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士们,先生们,你们好!”一脚跨上三号岩洞洞口,江涛就找回了往常那种威武、镇静、从容不迫的感觉,大声招呼洞内每一个人。
除了两位记者,此时三号岩洞里还聚集着另外一小批人。他们是黄昏时从师基本指挥所被政委派来陪伴两位记者的团政治处主任;几位没参加作战值班的参谋,两个团指挥所的炊事兵。一脸络腮胡子的政治处主任正眉飞色舞地讲着一个笑话。他一眼就注意到了:虽然每个人都做出一副感兴趣的样子倾听着,但洞内的气势却表明,他们真正关心的仍是那场正开始的战争;政治处主任所以要讲、他们所以要听那个笑话,都是因为到目前为止,他们还都不知道应如何度过这个令人格外紧张不安的夜晚。
他的问候一时间让洞里每个人都朝洞口回过头。主任的笑话停住了,坐着的人站起来,站着的人转过身来望他。两位记者也从各自的座位上站起。大家的目光也立即变得明亮,纷纷同他打招呼:
“江团长来了!”
“团长!”
“团长,你怎么还有时间到这里来!”政治处主任一边说,一边将自己坐着的折叠椅让出来。
“我来看看今夜两位记者过得怎么样!”江涛很豪爽地说,迈着沉稳的步子走进来,目光已被洞内发生的另一种变化吸引住了。
女记者已不是上山时那个女记者了。不知什么时候,白帆脱去了来时那身旅行服装,换上了一条新的、闪光蓝色的丝绸无袖长裙。长裙下摆宽大,腰身细窄,将她腹部以上的女性曲线完整流畅地凸现出来,又将那以下的身体夸张地笼罩在一片闪光的深蓝之中;长裙的领窝很低,使她的颈、肩、臂和一大部分胸窝袒露出来,在灯光下悄悄地反射起丰润晶莹、撩人心魄的光泽,胸前的一挂银白的珍珠项链似乎要掩饰什么,却只让人觉得欲盖弥彰。白帆的头发新做过了,乌黑发亮,尤其是前额和鬓边几个精心旋制的小发卷,使今晚的她猛然成了一个新人,比白天更年轻,更明艳照人,风情万端,她就为那样一片闪光的深蓝和白皙共同烘托着,簇拥着,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美丽的脸颊白里透红(这红由生命深处透出,如同点脂一般鲜艳),大眼睛明亮而湿润,明显地因他的到来显出了特殊的喜悦和激动。今晚她的整个生命就像两扇嗅到了春天气息的窗子,充满激情地、无保留地向外部世界敞开了!
白天的白帆是美丽的,但是今夜的白帆却是一幅名画,一个突然出现在战前之夜、转瞬即可能消逝的奇迹。——江涛还有另外一种感觉,今晚这个奇迹之所以出现,正是为了给他的心灵一个意外的惊喜和震动,让他再也不能忘记她!
今晚的白帆是美丽的。今晚的白帆是他一生中见过的最美丽、最有风采的女人。今晚白帆的每一个体语都在召唤他:来吧,我是爱你的,今晚我要与你在一起,做一件大胆的、热情而浪漫的事情!
江涛不是为这个来的,他是带着战争前夜的沉重和亢奋走进这孔岩洞的。但是刚刚意识到白帆形体和精神上的重大变化,他的内心就被扰乱了!
