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上午八时整,当第一批炮弹落到黑风涧里炸开,整个公母山前线我军——已占领骑盘岭一线的A团、最先到达001号高地南麓并展开攻击的B团的一个营,以及位于猫儿岭反斜面的A团和L师前沿指挥所,再往北散开部署于猫儿岭和老爷岭峡谷地带的各炮群——都遭遇到了敌大群合成炮兵空前猛烈的攻击。
炮击开始前十五分钟,江涛已从岩洞外回到了“大厅”里。早上的战斗打得那么漂亮,最主要的是敌人并没有炮兵可对猫儿岭构成威胁,江涛心情愉快地认为早饭仍应当像往常那样在指挥帐篷外面的空地上吃。这里视野开阔,空气清新,能让人体会到一种野餐式的愉快。由于大家心情都像他一样兴奋和欢快(女记者白帆除外,她似乎有些闷闷不乐,不过谁也没有特别注意她),这顿战地早餐就持续了半个小时还没有结束。七点四十分,值班参谋匆匆从二号岩洞里跑出来,俯在江涛耳边说了一句什么,江涛才不慌不忙地站起来,说:
“诸位,失陪了,军长来电话,我要去接一下!”
十五分钟前早餐也被打断过一次,那是师长代表师党委对A团在骑盘岭地区取得的胜利表示祝贺。现在军长又来电话,江涛觉得大约也是同样的意思——001号高地那边枪声越来越激烈,越发反衬出他的胜利是无可争议的。——今天他有资格享受这种胜利者的光荣!
他走进“大厅”,拿起搁放在桌面的电话听筒,“喂”了一声。他是带着接受表彰的欢快心情同军长通话的,但军长一开口,他的欢快心情就大大打了折扣。
“是江涛同志吗?”
“是我,军长!”
“你现在正做些什么?”
江涛愣了一下,没有马上反应过来。他现在正愉快地为骑盘岭的胜利进早餐,这件事当然不能告诉军长。忽然他清醒了,大声回答:
“报告军长,我团各分队正在骑盘岭上展开构筑阵地,准备应付敌人的反扑!”
军长“唔”了一声。江涛听出老头儿对他的回答基本上是满意的。但同时他也感觉到了,老头儿的语气是严厉的,他并不是为了表彰自己才打来这个电话的。这使江涛的心警觉起来。
“我代表军党委对你团在骑盘岭上取得的胜利表示祝贺!”军长说,“你们的胜利我已正式报给军区前线指挥部和军委首长,他们也要我转达对你们的祝贺。但你们切不要被胜利冲昏了头脑,以目前的情况论,占领骑盘岭还仅仅是你团整个作战行动的开端。军委首长有指示:既然我们能够收复失去的国土,就一定要牢牢地守住它,绝不能再让敌人夺走!这也就是说,从现在起,骑盘岭地区就不准再丢弃一寸土地。不管谁丢了一座山头或一条山腿,每一级指挥员都要承担丢失领土、丧权辱国的责任!包括你团长在内!”
“是!”
“江涛同志,我要提醒你一句,你在骑盘岭上消灭的只是敌人的一个排,并没遇到更多的兵力。骑盘岭地区易攻难守,看来敌人也是清楚的,所以他们才只在那儿放了一个排的警戒哨。你要警戒天子山的敌人,它们一旦向骑盘岭反扑,你就将受到很大的压力。……你听懂了我的意思吗?”
“报告军长,懂了!”
“那好,再见!祝你和A团取得更大胜利!”
放下电话,江涛的内心惊惶起来。首先,他从军长的话中觉察到了,老头儿对黎明发生的骑盘岭上的一切都清楚,军长甚至能猜出他打的只是敌人一个排的警戒哨,这不啻是对因黎明的胜利一直处在陶醉状态中的他兜头浇了一桶冷水。既然军长这样看待他在骑盘岭的胜利,这胜利在军长心目中的真实分量可想而知,而他的兴奋和沾沾自喜也就显得可笑了。“你在这个人面前还嫩着呢,你做什么事情想瞒过他那双小洞似的三角眼是不可能的。”他对自己说;其次,军长的电话还完全改变了他对已完成的骑盘岭进攻战斗的看法:军长来电话前他以为由于骑盘岭进攻战斗胜利结束,A团的战斗任务已经完成,军长的一席话却把这场让他飘飘然了一早上的战斗变成了另一场可能或者肯定要发生的骑盘岭防御战的序幕。军长话中的警告意味是明白无误的:你打下骑盘岭并不算什么,更重要的是你还必须守住它,不能丢弃任何一座山头或一条山腿!北京眼下已知道A团收复了骑盘岭,一旦你再丢掉它——哪怕只是局部——也会被追究失土丧权的责任,这种责任是任何一个军人都承担不起的!
