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点不分彼此地落在车篷顶上,密集而又郁闷的细碎敲击声像层朦胧的纱衣覆盖着人们的耳膜,从山坡上跳跃着坠落的水流拍打着岩石发出哗哗的声响,点缀着并不安分的夜晚。惊恐地喊叫声此时极不合适地打断了大自然在夜晚的吟唱,尖厉紧张的喝喊声在公路两侧的人群中引起极大的骚动,嘈杂的叫嚷声逐渐变大。

我惊觉地坐立起来,睁大眼睛从车窗的缝隙里探头向前面的车队看去。一团炙热刺目的巨大火球在远处上空迸裂开来,紧接着,强烈的冲击波卷裹着震耳欲聋的爆炸声扫荡着公路上的物体。习惯黑夜的眼睛无法适应眼前这团刺目的光亮,我下意识地闭上眼睛。当我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我的心被眼前可怕的情景死死攥住。

公路上距离炸弹爆心最近的车队成员遭遇毁灭,还没有及时从前面车队的卡车上撤离到安全位置的一些人在发出几声撕心裂肺的喊声后消失在迅速变大的火球之中;车队中位置靠前的几辆轻型皮卡被冲击波随意地抛掷起来狠狠地砸在公路旁边的岩壁上发出痛苦的破碎声,其他距离稍远的卡车也被冲击波掀翻,几辆卡车迅速开始起火燃烧。

不知道什么时候司机老陈从混乱的夜色中出现在车门旁边,边拉开车门边焦急地吼道:“赶快拔掉针头,跟我走!”

我的身体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僵硬起来,笨拙地拔下输液针头后我几乎是被老陈拖出吉普。

两个人仓皇地在公路上跟随着众人寻觅构建在公路旁边山坡上的防空洞。我没有穿鞋,身上也只穿着条护士刚给我换上的短裤,冰冷的积水迅速把凉意从脚底传递到我身上的每寸神经里,我身上的汗毛瞬间全部直立起来旋即又被稠密的雨点打湿。夹杂在人群里,我俩越过一个又一个已经塞满避难者的小防空洞。几个防空洞里人满得都几乎站在门口了。

山顶上的防空火力点迅速地回应着敌人投掷的防区外撒布弹药,密集的防空炮弹飞行的弹道轨迹被曳光弹头清晰地标示在空中,只是不知道这些守护神能够把这场灾难控制到什么样的程度,现在的天空充满了灰暗的惊恐与死神即将光临的压抑。我的脑子里一片空白,耳朵里只剩下无数只脚踏在雨水里发出的劈啪声和人们张皇的叫喊声。

又一枚炸弹在后面不远的半空中爆炸,被火光照亮的众人那些被拉长后怪异的背影散乱地投射在岩壁上。我低着头大口地喘着气,镜片被雨水打湿后我已经无法清晰地巡视四周的情况,潮湿的空气急速地在鼻翼里鼓荡。

我已经嗅到死亡的气息。

“快进去!”司机老陈把还在向前奔跑的我向路边拉扯过去。

是个防空洞,里面只有一个人。我俩刚跑进防空洞,后面的人就摩肩接踵地冲了进来,准确地说,他们是被炸弹形成的冲击波给轰进防空洞里的。黑暗中几个人滚成一团,我躲闪不及被重重地压在下面的泥水里。

在众人一连串的庆幸和咒骂声中,我被老陈从地上拽了起来。

“又是一场单方面屠杀。”

我边擦拭着胸前的淤泥心中边叹息道,刚才还算平和的心情顿时被深深地摁进冰水之中,胸口好像被块石头死死地压着。

又是好几次爆炸,敌人好像已经认准了目标,联合星正在有条不紊地调集他们的空中火力对我们这个狭长的山谷进行地毯式攻击。

山谷里现在是死神的舞台,雷与电的邪恶力量在这个狭长黑暗的甬道里肆虐地展现着它们的威力,一个接一个的巨大爆炸撕扯着山谷里一切突出的物体,溪涧里的河水混合着公路边上被爆炸剥离的大块石头撞击着山坡上的岩石发出让人牙齿发酸的撞击摩擦声,防空洞厚实的墙壁上,一些并不牢靠的附着物和小石子也在冲击波的挤压下扑簌簌落下来。

外面地狱般的景象让防空洞里的人们竭力地向防空洞的深处挤去。黑夜中我无法看清周围人的面孔,但可以想像得到大家的表情。死神在洞口来回地游荡着,随着防空洞的墙壁每被重重地撞击一次,就有一股杀气腾腾的死亡气息在防空洞里打个转悠,大家于是便不由自主地向里面更加紧张地挤进一次。狭小的防空洞满满当当地簇拥着几个汉子,大家都张着嘴承受着巨大的声波冲击。我被几个大口喘着粗气的身体压着,外面爆炸的闪光不时照亮防空洞顶端潮湿的岩石。黑暗中我的手被一个人死死地攥着,他的手臂开始还在微微地颤抖着,指甲深深地掐进我的肉里面,随着没有尽头的爆炸,他紧贴着我的身体像筛糠一般哆嗦起来。周围几个和他贴在一起的人的身体也不由自主地震颤起来,紧接着所有死死靠在一起的人如同感染瘟疫一般身体都开始哆嗦起来,我甚至听到旁边几个伙伴牙齿撞击的声响。

爆炸声逐渐停息下来。可是大家都没有从防空洞里出去的意思,谁知道下一拨轰炸什么时候开始?

在防空洞的等待是漫长的,绝望与不安死死地按住每个躲在防空洞里的人。我感觉自己好像待在一群惊恐不安的田鼠里,自己也逐渐缩小变成其中的一员。

“我受不了了,让我出去。妈的,不就是死吗!”

在我旁边的司机老陈愤然从嗓子里挤出沙哑的咆哮声。他奋力拨开众人从防空洞里冲了出去。

拥挤在防空洞里的人们半天没有从老陈的举动中反应过来,大家直愣愣地看着老陈的身影消失在防空洞的出口转角。

我内心深处涌动着的躁动不安的渴望瞬间被一根火柴点燃,火苗腾的一下沿着我的脊背燃烧起来,已经僵硬的肢体也在刹那间充满了力量,充盈在头脑里的沸腾了的渴望让我不得不尽力昂起自己的头颅。当无法抑制的火苗扑地蹿进喉咙尽头的时候,我轻而易举地摆脱了还死死地抓着我的手臂,愤然脱离刚才蛰伏的黑暗世界。

山谷上空闪耀着炮弹爆炸形成的簇簇弹花,暗淡的夜空被远处山谷顶端升腾的红色火焰点缀得迷离绚丽。雨还在下,但已经不再是冰凉刺骨。柔顺的水滴在我的胸膛上流淌,如同一道道活跃的生命眷绕着我的躯体。我呐喊着,开始奔跑起来,沿着凸凹不平的公路,向远处麇集在几座舟桥旁的人群奔去。脚掌踏在细小的石子上,微微的刺痛让我感觉到自己奔跑的力量。

前面一个头戴坦克兵帽的装甲兵指挥员正在指挥周围的战士们清理舟桥旁边被敌人空袭摧毁的车辆残骸。原来横亘在山涧上的五座舟桥已经有三座消失,剩下的两座也被炮火爆炸的冲击波掀离了原来放置的位置,舟桥也扭曲变了形。

“来几个人把舟桥翻过来!”指挥员向几个正在靠近的战士挥手高喊道。

“政委,旅长叫你赶快到前面去。”

一个战士骑着摩托车从雨幕中出现在舟桥的旁边。

“扯淡,现在都什么时候了!你去通知旅长,今天必须在五点之前把已经过桥的部队疏散到指定地点。”

政委朝正跨下摩托车的战士挥挥手。

“曹营长,上游的伪装物都搭好没有?”

政委转身向旁边正在指挥一辆推土机的军官问道。

“报告政委,都准备好了。”曹营长立正答道。

“奇怪,周围都有干扰机掩护,怎么鬼子还能找到我们的行踪?你还有几个备用舟桥?”

政委边打量着四周山顶的地形边接着问道。

“报告政委,没有了!”曹营长的回答显然没有力气。

“对面还有两个连的车辆,还有几辆战损的坦克需要马上拖曳过河。你马上组织人员把能开动的车辆马上都给我弄过来!这是命令!”政委迅速向曹营长下达了命令。

新上来的战士们涌到一座被炸弹冲击波掀翻的舟桥旁边开始喊着号子把舟桥翻正过来。

“去拿两个千斤顶,其他人弄几块大石头来!”曹营长焦急地站在舟桥边边喊着号子边指挥他的手下。

我转身跟着几个战士到公路的另一头寻找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石头,然后和大家一起猫着腰把石块推向舟桥。

公路上的推土机和坦克正在清理道路,已经被炸毁的卡车残骸一辆辆地被逐个推进山涧之中;损毁严重无法短期修复的坦克和装甲车被工程兵安上炸药,引爆后也被坦克推进山涧之中。

公路上顿时一片忙碌,山涧对面公路上能动的车辆排着队在等待逐个开过舟桥。

“推进来,小心!好!好!”曹营长指挥我们把推过来的石头安置在变形翘起的舟桥下面。

我赫然看见司机老陈正在舟桥下面和另外一个战士用手撑着一个大型千斤顶。他的夜视仪已经摘下来,锃亮的光头上满是雨水和汗滴,腮帮子紧紧地咬啮着。老陈看见了我,脸上绽开笑容,露出雪白整齐的牙齿。

“结实吗?再试试!好!过车!下面的人注意稳住支撑物!”曹营长开始指挥车辆过桥,他的军帽被捏在手里,衣服早已被大雨浇个透湿。

旁边站立的政委正在询问通信员。

“531高地上出现的鬼子特种兵有没有被消灭?”

“报告政委,我们的两支特种兵部队现在正在配合531高地附近的守备部队与敌人激战,我来的时候敌人已经被驱逐出531高地。另外一支特种兵现在正赶往498高地,听守备部队汇报好像在498高地附近发现敌人活动的迹象。”通信员向政委汇报道。

“看来敌人四处活动的特种兵比他们的无人侦察飞机威胁还要大啊!”政委说道。

“是的,鬼子主要是乘坐隐身直升机贴着山谷实施突然机降。我们的红外侦察系统无法及时发现鬼子的行踪。”

“敌人的全球定位系统被我们打残后开始改变进攻策略。看来我们要多多依赖咱们的特种兵部队啊。”政委感慨地说道。

鬼子的炮火轰炸密度明显稀疏下来,准确度也在下降,能够准确命中车队所在地区的炮弹数量急速减少。看来我军的远程炮火压制和制高点上绵密的防空火力拦截射击发挥了作用。

装甲车和坦克开始一辆接一辆地驶过舟桥然后消失在公路黑暗的尽头。

“那不是我们的特种兵吗?!”政委抬手指向半空中。

大家顺着政委手指的方向看去。

半空中长长的一队人马正贴着山谷靠左一侧飞行,特种兵身后背负的飞行器高速旋转的风扇把它周围的雨滴卷带成一条明亮圆滑而又长长的雨幕。在空中炮弹爆炸形成的斑驳闪光里,被风扇搅起的那些浑圆的雨幕如同巨龙身上的鳞甲般闪闪发光,升腾翻滚的雾水迅速在巨龙的周围逸散开来。

他们变换成类似雁阵的队形,轻盈擦过深黛色的山谷,雨雾给他们笼罩了一层神圣的光辉,正凛然地奔向战场!