这样一个时刻,如果有谁告诉江涛,他对白帆的迷乱并非因为爱情和其他与此有关的情感,而仅仅因为战争,他是不会同意的。战争行动已经展开,骑盘岭收复战斗的沉重责任连同他要通过这场战斗实现的人生目标,仍像大山一样压在他的生命中,他竭力要忘掉它们并且以为自己已经部分地做到了,但事实上它们并没有真正被忘掉。他性格里那种自信和天黑前得到的胜券在握的感觉不但不允许他承认它们存在,而且还要江涛通过某种方式显示出自己的这种心理,以对抗这种存在,走进三号岩洞、和两位记者尤其是女记者在一起,就成了一种惬意的选择。这个夜晚的江涛是脆弱的,他需要获得力量对抗这种脆弱,面对抗他的最好办法就是暂时忘却战争以及与它关联的一切。白帆的美丽、从那里发出的爱的召唤,都在极短一瞬间改变了江涛内心。江涛无法不让自己接受这种召唤,因为接受它,也是今晚他自己生命的需要……
所有这一切都迅速地、不由自主地影响了他的神情和目光。它们又被女记者敏锐地感觉到了。白帆的心“怦怦”地跳起来!自从天黑前下定了那个决心,在一番精心的装扮之后,她就一直坐在岩洞里,等候江涛的到来,准备给他一个惊喜。她生命中最丰裕的财富就是美丽,今晚她就要在那个白马王子面前展现这种财富。但是对于江涛今晚是否会来,她却把握不住。战争行动已开始,江涛已进入了战争,想象他今晚扔下一切到三号岩洞里来是不现实的。不过白帆心里还藏着另外一个百试不爽的念头:一个男人如果一见钟情地爱上了你,就是有天大的事,他也会走来看你的。江涛今晚要是不来,那就是说,他并没有从第一眼起就爱上你。白帆相信一种很动人的理论:两个人相爱,总是从第一眼就开始了的;如果第一眼没有爱上,以后即便成了夫妻,也是不会产生真正的爱情的。
但是现在江涛来了!刚刚与他四目相视,白帆就从他的目光中看到了欣赏和赞美,以及另一种让她心跳的渴望与期待。在白帆的感觉中,这无疑就是他明确给予她的爱的许诺!
“他会爱上我的!……不,他已经悄悄地爱上我了,只是不愿说出来罢了!男人都是这样的!……”一股幸福的热流漫上白帆颤跳的心,她暗暗地叫道。从这一刻起,她也情不自禁地、主动地、一厢情愿地将自己融化在这种爱的热流中了。这使她在以后的时间里变得更加容光焕发也更加勇敢。
“江团长,你给我们带来了什么好消息呀?”别人都还没来得及说什么,她就抢上来,用一种随便的、让人们微微感觉出了激动的声调问道。
岩洞里已经出现了一种新气氛,那是由江涛和白帆的目光、声音、他们之间明显的互相吸引,连同猫儿岭上这两个最漂亮的男女在岩洞里相互映照所构成的美丽本身引起的。这使得人们的情绪也不由自主地变得大胆和兴奋起来。
“本团长没有坏消息!”意识到洞内出现的新气氛,又意识到白帆精神中的进攻意味,江涛挥一下手,用一种不失威严的、却又有几分玩笑意味的语气回答道,一边将一双明亮而热情的目光转向在场的每一个人,最后落到肖群身上。“……肖群同志,我怎么觉得你们过得不怎么样啊!”他又用那种大方的、豪爽的语调说,同时感觉到因为洞内那双火辣辣的目光的存在,内心里的游戏热情突然高涨了。
肖群的眼睛亮起来。
肖群这个晚上也在等候江涛的到来。天黑之后,他关心的就仅仅是今夜已经开始的作战行动了。他曾想到二号岩洞去,同江涛在一起,以便随时掌握情况,却被尹国才以江团长指挥作战时不喜欢别人打扰为理由拒绝了。这以后他就一直待在岩洞里,想到部队已开始行动,自己还一无所知,心情就十分焦躁。现在江涛亲自到三号岩洞里来了,肖群自然高兴。
“江团长,我们都很想知道,部队的进展情况怎么样了?”他没有绕任何弯子,就单刀直入地把自己——也是刚才岩洞里每一个人——最关心的问题提了出来。
江涛咧开嘴笑了。一场战争即将来临,所有人的心情都因此紧张不安,此时你越是表现得潇洒从容,越能赢得别人的敬佩。
他这一笑的效果是良好的,不仅笑出了临危不乱的大将风度,还使洞内原有的紧张气氛松弛下来。
