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百里,这是当年很有名的一个名字……
全面抗战开始后,日军作战的路线,全部在他的掌握和预料之中。而他,已在抗战开始后的第二年就去世了。
蒋百里先在日本军校学习,以第一名的成绩毕业,拿走了日本天皇的佩剑,让同期的日本同学捶胸顿足。后来,蒋百里又留学德国,专门研究德国军事,把西方先进的军事思想介绍到中国来。
后人称道蒋百里,是因为他提出了很多新颖的军事观点,他的变南北抗战为东西抗战理论更是令后人叹为观止。
当时,日军占领东北,虎视眈眈,随时准备南下。蒋百里向国防部建议,一定要迫使日军主力进攻路线由东北—华北—华中—华南的南北路线改为沿长江而上的东西路线,这样就能够充分利用沿江的山地与湖沼地利,抵消日军兵器训练方面的优势。
后来,中日之间的作战路线,果然就走这条路。
然而,这也是一招险棋。所以,蒋百里又告诫蒋介石,一定要警惕日本模仿800年前蒙古铁骑灭南宋的线路,即从山西打过潼关,翻越秦岭,先占领汉中,再攻取四川与湖北。如果日军走这条路线,亡国必矣。
那时候,中国军队最有威力的武器叫做“三十二倍十五榴”,这些来自德国的超级大炮也被部署在黄河西岸的潼关,用来对付东岸的日军。据说,这种超级大炮,射程高达20公里,一颗弹头就重达50公斤。
而潼关,自古都是重要关口。卡住潼关,就能够防止日军进入陕西,继而重蹈当年蒙古灭宋的覆辙。
1943年夏天,日军按照蒋百里当初的设想在进攻,沿着长江溯流而上,步步受挫。日军旨在打通宜昌、直逼重庆的计划一再受挫,于是进行疯狂的军事报复。
距离宜昌300多公里外的湖南南县,七十三军一万余人在转战常德的途中,与日军发生了遭遇战。七十三军属于湘军序列,参加过三次长沙会战。至今,在长沙的岳麓山上,还有七十三军死难将士纪念碑。然而,此时,在开阔地上,在水田河网间,七十三军面对强敌,只能且战且走,随同一起撤退的还有两万多名百姓,日军天上飞机,地面军队,洞庭湖面上还有舰艇,行动迅疾,兵力雄厚,将七十三军和老百姓包围在南县厂窖镇。于是,厂窖惨案开始了。
厂窖惨案,日军三天屠杀三万人,创下二战史上单天屠杀的最高纪录。可惜,这笔血债现在已经被人遗忘了。
厂窖镇位于洞庭湖的一个半岛上,长十几公里,宽四五公里,三面临水,只有一条道路与外界相通。七十三军与百姓被逼入这座半岛,就是面临死地。
日军在飞机轰炸和舰炮轰炸后,陆军开始登上了这座半岛。
郭鹿平是那场惨案的幸存者,至今回忆起那场惨绝人寰的大屠杀,老人还充满悲愤,全身颤抖。郭鹿平家在街上开有一家药店,大屠杀发生前,看到难民成群结队地从门前经过,郭父意识到要发生大事,把家中的女眷和弟弟送到益阳避难,父子两人看守着药店。
后来,形势越来越紧张,日军的飞机狂轰滥炸,炮弹也在街面上爆炸,父子二人为了安全,就跟随着逃难的人来到了一户姓李的人家。那户李姓人家是个大户,有高大的院墙,他们幻想着高墙深院能够阻挡鬼子的进攻。当时,院子里躲藏了100多人。
这一天是1943年5月9日,老人记忆非常深刻。清晨,日军荷枪实弹,砸开了李家大院的院门,端着刺刀,逼迫他们来到附近学校的操场里,操场里还有很多人。日军将他们每个人的右手绑在一起,然后要求他们都靠墙站着。大家惊慌不安,不知道日军要干什么。郭鹿平还在想着,是不是日军要抓大家去做苦力?突然,站在第一排的一个人大喊了一声:“鬼子杀人了!”郭鹿平循声望去,看到呼喊的是村中一个姓曹的木匠,日军的刺刀捅在了曹木匠的胸脯上,曹木匠没有喊出第二声,就软软地倒下了。
接着,站在郭鹿平面前的日军也动手了,他一刀捅在了郭鹿平的肚子上,刺穿了,郭鹿平仰面倒了下去,愤怒地望着鬼子。后面走来了另一个鬼子,在他的前胸处一连刺了七八刀,每刺一刀,鲜血就溅了出来。郭鹿平昏了过去。
下午,郭鹿平醒过来了,看到日军离开了,操场上躺满了尸体,死尸堆里间或还有哭声,那是和他一样死里逃生的人。郭鹿平想爬起来,浑身的伤口火辣辣地疼痛,他又昏死了过去。