“祖国万岁!”

特种兵那骄傲而又骇人的前进气势深深地震撼着山谷公路上的每一个战士,大家都顾不得隐蔽,压抑已久的感情在刹那之间迸发出来。也不知谁带了个头,欢呼声顿时响彻整个山谷。战士们纷纷激动地举起手中的武器,一个坦克车长更是从坦克里抽出一面红旗站在坦克炮塔上奋力挥舞。

看着周围激动不已泪流满面的战友们,站在我身边的老陈眼泪忍不住扑簌簌落下来。

“同志们!大家加油啊!”

政委激动地振臂高呼。

随着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公路上还没有撤离的部队越来越少。敌人的小型无人攻击机突然出现在山谷上空,看着山顶上我军逐渐沉默的防空火力,大家越来越担心对面还没有过河的两辆装甲车和一辆拉着损伤坦克的拖车。

“轰!”一架鬼子的无人自杀飞机把后面的一架舟桥轰进山涧里面。正准备过桥的一辆装甲运兵车差点掉进山涧之中,驾驶员赶忙急踩刹车,装甲车斜斜地挂在山涧边缘。

“危险!过去几个人帮忙!”政委急声大喊。

司机老陈一个翻身跳上舟桥朝对面奔去。

跟在两个战士身后我也飞奔向对岸。

我们几个过河的人刚刚跑到对岸,后面公路上响起一声剧烈的爆炸,隔十几米我们都感觉到巨大的气浪。我被身后的战士顺势扑倒,泥土劈头盖脸地落了满身。

“你没事吧?”我连忙拉起刚才救我一命的战士。他的肩膀被弹片划了个大口子,鲜血迅速染红了胳膊。

“政委!”对面传来那个通信员的呼喊声。

“别管我,快修复舟桥。再找些大石头来!”政委怒喝着。

我草草地用撕碎的衣服布条把他的伤口包扎一下,然后帮着一起搬运石头垫在刚才险些掉进河里面的那辆轮式运兵车下面。

敌人的无人机还在逐个扑向山涧两侧的车队。坦克拖车司机被从山坡上滚落下来的石块砸晕过去,拖车无助地缓缓向山涧边缘驶去。

又一架红外寻的无人机在我们附近爆炸,巨大的火球吞噬了一辆装甲运兵车。

刚跑到拖车附近的老陈一个踉跄栽倒在地上。

“你怎么样?哎呀!你受伤了!”

我急跑几步上去搀住老陈。

“别管我,我要停那辆车!”

司机老陈捂着腹部跳上拖车,拉开车门把拖车方向盘打回公路一侧。

“快上来!”

老陈佝偻着身体艰难地踩住刹车。看见我还站立在路旁,连忙挥手示意我上车,他的脸色已经变得蜡黄。

“老陈!你!”

我刚把歪倒在驾驶室里的司机扶到旁边,发现驾驶室的地板上满是鲜血。开始我还以为是这个司机哪里受伤了,可当我循着鲜血涌出的方向看去的时候,赫然看见老陈的肠子已经从腹部巨大的创口流了出来。

“快躺下,我给你救护!”我喊叫着从司机身上摸出急救包。

“别管我,先把车子开过去。”

老陈身体贴在方向盘上,艰难地把卡车对准舟桥,微弱的声音仿佛是从他嗓子里挤出来的。

老陈大口地喘息着,鲜血随着卡车的震动一阵阵从老陈的腹部喷溅到仪表盘上。拖车前面驾驶室的车窗玻璃已经被炮弹破片和山坡上滚落的石头砸得粉碎。雨水顺着风势飘进驾驶室,很快在我们的脚下形成一片水洼。

无奈,我只能将就着用纱布绷带捂在老陈的腹部。可鲜血很快把纱布洇得通红,还顺着我的手继续朝地面滴滴答答。

前面的装甲运兵车摇摇晃晃地开始过桥,桥的另一头政委正指挥几个战士加固舟桥。

“政委,千斤顶被炸坏了!”对面一个蹲在舟桥下面的战士伸头出来喊道。

“用石头!”

“石头不够,装甲车开在上面容易压垮!”

战士抹一把脸上的雨水喊道。

“大家都下去,用人抗!”政委说完就跳进刚才爆炸形成的弹坑之中。

“政委!你不能下去!”通信员在一旁焦急地喊道。

装甲运兵车终于驶上舟桥的桥面,嘎吱直响的舟桥拉扯着所有人的神经。当第一辆战车小心翼翼地安全抵达对岸的时候,周围的人都长长出一口气。

“注意了,上第二辆!”工程兵营的曹营长也抱着一块大石头跳进弹坑之中。

在无人机的爆炸声中第二辆战车摇晃着驶过舟桥。

“政委!你受伤了,赶快上去!”是曹营长的喊声。

“少废话,第三辆赶快过桥!”政委没有上来。

“该咱们了!”

司机老陈低哑着嗓子说道,话语好像是被他挤出喉咙。

小心地发动拖车,老陈把长长的将近六十多吨重的拖车开到舟桥旁边。拖车轮胎费力地碾上铝制的舟桥桥面,我能够感觉到拖车上放置的主战坦克的重量,舟桥发出刺耳的弯曲声,拖车不由自主地向山涧倾斜。

老陈艰难地做了个深呼吸,然后猛然踩下拖车油门,拖车怒吼着一路踉跄地冲过舟桥。老陈的脸部肌肉随着卡车的震动也在痛苦地痉挛着。

就在我们冲过山涧的瞬间,舟桥不堪重负地断裂了。

卡车猛然停住,老陈从鼻孔里发出一声极端痛苦的闷哼。

“老陈!老陈!”

蜡黄的脸上老陈的牙齿咬穿了嘴唇,双腿还在微微的抽搐着,老陈已经昏死在我的怀中。

看见老陈的身体以极不自然的姿势倒在我身边,我惶然高喊着,双手徒然地捧起他流出来的肠子往他肚子里塞。可是,我无法拯救自己的同胞,老陈轻轻吐了口气,再无声息。

“医生!有没有医生!”

我绝望地嘶喊着,尽管知道周围没有任何医疗兵。

从老陈腹部一阵阵涌出的鲜血顺着他的肠子流到地板上,随着呼吸的停止,鲜血也渐渐干涸了,一滴滴地坠落在我脚下的水洼中。

我大口地喘息着,颤抖的双手死死地抱着怀里逐渐变冷的躯体,眼睛茫然地注视着眼前血淋淋的老陈,赤裸的双脚还浸泡在散发着老陈体温的鲜血之中。

在我后面一直昏迷的司机苏醒了,很快,环顾四周的他明白了一切。

“兄弟,兄弟……咱们还是埋了他吧。”

司机垂着泪小心地从我身边站起把老陈的遗体托住抱出了驾驶室,他的喉咙一阵阵发出抑郁的低号。

我茫然地赤着脚跟随在抱着老陈尸身的司机后面,浑身鲜血。老陈的双手无力地垂向地面,他还没有被送进腹部的肠子一路在地上拖着,一条醒目的血线在路面上越拉越长。

当我们走到舟桥刚才的位置旁边的时候,发现眼前却是一幕惨相。

舟桥已经在刚才负载着五十多吨主战坦克拖车通过的时候被压断成两截掉进山涧里去了,原来堆放在舟桥下面充当桥墩的几块大石头被巨大的压力碾成了一堆碎石子。政委斜斜地躺在弹坑边上,双手深深地插在泥土里。刚才还生龙活虎的战士悄无声息地躺在一起,身上全是血和泥土。

喉咙里还在发出阵阵扯心扯肺的低号的司机放下老陈的尸体,纵身跳下弹坑试图抱起边上的一位战士。

“别……”

政委突然举起手制止了他。政委的手颤抖得令人心怵,手上满是鲜血。

“都已经牺牲了!全都牺牲了!全都……”

政委呢喃着,嘴角不停地抽搐,两眼无神地凝视着战友的遗体。

我的身体像被施了定身术般凝固在黑暗中,触目的血迹像无数枝利箭在攒射着我的心脏。被抽空力量的我软软地跪在弹坑边上的泥水中。

雨还在下。

终于,夜空中不断绽开的弹花和喷气式飞机低空穿行发出的轰鸣声提醒了我们。

“政委,政委。咱们该走了。”

那个司机小心地碰了一下政委还在抽搐的手臂。

政委还陷在深深的自责之中。半晌,他费力地摘下了坦克帽,然后奋力扯开了上衣的拉链,仰起头大口大口地喘着。

“啊———”政委像一头绝望的猛兽般突然仰天大喊起来,喉结滚动着。

司机踉跄地拉扯着政委爬上路面。

“前面的道路也被鬼子摧毁了。咱们现在该往哪里走?”

黑暗中几个战士摸索着跑过来,可当他们看到眼前一幕后纷纷垂下自己的头颅。

道路前面传来了战车发动机的轰鸣声,我们那些垫后的部队撤了回来。

“政委,前面通道被敌人炸毁,堵了有五十多米。咱们得换个方向撤离!”一个车长从坦克炮塔里探出头来喊道。

“有多少车被堵?”

政委顿时恢复了神志,他翻身站起走向前去。

“有十几辆。”

车长答道。

“具体情况?”

政委有些恼怒车长的马虎。

“五辆坦克,完好,满员;一辆防空导弹车,完好,满员;一门120自行迫击炮和弹药补给车,完好,满员;六辆装甲运兵车,搭载一个加强排步兵;一辆电子对抗车,满员;一辆布雷车,完好,但缺一名车长;另外还有三辆受损坦克,十多个步兵伤员。”

车长有些磕巴地开始报告。

“韩连长,你组织人员检查一下受损坦克,看看有没有现在能迅速修复的。派两辆坦克、两辆装甲运兵车搭载两个班的步兵到后面与53号公路交汇处警戒。注意开通车际信息交换系统,有情况随时通报。如果道路没有隔断,运兵车搭载伤员先期从53号公路撤离。把电磁对抗车开机压制鬼子无人机侦察。联络周围的特种兵了解一下敌人机动部队动向。”

政委迅速向韩连长下达指令。

“给我接通旅长!”