“我到这里来,就是要向诸位通报一下部队的进展情况。……啊,你们完全可以把它看做本团长的第一次新闻发布会。”他缓慢地说,庄重地微笑着,镇静、从容,多少还有点漫不经心,“我现在正式宣布:从今晚二十时起,我团已从各集结地向预定攻击出发地域隐蔽运动!目前一切顺利。”他停了一下。“……啊,对了,我还应当介绍一下B团。目前B团也已兵分两路,向001号高地南北两翼运动。我估计他们的行程会比我们更艰苦。”
同刚才那一笑一样,他这番话的效果也是极好的。从洞中人们的表情可以看出,如果说不久前他们还在为今晚已经开始的作战行动担心,现在由于团长的神态、语气而不是语言本身,这一点担心完全不存在了。
肖群飞快地伏下身去,在桌面上摊开的采访本上记着什么。江涛的话里没有什么很重要的事情,他记下的是自己脑海中突然冒出的又一个关于那篇大文章的新思想。但他的动作却让江涛更加兴奋了。女记者那双火辣辣的目光仍在,他意识到自己现在可以把注意力转向她了。
“白帆同志今天晚上很漂亮嘛!”他转过身,将一双闪亮的眼睛向着白帆,用一种夸张的、又有几分玩笑意味的语气说道(这种玩笑意味也是洞内新气氛的一部分,他不知不觉就顺应和利用了它),随即,一个更大胆、更吻合他心中高涨的游戏热情的主意突然在脑海里冒了出来。“白帆同志,今天是一个难得的夜晚,”他说,“明天就要打仗,今天你来到前线,同我们这些军人相聚,让我们感受到了女性的温柔和愉快。……为了感谢你的光临,也为了纪念这个难忘的战前之夜,我们应当为你做些什么才对。”他把目光转向政治处主任“……诸位,咱们这里有很好的红葡萄酒,我们一起为白帆同志和明天的战斗喝一杯,办一场战地Party怎么样?!”
政治处主任带头鼓起掌来。接着,其他人那里也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谢谢江团长的一番好意!……既然江团长有这样的雅兴,我也就只好从命了。”在大家的掌声和注视下,白帆的脸颊涨得更红了,用一种活泼、大胆、逢场作戏般的口吻说道,以掩饰自己已经泄露出的真实的热情和激动。
几分钟后,刘二柱和一位参谋就将指挥帐篷里那半箱“首都牌”红葡萄酒、玻璃酒杯和一台收录机搬进了三号岩洞。
现在,每只酒杯里都斟满了深红色的酒浆。一支节奏舒缓的布鲁斯舞曲也从收录机里飘出,在岩洞高高的穹顶下轻轻地回荡起来。
江涛的眼睛越发明亮了。
“诸位,请!为了明天的胜利,也为了我们有缘共度今宵!”
他擎起一杯酒,招呼洞内每一个人,又走过去,一个一个地与他们碰杯。
“干杯!祝江团长身体健康!”“祝我军明日大捷!……”一时间,洞内到处都是玻璃酒杯互相轻微碰撞发出的“叮咚”声和人们之间愉快的祝酒词了。音乐和美酒是两种很奇妙的东西,它们很快就让人们忘记了近在咫尺的战争,进入到了一种微醺的、愉快的、轻飘飘的状态里。
江涛是最后一个来到白帆面前的。这一刻,她那么勇敢和热情地直视着他,让他觉得自己就要融化在她那燃烧着激情和渴望的目光中了。
“记者小姐,我能荣幸地请你跳舞吗?”碰杯之后他朗声说道。跳舞的念头不是原先就有的,可是有了美酒和音乐,面前又亭亭玉立着一位无论体姿、表情、目光都在召唤着他的美丽女子,他全身的血液也在她的体姿、表情和目光中大火一样燃烧起来,不和这个女子共舞一曲在他就是不正常的了。没有人从他的话中听出别的什么,他的声调仍是夸张的,玩笑意味的,但面前那个一直在渴望这个时刻的女子却凭直觉真实地听出了他话音中的一点激动和颤抖。
白帆脸颊上的两片红晕更鲜艳了。这一刹那,她也在江涛脸上察觉到了自己内心正在汹涌澎湃、无法压抑的激情与冲动,他的表情、他的目光,也都再清楚不过地向她表露出了正在他生命中膨胀的、一名成熟的女子不可能不熟悉的大胆的渴望,所有这些都使他的心更加欢快有力地搏动。白帆此时有理由猜测:江涛今晚是为她——仅仅为她一个人——来到这个岩洞的!这最后一个如同黑夜的闪电一样亮起的想法使她的感情、思想一下就跨过了一条界河。在界河的这一侧,无论如何她对他仍然保持着最起码的一点理智,到了界河那一侧,这一点最后的理智也被他和她自己的热情淹没了……
忽然,她意识到洞内每双眼睛都在望着他们!