江涛没有回到餐桌上去。军长的电话带给他一种与一早上的欢乐情绪截然相反的沉重阴郁的意识,他的食欲完全消失了;战争正朝一个他过去没有深思熟虑过的方向转折,某些他还没来得及思考的东西再次让他的精神像昨天深夜那样高度绷紧起来。战前他思考得最多、计划得最周密的是如何拿下骑盘岭,而不是打一场骑盘岭防御战。任何一本战术教程都有这样的陈述:进攻战斗后的防御战是每一场进攻战斗的重要组成部分。江涛暗自承认自己忽略了这一点是受了几年前那场边境战争的影响。那场战争给予他的经验是:敌人总是将主力放到一线阵地顽强抵抗,一线阵地一旦被突破,他们就再也组织不起有威胁的反扑,我军则可借势长驱直入。今天的情况却与那次战争大不相同。他在骑盘岭上打掉的只是敌人的一个排,柳道明在001号高地方向遇到的也只是敌人的一个加强连。几个月前我军就在这一带大兵压境,敌人不可能只使用如此单薄的兵力组织公母山地区的防御。军长的估计可能不是杞人忧天。敌人这次应当有用于反扑的兵力(虽然他还不知道它们位于何处),一俟他们开始向骑盘岭反扑,A团在骑盘岭一线长达六公里的防线就有可能被突破,他不能保证今天自己的部队一定不会丢掉一座山头或一条山腿!
还有一个防御时间问题。战前他对此事想得轻松:进攻战斗一结束,部队在岭上展开,构筑一下阵地,做出一个转入防御态势的样子,敌人也不再反扑——那是难得发生的——照常规就该有二线部队上来接替,正式组织下一阶段的防御作战。但今天假若真有敌人自天子山方向对骑盘岭实施反扑,或者仅仅由于B团迟迟拿不下001号高地——这是可能的,到目前为止B团的部队也没有全部到达攻击出发位置——他们在短时间内被接替的可能性都不大。江涛想军长昨天清晨曾把他们团和B团完成战斗任务的最后时间定在今天午夜二十四时,从这一点考虑,即使军长打算派部队接替他,也只会是在那个时间之后,最大的可能是明天拂晓。江涛由此又明确了一件事:哪怕出于最乐观的估计,A团也必须在骑盘岭上坚守一个白天和一个黑夜!
至此他的头脑基本上还是镇静的和清醒的,对问题的思考和处置也是敏捷的和正确的,江涛知道自己应该做什么。他片刻也没有耽误,就把电话打到各营,先了解了他们在骑盘岭上展开的情况——一营二营已展开完毕,三营还在继续展开——然后简捷有力地向赵勇和二营三营营长传达了军长防敌反扑和“不得再丢弃一寸土地,违者以丧权辱国论处”的指示,命令他们立即一层层向下贯彻,同时全团即刻转入防御作战;此后他又专门强调,各营指挥员务必现在就将本营守卫的每座高地、每条山腿、每块山体突出部的情况完全搞清楚,把防御任务具体落实到连、排、班和战斗小组。江涛要各单位逐级向自己的上级立下军令状:人在阵地在,谁的地方出了问题,谁就要承担责任!
