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1947年3月的南京春寒袭人,呼啦啦的北风刺骨的凉。蒋介石的心跟这天气一样冰凉,他已经铁了心要和共产党彻底撕破脸皮,准备背水一战了。早在1947年1月30日,他就指示国民政府宣布解散军事三人小组和北平军事调停处执行部,2月27日、28日又先后通知中共驻南京、上海、重庆等地办事处,限于3月5日前撤退全体谈判代表和工作人员,宣布国共谈判完全破裂。而为虎作伥的美国也在1月29日宣布结束与军事三人小组和北平军事调停处执行部的联系,还于3月11日撤走了驻延安的美军观察组。

蒋介石连同白崇禧、陈诚和胡宗南在南京商定的对延安的作战部署是这样的:以胡宗南整编第10师的第10、第85旅,整编第76师的新1旅,整编第17师的第84旅和整编第36师的第28旅等共5个旅担任守备任务。以整编第1、第29军和整编第15、第38师各一部共15个旅14万人,由宜君、洛川、宜川之线向北担任主攻。以西北行辕副主任马鸿逵、马步芳部的整编第18、第81、第82师共10个旅5.4万余人由宁夏银川、甘肃同心、镇原向东,晋陕绥边区总部主任邓宝珊所属第22军两个旅共1.2万人由榆林向南配合,夺取延安。另外,调集作战飞机94架,由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指挥,分别自郑州、太原、西安等地起飞,轰炸延安、陕北,协助陆军作战。所有部队由胡宗南统一指挥,胡宗南随部队前进,如有必要,蒋介石也可以亲临前线指导作战。

这无疑是一个杀气腾腾的作战计划,它囊括了胡宗南的功名,更包含着蒋介石的成败。而这一切,已全数掌控在延安中共中央的手里。

熊向晖送来的绝密情报把保卫延安的各项工作推向了高潮。3月2日,中共中央书记处开会决定用坚壁清野、主动撤离延安的办法来对付胡宗南的进攻。6日,军委电令晋冀鲁豫野战部队第四纵队司令员陈赓、政委谢富治以及太岳军区司令员王新亭、副司令孙定国,立即出击胡宗南侧背,占领阌乡、陕县、渑池、新安,配合延安保卫战。7日,军委电告贺龙,望尽量支援炮弹,用汽车运送军用物资;同日电令陕甘宁人民解放军野战集团军司令员张宗逊、政委习仲勋,在现有防线基础上于劳山与三十里铺之间、南泥湾与三十里铺之间及其以东地区,加筑第3道防线。8日,军委致电令王震率第二纵队于延水关西渡,集结于延长附近。

一切安排停当,8日又召开了延安各界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动员大会。

动员会那天,延河边上来了10,000多人,黑压压的人群把早春的寒气赶得无影无踪。人群里有学生,有农民,有机关干部,也有学校老师,他们中绝大多数都是听到消息后自动赶来的。战士手里的三八大盖,红小鬼拿着的红樱枪,以及农民手中的铁锨、锄头,还有在北风中猎猎作响的红旗构成了一幅意义非同寻常的画面。自从中央红军长征至此,保卫边区、保卫延安的活动就没有停止过,特别是从抗战后期开始,“保卫延安”已渐渐成为边区用得最多的一个口号。

朱德、周恩来、彭德怀、林伯渠等人站在主席台上,看着广场上的万余群众,完全被他们保卫延安的忠诚和热情所感染。是啊,多好的人民啊!十年前用小米救活了红军,接着又用小米养育了八路军。现在,在延安的危机时刻,他们又拿着最原始的武器充当起党中央的忠诚卫士。两个月时间里,他们献出了800万石粮食,赶做了8万余双军鞋,熬制了15万公斤火硝。青壮年甚至妇女纷纷参加游击队和建立民兵组织。现在,游击队发展到了5,100多人,基干民兵有1.5万人,并且还普遍进行了投弹、射击、埋地雷的技术训练。没有参加游击队和民兵的群众又帮边区部队修筑防御阵地,抢修工事……这是什么样的军民关系啊?血浓于水啊!有这么好的人民还惧怕蒋介石、胡宗南吗?他们是边区最坚固的万里长城啊!