“谢谢。我很荣幸!”她也用一种勇敢的、玩笑似的口吻回答江涛,饮一口深红色的浆液,放下酒杯,走向江涛。江涛已将酒杯交给刘二柱,这时他也注意到了洞内的目光,继续用一种大方而又似乎是玩笑的态度接过了白帆递过来的一只白嫩的和微微发烫的手,引她走向岩洞中央的空地。这时他又望了她一眼——他不能不望她这一眼,这一刻她的美丽、她的钟情、她的大胆和毫无保留那样强烈地吸引着他,打动着他——这一次江涛又望见了自己无法不望见的东西,她那无法掩饰也越来越不想掩饰的渴望和呼唤。白帆在呼唤他,不是用语言,而是用表情,用目光,用她周身上下的每一个体姿和动作。他知道她要对他说出的话语全在这其中了,她的呼喊是:我愿意和你共舞,今晚我是属于你的!
两人在岩洞空地中央站住。团政治处主任不失时机的喊了一声:“快,放《骑兵进行曲》!”一直站在收录机旁的参谋迅速地换了一盘磁带,马上一支节奏强烈的舞曲就在岩洞高高的穹顶下回荡起来。团政治处主任,带头应着舞曲的节拍,热烈地鼓起掌来:
“团长、白记者,快,来一个!”
大家跟着鼓掌。
“对,表演一下北京的舞蹈,让我们也开开眼!”
“跳吧!怎么还不跳!”
“……”
掌声热烈。江涛望着白帆的眼睛。在一种终于没有失却战争的沉重、却又渴望忘掉或无视它的奇特心境中,他不由自主地被岩洞内这种热烈、欢乐、大胆并且越来越大胆的气氛、被眼前这位无比热情的女子迷住了,进入了一种忘我的境界,第一次真的把那种沉重忘却了。他的耳畔只有《骑兵进行曲》欢快激越的音响,感觉中只有周围人们的笑脸、闪闪发光的目光、带有强烈期盼意味的掌声,连同那种让他血液沸腾的热烈、欢乐和大胆的气氛,而在意识的中心,则只有面前这个美丽、热烈、大胆并且因此而更加美丽的女子了。今晚白帆为他而裸露的美丽白皙的颈、肩、胸,这条闪光蓝的晚装风格的漂亮的长裙,她鬓边那一缕令人想入非非的小发卷,不……还有她那艳丽如朝霞初升明丽、又如同鲜花乍开娇羞般的脸庞,那明亮、如同有火焰从内而外向他燃烧着真实的爱情的大眼睛,都使他无法抗拒她,也无法抗拒这个奇妙的夜晚了……
他不知道,这一刻她也同样在贴近地感觉他、欣赏他!他那剽悍的男性气息,英俊威武的脸庞,被内心的热情燃烧起来的大胆而又冲动的目光,都再次印证了她的感觉:他对她的有口皆碑的美丽一开始就不是无动于衷的,现在则几乎为之倾倒了,他的每一个眼神,每一种表情,都是对她的天生丽质的感叹与赞美!这使得她心中的激动和幸福感越来越高涨,终于完全把她自己也淹没了……
今晚她只想和他在一起!
他们跳起来。尽管每个人都努力想跳得好,可他们跳得并不好。过多的热情、感觉、思想、渴望妨碍了他们的发挥。然而在周围人们的眼里,这场在战前之夜的前沿指挥所里不知不觉就开始了的、一开始便进入高潮的、只有一位女士参加的舞会,却是他们经历中的最不可思议的舞会,因为不可思议,还因为猝不及防,就越发显得激动人心!大战在即,这场舞会能够举行,本身就像是个不可能发生的奇迹!
一曲终了,岩洞内那种欢乐、热烈、大胆的气氛也高涨到了顶点。江涛停下了舞步,在众目睽睽下回顾四周,继续牵着白帆的一只手,将她引向团政治处主任。
“美丽的女子和欢乐一样,是大家的财富,应当由每个人分享。”他有点冒失地开了一句不是很得体的玩笑,“现在该由你请记者小姐跳舞了!”
完全沉浸在幸福中的白帆没有听明白这句话。舞曲再次回响起来,她又陪团政治处主任跳了一曲。
可这是她不愿意的!今晚她只想和另外一个男人在一起,最好能躲开这些人,只和他在一起!她忽然有些恐惧了:今晚如果一个个和洞内所有的人跳下去,她何时才能回到他身边去?