做完这一切还不到八点。江涛松了一口气,想到自己对军长电话的反应是否有些过分。他的好心绪完全被破坏了,他非常不愿意相信军长的预见会成为现实。然而刚刚离开“大厅”,回到“卧室”,面对洞壁那幅顶天立地的作战地图,他又不能不相信它了!他的目光第一次越过公母山地区投向地图下端的天子山,就立即获得了一个重大发现。从地图的下端向上看,而不是如过去一直做的那样从上往下看,他突然明白敌人为何只在骑盘岭上放置一个排的警戒哨了:骑盘岭上无险可扼,兵力太多易遭炮火杀伤,兵力太少则不敷使用。将天子山地区和公母山地区合在一起纵览,真正值得守卫的是天子山而不是骑盘岭。天子山地区等高线密密麻麻,峰岭林立,海拔高度不仅超出骑盘岭一大截,对001号高地也持居高临下之势,其主要山峰距骑盘岭大山梁和001号高地的空间直线距离最近处只有五百到一千米,许多条山腿更是相互靠近,犬牙交错。江涛此时清醒了:如果他是敌人的指挥官,最可能选择的防御方案是:使用主力坚守天子山和001号高地,同时对骑盘岭实施自高而下的火力封锁。如果进攻一方上了骑盘岭,那在他也是不足惜的,因为它反正要丢掉,只消把重机枪和上次边境战争中大量使用的高平两用机枪架上天子山诸峰,就可使骑盘岭山梁线及前坡表面阵地上的我军遭受重大杀伤,以至于无法立足;倘若兵力充裕,他还可以在强大炮火支援下随时从天子山方向发起反击。敌人地形熟,夺回骑盘岭应更加容易。江涛再次注意绵延在公母山和天子山之间大山峡中的国境线,使用的却已是全新的眼光。“国境线是一种历史的、流动的概念,”一个外国名将在自己的书中写道,“战争没有国界,它总是为了重新划定国界。”江涛突然有了一种恍然大悟的感觉:战前他一直对自己的作战方案有一点模模糊糊的怀疑,今天他终于看出那是为什么了!如果说战前他和军师两级首长考虑作战方案时都有漏洞,漏洞就出在这条国境线上!敌人的作战地图上国境线肯定是另一种画法,他们是不会把公母山和天子山割裂开来思考的!
一发炮弹就是这时在猫儿岭岭脊上“轰隆”一声炸开了,震得“卧室”桌面上一只酒杯“叮当”跳了一下;接着,又一发炮弹的炸音从164高地方向沉闷地传过来,江涛觉得自己脚下的地面猛地为之一震。他尚未从紧张的思维活动里回到现实中来,外面“大厅”的电话铃声就急促地响了!
江涛三步两步跑出“卧室”,尹国才已经接了电话。炮弹的爆炸声在整个公母山变得密集了。江涛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一时脸色煞白!
“一营赵副团长的电话!”尹国才把电话听筒递给他,神情也变了。江涛接住电话听筒,还没来得及放到耳边去,“咣——咚”一声巨响,一发重型炮弹就在二号岩洞外落下来,炸开了!“大厅”内每一样东西都大震了一下,一团团灰土和碎石从穹顶纷纷下落,合成呛人的尘雾,在岩洞内漫开。尹国才和几个参谋很自然地向洞口涌去,又被浓烟呛了回来!
原来那发炮弹把指挥帐篷打燃了!
江涛的脑袋被震得“嗡嗡”响,他极力让自己镇静,大声喊道:
“慌什么!……不就是敌人开始反扑了吗?这有什么奇怪!……都给我回到自己位置上去!”
洞内的混乱被制止了。江涛这才把听筒放到耳边,“喂”了一声。马上,他听到了赵勇紧张而兴奋的嗓音:
“团长!团长吗?……我是赵勇!报告团长,我营突然遭遇敌人猛烈炮击!”
“我这儿也遭到了敌人炮击!”江涛高声回答说,嘴唇哆嗦起来。惊魂未定的尹国才这时发觉他肥大的鼻尖上开始渗出一种油腻光滑的液体,“你那儿还发现了什么情况?”
“团长,”赵勇的声音高起来,肯定是又发现了新情况,“从我正前方天子山一号峰二号峰之间的山谷里,出现了大批敌人!他们正朝我们这儿奔来!”
江涛心中“咯噔”一下!
“赵勇!你给我听着,你现在要做好准备,打垮敌人的反扑!”他冲着话筒大喊,声音又凶又狠,“你准备得怎么样了?快向我报告!”
“报告团长,我营各连已在164高地周围诸高地、山腿、突出部全部展开,工事也大体构筑完毕!……团长你放心,敌人来了我要他好好吃点苦头!”赵勇喊道,忽然又叫了一声,“团长!天子山的敌人先头部队下到我们前面的谷底了,他们没有奔我们这儿来,都斜着向西奔001号高地去了!”
江涛大大地松了一口气。“有多少兵力?!”他问。
“两个连或者一个营!”
“001号高地那边情况如何?”
“报告团长,B团进展得很不顺利,现在他们还在山腿下运动。他们也在挨炮!”
内心中刚刚降低了一点的危机感又重新提到嗓子眼上。B团形势的岌岌可危让他再次想到骑盘岭,尤其是紧靠001号高地的164高地。“赵勇你听着!你一定要警惕敌人对164高地实施反扑!……你要好好给我守住你的阵地!你要记住军长刚才的话!”“放心吧团长,”赵勇回答道,“我与164高地同在!”