朱德等中央领导都觉得浑身发热,内心里似乎有一股激流在涌动。

望着那一张张布满灰尘的脸,几位领导心里又有一丝丝的愧疚。在延安,和群众朝夕相处了十多个年头,吃着小米粥一起开窑洞,一起搞生产,一起学马列,一起打日本,可以说是生死相依,患难与共。现在敌人来了,拍拍屁股就要走,感情上通不过啊!此时,这几个泰山崩顶色不变的共产党员动起了感情,喉咙里像哽着个什么东西,只觉得鼻子发酸,眼睛湿润了。

“但不走能行吗?几十万敌人黑压压地扑了过来,我们满打满算还不到5万人,10与1的比值,不走不行啊!但这不是逃跑,也不是败退。现在放弃延安,是为了将来永远地拥有延安;现在主动撤退,是为了下一步更好地进攻!我们还要回来的,我们一定能回来的!”周恩来把放弃和拥有、撤退和进攻的关系解释得清清楚楚。主席台下老乡们也理解了中央的决策,一遍一遍高呼“我们还要回来,我们一定能回来”!

走的问题解决了,但走了以后到底打不打得赢啊?说是还要回来,但到底能不能回来呢?这个问题老乡们还是心存疑惑,并且很是担心。要知道,中央在延安的十几年里,延安群众已经把延安建设成了他们安居乐业的家。生儿育女,日子过得自在,舍不得啊!彭德怀的一番话,打消了老乡们的顾虑。

彭德怀说:“1935年的时候,刘志丹只不过3,000人,后来来了个徐海东,也不过3,000人,最后中央红军长征到这里,也才7,000多人,我们3支力量加在一起也不过15,000人,而敌人有多少呢?”彭德怀伸出一个指头,在空中划了两下说:“101个团!”

“那是什么概念呢?”彭德怀又伸出3个指头:“30万人!”

“30万人啊,同志们!与我们的比例是20∶1。但结果怎么样呢?我们从关中打到山西,又从山西打回来,一直打到马鸿逵的老巢。打得胡宗南在山城堡一败涂地,打得张学良讲和去抗日,打得阎锡山坐在太原不敢出来,也打得马鸿逵损兵折将,连蒋介石也在临潼差点丢了性命,最后还是我们救出来的。现在,敌人的力量没变,而我们强大多了。现在我们有正规野战部队27,000人,加上民兵和游击队,一共有5万人。而东边的陕甘宁晋绥联防军和晋冀鲁豫野战部队第四纵队还能在外线配合我们作战。更重要的是,我们有党中央,有毛主席的英明领导,还有陕北乡亲们的全力支持。你们说,我们能不能打赢?”

经彭德怀用事实论证,老乡们早已信心百倍,万人异口同声“能打赢”的回答响彻云霄。

“是的,我们能打赢!”彭德怀露出笑脸,挥舞着长满了老茧的手继续说:“11年前我们打胜仗,现在我们打胜仗,将来我们还要打胜仗。我们不仅要打回延安,我们还要打到蒋介石的老巢去。从现在开始,有枪的拿枪,没枪的拿刀,保卫边区,保卫延安,保卫党中央,保卫毛主席!”

主席台下跟着喊了起来,似山呼海啸,地动山摇。

彭德怀金盆湾视察

延安城内的土街上一片繁忙,坚壁清野的工作正有条不紊地进行。机关、学校和国际和平医院里的伤员都在有组织地疏散转移,老乡们牵牛拉马,把最后剩下的几斤米几两油也埋到了地下。他们发誓绝不让胡宗南拿到任何东西。

彭德怀和军委一局副局长王政柱搭乘一辆美式吉普车一路南下,直奔富县去检查防御工事。时值阳春三月,万物复苏。但彭德怀的心情丝毫没有春天的明朗。他只觉得黑云压城,一场暴风雨就要来临。

在几个月前延安危机的时候,彭德怀就已经全面进入了角色。自那个时候起,他就没吃过一顿好饭,也没睡过一个好觉。从兵力部署、弹粮准备到伤员安置、群众疏散,事无巨细,全数过问。打退胡宗南对延安的进攻后,12月中旬又风尘仆仆赶到山西离石,在高家沟召集贺龙、习仲勋、李井泉、陈赓、罗贵波等人开了个陕甘宁边区部队和晋绥军区部队联合作战保卫延安的会议。今春以来,随着胡宗南的攻势愈来愈猛烈,彭德怀越发寝食难安,常常通宵达旦地工作。