郭鹿平再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到了半夜,四周一片静寂,惨白的月光照着横七竖八躺倒的一望无际的死尸,空气中飘散着血腥味。郭鹿平解开手上的绳子,爬向身边的麦田。那时候的麦子已经有半米高了。
郭鹿平在麦田里躲避了两天两夜,饿了,就吃地上的青草和青苗。第三天,他被清理死尸的人发现了。人们看着遍体鳞伤的郭鹿平,感到17岁的他能活下来,实在是一个奇迹。
厂窖惨案三天死难三万同胞,目前未有一人获得日本赔偿,甚至连日本的一声道歉也没有。
这段惨痛的历史,就这样悄然消失。
在厂窖惨案中,因为七十三军面临绝境,被日军疯狂赶杀,余部转战到了常德一带,退出了鄂西会战。
多年后,从日军的揭秘档案中,人们得知,当时日军制造惨绝人寰的厂窖惨案的目的,就是为了挫败中国将士的斗志。日军想尽快占领重庆,迫使中国政府投降,尽快结束中国战场战事,以便让更多的军队开赴太平洋战场。那时候,太平洋战场激战正酣,武器装备更为优越的美军正与日军逐岛争夺。
然而,中国军队依靠着山形地势,用简陋的武器,与日军殊死抗争,至死不降。
鄂西会战中,与第六战区战斗序列对垒的是日军十一军司令官横山勇。
横山勇也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从时间上来算,应该是蒋百里的师弟,横山勇求学期间,与日军侵略战略的理论家石原莞尔、日军总参谋长饭村穰齐名,当时,他们三人被称为“三羽鸟”。但是,可以毫不夸张地说,蒋百里才是日本士官学校里最有名的毕业生,这一点在中国和日本两国都达成了共识。
日本是一个岛国,明治维新后,积极扩军备战,要拓宽疆域,首先依靠海军,所以日本的海军要强于陆军。因为日本很早以前就提出“欲征服中国,先征服满洲”,所以,驻扎在满洲的关东军是日本陆军的精华,而关东军的整体能力又强于海军。
日本对华战争全面打响后,横山勇来到了东北,任日军第一师团师团长。第一师团是日军最早的六个师团之一。这六个师团和以后的近卫师团,统称为日本第一等师团。横山勇能够担任第一师团师团长,可见天皇对他的重视。
全面抗战开始后,横山勇一直在东北养精蓄锐,防备苏联攻击东北。自从诺门坎战役后,日本才意识到了北极熊的厉害,尽管经过了严酷的肃反,但是苏军的整体实力仍然超过日军,装备和武器更不能同日而语,蜷伏东北的日军只能从攻势转为守势。
就在鄂西会战开始前,横山勇才从东北来到武汉,从第四军司令官的位置,挪到了第十一军司令官。原来的第十一军司令官冢田攻中将死了,死得极为窝囊。
冢田攻也毕业于日本士官学校,比横山勇早两届。日本人的姓氏,很多都以居住地的特点为姓氏,想来横山勇家的门口横着一座山,而冢田攻家的门口则建了一座坟墓吧。
冢田攻的双手沾满了中国人的鲜血,南京保卫战的时候,冢田攻是攻占南京的直接指挥者,亲自起草了《攻占南京城纲要》,又亲自下令“血洗南京”,还一手策划了遗臭万年的“慰安妇制度”。这是一个从头到脚都坏透了的老鬼子。
冢田攻是在鄂西会战前的半年时间担任第十一军司令官的,此前第十一军的司令官是阿南惟几。日军第十一军下辖6个师团,各种人员加起来,有23万人,是当时在华中地区最强悍的部队。
鄂西会战开展前夕,冢田攻坐着专机去南京开会。在返回武汉的途中,他的专机遭到藏在深山中的桂系高射炮连的射击,一炮就击中了座机,冢田攻“壮烈殉职”。
就在冢田攻的飞机被击落的同时,日军的任命书也下达到了武汉,冢田攻被任命为大将。所以,冢田攻之死,诞生了一个纪录,他成了被中国军队在抗日战场上击毙的级别最高的将领。而日军死在太平洋战场上的级别最高的将领,则是山本五十六大将,日本海军总司令,他也是坐在专机上被美军炮弹击落的。
日军死在中国战场上的倒霉将军,还有好几个:饭冢国五郎、酒井直次、楠木实隆……