尹国才正在旁边接二营营长的电话。342高地上也正遭遇敌人炮击,天子山方向尚未发现敌人,但架在对面两座山峰——天子山三号峰和主峰鹰嘴峰——上的两挺高平两用机枪却朝他们阵地上打得很凶。二营也赶在敌人炮击前完成了防御部署。江涛结束了同赵勇的通话,走过去同二营营长讲话。他再次命令对方密切注视天子山方向敌人的行动,坚决打退敌人的反扑,保证不丢失一寸土地!二营营长明显紧张起来,一连严肃地说了好几个“团长放心!”
三营却出了麻烦。五分钟后,三营营长向他报告:该营的防御体系还没有完成,主要原因是原定负责占领631高地东侧山体中部630、629两高地的九连没能迅速将它们控制在我方手里;而自从敌人炮击开始,骑盘岭东侧翡翠岭地区与629、630高地相近的三座高地——因没有正式列入编号而暂时被由北向南地称之为东一、东二、东三高地——上的敌人,也用密集的火力对629、630高地实施打击。尤其是东一高地上那挺高平两用机枪,它刚刚打响,就封锁了从631高地东下630高地的大山坡,使九连无法前进。这一情况还使他们兵力不够使用,没有力量去占领631高地东南一线排列过去的632、633、634高地。三营营长提醒江涛注意,上述三个小高地与骑盘岭主阵地相距甚远,且深深嵌入天子山与翡翠岭敌人防御纵深的结合部,位置突出而孤立。特别是633、634高地,东临敌东二、东三高地,西南面和西面是天子山主峰鹰嘴峰伸向北方峡谷的一条大山腿(后者与633、634高地之间只隔着一道底部平缓、不足百米之遥的冲沟),极易受敌两面夹击。如果我军的作战意图仅限于收复骑盘岭,占领不占领上述三个小高地其实无关大局。不过三营营长又说:从拂晓他们登上631高地到现在,一直用望远镜朝这三个小高地搜索,没有发现敌人的一兵一卒。
江涛手拿电话听筒,走到一幅摊开在桌上的地图前。现在他心中又多了一个危机点:翡翠岭!他看清楚了:不仅天子山方向的敌人从南面对骑盘岭构成了威胁,翡翠岭方向的敌人也从东面和东南对它构成了威胁!
“喂,你听着!”他厉声对三营营长说道,“632、633、634高地的事你先不要管!你们目前的任务是收复629、630高地,绝不能让敌人占领了它们,变成向骑盘岭大山梁反扑的立足点!我再次给你明确一下任务:从现在起到明天早上,你绝对不能让天子山和翡翠岭方向的敌人从你们那儿窜上骑盘岭!”
“明白!”三营营长回答。不知为什么,江涛从他的话中听出了某种如释重负般的轻松。
从这时起江涛就全身心地投入到打击敌人反扑的战斗中去了,丝毫没有意识到十几分钟前自己还不愿相信军长的预见。骑盘岭防御战斗已经打响,在让尹国才向师炮群呼叫炮火压制敌人炮兵之后,他还因为自己在骑盘岭的防御部署基本完成而获得一种新的镇静。现在他内心里只剩下两个兴奋点,一个是天子山和翡翠岭方向随时可能出现的针对骑盘岭的反扑行动,另一个是三营营长刚才向他指出的、他们没有力量去占领的632、633、634高地。敌人对骑盘岭的反扑迟迟没有开始,他的注意力就极自然地转向了这三座小高地。为了能让自己专心致志地思考,他回到了“卧室”,重新站在那幅巨大的军用地图前。
现在他明白三营营长为何不愿去占领这三座小高地了!
——正是这三座看上去不起眼的小高地,有可能成为今天骑盘岭攻防战中的麻烦所在!
——并非只因为632、633、634高地处于翡翠岭和天子山敌人的防御纵深之间,——他又恢复了那种将公母山和天子山合在一起看的眼光——还因为已渐渐全部显现出的敌人的防御架构缺少一种战术上的对称性和完整性:敌人并非是弃骑盘岭不守,而是明知它无法守住,才将主力退缩部署于天子山一线,同时在001号高地上做重点防御。如果他是敌人的指挥官,就会以天子山为钳轴,以001号高地和骑盘岭东端的另一座高地为左右两片钳齿,对骑盘岭构成钳击之势。没有东面这一片“钳齿”,这个防御体系的构筑就是有明显缺陷的。而假若有这样一片尚未暴露的“钳齿”;它很可能就是632高地地区三个小高地中的一个!