彭德怀望着车窗外起伏的山峦,又想起了西华池战斗。

西华池一仗在整体上是一场不怎么样的战斗。虽然歼敌1,500人,还击毙国民党少将旅长何奇,但野战集团军伤亡也高达1,200多人。在我陕甘宁部队战斗史上,伤亡1,200人可是个不小的数字!更何况当时敌我力量异常悬殊,以1,200人的伤亡换取歼敌1,500人的战斗不是胜利,而是失败,甚至可以说是大大的失败。仗刚打完,彭德怀就拍起了桌子:“乱弹琴嘛!跟胡宗南这么拼下去,我们这点家当经得几回拼?”拍完桌子还觉得余怒未消,又把张宗逊、习仲勋训斥了一番。这位解放军的总参谋长对我军西华池一仗非常不满。

张宗逊、习仲勋和整个358旅、新4旅、警1旅干部都清楚这一仗没能打好,没能彻底摸清敌情,也没能抓住战机,部队损失太惨重了。从陇东一撤到富县,他们就开起了检讨会,从司令员到每名战斗员,一个不少都要作反省和自我批评。

彭德怀到富县时正好赶上这次检讨会,怒气已经消解了许多,说话语气也缓和多了。他对358旅、新4旅、警1旅参加检讨的营以上干部说:“这是我们对敌人大举进攻延安的第一仗。军委是非常重视的。毛主席说,这一仗不仅可以推迟和打乱胡宗南进攻延安的计划,而且我们还可以相机出击关中,威胁胡宗南进攻延安的侧背。所以中央对这一仗寄予了很大的希望。你们打得很勇敢,尽了最大努力,目的基本达到,就是伤亡太重了,所以说这一仗没有打好。不过不要紧,经过这一仗我们摸清了胡宗南的底子,还给自己留下了血的教训,这些对以后作战都是有好处的。这就是毛主席说的‘从战争中学习战争’。只要能吸取教训,现在的失败是可以换取将来更大的胜利的。”

彭德怀这次充满感情的讲话感动了在座的好多干部战士。他们都松了一口气,脸上的愁容也渐渐散去。霎时间,前几天还吹胡子瞪眼的彭德怀的形象在他们心里温情脉脉起来。

彭德怀在富县稍作停顿,又风尘仆仆地赶往防御重地金盆湾。这是彭德怀4个月之内第二次来金盆湾视察,足见敌情之严峻,金盆湾之重要。

好些天以前,我军教导旅侦察连例行侦察时,突然在临镇附近的一个密林处发现一辆美式吉普车,几个人正鬼鬼祟祟地又是拍照,又是描地图。侦察连士兵警觉起来,悄悄赶了过去,原来是几个国民党军官在这里搞地形侦察。侦察连战士一拥而上,当场击毙一个,其他人逃走了,不过在吉普车里缴获了一堆文件,其中还有一张“陕甘宁兵要地志调查图”。调查图上,东起临镇、西到富县中间一个宽25公里的密林地带用红笔特别标出,并且还记录着各种地形地貌。罗元发、陈海涵看了大吃一惊。因为这一带荆棘丛生、荒草遍野,教导旅没把这里作为重点防御。“难道胡宗南要从这里突破防线?”罗元发、陈海涵赶紧报告了军委。这次彭德怀来金盆湾,重点就是来看这个密林地带的。

彭德怀一到就钻进了密林地带。教导旅已经查清,密林深处有一个叫标家台的地方。据说清朝的时候是个秘密的保镖站,甚是繁华。如今这里还住着十多户人家,进进出出有十多条小路。走小路翻过两座山,就是金盆湾的南山。到了南山,就等于突破了教导旅的防线,再向前就可直逼延安。

彭德怀和罗元发、陈海涵边走边看,不时有野兔从密林中窜出来,还可听到几声野兽的嚎叫。闪过几窝荆刺丛,再翻过几个小山包,一条羊肠道就出现在眼前。顺着羊肠道再往前走,就可到标家台。

彭德怀一行走的那条羊肠道,甚是开阔。“幸亏缴获了这份兵要地志图,不然我们要吃个大亏。总以为人家吃皇粮的,受不了这个苦。胡宗南还真行,他就偏偏把这地方给找着了。你们在这里设防这么长时间也没发现嘛。”彭德怀边走边说,“对了,那几个侦察兵要表扬,要奖励。他们可立了个大功哩!”