饭冢国五郎,他家门口还是有一座坟墓,他死在自己那个亮光闪闪的钢盔上,饭冢国五郎当时戴着优质钢盔舞着战刀让日本记者拍照,突然被中国哨兵发现后,一枪毙命。可见,日本人名字中带个“冢”字的,都没有好下场,名副其实,实至名归。
酒井直次死在地雷上,工兵都顺利过去了,没有什么事,偏偏他骑着马过去的时候,就一蹄子踩在铁西瓜上。
前几个还没有什么,毕竟是死在战场上,楠木实隆最倒霉了,他死在检阅部队的路上,是被马夫三枪打死的,三枪都是面对面打在胸脯上,想救都没法救了。
抗战时期,日本有百名将军死在中国战场上,他们死得各有特色,千姿百态,让人拍案叫绝。
冢田攻死了,横山勇急急上任,他改东北的战略防御为武汉的战略进攻。
横山勇是一个战术素养很高的日本将军。
横山勇接手十一军后,仔细研究华中战区,认为常德是一个战略要地,宜昌也是战略要地。此两地的重要性胜过长沙和武汉,于是向大本营建议发动鄂西会战。
战争就这样爆发了。
我之所以要详细写到横山勇,因为接下来异常惨烈的常德保卫战和衡阳保卫战,同样都拜此人所赐。
1943年夏天,中日双方的一场大决战打响了。日军在攻,中国军队在守。
中国军队从宜昌到石牌之间铺开,阻挡十万精锐日军。几十公里长,几十公里宽的崇山峻岭间,枪弹横飞,杀声震天,每一个山头,每一条河流都在反复争夺。鲜血染红了河水,也染红了山岩。
抗战老兵周家华说,当时,三十军奉命坚守宜昌外围,他所在的部队赶往前线的路上,凡是看到的村庄,都被日本鬼子烧光了,没有一家房屋是完好的,路过一条山谷,山谷里堆满了死尸,有抗日将士的,也有老百姓的,战士们都是向前冲锋的时候倒下去的,伤口也都在胸前,可见没有一个逃兵,全部战死了。山谷间空气很污浊,有一种腐臭的气味。当时,他们想将这些抗战将士掩埋了,可惜没有时间。战事紧急,他们踩着这些烈士的尸骨赶往前线。
当时,三十军的军长是池峰城。池峰城被人熟知,是在台儿庄战役中。在那场杂牌部队大胜的战役中,池峰城是师长,隶属于西北军,坚守运河,部队伤亡极大,几乎弹尽粮绝,池峰城向集团军司令孙连仲请求:“给西北军留点种子吧。”孙连仲是西北军的高级将领,在过去军阀混战中,军阀都是保存实力,见机行事。而这次,孙连仲斩钉截铁,“士兵打光了,你填进去;你填过了,我就来填。谁敢退过运河,杀无赦。”贵为集团军司令的孙连仲都抱着必死的决心。夜晚,池峰城组织敢死队五十七人,每人一把大刀,一把驳壳枪,戴日军钢盔,穿日军军服,腰间挂满手榴弹,突袭敌营,终于把日本人击退了。天亮,敢死队归队,只剩13人。
九十四军一二一师抗战老兵熊胜华说,当时的战役非常惨烈,每个士兵上战场前,先写好灵牌,交代战友,如果有谁活着回来,就逢年过节给自己烧张纸钱。有些会写字的战士,还写家信,信中慷慨激昂,视死如归。那时候上战场,大家都没有想着能活着回来。
熊胜华所在的部队驻扎在一个名叫王家大包的山上,山下是一条溪水,溪水另一边的山上驻扎着日军,中日两军隔溪而望。有时候,国民党军队会趁着夜色朦胧,偷偷涉过溪水,爬到敌人营地的附近去抓哨兵。还有一次,他们故意引诱敌军夜晚来袭,骗日军陷入包围圈,一举消灭日军100多人。
一二一师师长戴之奇这时候已崭露头角。几年后,他在蒋介石寄予厚望的青年军中担任二零一师师长,后来在解放战争中战败自杀。
1943年5月22日,蒋介石发电给第六战区司令长官陈诚:“石牌天堑,应派一师防守。”
陈诚把自己最精锐的部队十一师和自己的爱将胡琏派在石牌防守。
石牌狭窄逼仄,无法摆放更多的人马。
5月26日,在宜昌及周边地区激战正酣时,蒋介石再次发来电令,要胡琏等诸将“英勇杀敌,坚守石牌”。
胡琏带着人马,依托江防要塞,严阵以待。前方,江风猎猎,枪炮声声,石牌保卫战即将打响。
石牌峨峨,江水汤汤。
士兵们在写信,驻守石牌要塞的十八军十一师师长胡琏也在写信。士兵们抱定了必死的决心,胡琏也抱定了必死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