不……
这支曲子跳完,她耍了一个花招——喝下了那杯葡萄酒,脚下踉跄一下,脸上现出两片真实的苍白,抓住了江涛的手。
“江团长,洞里太热,我有些头晕。……你能陪我到洞外走一走吗?我想看一看南国战地之夜的月色!”
她用一种小鸟依人的、却又是大胆的声调说出了上面的话,意识到这种声调其实与洞内这种热烈、大胆、又多少有些逢场作戏的气氛是吻合的,因此就没有人感觉到她的要求是过分的!
在此后的十分之一秒中,她紧张地注视着江涛,觉得有火花在他的眼睛里明亮地一闪。
“我很高兴有机会陪白帆女士去洞外,欣赏南国战地之夜的明媚月色!”他说。
但他却没有马上带她走出洞去。他将目光投向洞内其他的男人,又用那种大方的、玩笑般的语调高声说道:
“诸位,白帆女士说她有些不适,要我带她去洞外观赏战地月色。因为这里只有一位女士,我想应当征求一下你们的意见,——你们是否愿意让我将她从这里带走?”
“我们同意!”其他的人笑起来,七嘴八舌地喊道。
白帆的脸更红了。江涛回过头,很绅士地向她伸过一只臂弯,说道:
“记者小姐,请吧!”
两个人挽着臂出了岩洞。
……
洞外果然是一派明亮的月色。山上山下,一望无垠的亚热带雨林被月光镀上了一层耀眼的银白,而在月光照不到的去处,仍是黑暗的。天和地成了一幅巨大、生动、立体的黑白两色木刻画,只是它比真正的木刻画多了一种令人激动的生命气息。
两个人走过指挥帐篷前的空地,顺着一条小路,向指挥帐篷后那片黑魆魆的、被月光勾勒出明亮边缘的林子走去。
白帆的心“怦怦”地跳起来!
——这是一个神奇的月夜,一个对她的人生有着重要意义的月夜。今晚她一定要对江涛讲出自己要讲的话!
——可所有这一切都又来得太快,快得让她来不及准备和酝酿自己的言辞。自从上了猫儿岭,她便一见钟情地爱上了江涛,但要是让她现在就对身边这个男人将“爱”字说出口,她又觉得还有些别扭,有些不自然!
——今夜他们也许只应当这么走走,肩并着肩,臂拐着臂,在月光照不到的林木之中,让彼此贴近地感受一下对方和自己,从而相互理解那些没有说出口、暂时也说不出口的爱的誓言!
——不,也许今夜还会发生些别的事!如果真的如此,她也决不拒绝!……啊不,今夜她盼望着江涛热烈而忘情的一吻!
她的感觉、意识、思想就定位在这最后一个点上了,她默默地和江涛在月光斑驳的林间前行,内心沉浸在无比的幸福和激动里。他的脚步已经慢下来,终于站住了。她的呼吸紧张起来……然而,江涛内心的热情却被另一件事情妨碍了,一种被他暂时忘却的沉重突然浮上心来!
——战争!
“我这是干什么?……”他严厉地责问自己,清楚地意识到自己行为的荒唐。“这样一个夜晚,战争行动已经开始,我怎么能同一个还只认识半天的女人走到林子里来呢?!……我真的爱上了她吗?……我会和她发展一种严肃的关系吗?……不!”他一秒钟也没有犹豫,就做出了否定的回答。“现在最重要的不是爱情、女人,而是战争,你的职责是在明天的战争中领率A团收复骑盘岭!……今夜你首先是一个职业军人!……”
他突然将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臂中抽出,用一种沉着的、冷冰冰的语调说:
“白帆同志,咱们还是回去吧!”
她吃惊地望他。林间光线昏暗,她看不清他的脸,但有一件事是清楚的:那种一度存在于他们之间,刚刚还让她想入非非、幸福得眩晕的东西消逝了!
……
“团长!团长在哪里?!”二号岩洞洞口,尹国才走出来,急切地向什么人叫道。江涛听到了,他匆匆走出林子,回到二号岩洞去了。
白帆独自一个人在这片林子里站立很久,眼泪夺眶而出。她现在明白了,她刚才经历的仅仅是一场虚幻的、让她感到羞辱的梦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