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扫荡”下的枣林子沟
就在青化砭战斗正酣之时,先期抵达子长县王家坪的周恩来、刘少奇、朱德、任弼时与前来的毛泽东会合了。当天下午,彭德怀发去的青化砭战斗的捷报就到了他们手里。在那样艰苦的战争环境里,辗转奔波再相见本来就是一件很令人高兴的事,而在撤离延安才6天彭德怀就送来了捷报,以牺牲256人的代价歼敌2,900余人,活捉国民党3个少将军官,几位领导更是喜上眉梢。他们见面的话题就以彭德怀为中心,从彭德怀临危请命、延安保卫战、撤离延安谈到今天的青化砭大捷,又谈到下一步与胡宗南的周旋,一直说了几个钟头,最后的结论是,把陕北交给彭德怀,中央是放心的。
这个时候的彭德怀正和西北野战部队干部战士们在一起,享受着撤离延安以来的第一个胜利。西北野战部队干部战士们没有一个不觉得这一仗打得痛快极了。它至少有3个特点可以成为官兵的美谈:一是快,打得快,撤得也快,从枪声响起到全部撤走一共不到3个小时;二是彻底,从旅长以下2,900人一网打尽,无一逃脱,而解放军损失才256人;三是缴获丰富,子弹30万发,火箭筒4个,化学炮两门,骡马及粮食不计其数。
这一仗打下来,西北野战部队弹药问题基本解决,在陇东西华池战斗和保卫延安战斗中损失的兵力也得到了补充,更重要的是,与胡宗南在陕北大山里周旋的战法得到了发展。那几天里,从部队首长到营连干部,人人都在谈经验,谈体会,写总结,就连一个普通战士也能把毛泽东的“推磨战法”说得头头是道。那时的西北野战部队里,到处洋溢着胜利后的自信和喜悦。
而胡宗南在延安的前进指挥所里却充满着失败的情绪。裴昌会、薛敏泉皱着眉头给国防部起草了个检讨报告:31旅被歼,一因兵力太单薄,二因疏于搜索警戒,三因未走山地而专走大道,致使遇伏不能迅速占领高地作坚决的反击,云云。
拿着这个检讨报告,胡宗南面无表情地说道:“通过这一战摸清了共军的底数,也找到了共军主力的大致方向,对下一步作战起到了侦察作用。”胡宗南认定,共军主力就在延安东北方向不远的地方。
裴、薛互相递了个眼色,拿2,900人马作侦察,天大的笑话!但他们还是把这句话加了进去。有失必有得嘛,符合辩证法原理。
胡宗南一连几天都这样面无表情,话也不多。不明不白吃了这么一闷棍,心里自然是不好受的。何况事先李纪云已有敌情报告,是因为自己的武断主观才导致了31旅的全军覆没。
胡宗南不说话,整个指挥所里也就悄无声息,各忙各的事,谁也不招惹他。
但胡宗南制造的沉默,还得要胡宗南来打破。他踱到地图前,指着延安东北方向延川至清涧一线以西的地区对裴昌会、薛敏泉说:“共军肯定没走远,就在这一带,无线电测向台也侦得这一带电波比较密集。但现在的问题是具体位置不明确。”胡宗南刚刚挨了一棍,头脑已不那么发热,处理问题也不那么武断,说话语调降了很多,也开始听取裴昌会、薛敏泉的意见了。
“你的意思是……”裴昌会还是有点谨慎,说话轻言细语。
“我的意思是不如来个死办法,就用国防部的‘方形战术’,把董钊和刘戡的两个兵团排成一个方阵,并列前行,把整个山头梳一遍,不怕找不着共军主力。难道他还飞了不成?”
薛敏泉马上就听出了破绽:“这样翻山越岭,部队经得起拖吗?给养也很难跟上啊!万一……”
薛敏泉的万一还没说出来,只见胡宗南脸色变了。
胡宗南冷冷地甩出一句:“那你看怎么办?挨了一棍不能就这样僵持下去呀!”