在回来的路上,彭德怀告诉罗元发、陈海涵:“这个密林地带的几个重要山口要做重点防御,要抢修几处工事。以防万一。我估计,胡宗南失了这份兵要地志图,突破口会重新选择。但无论怎样,既然已经发现这里是个漏洞,就一定要堵死。”

罗元发、陈海涵拿着笔记本飞快地记了一阵。

彭德怀那件灰布旧棉袄已被狼牙刺戳了好大几个窟窿,白棉花都露了出来,但他毫不在乎,兴致还是很高,说个不停。

“延安的中央机关、学校、医院都在转移,伤员和群众也在疏散。但这需要时间。你们的任务就是尽量拖延胡宗南的时间,掩护中央机关和群众的安全转移。中央知道,你们的困难很大,所以委托我过来看看你们,给你们打打气。但不能为你们解决实际问题。兵力少、防线长、武器落后、子弹还不充足,这是普遍性的问题。我们唯一强于胡宗南的,就是我们的干部和士兵都能吃苦,能同仇敌忾。所以,拖延胡宗南主要是靠官兵的觉悟和斗志。但你们要记住一条,要巧战,不能死守。中央已经决定在延安以北的山区和胡宗南周旋,陷他们于疲劳和缺粮之境地,再找机会逐个消灭他们。所以你们一定要保存实力,切忌拼消耗,这是一切问题的关键。西华池一仗没打好,伤亡太惨重了。他们正在开检讨会,希望全军部队都能吸取点教训。我们啊,任何时候都不能忘记毛主席说的‘以少胜多、以弱胜强’这个原则!”

彭德怀停下来,意味深长地望着西边天空上飘着的那一抹晚霞,晚风吹来,不禁打了个寒颤。

伫立良久,他突然回头问:“你们能坚持几天?”

罗元发、陈海涵还沉浸在彭德怀的前一番讲话中。他们觉得,彭总这番讲话内容太丰富了,值得回味的东西有很多。彭德怀突然发问,他俩一时间倒没反应过来。

彭德怀目不转睛盯着他们,非常急切,又问了一遍:“几天?你们能坚持几天?”

“5天。”罗元发鼓足勇气,觉得在每名士兵还不足十发子弹的情况下,能坚持5天已经够长的了。

但彭德怀不满意。

“7天,一个星期!怎么样?”鼓德怀非常热切地看着他们又问。

罗元发、陈海涵相视而立,没有立即作答。7天,这是个沉甸甸的担子。但他们知道,这是上级对自己的命令,也是彭总个人与自己的约定。

“行,7天!”片刻,罗元发、陈海涵一起响亮地回答,既包含着对中央首长、对延安群众的责任,又包含着对彭总这位德高望重的老帅的感情。

彭德怀朝他们直点头,拍拍两人的肩膀半晌才缓缓说道:“难为你们了!”

胡宗南洛川训话

胡宗南还拿着熊向晖拟定的政治攻略延安的计划,设想着和共产党进行军事较量的同时,要和共产党打一场对群众的争夺战。他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把进攻延安的这一仗打成剿共战争的一个典范。他所谓的典范,就是要把群众争取过来,利用群众来和共产党作战。但他却不知道,延安的群众已经紧紧团结在中共中央的周围,筑起了一道牢不可破的铜墙铁壁。

到3月10日,从晋南运城出发的国民党整编第1军,辎重迫击炮营和火炮部队从禹门口渡过黄河后在宜川附近集结完毕;整编第29军附战车重炮部队,已在洛川地区集结完毕;驻西安的空军第3军区已完成一切战斗准备,另外,蒋介石亲自圈定的参与进攻延安的作战飞机已在郑州、太原、武汉等地随时接受命令。还有北线的邓宝珊、西线的马鸿逵、马步芳也全部到位。

国民党一场陆空联合进攻延安的战斗准备已全部就绪。

蒋介石的决心是要赶在莫斯科四国外长会议结束之前占领延安,向国际社会,特别是向美国显示他此时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都占有共产党无法比拟的优势。但美军观察组行动迟缓,还没从延安撤走,怕伤了友军,进攻日期不得不往后推。这可急坏了蒋介石,他一再告诉胡宗南,美军一撤走,就开始全线出击。