政委跑到一辆运兵车前向车上的人喊道。

两辆坦克和数辆运兵车绕过我们的拖车向我们来时的方向前进,车长们把炮塔顶盖打开向政委致意。

其他的车辆则纷纷绕过拖车,在公路上排好队准备出发。剩下的三个维修工程兵开始检查受损的坦克,看看有没有可以迅速修复的。

战士们开始将老陈刚才开过来的拖车上的坦克卸下来。这辆坦克受损最轻,一边的负重轮被敌人炸坏了两个,履带被炸断。坦克被抢救下来的时候已经被工程兵修好了负重轮,现在只要换上新的履带就可以。我们已经没有完好的工程车用来修理坦克,其他两辆短时间里无法修复。政委立刻下令把坦克里面的炮弹卸出来然后炸毁坦克,把它们扔进山涧里去。

士兵们几乎是哭着在执行命令。

我和战士们用编织带拖曳着履带把它铺开在公路上,其他的人则手忙脚乱地把履带挂在拖带轮上,然后发动坦克把履带绕上。

敌人的狙击炮火时不时在我们前后爆炸,纷飞的弹片和不断落下的石子提醒着我们战局恶化的程度。战士们的速度明显加快了许多,这辆坦克马上可以自己走了。

“喂!小伙子,咱们把拖车开到一边去,我倒车,你在后面给我指一下路。”司机拉住我。

在我给拖车司机指路的当口,政委从前面急匆匆跑过来:“你们这边怎么样?坦克修好了没有?”

“报告政委,修好了。”我立正答道。

“没人驾驶坦克了,你是司机?”政委忽然转过身来问他,一双眼在黑夜中闪闪发光。

“是,政委。”司机愣愣地答道。

“那你驾驶这辆坦克。”政委指着他说道。

“走,我们出发。”政委不由分说推着我俩走向坦克。

“政委!可是,我从来就没有开过坦克。”司机开始有些口吃。

“那就现学。开坦克和开重型卡车差不多。”

政委跳进坦克。

我和司机也跟在政委后面笨拙地钻进了炮塔。

“你俩穿好防护服和坦克帽。我先开一两公里,你在旁边看着,原理和开卡车差不多,只不过这些操纵杆比卡车更灵敏,转向有些技巧。”

政委小心地合上坦克炮塔的顶盖,打开通话。

“注意,韩连长,我是郭亚威,大家现在按一路纵队前进。目的地53号公路路口。防空车辆注意对空警戒,防止鬼子直升机偷袭。大家打开信息交换系统,激光压制系统进入战斗状态。出发!”政委让司机坐在炮手的位置上,他自己发动坦克开始跟随在队列的后面缓缓向前面驶去。

毕竟是个老司机,很快他就把坦克驾驶的大致方法给掌握得差不多了。

“不知道能坚持多长时间。你就大胆开,用不着担心加速器和变速箱的保养。”郭政委说道。

一会儿拖车司机和政委交换了位置,他开始小心地试着驾驶。坦克踉跄磕碰地跟在队列的后面在破烂不堪的公路上前进。

“司机同志,坦克的驾驶工作就交给你了。”郭政委拍一下他的肩膀。

“你以前操作过坦克炮吗?”郭政委扭过头问我道。我摇头。

“从来没有接触过坦克或者装甲车?”政委继续问。

“我原来不是当兵的,在前一段时间城市保卫战的时候战地入伍。在郊外参加步兵部队。”我红着脸回答道。

“活到现在?!那你不错!你会用反坦克导弹发射器吗?那好,你就学着操作激光对抗设备吧,和反坦克导弹发射器的原理比较相似。我教你。”没有熟练的坦克操作手,政委只能把车长的一些工作寄托在我的身上。

“我们这辆坦克的安全就寄托在你身上。敌人如果有激光瞄准装置照射我们,这些激光告警装置就会响,你就让交战系统自动工作就行了。如果敌人干扰机在工作你再人工接管,摧毁敌人的观瞄设备或者直接照射鬼子驾驶员。唉!希望你能够动作比敌人快一些。”

“韩连长,前面的警戒人员有没有信息过来?特种兵联络得怎样?”郭政委边训练我熟悉设备边问道。

“53号公路上部队撤退情况还不明朗?这是什么话?叫前面的人再问清楚!”郭政委听完韩连长的汇报立刻就火大了。

“会用了吗?再多多熟悉一下。”政委叮嘱完之后回到炮手的位置上检查车际信息系统传过来的资料。

“韩连长。刚才在498高地作战的特种兵部队联系上没有?好的,把他们的电话接到我这里来。”政委一边熟练地操作着眼前的通信设备,边用炮手热视仪巡视着周围的情况。

“喂,喂。我是97旅的郭亚威,旅政治委员。贾队长你好!我们现在准备转向53号公路。敌人正在追击我们的野战机动和后勤部队,53号公路前面的112地区情况有些问题。喂喂!干扰严重!听得见吗?我们的侦察部队发现敌人有包抄的迹象。可能负责侧翼掩护的部队遭到敌人严重打击。是的,现在我们需要你们的配合,在112和113地区阻击迟滞敌人运动。是的,我们没有机动侦察部队。天快亮了,用坦克和装甲运兵车进行机动侦察过于危险。你们有单兵飞行器,是否能够在我们两翼进行战场侦察掩护?我们手上还有一辆防空车可以进行战区机动防空狙击,可以掩护你们。是的。什么?电磁压制掩护?电子对抗部队已经随同主力转移,我这只有一辆对抗车。好,好。那我们就在53号公路口会合。再见。”

坦克开得有些颠簸,我一个人头昏眼花地在车长的位置上试着弄清楚周围各种各样设备的使用方法。政委在一边耐心地指导我。

还好,原来在电脑游戏上接触过坦克作战操作,虽然是M1A2的操作游戏,但这也帮助我了解不少设备的使用原理。但激光对抗装置的使用技巧我还没有完全熟悉。

车队一会儿就抵达53号公路路口。在政委的指导下,我小心翼翼地操纵着车长周视仪观察周围的环境。

天快亮了,虽然天空中仍然笼罩着浓厚的硝烟。间或公路上仍然有我军的车辆在急驰,沿公路两侧的山丘上隐约出现我军警戒部队迂回机动队列的身影。

敌人对公路的封锁火力非常猛烈,炮弹成群地落在公路上,一炸就是一片火海。是鬼子的M270火箭炮发射的子母火箭弹。

敌人在112和113号战区的制空权明显开始加强,我们这支小部队只能小心地分散隐蔽在公路两侧山丘下面的隐蔽防空洞里。两辆先期抵达的坦克现在分别停在112和113防区的第三道防御线上两个制高点附近的隐蔽所,正在观察敌人动向。政委迅速通过车际信息交换系统连通这两辆车同步查看敌情,并不停询问他们这半天的情况。

先期抵达的两辆搭载伤员的装甲运兵车由于没有及时转移,现在也被迫滞留在53号公路口附近的隐蔽山洞。

“敌人怎么突到这里?妈的!韩连长,看来我们必须让装甲打击火力在112和113号地区的各个高地实施机动防御。你先和守备部队联络,趁现在能见度差把你们连剩余的六辆坦克分两个小队部署到112和113战区制高点附近,步兵排先各派一个班兵力带上反坦克火器进驻这两个防区的第二道防线,留一个班做预备队;自行迫击炮和自行高炮和电磁压制车布置到113防区的制高点附近隐蔽坑道去。对!尽快呼叫总部,看看这个防区C3I系统是否还能够工作。如果可以,你尽快加载112和113号战区的信息交换权,特别是这个战区的电磁压制部队,优先联络上。对!立刻!我去找守备部队指挥员了解情况。”郭政委对韩连长下令道。

守备部队指挥部设在113防区的598高地附近,指挥员得知我们这批增援部队到达的消息,正向我们这辆坦克进驻的510高地赶来。

等待是漫长的,远处三四公里外隐约有鬼子的遥控工程车辆正在清理雷场。

“怎么守备部队不进行反扫雷压制火力打击?”我奇怪地问政委。

“他们可能缺乏远程压制火力,等敌人靠近一些再打吧。”政委耐心地用车长周视仪观察着地形。

守备112和113号战区的混成团指挥员不久来到我们坦克潜伏的坑道口。

“我们是203师二团的。这是我们曲团长,这是装甲营的魏营长。现在在这两个战区我们部署了一个半步兵加强营和一个机械化装甲营的兵力,电子对抗分队完整,还有一个工兵连,但地雷用完了。有一个107火箭炮连,弹药也还充足,足够压制鬼子步兵。一共一千三百来人,整体来说还算充足。”

“电磁压制?有箔条干扰火箭弹和火箭弹投掷式干扰机,还有些气溶胶烟雾弹,数量还行。另外还有几处位置安装了被动电磁侦察系统,能正常工作。”

“防空力量?有八门37高炮和十二挺高机,还有五部防空导弹发射器。对了,还有八十多个撤下来的民兵。”

“112和113战区的正面宽度是一万一千三百米,原来是一团后勤支援部队和装甲营的临时驻地,通信网络不是很健全,没有和师部通野战有线电话和光纤网,而且糟糕的是,我们的加密微波电台被鬼子摧毁,无法与师部进行通信。”

一旁负责防御部署的团参谋看来有些沮丧。

“我们团主力按师部的作战计划在昨晚向一团三营阵地靠拢,分防111战区和110战区一部,但还没布防完毕鬼子反击部队就上来了。虽然我们自己的微波压制系统没有跟上队伍前进速度滞留在112战区,但凭借协同配合本来完全可以坚持得住,就因为99战区441高地的一团守备部队一部临阵逃跑。妈的!一个连的部队,一枪没放就把鬼子给放过防区结合部制高点。一团团部微波压制系统上来就被鬼子直升机摧毁,没了电磁掩护,我们团突前的一营阵地被鬼子机械化部队突然从侧翼突破,连个反应都来不及。反坦克阵地一下就被鬼子给撕开,防空阵地和迫击炮阵地被搅得一塌糊涂,一团的团部也被鬼子端了。要不是鬼子突击先头部队被我们带着扎进雷场损失惨重,连我们团这点人马都要被鬼子包饺子。妈的!要是让我碰上那个混账连长,老子非一枪崩了他不可!”

团参谋颇为气愤地详细介绍了如此恶劣情况的由来。

郭政委听到这里皱起眉头。

自己部队的一些指挥员出现战场指挥错误是不可避免的,但这么严重的指挥失误却给我军造成极大的被动。由于这个连队的退却,已经给整个战局的部署造成了不可估量的损失。

而经过一夜的反击作战,我们重新调整的防御层次还没有完全构筑好,侦察、狙击、防空、电磁对抗、工程等等部队的重新部署协调都需要喘息的时间,新增援部队的防御阵地重新配置工作更要花费时间。203师在前一段时间的阻击作战中已经损失惨重,缺乏充足的战术预备队。战线推移到112战区,而此时我们北方方面军的装甲机动部队经过一夜苦战损失比较严重,急需时间重新休整,再说,白天在敌人逐渐获得前沿阵地附近低空制空权优势后我们再出动装甲部队是极不明智的做法。

但是,眼前敌人正在迅速集结新的装甲突击群,准备从他们发现的缺口乘虚而入,他们的前进目标直指我203师师部。

“前指要求你们坚持多长时间?”政委边迅速查看地图边问道。

“最少八个小时。”

“安排地面增援了吗?”郭政委抬起头严肃地看着面前的步兵团长。

“电台被摧毁前和师部联系过,他们答应增派预备队。可机动部队现在已经无法沿53号公路抵达我们这里。你们是从47号公路绕过来的,也知道路上有多困难。雨一小鬼子的无人侦察机就迅速在周围地域进行侦察,炮火也随即覆盖过来。我这里光招呼这些小东西都忙不过来。114防区三团一个步兵营的防守部队是距离我们最近的作战单位,离我们也有两公里多路,而且全是比较平坦的丘陵,没有植被遮蔽,徒步增援几乎是送死,况且他们的防守任务也不轻。他们阵地是昨晚刚夺下来的,现在正在紧急构筑工事呢。再说了,鬼子过了我们就轮到他们,再后面可就是三团的团指。我们师第一步兵团已经拼完,我们团也只剩不到一半人马,现在后面二十来公里纵深的防线已经非常脆弱。”

“你们能运动过来已经是万幸,47号公路经过113防区的598高地后面,鬼子远程压制火力无法直接控制这一段公路。”

“我们的远程压制火力呢?”