他不敢完全肯定自己的判断,因为还有另一种可能:那另一片“钳齿”就是目前已暴露的敌翡翠岭地区的东一、东二、东三高地。不过这样设想还必须扩展自己观察敌人实际防御态势的视野,不仅要将公母山和天子山,而且也要将翡翠岭合在一起。
——后一种防御构想在学术上显然有大而无当之弊,前者才是战术上的杰作!
——倘若他的判断属实,今天无论哪一支部队被派去收复632、633、634高地,都有可能捅上一个马蜂窝!
——一旦一支部队出现在632高地地区,它马上就会成为敌人的心腹大患!不管敌人按他猜测的两种防御构想的哪一种去部署兵力,这支部队都会像一把锋利的尖刀,插进敌人整个防御体系的纵深部位,那儿也是它最虚弱的部位!仅仅为了除掉这个心腹大患,敌人也要向该地区投入大量兵力,真如此骑盘岭正面受到的压力就将大大减轻。这在战术上叫做“以攻为守”!
——抽调骑盘岭上的部队去打这一仗是不可能的:二营处在骑盘岭正面,点多线长,最容易为敌所突破,不能减弱那儿的兵力;三营在遭受敌人正面压力之外又添加了翡翠岭方向的敌情压力,自顾尚且不暇,多余的兵力是没有的;能够抽出一点兵力的是一营,但赵勇在164高地上受到的压力也不小,他要时刻警惕正面和001号高地方向敌人可能突然对他发起的攻击。假若B团战败——眼前该团主力在001号高地下腹背受敌,全部覆灭也不是不可能的——敌人的兵力就会自然而然地转向164高地。江涛还有另外的顾虑:即使不发生上面的情况,他也必须在赵勇那儿保留一部分兵力,以防万一。今天他已经不能保证骑盘岭防御战中不会出现最坏的局面。从大局着眼,守住骑盘岭当然比占领632、633、634高地重要得多,他手里不能不抓住一点万不得已时可用来救危解难的部队!
——这样就只剩下刘宗魁带的那个营了!
——昨天见过刘宗魁之后,他就再也没有忘记这个人。直到敌人对骑盘岭实施炮击之前,他仍然没打算使用这支部队,但现在他却不能不使用它了!
——师里给他这支预备队,本来就是为了应付各种突发的复杂情况的!
……
将这个决心付诸行动之前,江涛又在“卧室”里停留了两分钟,他问自己这样做是否还出自一个他不愿意承认的动机:骑盘岭防御战打响后,他可能再也抽不出兵力去处理632、633、634高地了;上述三座小高地今天很可能要发生一场血战而且胜负难料,C团三营打得好,作为指挥员他也有一份荣耀,打不好他也有话向军长交代(“毕竟不是我A团的部队嘛!”等等)。“不,”他立即严厉地否认了这样一种意念,“无论如何,632、633、634高地今天午夜二十四时前都是要收复的,不然我就没有完成全部作战任务。……我之所以下决心派刘宗魁带他那个营去执行此项任务,不仅仅因为我手中没有别的部队可用,真正的原因是:尽管我不喜欢这个人,到了关键时候,我却坚信只有他才能完成任务!就带部队打硬仗打恶仗而言,我手下可能没有任何人比得上他!……”
他到底没有亲自向刘宗魁下达这个命令。在那幅巨大的作战地图前具体地研究了C团三营从黑风涧到632高地地区所需的时间,江涛把尹国才喊进“卧室”,不看他,说道:
“参谋长,你给C团刘副团长打个电话,传达我的命令,让他带C团三营立即出发,中午十二时以前赶到骑盘岭东端的632、633、634高地地区,十四时以前一定要拿下这三座小高地!”
尹国才迅速将他的命令记在一个小笔记本上。他正要离开,江涛忽然转过身来。这一瞬间,A团参谋长发觉团长的神情显得格外冲动。江涛直视着他的眼睛,说:
“国才,从现在起,由你亲自负责同C团三营保持最密切的联系!……除了兵力之外,其他一切要求都务必及时充分地满足他们!……你听明白了吗?!”
“明白了,团长!”尹国才立正了回答,快步走出江涛的“卧室”。其实他什么也不明白,最不明白的是团长方才的神情为何那样冲动。尹国才在向C团三营传达江涛的命令之前认真研究了一下地图,突然,他什么都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