薛敏泉红着脸不说话,裴昌会马上发言解围:“行则同行,宿则同宿,这样走是有好处,至少暴露弱点的可能小,可以避免遭受解放军的各个击破。不过,薛副参谋长提出的也确实是个问题。”
经裴昌会这么一说,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胡宗南最后拿出意见:“整编第1军、29军9个旅,由安塞、延安、临真镇出发,分兵3路,经延长向延川、清涧地区并列前进。如果解放军愿意决战,就与解放军决战;如果解放军不愿意决战,就把他们赶到黄河那边去。至于给养,带足上路,不够的就地征取。还不够,部队就开到蟠龙补给。”
裴昌会、薛敏泉不再说话,应了一声就发命令去了。
27日,董钊、刘戡两路大军出发了。浩浩荡荡的数万之众,密密麻麻排满了陕北的山山岭岭,开始了所谓的“大扫荡”。彭德怀已感觉到,再像青化砭那样三面埋伏伏击敌人的可能已经不大,他便把部队分散隐藏起来,只派小股部队与敌军保持接触,牵着董钊、刘戡两军向北、向南,又向西,再向东,再向西,既“推”又“磨”,将胡宗南几万之众把玩于陕北的大山之中。几天下来,董钊、刘戡来来回回好几趟也没有发现解放军主力,折腾于山山沟沟里,还经常受到小股解放军的袭击,部队都成了一堆稀泥,士气低下,纪律松弛。胡军每过之地,翻箱倒柜,搜粮抢物,连老乡的锅碗瓢盆也不能幸免。胡宗南进占延安时号称的“英雄部队”,此时成了名副其实的胡匪军。
胡宗南要找的解放军主力就在他搜索的那块山地里,昼伏夜出,行动无常;而他要找的中共首脑机关,此时就在清涧县北面石咀驿附近一个叫枣林子沟的地方,开一个紧急的政治局扩大会议,讨论中央机关的行动问题。
中央到底是留在陕北还是转移到其他地方,全党全军一直高度关注,各大战略区的同志纷纷打电报来,请党中央从安全角度考虑,转移到晋西北或者太行比较安全的地方,指挥全国解放战争。但到底是留在陕北,还是东渡黄河,中央领导同志内部争论也很激烈。
周恩来说:“是走是留,要从战略全局来考虑。”任弼时主张,中央的安全就是战略全局,陕北太危险,还是转移到其他地方比较稳妥。刘少奇则以为,丢了延安就人心浮动,现在又离开陕北,恐怕人心更难稳定!朱德说:“党中央和毛主席继续留在陕北,可以吸引住胡宗南的兵力,这样就能减轻山东和华北战场的压力。但这样的话,中央和主席的安全又必须慎重考虑。”……
毛泽东一直吸着烟,但是去是留,他早已有所定夺。等到发言气氛渐渐安静下来,他弹去烟灰,盯着那一缕轻轻飘起的轻烟慢条斯理地说:“长征结束的时候,我们党像生了大病的孩子,是延安的小米和延河的水使我们党恢复了元气,使革命站稳了脚跟。前几天离开王家坪的时候,房东见我们又要走,拉着我的手问延河的水甜不甜,陕北的小米香不香,当时我无言以对。”
屋内的气氛随着毛泽东的语调骤然沉重起来,毛泽东猛吸了一口烟继续说:“现在离开陕北,叫陕北的老乡怎么想?叫全国人民怎么想?叫历史怎么评价?从感情上来说,我们不能走。从事实上来说,我们也是不走为好。我们一走,胡宗南几十万部队就会过河,会从山西一路扑过去,这样对其他战场的作战极为不利!我的意见是,中央要留在陕北,与陕北老乡一起奋战,打破胡宗南的进攻。至于安全,我相信哪里的人民拥护我们,哪里才有安全!陕北人民好,地势也好,我看安全是有保障的。”
