍的花招。真要用炮砸咱们,还会这样大嚷大叫?”站在一旁的三排长同意连长的分析。

“说得对。我们在研究敌人,敌人也在研究我们,我们在摸敌人的规律,敌人也在摸我们的规律。看来,敌人已经掌握了我们防炮的规律,想骗我们进洞,好偷袭阵地。我们偏给他们来个不规律,将计就计,打它一个冷不防!”

郭恩志说到这里,果断地发出命令:“不要进洞,准备继续战斗!”

果然,敌人再没炮击,一个连的兵力就偷偷地摸了上来。这帮蠢家伙,以为这么一诈骗,志愿军就上当了。那里知道,就在他们爬到阵地前沿的时候,突然听得一声“打”,手榴弹、步枪、冲锋枪、机枪一起开火,敌人像割麦子一样,撩倒一片又一片。

山下的指挥官满以为这回一定能攻上去,但当他们从望远镜里一看,气急败坏,恼羞成怒,发疯地驱赶预备队一批又一批地往上冲。

战斗越来越激烈。

郭恩志端着冲锋枪,从一排打到二排,又从二排打到一排,哪里敌人多,他就出现在哪里。战士们一个个也杀红了眼,有的索性脱掉衣服,光着膀子打。经过3 个多小时的激战,打退了敌人一个加强营的5次冲击。两个阵地前堆下了一层又一层敌人的尸体。

但是,输红了眼的敌人仍然像潮水似的向前涌,不停地往一排阵地上扔手榴弹。爆炸声中,一名机枪手中弹倒下了,20多个鬼子乘势扑上来。眼看阵地就要被打开一个口子,郭恩志的心一下顶到了嗓子眼。他冲过去正要抓机枪,新战士小舒抢先一步跨到跟前,端起机枪,又哗哗地喷出条条火龙,眼前那堵“人墙”一下子又塌了。

突然,小舒一个踉跄,鲜血顿时从胸前涌了出来。“一班长,接住机枪!”

郭恩志边喊边把小舒搂在怀里。

“连长,放开我……放开我……为朝鲜人民……打……”

“小舒——小舒——。”郭恩志连声呼唤。

小舒渐渐地合上了双眼。

“同志们,为朝鲜人民报仇,为我们的战友报仇,狠狠地打呀!”

“报仇!”“报仇!”“报仇!”阵地上响起一片悲壮激昂的呼声。

异常严重的情况来临了。一排长在无名高地传来了暗语:“同志们,我们还有5万发子弹!”郭恩志一听,吃了一惊,按照预先规定的暗语,那就是说,一排只剩下50发子弹了。这之前,他已向营里要过几次电话,但电话线已被敌人切断。一个连的敌人已占领了侧后制高点,子弹运不上来啦!郭恩志急忙扯起嗓子,发出吼声:“同志们!用石头把鬼子砸下去呀!”郭恩志一边喊着,一边抱起工事旁边的一块几十斤重的大石头,对准一个鬼子的脑袋,狠狠地砸了下去。只听得“哎呀”一声,鬼子往后一仰,立即像一堆烂泥摊在地上。滚落下去的石头又接连砸倒了几个。

“砸呀!”战士们都照着连长的办法,睁圆眼睛,搬起石头,对准敌人,一起往下砸。只见石头撞击着鬼子,鬼子夹杂着石头,满山乱翻乱滚。有的鬼子丧了性命,有的砸得鼻青脸肿,还有的给沙土迷住了眼睛,像猴似的不住地擦。

美国鬼子哪里见过这样的战法,一个个全部怔住了,再也不敢往上冲。

勇士们用石头征服了敌人,心里有说不出的高兴。

“叭!叭!叭!”忽然,从二五五点一高地的左侧后,传来一阵枪声。

郭恩志扭身一看,不好!占领制高点的那股敌人从后面包围过来了。

“共军没有子弹了,抓活的啊!”

正面的敌人听见山后响起枪声,知道是他们的人包抄上来了,霎时像皮球打了气,又蹦了起来:“抓团长!捉活的!”

八连腹背受敌,情况十分危急。郭恩志两眼闪射出一团怒火,他手一挥:“重机枪,掉转枪口,堵住后面的敌人!”

“连长,重机枪滑机了,剩下100多发子弹,一下子就会打出去。”

“把第6发子弹抽出来,一下打5发!”