郭政委显然被眼前的严峻形势所困扰,眉头拧得紧紧的。

“没有。”

“什么?”

“凌晨我师炮团152榴、130加、122火箭炮压制火力指挥部被敌人特种兵偷袭,虽然火炮没有什么损失,但指挥中心阵地必须重新转移构筑。通信联络也中断了。即使能及时恢复,他们暂时也无法给我们火力增援。火力压制,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手上剩下的几门107火箭炮。”步兵团长说完后,坑道里一片沉默。

无法保持C3I协同指挥,我们这里的防守部队将无法从其他兄弟部队获得更多的战术支持。没有建立微波阻塞系统与防空、远程炮火压制部队的有效协同,这意味着我们只能依靠自己手上的力量抵挡敌人空地协同进攻。现在万幸的是我们还有自己的局部微波阻塞压制力量,还有一些装甲流动阻击力量用于对付敌人的装甲突击群。

“团长同志,这样的情况,你还有信心坚守八个小时吗?”郭政委缓缓地靠着旁边的石头坐下。

“妈的!政委同志,大不了老子这千把来人都豁出去!鬼子要过去,那就得等我们死光再说。”

步兵团长显然不是个爱吃瘪的角色,满脸通红地站在郭政委的面前,紧紧捏着拳头。

郭政委笑了一下满意地点点头站起来对团长说道:“我相信你是个勇敢的指挥员,但是,现在我们不能仅仅只有必死的决心,更要有必胜的信心和智慧。你要记住,我们后面已经没有退路。任务就摆在面前,既然已经不可能指望后面的兄弟部队的直接援助,那我们自己想办法。前指不是要求我们坚持八个小时吗?好,那今天我们就准备坚持到天黑!”

“那,我们怎么才能坚持到天黑?”步兵团长有些发愣。

“瞧,还有他们!”郭政委用手指着坑道入口,笑着说道。

“我是贾立东,哪位是郭亚威政委?”坑道口一位特种兵边卸下身上背着的单兵飞行器边问道。

“我就是。”政委穿过人群走向这位风尘仆仆刚刚赶到的特种兵队长。

“欢迎参加113战区的狙击战斗!”政委笑了。

“战区形势好像不妙啊。”贾队长皱着眉头说道。

“是。敌人在我们战区前面摆开宽大正面进攻的架势。”步兵团长苦着脸说道。“这是防区203师二团团长,这位是装甲营魏营长。”政委向贾队长介绍身边的步兵团长。

“你好!我叫曲成。”

曲团长和魏营长分别和特种兵队长握了手。

“曲成!”

我听到这里猛然从坦克里探出头来。

“曲成!我是卫悲回!”

“哈!是你小子!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哈哈!”

万分诧异的曲成连忙把我从坦克上拉下来,浑身上下地打量着我。

“怎么,你受伤了?”曲成皱着眉头问道。

“没有。是战友的血。”我黯然答道。

“看来敌人准备采用空地协同战术在行进中突破我们这里并占领114战区各制高点。谁有战区地图?我们得抓紧时间制定一下作战计划。”

政委拍拍曲成的肩走到一块大石头旁坐下。

“我这里有。不过现在敌情我还无法判断清楚。敌人在各个机动要道上都部署了警戒部队和电子侦察装置,天亮前我派出去的几支侦察分队都与敌人发生交火,没有办法完全弄清楚敌情。不过从电磁侦察情报判断,鬼子还没有完全作好进攻的准备,现在还忙于对我们这两个防区的地形勘探和阻击阵地配置判断评估。”

魏营长边从旁边参谋那里掏出地图在石头上摊开边说道。

“我们这里有最新的敌人三个小时内兵力调动和集结情报。小叶,把刚下载的战区数据给首长看。”

贾队长叫过一个战士打开背包取出一台军用笔记本。

“我们这支分队是直接隶属于前指战略电子对抗指挥部的,主要负责与战区各师部的电子侦察和电子对抗作战部队协同。”贾队长边解释边打开电脑。

“凌晨是你们突袭了498高地的敌人吧?”我好奇地问道。

“是。敌人特种兵分队破坏了我们498高地附近的微波压制系统并部署一套狼群作战系统对附近公路网实施侦察。你们撤退路线就是被他们察觉到的。敌人很狡猾,他们在大型预警机和装备合成孔径雷达的战区指挥飞机遭到防空火力威胁无法胜任侦查工作的时候投入了特种兵,趁气象条件恶劣用隐形直升机降至498高地附近。”贾队长解释道。

“那你们还带了什么装备?”政委边查看地图和敌情资料边问道。

“电磁频谱对抗设备没有带,只有一个电磁频谱采集分析器。通信倒不存在问题,我们的抗噪通信电台是整个前线作战部队里最先进的,可以直接与前指电子战指挥部联络。另外还有两架微型无人侦察机,可以侦察十公里范围内的敌情。”贾队长说道。

“哦,还好。这样我们可以与后面203师师部指挥中心建立最起码的数据信息交换通道,112和113战区附近的中高空防空能够得到后方必要的支援。”

“我们北方方面军增援部队应该给203师带来了新的中远程防空支援火力,估计他们已经严阵以待。昨夜的反击作战重点就放在敌人的远程压制部队上,也就是说,敌人在短时间内还不太可能在压制火力配置上有彻底的改善。”

“昨夜我们防空部队已经敲掉敌人一架E8,敌人现在还没有勇气立刻恢复他们以前的指挥协调水平。没有E8进行战区协调,敌人的战场协调能力将暂时下降很多。”

政委边看着敌人向112和113战区部队集结的资料边自言自语道。

“从敌人集结地的规模来看,敌人在我们前面可能集结了超过二百五十辆坦克和二百辆步兵战车,还有六十多门自行火炮和五十多架战斗直升机。估计兵力超过一万两千人!”政委看完敌人集结信息心情沉重地总结道。

周围还不知道敌情严重的指战员们无不色变。郭政委的眉头拧得更紧。

以我们现有的兵力,坚守近十个制高点,抵抗比自己兵力多出十几倍的敌人,还要坚持到今天下午。

这几乎是不可能的!

“我们本来是要赶到126战区去的。你们这里局势紧张,就由另外一支部队代替我们的任务。这时应该还有一支沿47号公路赶来这里增援的步兵部队在路上。”

贾队长此时打破沉默。

“有多少增援部队?”

曲成的眼里顿时冒出惊喜的火光。

“我还不知道,稍后等我们开通与前指的联络系统后我再查看一下。”

“政委,你有没有注意到126战区周围的异常敌情?前指发现这一带可能有问题。”贾队长用手指着地图问道。

大家围了上来。

“我们的主力装甲机动打击群已经运动到126战区后侧,现在从整个防线来看,126防区前面的119、121战区成了我军的突出部。敌人通过特种兵侦察,可能发现我们在126战区有装甲部队隐蔽疏散的迹象,同时敌人对我们126战区实施大规模电磁压制以阻碍我对敌动向之侦察。按照敌人作战的习惯,他们很可能选择119、121战区的两翼进行突破。虽然我们工程兵凌晨时四处布置装甲部队机动转移的假象,但敌人仍可能已经判断这一带有我军主力机动部队并准备把这里选做突击重点。”

“从敌人现在的预备队部署情况来看,他们已经在126战区一侧集结大量的航空突击火力,但奇怪的是,我们还没有发现敌人主力装甲突击群在这一带大规模集结的迹象。不排除敌人实施大规模战场伪装来掩饰其作战意图的可能性。昨天晚上的反击作战中你们装甲旅在攻击线路上不就遭遇很多前期侦察没有发现的敌人装甲机动部队吗?这说明敌人的战场伪装能力是相当强大的。”

“要知道,一旦让敌人从119、121战区侧翼突破,我们的装甲部队将不得已与敌人主力发生血战。虽然利用宽大雷场掩护可能抵挡得住敌人进攻,但用我们自己的战区战略机动部队与敌人进行正面的消耗战是极不明智的。从整个战区的战役目标来看,我们必须避免这种情况的发生。”

此时外面传来敌人猛烈的炮火试探,轰炸声打断了贾队长的发言。

“去看看情况!”曲成把参谋推出坑道。

“那又怎样?我们现在的情况根本没有办法主动出击把敌人的战役意图给破坏。我们的防空部队昨晚损失可不小啊!”

魏营长摘下腰间的水壶大声地问贾队长,外面剧烈的爆炸声迫使大家纷纷提高嗓门。

“那就把敌人吸引过来。”政委此时突然大声地发言道。

“你们看,敌人如果打算从119战区侧翼突破,那他们就有可能把位于203师防线中部的116战区作为主要进攻线路,因为那里地势较为平缓,便于敌装甲部队持续高速突击。虽然116战区一带地雷密度大,而且本应该获得110、112和113战区部队的掩护,但由于110战区被敌人突破,我们现在已经被敌人压制在这里,113战区反而变成突出部。”

“我判断,敌人本来不会把地形复杂的112和113战区作为连续突击的主攻方向,因为我们在这一方向上的112和113战区有大量复杂地形可以利用。这一带河流和山谷断层较多,敌人如果连续突击,其空中部队的低空进攻航线需要多次折向。只要部署一定数量的防空火力,敌人的空地协同作战就无从谈起。从敌情资料判断,敌人习惯将其航空火力的垂直攻击线路作为主攻方向。而你们看看敌人直升机突击火力集结地的位置,六个突击群一百五十多架直升机的可从出击地按梯次笔直通往116战区。所以,敌人应该把116战区诸要点作为主攻方向。”

“但是,如果让敌人轻易拿下112和113战区并前出至114战区,情况又不同。敌人可以置我军126战区的主力于不顾,直接向114战区后侧的三团团指指阵地进行突击。如果真是这样,我军将十分被动。”

“置之不理,敌人下一个目标就瞄准后面二十公里远的盘龙岭师指挥部,而且126战区部队被迂回包抄;出动主力拦截,我们的战略机动打击力量就被动接敌,主动权交到敌人手中了。”

政委边查看敌情资料边对照地图向大家分析。

“这是两个多小时以前的战场卫星资料。而且敌后侦察部队的情报显示,敌人迅速增加了112和113战区前面的突击力量,两个直升机突击群的前进基地就是在半个小时前部署完毕的。敌人会不会改变主要进攻方向,转为112和113战区?就算我们不吸引敌人,他们也会把这里作为主要突击方向。如果是这样,我们必须坚决要求前指迅速向这里增援。团长同志,敌人是在什么时间突破110防区的?”