毛泽东的发言为整个会议确定了一个基调,到27日上午,会议作出最后决定:毛泽东、周恩来、任弼时留在陕北,主持中共中央和中央军委的工作;刘少奇、朱德、董必武东渡黄河,组成中央工作委员会,负责中央委托的工作;叶剑英、杨尚昆在晋西北地区,负责中央机关的后方工作。中央机关也相应地分成三大块,组织部、宣传部、党校、解放日报社、社会部、政治部、青委,还有中央办公厅及秘书处、机要处、卫生部、军委总供给部的一部分,随刘少奇、朱德、董必武去华北;中央和军委的大部分工作机构暂留在晋西北组成后方委员会,叶剑英为书记,杨尚昆为后方支队司令;陕北只留下少数中央机关和一个精干的军事指挥机构,随毛泽东、周恩来转战陕北,指挥全国解放战争。
捏造战绩露出马脚
4月中旬,国民党国防部组织的包括中央社、美联社、合众国际社和国内金陵、沪杭一带的报馆通讯社共35家新闻单位组成的65人记者团,从南京出发转道西安,在战区参谋长盛文的亲自陪同下到了延安。国防部事先已有电文,要求胡宗南高规格热情接待。
此前,胡宗南刚刚回了西安一趟,要盛文全权代表、秘书处长赵龙文具体负责记者的接待事宜,还顺便把自己的婚事安排了一下,决定打几个胜仗后就和叶霞翟完婚。叶霞翟堪称军统一枝花,是老关系戴笠送给胡宗南的。
现在占领延安已近半月,舆论早已平息,国府也从占领延安的狂欢中冷静下来,而胡宗南二等大绶云麾勋章早已挂在胸前,再也不需要利用记者去捞取什么了,所以对记者的到来,胡宗南早已没有了先前的热情。更何况青化砭一劫还痛在心头,而董钊、刘戡两大主力铺排式“扫荡”又陷入僵局,眼前共军主力都找不着,哪有心情去管那一大帮叽叽喳喳的记者呢?
胡宗南背着手站在偌大的陕北地图前,边察看敌我形势,边回忆着这十来天的战场情况。
3月27日,董、刘两军东进到清涧“扫荡”后,又于4月2日分别以瓦窑堡和永平镇为目标从清涧折向西进,一路又是一次大“扫荡”。4月5日董、刘继续北上,准备与南下的邓宝珊22军会师于绥德。结果6日在行进过程中,刘戡29军17师12旅的尾巴在永坪北面被解放军狠狠铡了一刀,死伤600多人,刘戡怕孤军深入再遭31旅的下场,扔下100多具尸体又往南撤,8日晚惊魂未定赶到永坪与董钊会合。至此,几万大军前后十天的铺排式大“扫荡”毫无结果,部队既劳累又缺粮,只能回到蟠龙休整补充。从10日回到蟠龙又是4天过去了,空中侦察与地面搜索仍然没有结果。几十万大军屯在大西北毫无作为,胡宗南真是焦头烂额,一筹莫展。但恰在这时,又听得熊向晖报告,记者参观时刨根问底,结果问出了马脚。
记者们到的第一站是“战俘管理处”。有一个细心的美联社记者发现有好多个“战俘”在上一个“战俘管理处”见过面,并且还问过话,觉得挺蹊跷,就上前诈了一下:“我刚刚见过你,你怎么又跑这儿来了?”因为事前的训练没有这一项问话内容,结果那个假俘虏被问得哑口无言,涨红着脸吱吱唔唔说不出话来。从“战俘管理处”出来,接着又到了“战绩陈列室”,望着那一排排美制轻重机枪和刚刚生产出来的中正式步枪,记者们更是糊涂,当场发问。一个说:“这些武器到底是国军的还是共军的?如果是共军的,那他们是怎么搞到手的?难道是你们送给他们的吗?”另一个又说:“如果不是你们送给他们的,那就是他们先缴过去,你们再缴过来。是不是?这种缴去缴来的东西也叫战绩吗?”还有一个更细心的说:“武器上还贴了你们部队的番号和代号,这是怎么回事啊?武器到底是谁的呀?”一个个问题犀利又尖锐,参观现场尴尬极了。几个外国记者连喊:“Trickery,trickery!(骗局)”