3月9日午夜,西安的温度降到了零下几度,大街上已结下了冰块。胡宗南穿一件特制的军大衣,戴一顶皮帽,在警卫和机要秘书熊向晖的护卫下,极为隐蔽地来到了西安火车站,他要从这里乘开往同官(今铜川)的专列,再换乘吉普车去洛川,召开一个进攻延安的陆空将领联席军事会议。

列车开得并不快,胡宗南靠窗而坐,望着窗外隐约可见的山峦,心潮澎湃,情绪难抑。在黄埔一期生中,他可谓是最得志的一个了。1936年就当上第1军军长,后来又任第17军团军团长、第34集团军总司令。豫湘桂大溃退后率军东出潼关,获得豫西大捷后顶了丢城失地的汤恩伯,一跃成为第一战区副司令长官。不久同一战区司令长官陈诚奉命去军事委员会任职,胡便理所当然地当上了第一战区代理司令长官,并于1945年8月正式就任第一战区司令长官,统管西北五省军事,成了名副其实的“西北王”。

抗战八年里,胡宗南就打了淞沪会战、武汉保卫战两场大仗,并且还都以失败告终,后来就一直担任蒋介石的别动队长,率军封锁陕甘宁边区。蒋介石不声不响把胡宗南安在大西北,有意把胡宗南培植成名副其实的“西北王”。现在,胡宗南手上有装备优良的34个旅,共计25万人。控制着西北陕、青、甘、新及宁、晋的部分地区,有四川作后方,有现代化的交通工具,还有充足的兵员补充和物资供应。胡宗南凭着一大把本钱,完全成为蒋介石在大西北的军事支柱。蒋介石在内战初期把进攻重点放在中原、东北和华北战场的时候,在古城西安的胡宗南并没受到太多的关注。随着这几个月来全国战局的变化,西北的地位迅速凸显出来,胡宗南也在中国内战大棋局中走向了台面。

到了同官,胡宗南一行换上土布军装,乘坐一辆外表破旧的吉普车直奔洛川。此时,副司令长官裴昌会、副参谋长薛敏泉和政治部主任王超凡已先期抵达,建立了“前进指挥所”,裴昌会任主任。盛文参谋长留在西安看家,负责战区与国防部的联系。

11日这天,洛川突然失去了往日的热闹。全城紧急戒严,民用车辆不许通行,老百姓也不许上街。大街上各个街口全副武装的国民党哨兵和来回巡逻的执勤分队,使洛川的空气骤然紧张起来。老乡们躲在屋内,不敢出门半步。其时,城西北角的洛川中学内停满了雪佛莱和各种美式吉普车,胡宗南亲自召开的前方军事会议正在中学内一间窑洞里进行。

胡宗南还是三原会议时的装束。他坐在会议桌正中间,两排分别坐着裴昌会、薛敏泉、空军第3军区司令刘国运、整编第1军军长董钊、整编第29军军长刘戡、以及参谋处和通信处处长、第7补给区司令、参战部队各师师长和参谋长,还有特种兵部队长官等,一溜儿几十人,挤满了那间还算大的窑洞。

胡宗南并没有像往常那样踱步即兴演讲,而是笔直站在会议桌正中央,按照熊向晖事先拟好的稿子下达作战动员令。

“奉委员长命令。”胡宗南说完故意停顿一下,以增强动员令的严肃和庄重,而在座的将领们则迅速起立,立正恭听委员长的命令。

“奉委员长命令,我部将立即发起对延安的攻击。延安是共匪老巢,攻占延安,无论在军事上,还是在政治上,意义都非同寻常。委员长把这一光荣使命交给我部,正是我部为党国立功的好机会,希望在座各位努力同行,为党国立功。”

每次开会,胡宗南的开场白都会这样的空洞无物,而有实质意义的作战安排,通常都由另外的人来进行。这次,通报作战安排的是薛敏泉。

薛敏泉快步走到地图跟前,拿起一根木棍在地图上指划着说:“共匪正规部队为警备第1、第2旅和一个番号不明的旅共2万多人,加上杂七杂八的地方部队,总共也不过5万人。据侦察,共匪正规军主力集结于临真镇、金盆湾、劳山一带,另外有一部似在延长县附近地区。友军方面,整编第30师主力仍在晋南临汾、运城等地担负守备任务,并有一部在壶口、禹门口一带担任河防,掩护我军的右侧背。同时,国防部已令马鸿逵部向庆阳、合水进攻,策应我军作战。作战时,除空军第3军区有飞机参战外,郑州、太原、武汉等地作战飞机随时都可起飞参加战斗。空军同时投入战斗的飞机可达100架……”