贾队长在看完新下载的数据资料后开始支持政委的分析。

“是凌晨四点四十分。”曲成答道。

“我们这条防线的防御纵深不到六公里,当务之急是先稳住112和113战区各战术要点。如果连这里都守不住,还侈谈什么牵制破坏敌人战役意图。”

“曲团长,你们步兵营的反装甲火力不是不够吗?我们还有一个步兵排,连装甲运兵车上的导弹发射器一共带了十二部,有七十多枚导弹,全部配属到你们步兵营各骨干支撑点,你来分配。还有,我建议你把一门107火箭炮拆解,分成十二门单炮,多带箔条干扰弹、烟雾弹和榴弹随同位于各个火力枢纽的排级指挥部行动,准备协同我们的电磁对抗车进行战场电磁迷茫并尽快对敌工程车辆进行压制。要防止敌人随意侦察我们的布防。”

“另外我建议,多设几个指挥部。这里掩体过于单薄,一旦敌人重点轰炸,指挥部被敌人摧毁,那整条防线就没有办法协调指挥。曲团长,你手头上的通讯器材可以搭几个指挥分部?三个。那就分开设三个指挥所,113战区最高点是598高地,那里的指挥所先作备用;112战区必须再设一个。”

“贾队长,你们带了几部激光指示仪?八部!好,我们还有一门自行迫击炮,还有二十多发反装甲制导炮弹,你安排一下特种兵小伙子们和迫击炮的协同作战。你的无人机也派出去,搜寻一下敌人自行火炮和地面战场观测雷达的大致位置,我们也该用火箭炮给鬼子打个招呼。你去112战区负责协调指挥,曲成的电子战分队也归你调度。你主要协调电磁侦察和压制工作。”

“魏营长,你尽快和我们韩连长商量一下装甲火力的配合工作,我们坦克连现在必须保持无线电静默,车际信息交换系统已经暂时关闭。在全频道阻塞干扰设备运转起来之前,装甲兵的联络就通过你们步兵营的有线电话完成。曲团长,也请通知你们各级通信人员配合一下。对了,我这辆坦克还缺人,魏营长你那里还有没有富余的人员?还有驾驶员!太好了,让小伙子们尽快来我这报到。”

“大家看还有没有什么问题?”

郭政委迅速拿出了他的指挥计划。

“现在鬼子对我们阵地的电磁压制也比较厉害,连排级无线通信系统已经无法工作,只能靠我们通信连和工兵连来维持战场通信。还有,防空问题怎么解决?我手里的防空力量太薄弱,没有办法覆盖防区正面十公里以外空域。要不要请求空军支援我们?”

曲成显然非常担心我们薄弱的指挥和防空力量。

“我们还有一辆自行防空车、六部单兵防空导弹发射器,你不是还有些高炮和高机吗?就都交给你调度。”

“战场中远程防空任务就让师防空指挥部来协调,贾上尉会保持与师部的联络。”

“112、113战区虽然正面防线超过一万两千米,但敌人地面装甲部队可以展开突击的正面大概只有六公里宽,也就是说,他们每次最多只能投入约二十辆坦克和差不多数量的步兵战车,一次性能够杀入堑壕的步兵数量不会超过一百五十名。按我们现在防线上的阻击火力密度,应该能够承受得住冲击。惟一需要注意的是敌人的自行火炮支援火力,希望我们的107火箭炮能在第一时间寻找到敌人自行火炮位置并压制他们,否则我们的装甲兵将会在战场机动防御的时候遭到严重的威胁。”

“还有,曲团长,现在战场局势还不明朗,草率请求支援会把前指不多的战略预备队消耗掉的。万一敌人从116战区突破怎么办?毕竟那是他们最方便的出击方向。我们必须先尽全力和敌人搏杀几个回合。你说呢?”

郭政委诚恳地看着眼前年轻的步兵团长。

“那好,我服从上级指挥。但希望我们能够及时判断出敌人的意图。因为如果敌人把剩下的航空突击力量投到我们战区,那后果是极其严重的。我先去协调步炮协同布防。”

曲成说完,转身走出掩体。

敌人的进攻准备持续了大约一个小时。趁着敌人还没来,曲团长的步兵营、三团其他连队被打散的剩余部队、民兵、增援的装甲兵和特种兵部队的指战员紧张地进行战场火力、人员编组和协调,工程兵也在利用不多的伪装物设置添加各种假目标以应付鬼子侦察。曲成在113战区的510高地临时增设一个战场指挥所,通信兵忙碌地在坑道掩体里架设电话交换机,拉扯电话线。

坦克驾驶员到我们这里报到,居然是姜野!这小子一看见是我当时就傻在那里,然后和我紧紧地拥抱在一起,眼眶都红了。弄得政委半天没明白怎么回事。

一个通信员试了一下电话听筒后把电话交给郭政委。

“喂喂!听得见吗?我是郭亚威。韩一鸣,你们在112战区的几辆99式坦克现在位置具体在哪里?哦,我看看。好,423高地、441高地还有450,好。112战区的坦克阻击群由你负责协调调度,113战区的坦克群由魏营长协调。”

“你们现在实际上是把打击火力放置在第二道火力线后面,虽然有坑道可以掩护,避免了敌人空中打击,但射界比较狭小。因此我建议你们每辆坦克要一名步兵部队的通信员跟随,随时保持机动联络,把握战场态势。敌人发起冲锋的时候先发射炮射导弹攻击没有主动防护系统的敌人装甲步兵战车。你们连是集团军坦克野战射击冠军,希望不要丢掉这个荣誉。好,现在不用向我保证,用敌人的残骸来说话吧。好,就这样。”

在政委询问113战区各制高点坦克部署情况的当口,我伏在泥泞的掩体出口旁向对面战场眺望。

炮火遮蔽射击的硝烟在我们颤抖的阵地上翻腾着向天穹顶端攀缘,互相追逐呼啸着的弹丸藏匿在滚滚火光中坠落下来。经历了无数次的炮击后我已经能够比较镇静地面对这种场面。只要有安全的隐蔽地点,我就能安心地凭借弹丸刺耳的破空声大致分辨出它即将抵达的位置。

敌人的炮火覆盖密度相当高,似乎让人感觉同一个地点要落下数枚炮弹。炮弹砸在潮湿泥泞的阵地上发出沉闷的爆炸声,暗红炙热的火光如同一颗颗巨大的毒瘤在丘陵表面膨起,然后化成奔流的火海四散喷溅。

大口地呼吸着辛辣的空气,边咳嗽着,我终于趁着敌人炮火转移的空隙看见了敌人的阵地。

那是一片丘陵山脚的低洼处,隐约可以发现敌人自行火炮发射时产生的袅袅烟雾。阴霾青黛的雾纱扭曲飘浮在山洼上空,让那里显得更加诡异迷离。相对我们阵地的嘈杂喧闹,敌人阵地显得过于安静。如果没有火炮发射药燃烧后形成的团团烟雾,那里应该是一片清晨尚未苏醒的山谷。敌人隐蔽得非常出色,准备出击的装甲车辆身披迷彩巧妙地融合在周围的环境里,我一直看到眼睛发酸也没有发现一个可疑目标。

敌人炮火快结束的时候密度达到了最高潮。有些炮弹已经在离我们非常近的地方爆炸,我不得不撤进掩体里面躲避横飞的弹雨。

当我们都还在掩着耳朵等待轰炸结束的时候,一名通信兵大声地喊道:“敌人出动了!”

待炮火稍稍减弱一些,我再次靠在掩体出口的钢架旁向对面看去。

没错,是敌人的装甲突击群。

离我们前沿阵地大约四五公里远的山洼地里涌出一排灰褐色斑驳的坦克,后面不远处跟随着步兵战车。散开行驶的坦克在前面开道,速度非常快,时速大概超过四十公里。坦克炮塔快速地左右摆动着,履带碾在潮湿泥泞的红壤上身后留下一道醒目的红线,远远看去就像突然从浑水里浮现出来的一群鳄鱼在游动,划开层层涟漪。

敌人开始大量发射烟雾弹,阵地前面的能见度开始迅速下降。M1A3的发动机声音很小,敌人突击部队的踪迹逐渐从大家的视野里消失。

“希望前沿阵地的战士们沉得住气。”姜野不知什么时候趴到我的身边。

没有回答,我静静地等待着接触战打响的那一刻。

又过一会儿,时间好像停滞下来了。

“怎么还没有动静?是不是前沿阵地的人都牺牲了?啊!”

姜野不安地用手摩挲着钢梁。

我也开始担心,扭头看着负责与各个制高点联络的通信员,热烈地企盼着从他的耳机里能够传来好消息。

郭政委坐在通信员身边,没有抬头,还在安静地查看着战区小比例地图,手上握着一枝红蓝铅笔在地图上作着标记。

看到政委镇静自若的神情,我略略宽了一下心。转身拍拍姜野的肩膀:“哥们,有烟吗?”

敌人的炮火遮蔽射击此时已经转向我们防线纵深,炮弹在我们后面的高地上炸成一片。

在姜野还在身上摸索着翻找火机的时候,身后传来通信员兴奋的喊声:“报告政委,炮射导弹击毁步兵战车六辆!韩连长的坦克连全部命中!”

政委没有抬头,继续在地图上作着标识。

细心地画完一个箭头,政委扭头向通信员说道:“通知112战区450高地,密切注意敌人低空突击部队动向。”

前沿阵地此时传来敌人自行迫击炮发射的迫击炮弹尖厉的呼啸声,间或夹杂着坦克炮沉闷的轰击声。

“政委,我们是不是杀出去?”姜野在我身边问道。

政委看着姜野笑起来:“怎么,等不及了?”

姜野利索地站起来走到政委身边:“憋在这里更难受,前面战壕里的弟兄和敌人杀得你死我活的,我却在这里闲着,心里堵得慌。要是前面撑不住怎么办?”