听完熊向晖细声汇报,胡宗南当即拍起桌子喊了起来:“谁叫他们来了,谁叫他们来了?!”狂怒一阵,又软软地坐在硬邦邦的土炕上,一言不发。熊向晖会意地退了下去。
不到半小时,熊向晖又来了。胡宗南以为又是关于记者的那些屁事,没等熊向晖开口就示意退下。
熊向晖轻轻走到胡宗南跟前,躬着腰打开机要文件夹,拿出一份电文说:“先生,刘戡急电。”
刘戡急电?难道是发现了共军主力?现在,最能触动胡宗南神经的就是解放军主力。
胡宗南展开电文,脸色顿时铁青,眼睛乌黑。刘戡说,76师135旅在羊马河遭解放军伏击,全旅覆没……
3月28日,周恩来已去山西临县布置中央机关的转移工作。到3月31日,也就是枣林子沟会议后的第4天,朱德、刘少奇、董必武带领部分中央机关工作人员也要出发到华北了,时间是晚饭后。
那晚黑暗如漆,寒气袭人,地面上还结下了厚厚一层冰。在嗖嗖北风中,毛泽东、任弼时和朱德、刘少奇、董必武一一握手道别。
经过10个月的解放战争,消灭蒋介石100万军队,粉碎国民党的全面进攻后,马上又将粉碎其重点进攻。在这种时候的分别,已不再是一次简单意义上的分别,而是一次战略上的大分工。无论是留在陕北的毛泽东、周恩来,还是远行到华北的朱德、刘少奇、董必武,都将支撑起解放战争中的一方蓝天。而此时,对朱德、刘少奇、董必武三人来说,却还有另一番情绪在心头,因为此时要告别延安、告别陕北,而这一别,又不知何时是归期!
简短而温暖的祝福之后,怀着拳拳惜别之情,朱德、刘少奇、董必武上了吉普车。马达开响时,毛泽东在后面挥着右手大喊道:“一路保重!要是我、恩来、弼时都被胡宗南捉了去,就全靠你们喽!”语气轻松,话题却很沉重。毛泽东呵呵憨笑时,朱、刘、董三人一齐挥手说:“主席保重!弼时保重!我们华北再见!”说完,一声喇叭声划破夜空,朱、刘、董三人随即消失在夜色里。
送走朱德等人回到住处,毛泽东只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朝夕相处的战友,一起散步,一起谈笑,一起讨论时局,一起商量决策,有时也为一些问题而意见相左,甚至争得面红耳赤,这些时光总是那么融洽而快乐。现在都走了,只和恩来、弼时在一起,昔日热闹的窑洞好生清冷。
那一晚毛泽东没有睡着。他翻来覆去,快天亮时才渐渐把思绪从朱、刘、董三人的离别,转移到西北战场上来。
毛泽东以为,青化砭伏击战为粉碎胡宗南的进攻创造了一种模式。在敌强我弱的形势下,对付胡宗南除了埋伏袭击外,别无他途。第二天一大早,他就特地给彭德怀和习仲勋发了份电报:我军歼击敌军必须采取正面及两翼三面埋伏之部署方能有效,青化砭打31旅即是三面埋伏之结果。
但彭德怀拿起电报却皱起了眉头:“必须三面埋伏,太绝对了嘛!战场情况是变化的,打法也要相应变化嘛!胡宗南现在整师整旅一字排开,从这个山头排到那个山头,怎么三面埋伏呀?”他把毛泽东的电报递给习仲勋,说:“副政委,你看主席这个电报怎么个回法?”