机枪手老王急忙每隔5发抽一发子弹。果然,机枪5发一断,5发一断地叫着。侧后的敌人被阻在山腰里。

正面敌人冲上来了。战士们继续用石头阻击着敌人。打啊!打啊!敌人又一次被压住了。可是,战士们手中的子弹、手榴弹打光了,战壕附近的石头也打光了。战士们“咔嚓”“咔嚓”都上了刺刀,目光一齐集中在连长的脸上。

郭恩志沉着地命令同志们检查一下自己的弹药。检查结果:全连只有他剩下12发子弹,三排副还有一颗反坦克手雷。其余的枪膛、弹夹、手榴弹袋,全都是空空的。

郭恩志看了看表。战前上级指示,这次战斗是机动防御,尽可能争取时间,拖住敌人。现在,全连用16个人伤亡的代价换取了杀伤敌人800 多名的胜利,争取了两天一夜的时间,完成了上级交给的阻击任务,应该保存实力,转移第二线继续战斗。

郭恩志根据支委会的决议,迅速组织了突围力量。可是能下山的道路,敌人己围得水泄不通,敌人兵力薄弱的地方,又尽是悬崖绝壁。

跳崖,一个主意在郭恩志脑子里闪过。突然,阵地侧后响起枪声,敌人被吸引过去了,郭恩志借此时机,迅速带领部队,穿过树丛,来到了悬崖口。

“同志们,我们只能从这里跳崖突围了。现在,我和三排长先跳,在前面开路,指导员和三排副负责掩护全连。跳!”话音刚落,郭恩志俩人纵身跳了下去,大家也紧跟着往下跳。刚到崖下,敌人就发觉了,10多个鬼子持枪向他们扑过来。

“抓团长!”

“……”

三排副胳膊一抡,扔出了全连最后的仅有的一颗反坦克手雷。“轰”的一声巨响,七八个鬼子倒下了。“杀——”郭恩志大喊一声,带着战士猛扑过去……

夕阳衔山。落日的余辉映照在高台山上。

郭恩志和战士们披着晚霞,胜利地回到了营指挥所。张营长惊喜而激动地一下抓住郭恩志的膀子,使劲地晃动:“打得好!打得好!你们58个人战胜敌人一个师,不简单那!”

六十五军虽然在第一次阻击战中没有打好,但他们吃一堑长一智,在这次阻击战中,打得坚决,打得英勇,打得顽强。涌现出了“攻如猛虎、守如泰山”的英雄五连及“独胆英雄”徐申等一批先进单位和英雄模范个人。

铁原、涟川地区的阻击战整整打了13天!为志愿军总部迅速调整新的战略部署赢得了极其宝贵的时间。6月10日,志愿军总部发布命令:第六十三军、六十五军已完成阻击任务,撤出铁原地区。

第二天,彭德怀风尘仆仆地专程赶往第六十三军休整地——伊川。

此时,战士们刚刚从一线下来。一个个身上不知被火烧烤了多少遍,不知被荆棘划了多少次,甚至不知被子弹穿了几个洞,战士们的军装已是衣不遮体,一丝丝,一缕缕,上面布满了“窗户”。有的战士上身赤背,下身只剩一条短裤。一个个蓬头垢面,胡子拉茬。一张张黝黑的脸庞上,一样布满血丝的眼睛,放射出一样自豪的光。

彭德怀来到战士们中间,带着少有的微笑,疼爱地望着一个个勇士,深情地和他们一一握手。彭总激动地对大家说:“同志们,你们打得好,打得好啊!你们吃了不少苦,我们牺牲了不少的好同志。祖国和人民忘不了你们,祖国和人民感谢你们!”

在临离开六十三军的时候,彭总问傅崇碧有什么要求,傅崇碧说:“部队减员太严重了,有的连队只剩下一两个人。”

“给你补。给你补些老兵,能打仗的老兵。”彭总说。“你还要什么?”

傅崇碧说:“有兵就什么也不要了。”

“不,”彭总说,“要给你们发新衣服、新装备。祖国人民送来了大批慰问品,有酒、有烟、有各种罐头,很快给你们运来,这些东西一定要先发给战士们——当然,你们这些首长也有一份喽!”

不久,从西北地区调来的1.3万名老兵补给了六十三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