“沉住气。现在战斗才刚刚开始,我们要争取坚持到天黑。还有一天的战斗等着你参加,现在不节省体力,谁也无法在几个小时的连续战斗中保持注意力高度集中。记住,这是生死搏斗。”政委缓缓地说着,铅笔在他的手里有节奏地敲击桌面。

“驾驶员同志,来这里吃点东西。门口的同志,你也来吃点。”一个坐在后面角落的战士热情地招呼我们两个。

真的很饿了,从昨天晚上到现在我没有吃任何东西。让那个战士一提醒,我的胃部顿时感觉到一阵阵火辣辣的疼痛。

“衣服!谁有衣服?给我一件。”到现在我才发现自己上身还是赤裸的,一阵阵寒意让我不禁微微颤抖起来。

抓过一件衣服,也不管是否干净合身,三两下套在身上。

有饼干和瓶装水,我狼吞虎咽起来。

“慢点吃!来,喝水。”

旁边的战士看见我被压缩饼干噎住,忍不住笑起来。

“姜野,你怎么车都没了?”我扭头问道。

“操!别提了。脱离战斗的时候压上鬼子火箭弹撒布的地雷,来不及修理,只能弃车。531运兵车就是单薄。”姜野趴在坑道口喊道。

坑道口不断有硝烟飘进来,敌人的迫击炮火非常密集,外面的天空里充满了细细的尖啸声。

“敌人坦克突进112战区411高地。”一个通信员大声地通报政委。

政委左手手指在嘴唇上来回地摩挲着,没有言语。

过了一会,政委摇通贾队长的电话:“贾上尉,电磁侦察有情况吗?哦,有三个突击群在集结。直升机呢?在战场压制。哦,还不敢压得太上。敌人迫击炮火力威胁太大,你有没有办法导引我们的迫击炮反击?没有办法!好,先说到这。”

“看来只有近战才能把敌人缠住。前面的步兵日子难过啊!”政委放下听筒叹口气自言自语地说道。

前面的战斗又持续十多分钟,交火的声音好像慢慢停了下来。

“政委。敌人退下去了。”通信员长出一口气报告道。

“通知前沿统计损失。另外,把曲团长叫来。”

捏着记录损失的纸张,政委把风尘仆仆跑进来的曲团长拉到地图前。

“112战区的410、427高地伤亡过半。战士们怎么不注意隐蔽?第一次进攻敌人只有坦克能够冲过来,步兵战车全部被我们的反坦克火力拦截了啊。”政委对这几个阵地的大量伤亡痛心得很。

“这三个阵地是由混编民兵驻守的。他们从来就没有经历过正规的阵地阻击战,一些轻武器射手冲进表面阵地作战,被敌人迫击炮曲射火力大量杀伤。”曲团长边说边擦脸上的油汗答道。

“你马上派一些老兵混编。对了,你准备了多少预备队?”政委问道。

“两个战区各一个加强连。”

“重武器怎么分配的?预备队手里留几部导弹发射器?”

“只留八部。前沿两道火线都缺乏反装甲打击力量,我们防守的面又那么宽。要不是有魏营长和你们的支援,我现在只能保证一道火力线的反坦克火力密度。又没有攻顶反坦克地雷,要是让敌人冲进结合部那我就完了。”

“反斜面阵地情况怎样?”

“基本完好,有反坦克火箭筒配置。”

“政委,敌人第二拨上来了!”守在电话机旁边的通信员喊道。

“我去指挥阻击。小钱,通知二连,派两个班分别到410、427高地加强协同。”曲团长朝政委挥挥手,转头扎进硝烟中。

敌人第二次进攻已经明显改变战术。坦克在烟雾弹的掩护下徐徐前进,并不急于一下突破防线。步兵战车拉开与坦克的距离,远远坠在后面。天空中炮兵观测无人机一圈圈地巡视着战场,一有可疑目标敌人的迫击炮火就飞快地覆盖上来。不过双方都全力以赴地进行电磁对抗压制,侦察制导的效率成倍下降,至少敌人炮火召唤的速度和精度已不再像前些日子我们营防守时那样凶猛准确。

当敌人坦克接近到距离我前沿阵地不足一千米的时候,滞后的敌人步兵战车开始加速。

敌人坦克包裹着厚厚的装甲,炮塔上加装的主动防护系统可以消除大部分非攻顶反装甲弹药。当然,准确射击的次口径脱壳穿甲弹是谁也无法防御的。

敌人坦克在步兵战车快跟上的时候也齐齐加速扑向我们的前沿阵地。

我们的反坦克导弹射手在战场发射条件恶劣的情况下仍然对敌人步兵战车发动一波攻击。

“击毁几辆战车?”政委显然非常关心前沿阵地对敌人步兵战车的打击力度。

“没有办法统计。敌人坦克已经抵达前沿堑壕!”通信员无奈地看着政委。

“把剩余的炮弹全部装进自动装弹机。我来给你们作示范。”政委看见我俩已经休息得差不多了,叫上我们钻进炮塔把储弹仓里的剩余炮弹装进自动装弹机。

“还有十四枚穿甲弹、三枚榴弹,反坦克导弹没了。”政委边清点炮弹边说道。

“政委,燃油好像也不是很充足,只有一小半左右。”姜野提醒政委。

交换机旁边的通信员大声地通知政委:“敌人攻击机抵达战场上空,还伴随了一批攻击直升机。”

政委跳下坦克快步走到掩体出口端起望远镜查看一线阵地态势。

天空中敌人攻击机正在高速俯冲,F35攻击机和AV8C型攻击机不断地发射空地导弹并用30毫米机关炮在猛烈扫射他们战车四周的地面阵地。从对面山丘后面贴地扑来的战斗直升机后续增援机群也四散开来朝地面可疑目标倾泻弹雨,一串串曳光高爆榴弹拖着无数道刺眼的红色弹道在堑壕前后爆炸,像魔鬼带火的鞭子一般抽打在地上带起丈高的火墙;高速旋转的直升机桨叶把地面的浮土高高卷起,阵地上空灰黑的硝烟被掠过的直升机搅动起来,在低空急速地旋转着,形成一个个小龙卷。

前沿阵地表面现在已经是一片狼藉。

狙击者陷入了艰难的抵抗之中,在敌人空地协同火力的立体打击下,防守部队没有可以利用的火力死角进行机动作战,被分割后的作战分队已经无法组织有效的反坦克火力。在第二条防线上的我军狙击火力同样被敌人低空扫射的作战飞机死死地压制在坑道堑壕里无法还击。骄横的敌人坦克在阵地上高速地碾压着,炮塔上的机枪和自动榴弹发射器也在猛烈开火。

“命令。炮兵发射箔条弹干扰,所有对空火力准备攻击空中目标。”政委走到通信员身边迅速下令道。

我们的防空部队开始反击。

我和姜野扑到掩体出口朝前面阵地看去。

“干扰火箭弹发射了。”姜野用手指着天空喊道,他的声音明显过于亢奋而开始变调。

107火箭干扰弹已经在天空中炸开,漫天的冰晶状箔条在晨曦中散发着点点亮光。抗干扰能力强的激光制导和毫米波制导防空导弹拖着细小的尾烟开始在天空中追逐起目标来。

敌人的作战飞机没有想到看似羸弱的防守部队居然还保持了如此密集的防空炮火,纷纷开始惊恐地四散规避导弹和高炮炮火。旋即,我军坦克炮射导弹也加入追逐低空目标的行列,随同单兵防空导弹、自行防空车齐射的短程防空导弹和37高炮,甚至还有步兵连队的高射机枪一起编织起层层火网。

导弹拖着长长的弯曲尾烟开始贴在山丘表面追逐着目标,高炮的连发炮弹在目标周围形成簇簇弹幕。沿进攻航道猛扑进来的鬼子直升机群显然没有料到中国人尚有如此密集的防空火力,开始疯狂地发射红外干扰弹并迅速脱离。

“打中了!两架,不,是三架。”长出一口气的姜野眼神好,很快从纷繁杂乱的战场天空中查看到攻击的效果。

一架正在拉起的攻击机被击中机翼根部,剧烈的爆炸奋力把机翼从机身上撕扯开来。失去一边机翼的攻击机踉跄地试图在空中保持平衡,但很快以极其别扭的姿势向大地俯冲。鬼子飞行员飞快地放弃了座机,天空中出现了两朵白色的伞花。

紧急弃机的鬼子飞行员跳伞的位置还在高射炮火力范围以内,被压抑多时的高射炮已经找不到其他的猎物,还悬在半空中的飞行员成了倒霉的牺牲品。一束炮弹准确地击中了一个飞行员,他的身体迅速消失在一团烟火中。很快,第二个也消失在清晨的空中,化做一团火光。

失去牵挂的降落伞在天空中无力地飘荡着。

没有空中的威胁,我们的反坦克手纷纷跃出掩体。

敌人坦克和步兵战车在阵地表面快速机动着躲避四周攒射的反坦克火箭弹。

敌人压制火力射击弹幕已经开始徐徐向纵深推进。

漫长的前沿阵地表面错落着几辆被火箭弹摧毁的敌人坦克和步兵战车,它们正在猛烈地燃烧着,乌黑的烟柱醒目地伫立在山坡上。更远处平坦的谷地上散落着敌人坦克和步兵战车的残骸,步兵战车的四周或多或少都有几具士兵的尸体躺在地上,扭曲破碎的车体上也在徐徐冒着浓烟。那些倒霉的家伙大多数都是在第一次冲击途中被防守部队的反装甲火器给拦截的。几辆鬼子工程抢救车正在争分夺秒地试图将受损的战车拖离战场。

“122战区的贾队长报告,敌人后续突击梯队准备投入战场!”

通信员高声报告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我的嗓子此时好像被一只无形的手捏住,喉咙费力地吞咽着唾沫。敌人显然不是佯攻了,这一轮还没撤退,下一轮已经准备好了。他们要坚决突破我们的防区。

“卧倒!”判断出敌人的弹雨覆盖的范围已经将整个阵地纵深笼罩进去,155榴弹的呼啸声表明它的目标包括我们这个地方后,我飞快地拉着姜野退后并匍匐在地上。

被无人机呼叫而至的敌人压制炮火摩肩接踵地将防御阵地纵深的防空导弹发射阵地轰成一片火海,炮火覆盖速度之快,火力密度之高令人咋舌。

从洞口向南部后面看去,边缘镶嵌着灰黑硝烟的巨大红色火团正一个接一个高高腾起,在连绵的山丘上形成一道一百多米高的火墙,不,应该是火焰山。火焰山剧烈地喷发着,不断落下的炮弹强有力地添加着新的能源,维持着这座巨大的火山的威力。阵地地表开始颤抖,炙热的岩浆飞速地在山丘表面游走,任何来不及躲避的生命都会立即被死神拉进猩红狂野的舞场之中。

猛烈燃烧的巨大火球高速地拉扯吸纳着阵地周围的空气,急急掠过掩体洞口的风胡乱地拨弄着我的头发。

“老天!这么炸,还有人能够活下来吗?”姜野拍打着身上的泥土,一张长脸顿时变得煞白。

“政委,敌人撤下去了!”通信员终于送来一个聊以自慰的好消息。

阵地虽然保住了,但一线作战的部队为打退敌人这次进攻付出了沉重的代价。损失惨重的一线部队甚至连对撤退的敌人实施反击的能力都丧失了,仓皇脱离战斗的敌人完好无损地撤回出发地。而且,更为糟糕的是,阵地防御设施被破坏得非常严重,只有几个反斜面阵地还完好,其他的掩体坑道不是被敌人轰塌就是被炸弹揭了盖。