其时,在全党全军,毛泽东的领袖地位是不可动摇的,他的意见,就是全局的决策意见。他这个电报就是命令,就是西北野战部队必须遵循和执行的原则。习仲勋把电报翻来覆去研究了一番,最后对彭德怀说,还是实事求是吧,跟主席把前线的实际讲清楚。彭德怀点点头,说他也是这个意思,当即拿笔就写下了复电:敌自青化砭战斗后,异常谨慎。不走平川大道,专走小路爬高山;不进房屋设营,多露宿设营;不单独一路前进,数路并列间隔很小,以致三面伏击已不可能。
彭德怀“三面伏击已不可能”的措词也很绝对。毛泽东拿到电报时,不由得想起十多年前自己写给彭德怀的一句诗:“谁敢横刀立马,唯我彭大将军。”他微笑着哼起湖南花鼓戏小调,给彭德怀回电:敌十个旅密集不好打,你们避免作战很对。
毛泽东、彭德怀之间的这次电报交往,可以看作是陕北战场上的一个插曲。
彭德怀知道,要打垮胡宗南的进攻,必须要在运动中大量歼敌。“敌进我退,敌驻我扰,敌疲我打,敌退我追”的游击精典,仍然能够发挥巨大的威力。游击战能拖垮搞瘫胡宗南,为运动战提供一个好的进攻机会。彭德怀对毛泽东复电的“绝对”,就建立于这个基础之上。董、刘两支大军铺排式搜索的时候,彭德怀的基本战术就是“推”和“磨”,用他的话说是“长期疲困他消耗他,迫其分散,寻找弱点,各个击破”。他坚信,把胡宗南拖疲了搞垮了,歼敌的机会自然而然就来了。
到4月中旬,这样的机会终于来了。
6日,西北野战部队在永坪镇把敌整29军17师12旅尾巴铡了一刀后,胡宗南发现我军野战部队主力在蟠龙、青化砭西北地区,迅速令整编1、29军主力向青化砭西北方向推进,又令驻清涧的整76师72团开向瓦窑堡,接替驻瓦窑堡的第135旅的防务,135旅沿瓦窑堡至青化砭大路经羊马河南下策应整1军、整29军作战。
对胡宗南来说,这样的部署方案,当属绝密。但就这样一份绝密情报,也被中共西安地下党搞到手,在胡宗南的部队还未开拔之前就传到了毛泽东手里。毛泽东赶紧又电传给彭德怀,要西北野战部队歼胡宗南135旅于羊马河地区。地下工作本来就是秘密的,我们已不知道这份情报是哪位地下工作者搞到手的,只知道彭德怀得到情报后,马上通知各纵队和各旅首长到驻在瓦窑堡西南桑树坪的野战部队司令部开紧急会议。
10日天刚蒙蒙亮,各路首长全部到齐,挤满了彭总那间小小的窑洞,甚是暖和。彭德怀穿一件旧棉袄,却容光焕发、精神抖擞。他已令参谋人员把135旅的历史搞清楚了,因此他的讲话就从这里开始:“国民党整编第135旅前身是第135师,抗战胜利后由鄂西进出湖北江陵和沙市一带,在那里担负驱逐我湖北大洪山区地方武装的任务,归国民党第六战区指挥。去年中原突围时,135旅追击359旅到陕南,从此就被胡宗南‘收养’过去。今年3月份被调到洛川集结,编入刘戡的29军17师。旅长祝夏年因腿部骨折在西安住院,副旅长麦宗禹任代旅长。麦宗禹的特点是忠于国民党,忠于胡宗南,反共到底,并且还有几分军事才能。”窑洞小,人又多,彭德怀讲得浑身发热,解开几颗纽扣,又要了碗水,介绍了胡宗南的部署方案后表明自己的决心:“在135旅与由南向北推进的整1军、29军主力靠拢之前,在这个地方——”彭德怀拿根树枝,转向地图,在羊马河上狠狠敲了几下说:“把它吃掉!”
