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曼送童川当兵的时候晚了一步;童川现在见到江曼,整整又过了八年。
两个人在阵地下面站着。人可以瞬间回忆起往事,却无法在往事里重新生活一次。时过境迁,物是人非,变了,全变了。
童川:“早听说你在医院了。”
江曼:
“我没病没灾儿,也就没去医院。”
“没来倒好。”
“听说——你干得挺不错。”
“不过是前接后送伤员,没什么。”
“身体还好吧。”
“凑合。”她又去望那瀑布,“水凉吧?”
“凉点儿醒脑。”
“护士们都说这是忘忧河。”
“希腊神话里的列达河?喝了能忘忧?我不信会有忘忧的河……你们挺爱瞎说。”
“瞎说的话——有时也记忆很深。”
“是。”
“是吗?”
“啊……不过记忆总要选择它感兴趣的。”
江曼好像被往事的记忆触动了一下,又平静了。
“听说你——胃不大好,胃溃疡?”
“不碍事。”
“又抽烟了?”
“打完仗再忌吧。”
“我还以为你受伤了呢。”
“腿上擦破点皮,留个纪念。”
奇怪,江曼好像什么都知道。可这并没有什么特殊意味。她有嘴,可以打听,有心无心地打听一下何妨?阵地下边的野战救护所就这样,医生、护士都要向下来的伤员打听自己熟识的人,问问死生,问问是伤?还是四肢健全?也许她还知道童川他们的穿插路线,到位时间,冲上“1075”主峰的时刻;知道他们营打得艰苦,勇猛,聪明——可惜到了阵地之后,立刻转入防御,缴获不多,很多战利品被别的营缴了。
江曼:“有空儿,什么时候再下来,把你们攻占1075高地的经过给护士们讲讲。”
“我可以写信给你们。白天在战壕里窝着,睡不着,写信倒可以排除寂寞。”
他很率直。
话说得多淡哪!写信——也不过是为了解闷儿,有一搭无一搭。
“好。”她说。
“好。”他说。
“好吧。”她说。
“好,就这样。”他说。
就这样?——淡而无味。
两人交臂而过。他去执行接人的任务,她去洗绷带。这不过是偶然的一遇。双方都像从来没有过什么事儿,没有任何情感的流露,也没有什么“火力侦察”。见了就见了,别了就别了,谁都保持着阵地上的严峻和军人的矜持。不同的是,江曼的眼里流露出淡淡的哀惋,童川毫无表情地表现出率直,无所谓,他们都抑制自己不回头。江曼在水边佝偻着,默默地搓、洗……等到她回一下头的时候,只见蜿蜒的公路上,远处落下了几发敌人的炮弹,尘土冲天而起,已经看不见那一号军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