奇怪的是,敌人已经准备好的下一个梯队没有马上冲锋。赶过来的曲团长和政委一起默然不语地看着参谋统计出来的损失报告。

“还好,敌人没有连续投入突击部队,否则防线就被突破了。”曲团长悻悻地说道。

“必须尽可能拖住敌人进攻的节奏,不能让鬼子来安排进攻的时间。”政委用询问的眼光看着曲团长。

“那,怎么打?”曲团长疑惑地问道。

“敌人在突击部队出发后会发射大量的烟雾弹,但是在他们坦克露面以后,会有个时间差。我们在112和113战区一线阵地高地里找几个视野开阔的坚固工事设伏炮兵制导员,自行迫击炮还有一些120口径的毫米波攻顶炮弹。争取在鬼子出发的时候给他们一个措手不及,打乱他们的攻击节奏,迫使敌人停止进攻。”政委边说边用铅笔敲击着桌面。

“必须抓紧时间再把第二道火线的防御工事修理一下,看现在的情况我们只在前沿反斜面火力点保持兵力,余下一线阵地只保留少量警戒分队。反坦克火力全部转移至后面。政委,你看怎样?”曲成问道。

“各个骨干高地的指挥员必须随时在手上保持一支预备队防备敌人突破。我们的防御纵深太窄了,任何一段防线被敌人装甲部队高速突破都会造成巨大的威胁。你还有多少反坦克攻顶雷?没有了!真糟糕,哪怕有五个都好。炸药包。那有什么用?让战士们与有步兵和航空兵掩护的敌人坦克近战只会带来更大的伤亡,不到生死存亡关头不能用这个办法。”

“通信员,接通450阵地。”

“喂!贾上尉,有没有最新的敌情资料?什么?敌人地面部队在126战区前集结!具体部队数量?什么?卫星资料模糊!后面防空力量现在怎么样?导弹只剩一半,37高炮损失一门,高机损失两挺。好,我知道了。你安排几个手下,准备在敌人下一次进攻的时候导引迫击炮打反突击,对,对,在敌人还没有发射烟雾弹前。好!就这样。告诉小伙子们小心。”政委搁下电话心情沉重地叹口气。

“敌人可能要对119、121战区实施大规模突击。”政委扭头对曲成说道。

“总不能让我们向对面的敌人实施反冲击吧,那样等于是送死。抽调手里的机动部队骚扰在119战区前沿的敌人?我们现在这点人马还不够鬼子警戒部队塞牙缝。”曲成无奈地摇摇头。

“政委,空军呢?能否呼叫空军支援?现在我们的歼击机部队正在与敌人争夺制空权,能否请求强击机支援,用集束炸弹?”曲成忽然发问道。

“敌人在这一带战区的防空火力密度太高了,虽然我们能够干扰敌人微波系统,但敌人如果使用红外和深紫外制导导弹,我们的空军同样会损失惨重的,现在进行非制导轰炸等于送死。我们空军的对地攻击力量已经不够用,主力还要配合后面进行合围作战的两个方面军主力军团啊。”政委否定了曲成的想法。

“当然不是让攻击机现场支援。用防区外撒布弹药,我们在敌人进攻的必经之地侧翼设伏,导引炸弹。”曲成边喝水边说道,手还不停地擦拭着头上的汗珠。

“主意是不错,可激光制导炸弹必须在距离敌人非常近的位置才能进行地面导引。到哪里找这样合适的位置?现在在敌后方活动的特种部队白天是无法运动到敌人附近的。那我们怎么靠过去?小部队机动时间一长敌人就会发觉,别忘了敌人还有无人侦察飞机。”

政委仍然摇头。

“政委,你看我们和119战区中间的地形,115、116战区全是崎岖的山地,有大量溪流交错,比我们112和113战区地形还要复杂。其中116战区的部分阵地略微向东北方向突出,而且恰好是我们和199师的结合部。敌人有可能在93、94、95地区进行集结,因为那里原来有一片镇子,地形复杂,适合实施大规模战场伪装和机动。93战区靠近116战区一侧有条南北走向的山丘,恰巧遮挡住116其他位置稍高地点的视线,但116战区的538高地恰好直接居高临下面对这一片地区,敌人要对119战区发动全面突击,其展开部队将直接暴露在538高地面前。538高地是个光秃秃的锥形岩石山头,上面站不了几个人,我们无法派部队长时间驻扎在上面。前一段时间我们团计划在538高地上开凿坑道,布置一部战场观察雷达。但道路难行,时间不够,所以放弃了。而且即使派人,下面也无法及时进行补充。现在我们能否临时利用这个地方?”

曲成用手指点在地图某处耐心地解释道。

“运动到那里要穿过兄弟部队防区,还不如让他们直接派人到538高地引导轰炸。可是538高地附近没有隐蔽的运动线路,部队需要穿过大约八百米的缓坡开阔地,缺口正好是敌人战场雷达的绝对覆盖范围。然后还要爬上将近一百五十米高的陡峭山坡。这个538高地,就如同田野里孤零零的电线杆一样。我们如果派部队上去,以敌人的炮火覆盖反应速度,那等于送死,几挺重机枪就可以把他们的前进道路给封锁住。”

郭政委仔细地查看538高地附近的地形后不满地说道。

“要想压制敌人进攻只有这个办法。我愿意组织敢死队。”曲成腾地站了起来。

“你去?穿过几百米没有任何掩护的开阔地然后再花十几分钟爬上那座石头山?你这是敢死队还是送死队?”政委看着曲成直摇头。

“我们必须想别的办法。”

外面的天空中极不适时地传来炮弹滑行的低沉嚎叫声,一片片,如同游荡在地狱里的鬼魂们全被恶魔释放出来。已经被刚才结束的炮击震得七荤八素的通信员们个个的脸再次变得惨白。

惊天动地的爆炸声打断了所有人的对话,敌人新一轮进攻又开始了。155大口径榴弹雨点一般砸在阵地上。

在这里,你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点来躲避。每一枚炮弹的爆炸都似乎掀掉它附近任何的障碍物,只要是看得见的东西。整个山头都在摇晃,姜野下意识地抓住坦克履带上的裙板,身体死死地贴住坦克车身。坑道口附近接二连三的爆炸让人禁不住闭上眼睛,碎石头沿着坑道墙壁喷进来,漫天的硝烟裹挟着尘土浩浩荡荡地占领了新的空间并在任何活动的物体身上留下印记。不一会儿我们都已经满脸是灰黑的硝烟油子。

“同志,你先到炮塔里躲一会儿,那儿安全一些。”政委注意到姜野的表情,在他耳边大声说道。

姜野没有说话,只是指着自己的胃部在摇头。

我能够理解姜野此时的心情。

在野战医院养伤的那半个多月里,每天晚上的梦中我都被自己第一次经历的炮击场景反复折磨。在那场炮击中,敌人的一枚155榴弹径直击穿坑道顶部并把躲避在里面的两个战士撕得粉碎,除了一顶沾满脑浆变形的钢盔,没有剩下一个哪怕是看得出是什么东西的完整零件留给收容的人。半截子坑道完全被血肉浸得通红。每次我穿过那个坑道都无法抑制呕吐的感觉。我整整一天无法喝水,也吃不下任何东西。我那两天都在崩溃的边缘恍惚地熬过,战斗都是在下意识地进行。看着周围战士们一个个地倒下,我却没有任何触动。仿佛身体已经不受自己控制,我开始变成了一具战争机器。

我以为自己将永远没有感情,不再会对死亡,对鲜血有任何触动。可是,我错了。我无法没有感情,因为,我的生命是周围的战士们赐予的。

靠在墙角的通信员们一声不吭地全都埋着头,任由坑道顶部的石子灰尘落得满身,一顶顶钢盔都变成灰色的土堆。角落里蒙着迷彩布交换机几乎被灰尘和石子掩埋掉。

敌人炮击刚开始转移,曲成就一言不发地冲出坑道。

遮蔽射击,空中压制制导,烟雾迷茫,装甲车突击。敌人已经把这一套战术配合玩得极为纯熟。

我们纵深几公里的防线现在已经基本荡平。虽然拥有强大的低空突击力量,但敌人自始至终都无法实施大纵深高速垂直突防的战术打法。不是没有控制战场电磁权,敌人现在的全频谱电磁压制效果好得很,在浅近地域我军的中程防空导弹已经无法形成有力打击力量。但敌人没有想到的是中国人红外制导的单兵防空导弹和坦克发射的炮射激光束防空导弹效率高得惊人,那些无人侦察机也悉数被中国人的高炮捅下来。在我们工程兵的掩护下,至少到现在为止他们还无法有效压制这种分散配置、灵活机动的地面狙击火力。

没有办法发挥空地协同高速突防的能力,敌人现在只能进行线形作战,靠地面部队一寸寸地推进。在交战区域两侧强行进行穿插也不太现实,中国人的游击队和特种兵几乎无处不在,队形一拉开,指挥枢纽和后勤系统的安全就无法保障了。

敌人的指挥官在指挥着一场别扭的战斗。自己正在和看不见打不死的敌人交战,尽管自己仍然是强大的,也知道对手就在面前,但卫星和战场侦察飞机永远能够传来不断增加的敌人目标,而自己强大的火力却无法消灭他们。

“敌人突进第一道防线,有步兵下车作战!”刚刚和其他火力点接通联络的通信员报告了一个糟糕的消息。

趴在坑道口用望远镜观察阵地的政委没有动身。

阵地上空的硝烟几乎将数十平方公里的地域完全笼罩住,新添加的爆炸将酱黑厚重的硝烟搅动着,巨大的红色火舌在空中翻滚,伴随着刺耳的爆炸声和冲击波。人在这里显得异常渺小脆弱,生命与生存在这里已经变成一个悲剧性的词汇。完好地活下去,在此时变成一件极为奢侈的事情。

“我们477高地的防守坦克被敌人摧毁!是迫击炮!”通信员声音更大了,带着颤抖。政委想了想,没办法!

“上车!去477。”政委高喊一声后朝坦克跑去。

“通知其他坦克打开车际通信系统。与曲团长联系,阵地暂时由他指挥!”

政委在跳进炮塔的时候朝通信员高喊。

我和胃部痉挛正在干呕的姜野愣了一下,旋即跟在政委后面跳进炮塔。

“你们俩把防护服穿好,拉链拉上。”政委看见我俩把他给我们的作战服只是披在身上,非常不满地说道。

“太热了,政委。”我痛苦地说道。

为节省油料,姜野没有开空调。

“热也必须穿着,这是能够防护次声波炮弹的防护服,必须全身密封。”政委坚决说道。

姜野边擦着眼角边问道:“政委,咱们去哪儿?”