再胜羊马河
决心表达完,彭德怀要大家自由发表意见,看这一仗如何打。大家你一句,我一句,气氛甚是热烈。等大伙话都说完了,彭德怀站起来伸出两个指头:“这一仗要注意两点。第一,必须拼全力阻击敌南面主力,不能让它前进半步;第二,北面战斗要速战速决。南面阻击是为北面争取时间,北面速战速决是减轻南面的压力。这两点任何一点都不能有丝毫闪失!我们这一仗等于是虎口拔牙,如果哪一面稍有闪失,那我们都会受两面夹击,后果可想而知。”各部队首长听了不由得一阵紧张。
彭德怀考虑了很久,决定把南面阻击敌整1军、整29军共9个旅的任务交给第一纵队。他对张宗逊、廖汉生说:“装成主力,把他们引到西边去,并且每天只让他们前进5~10公里。他们前进得越慢,135旅就会跑得越快,这样我们就胜得越快。”
12日,我军358旅和新编第4旅与董钊的5个旅在夏家沟、安家崖底、李家岔一带交上了火。野战部队火力集中使用,异常猛烈,董钊5个旅也丝毫不能前进。董钊确信对面就是解放军主力无疑,赶紧报告胡宗南,要求刘戡的整29军赶紧北上和135旅火速南下,力争三面夹击解放军,并且还煞有介事地说,“绝好战机,失不再来”,搞得胡宗南也胃口大开,立即按董钊的情报发了命令。
彭德怀不紧不慢,把独立第1旅和警备第7团放在白云寺、元子沟一线,阻击北进的整29军。另外命新4旅由西向东、第二纵队和教导旅由东向西,在羊马河夹击南下的135旅。
14日清晨,刚刚和第72团把瓦窑堡的守备事项交待完毕,135旅就火速南下执行“夹击解放军”的任务。执行这么个“神圣”的使命,代旅长麦忠禹感觉到崭露头角的机会来了,先前就开了个团级干部会议,作了一番热情洋溢的战前动员,把几个团长的热情也调动起来了。麦忠禹求功心切,决定采取战备行军方式,第405团为前卫,另派一个营为左侧卫,旅部、特务连、通讯连、工兵连、化学炮连、第404团、辎重营和卫生队为本队,沿瓦蟠大道向南急速行军。
麦忠禹并没有考虑自己按战备行军方式急速南下有什么不妥,他只知道,根据上级的命令和友邻部队的通报,现在的敌情已经很明朗,解放军主力正与整1军、整29军展开激战,并且节节败退,等着自己去做的事,就是截断解放军退路,毕其功于一役,合歼解放军主力于蟠龙西北地区。这一仗完了,自己的职务也就该扶正了,前途一片光明!
麦忠禹的一厢情愿似乎也合情合理。但这个时候,我军358旅已经把董钊的5个旅吸引到羊马河西边去了;独1旅也在羊马河南边悄悄展开了决战架势,准备迎击兼程北上的整29军;而新4旅、第二纵队和教导旅已在羊马河布置了一个大口袋,静候135旅的到来。
麦忠禹部出发不久,彭德怀风尘仆仆来到了独1旅阻击刘戡整29军的阵地。他觉得,伏击135旅很大程度上取决于独1旅阻击刘戡整29军的情况。阻击整29军成功,则伏击135旅成功;阻击整29军失败,则伏击135旅失败。彭德怀拉着王尚荣的手说:“只要能堵住整29军到下午2时,伏击135旅就成功了。有没有信心?”王尚荣也知道独1旅与整29军这一仗在伏击麦忠禹135旅战斗中的分量,早就做了一番细致周密的安排。他打个立正,敬了个不甚标准的军礼,但回答很坚决:“请老总放心,保证完成任务!”彭德怀拍拍王尚荣的肩膀,满意地走了。