“477高地,走左面的堑壕。注意利用山梁。”政委极其熟练地启动车里的电子设备,战场态势资料被迅速传送过来。

姜野灵活地启动车辆,转动炮塔。坦克震了一下后吼叫着冲入阵地。

“你注意对四周特殊情况的警戒,把主动防御系统打开。”政委叮嘱我一句后把眼睛贴在潜望镜上。

坦克迅捷地转动着炮塔,姜野小心地沿着山梁的低洼地前进。战场能见度非常糟糕,我在车长周视仪里几乎什么也看不见。只是激光对抗装置的红色报警器没有动静,这让我稍稍安心一些。

我们没有时间熟悉阵地地形。实际上,熟悉也没有用,因为整个阵地现在已经面目全非。

“沿前面的堑壕边走,有情况就往石柱子后面绕。注意两点钟方向。”政委在耳机里大声地交代着,炮塔在政委的操作下快速地左右旋转着。

“加速!”

政委吼叫一声,自己已经将一辆正在一线阵地上转悠的鬼子坦克锁定了。

坦克迅速被姜野加速,坦克蹦跳着越过一个弹坑朝山丘后缘奔去。

几乎在姜野将坦克驾驶着飞跃过弹坑的同时,政委开炮了。

从车长周视仪里我只看见一团火光在炮口附近闪耀一下,在巨大的火炮射击声中炮管猛烈后退,驻退机开始工作。火炮刚回复位置,自动装弹机迅速将另外一枚次口径脱壳穿甲弹塞进了炮栓中。

姜野紧张地高速驾驶着坦克绕到石柱子后面。这里是敌人装甲战车的射击死角。

“别停,保持时速三十公里,上坡!”耳机里响起政委的话。

坦克刚刚爬上一段隆起的山坡,政委就高声喝喊:“后退!”接着炮口再次喷出一团耀眼的火光。坦克周围的尘土被坦克射击产生的后坐力扬起,坦克的驻退机和自动装弹机又开始运行。

姜野在政委的指挥下手忙脚乱地扳动操作杆以最快的动作将坦克后退。

我们爬上缓坡到撤离发射阵地前后才几秒钟,政委就已经发现并摧毁了一个敌人目标。

真快!

我的手心里全是汗水。政委已经射击两次,可我连敌人在哪里都没有看见!

“政委,我怎么什么也看不见啊!”我紧张地问道。

“别着急。慢慢找,屏幕上有敌人地面机动目标,我来对付。你多注意低空目标。”政委冷静的回答让我安心许多。

“一点钟,直升机。车长注意激光炮锁定射击!”

“转向,上左边山坡!走之字路。”政委这时选择了一枚榴弹。

我额头上的汗水已经将头发完全打湿,橡皮的车长周视仪眼罩有些滑溜。死死地贴着潜望镜,我摇动着激光炮的瞄准手轮,小心地将指针始终指向一点钟方向。

坦克快速跃上一个土堆。

该死的硝烟!我还是什么也看不见,攥着握把,我疯狂地上下左右转动瞄准镜框试图搜寻到那架直升机。坦克颠簸着攀缘上山丘顶部,我们已经危险地将自己暴露在便于敌人火力攒射的位置。

搜索半天,那架可能会对坦克造成巨大威胁的直升机目标仍然没有找到。政委小心地用潜望镜观察着前面一大片开阔地里正在向我军阵地推进的鬼子装甲目标并将其逐个输入资料传送系统。

“没有!”半晌,我无奈地喊了一声,嗓子都有些嘶哑。

“快退!绕向右面阵地!”政委无奈地将榴弹退出换上穿甲弹。

就在我们准备倒车的瞬间,激光告警装置发出刺耳的鸣叫声。

敌人的导弹攻击!

我这时终于在潜望镜里第一次发现了敌人的动作,只是这次的发现已经太迟。一枚由直升机发射的反坦克导弹高速地穿越战场上空的硝烟朝我们扑来,从尾部喷射出来的耀眼尾焰搅动着烟云醒目地标识着导弹攻击的目标。

“压制敌人激光瞄准!”我的耳朵里响起政委的喊声。

太迟了!我这时才发现自己的动作是如此的迟缓笨拙,敌人的直升机微微地在前面一千米远的山丘顶部露头,可是我的瞄准镜怎么也无法将正在飞行的直升机目标套入射击光环中。

“完了!”

在敌人导弹即将撞上我们坦克的时候我痛苦不堪地闭上眼睛,等待着被高速横飞的弹片流射撕烂自己的身体。

车辆仍在倒退,半天我都没有等到敌人导弹击中坦克的爆炸。

怎么回事?啊!敌人导弹射偏了?

我无法相信我们居然逃脱了一次必死的攻击。

当我将眼睛凑在潜望镜上朝刚才的方向看去的时候,才明白是如何逃离死亡的。我虚脱般靠在座椅上。

不远处迅速涨大的一团火球预示着我们逃过了一次灭顶之灾。

是炮塔顶端的主动防护系统自动发射的防御榴弹。

导弹被榴弹拦截在不远的前方左侧。幸亏敌人这次发射的是一枚老式导弹,而不是新的攻顶型。

我开始祈祷姜野的驾驶技术能够让我们赶快离开这个该死的土堆远一些。

“加速!加速!”

政委指挥着姜野将坦克的速度开到五十多公里的极限。

我们一路蹦跳着飞快地跑过一段三百多米的开阔地冲向一片杂乱的堑壕和坑道阵地。

“注意寻找防空坑道,敌人有无人机制导!”政委再次查看113战区各个坦克传输过来的资料。

坦克灵活地在堑壕和坑道之间穿梭着,不停地向周围高地的坦克们传送捕获到的鬼子装甲目标资料。敌人的电子对抗系统已经发现我们的坦克部队启动车际信息交换系统,正在全力干扰。政委费力地查找发送着信息。

“车长多注意敌人直升机目标!把激光炫目系统交给自动交战系统管理。就这样,对。”政委再次叮嘱我。

可是,那该死的烟雾。我的潜望镜里能看见的全是烟雾,战场形势在潜望镜里一片模糊。我根本没有办法发现一个敌人,哪怕是辆车或者一个士兵。怎么政委能够轻易找到那么多鬼子?真是见鬼!

坦克上的激光报警装置突然再次鸣叫起来,红灯也不停地闪着。

我的神经瞬间被抽紧。“又有敌人!在哪里?啊!在哪里?”我徒然地快速转动着潜望镜摇把,试图找到那个锁定我们的鬼子目标。

敌人好像都隐身在烟雾中一般,诡异地窥看着我们,等待着我们疏忽的瞬间给我们致命的一击。警报灯还在闪烁,我愈发开始焦急起来。因为任何的等待和迟疑都会给我们这辆车招致死亡。

还好,姜野高速地将坦克开到一堆高大的乱石之间,警报终于消失了。我长出了一口气。

坦克在政委的指挥下忽快忽慢不停顿地在第二、三条火力打击线之间冒死机动。

不一会,更多的敌人发现了我们这辆新出现的坦克。我们的激光告警装置已经四次发出报警呼叫,幸亏在政委的指挥下我们始终保持高速不规则机动,敌人的锁定才一再被我们摆脱。

在高速的奔驰腾挪中政委又一次发射了穿甲弹,在发射的瞬间我终于看见那个目标。是辆即将冲进一线堑壕的敌人步兵战车,鬼子兵们正在下车。装甲车模糊的身影混杂在周围的景致里,不仔细分辨几乎无法识别。两千多米外的鬼子步兵战车在炮弹发射出去后,眨眼工夫就被巨大的爆炸撕裂。

还没有看清战果,坦克就在政委的指挥下高速驶向一个防空坑道口。政委开始一路施放烟雾躲避敌人瞄准射击,在炮塔转动的时候,从眼角的余光里我看见自己坦克的身后高高扬起一片黑色烟雾。

坦克高速冲进短窄的坑道里,姜野使出浑身解数才停下坦克,避免与坑道岩石墙壁的猛烈撞击。

“等一下出去。敌人反坦克制导迫击炮现在可能在寻猎!”政委轻松地靠在座椅上说道,眼睛仍然盯着资料。

几秒钟后,外面天空中传来鬼子迫击炮弹滑行的尖啸声。

姜野在驾驶员的位置上解开头盔扣子不停地擦汗喘气,刚才短短几分钟的战斗让他浑身已经湿透。

“你们俩放松一些。敌人可能比你们还要胆小。关键是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敌人目标可能和背景色非常接近。”

“驾驶员同志,你驾驶坦克应该注意身体协调,这样会感觉舒适一些。”政委缓缓地传授着战斗经验。

“叫我姜野吧,政委同志。”姜野气喘吁吁地说道。

“哦,那你呢?”

“我叫卫悲回。”我好奇地看着政委的操作。

“名字不好听。不吉利嘛。干脆叫卫报喜算了!”政委这个时候还不忘调侃。

我好半天才从刚才极度紧张的情绪中稳定下来,如急促的鼓点般高速跳动的心脏也慢慢变得平缓。

“都是党员,想不到你还挺封建的。”我终于忍不住笑了出来。

“以前干啥的?”政委笑着问道。

“学计算机的,无业游民。”我回答道。

“等打胜仗,你就有活干了。年轻人,生活乐观点。”政委拍拍我的腿。

“政委,我们出去吧?应该没有威胁了。”姜野等了半晌显得有些不耐烦。

“等一会,我们这辆坦克已经是敌人眼中钉。鬼子的自动寻的炮弹会在空中停留一段时间的。不知道我们的微波干扰系统工作得怎样,还是再等两分钟吧。”政委回答道。

几分钟后,政委再次查看断续传过来的资料。

“鬼子撤下去了。我们回指挥所。”

当坦克终于在指挥所的大坑道里停下来的时候,我几乎没有力气自己爬出坦克炮塔。扯开防护服拉链,我身上的汗水竟然淌了一地。刚才的战斗紧张程度超出了自己参加的任何步兵战斗,我说不定体重都有明显的减轻。那种有力气使不出来的感觉特别窝火。

“妈的,我真没用!”我恨恨地在心中唾骂自己,重重地一拳砸在炮塔顶盖上。

“帮我接通贾上尉。”政委跳出炮塔朝通信员喊道。

已经等在指挥所的曲团长迎上来。

“政委,敌人在126战区正在进行炮火准备!”

“开始多长时间了?”郭政委急速走到地图面前。

“刚开始。我们阵地减员过大。个别地段被敌人多次突破。各营的预备队都已经投入。”曲成满脸的疲惫,看来刚才的一场战斗让他使出浑身解数。

“团里还有预备队吗?”政委问道。

“只剩一个连了!”

“只剩一个连?敌人再次进攻你怎么办?”

“只有收缩防线。让出第一道防线,把第四道防线的人组成预备队。”曲成无奈。

“看来只有这样。126战区怎么办?我们必须增援!”郭政委直直地看着地图上126战区一侧的地形。

“哪里能抽调部队?”曲成的头都大了。

“政委,贾上尉的电话接通了。”旁边通信员把电话递过来。

“我们必须派援军!否则我们坚守这里的意义就不大了!”政委边接过电话边坚决地对曲成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