麦忠禹带着部队兴高采烈由北向南一路赶来。到三郎岔北面的时候,突然听到枪声四起,子弹像雨点一样朝自己的部队打来,不由得从白日梦中惊醒,和参谋主任朱祖舒迅速爬上附近一高地,放眼望去,只见全旅浩浩荡荡几千人已全部钻进解放军的伏击圈。麦忠禹迅速镇定下来,令第405团占领三郎岔以北的河川东山,掩护旅主力向蟠龙攻击前进,待旅主力通过后立即脱离现场,作为旅的后卫,随旅主力行进;第404团以一个营向蟠龙方向攻击前进,与旅主力保持联系;第404团其余两个营兵力占领三郎岔以北的河川西山各制高点,巩固加强现有阵地。
在当时情况下,麦忠禹的部署是完全正确的。如果能达到目的,解放军伏击135旅的计划就会化为泡影。但135旅被解放军的绝对优势兵力压迫在几座山头之间,丝毫动弹不得。405团占领河川东山的企图没有实现,第404团以一个营向蟠龙方向攻击前进也受阻滞。
直到这个时候胡宗南才明白,董钊整1军向西一路追击过去的,只是解放军的少量佯动部队,而真正的主力则在羊马河撒下了一张围捕135旅的天罗地网!他在指挥所里背起手,踱着步子恶狠狠地骂道:“饭桶,十足的饭桶。”裴昌会、薛敏泉都瞪着眼睛,不知道胡宗南骂的是谁,面面相觑。往往在胡宗南大怒的时候,只有熊向晖能够向他靠近。裴昌会、薛敏泉向熊向晖使了个眼色,熊向晖会意地向胡宗南走去,躬下腰说:“先生,平日里我们找共军主力找得好苦,现在虽然135旅有险情,但共军主力的位置已十分清楚了。现在要刘……”熊向晖还没说完,胡宗南侧过身大声喊道:“传令:董钊部奋力向西推进,必须两小时之内赶到羊马河;刘戡部加速向北推进,从解放军的右侧展开进攻;135旅必须坚守待援。另外,立即派飞机助战。”
胡宗南的一道道命令颇有点“气壮山河”的架势。
但董钊已被我军358旅吸引到羊马河西边50多公里的地方去了,在两个小时之内怎能赶到羊马河?而我军独1旅在羊马河以逸待劳等候多时,任凭敌整29军怎么冲击,王尚荣指挥的阵地都岿然不动。
两个小时过去,整1军和整29军仍然原地踏步。此时,麦忠禹405团丢了自己原来的几个阵地后被我军新4旅彻底击溃,少部分官兵阵亡,绝大部分做了俘虏。麦忠禹在山头上手足无措,南面整29军与解放军对阵的枪炮声都听得清清楚楚,但整29军就是过不来。而西边的整1军更是见不到身影。野战部队逐步逼近,404团也渐渐支撑不住。不到4个小时,135旅4,700多人被如数全歼。麦忠禹和参谋主任朱祖舒、政治部主任王文之想夺路逃走,拐到一个山沟,却正好碰到解放军一个迂回包抄的小分队,麦忠禹等三人就这样做了俘虏。
麦忠禹三人随解放军下山,就碰到了二纵司令员王震、副政委王恩茂。王震摇着麦忠禹的手说:“久闻大名,今日才能相见,遗憾!”麦忠禹羞愧难当,有道是“败军之将不敢言勇”,今天王司令员对己还称“久闻大名”,真是让麦忠禹不知如何是好,正尴尬着,王震又说:“我们条件差,今晚吃米粥睡土炕吧!”当时西北野战部队粮食匮乏,能喝上米粥已算是最高规格的接待了。
当晚,麦忠禹度过了一生中最难忘的一夜。吃饭时,王震、王恩茂不断给他们夹菜,还叮嘱炊事班给他们三人做了点稠的。晚上麦忠禹又与王震、王恩茂同睡一炕。王震鼾声渐起时,引发了麦忠禹万千感慨:几个小时以前还在战场上互相冲杀,现在却像朋友一样同睡一炕。他在后来的回忆中说:“共产党人的伟大胸怀真令我非常敬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