有几位将领脸上露出不屑一顾之色。“共匪”才这么一点点,有必要这么兴师动众吗?几十万的地面部队不说,还派上百架飞机支援。就算消灭“共匪”这几万部队、占领了延安又能怎么样?一个光秃秃的黄土高原对全国战局有多大意义?

胡宗南认真观察着每个人的表情。返回西安的时候,蒋介石一再告诫不能轻敌,要有忧患意识,要把困难想得多一点。此时,他已经看出了军师长们的自傲情绪,皱着眉头插话道:“就兵力数量和武器装备来看,我军占据着绝对优势。但诸位并不能以此轻敌。共匪素来狡猾,打仗常出其不意,此为其一;其二,共匪在延安生活十多年,地形熟悉,群众亦被赤化,占据了地利人和之优势;其三,我军第一次来,地形不熟悉,环境不熟悉,又兵马劳顿,困难会有很多。我这次去南京,委员长教导我,做将领的,要多一些忧患,把困难估计得多一些。委员长还说,与共军打仗不能那么乐观,凡事往坏处想有好处。希望在座各位牢记委员长的教导,不要骄傲,不要轻敌。六届三中全会就要召开,我们要拿战绩来向全会献礼。”

彭德怀临危请缨

胡宗南正在洛川开会的时候,美国一个记者团又到了延安,说是去采访美军观察组撤离延安的场面。这些美洲年轻人一到延安,就格外地活跃。他们人人都看过艾德加·斯诺的《西行漫记》,早就对斯诺笔下的这个中国红都充满了好奇。美军观察组搭机走后他们还在到处走,到处看,丝毫没有马上就走的迹象。

此前,胡宗南已和刘国运商定好,等美军观察组一撤,西安空军就开始轰炸延安。现在,美军观察组走了,而记者们还在到处拍照到处参观,还受到中共中央的热情招待,这让他们大伤脑筋。他们都知道记者的厉害,那张嘴、那支笔,比敌人的一个师、一个军还头痛。尤其是刘国运,要是记者回去后把他的空军轰炸延安的事情宣传一下,再加点醋,就足以令舆论大哗;要是再炸死个美国记者,美国大使馆向国民政府抗议一下,他刘国运就更难堪了。

美军观察组一走,刘国运就问胡宗南是不是推迟一下。胡宗南没他那么多顾虑,咬着牙说:“还是按原计划执行吧。他妈的,炸死几个美国佬才好呢!”

空军第3军区与胡宗南的第一战区不属同一个系统,是平行机构,胡宗南对空军将领说话并不像对自己下属说话那么霸道,语气要缓和得多。在一定程度上讲,胡宗南还不能得罪空军第3军区将领,凡事还得求着他们。不过,虽然胡宗南的语气很缓和,但刘国运也不得不听。大局面前,谁也不能不听招呼,更何况空军副总司令王叔铭与胡宗南是黄埔一期同学,私人关系非同一般。

胡宗南说完,刘国运皱皱眉头,声色俱厉地命令西安空军基地按胡司令官的要求执行战斗任务。不过背着胡宗南马上又向副司令龚颖澄、参谋长赖逊岩秘密交待,美国记者在延活动期间,把炸弹扔完就行,防止误伤美国记者。

当日下午,国民党西安空军基地起飞十余架P-47、P-40战斗机和B-52轰炸机,长途奔袭,对延安实施了一次象征性空袭。

彭德怀从金盆湾、茶坊一线回到延安已是12日,国民党飞机还在头顶上呼呼盘旋。这天,朱德、刘少奇、任弼时、叶剑英率一部分中央机关工作人员已先行离开了延安,另外毛泽东等一行人也从枣园搬到了王家坪解放军总部办公。

在回王家坪的路上,彭德怀表情凝重。国民党空军已经扔下了几十吨炸药,延安好些地方已伤痕累累,路边有好多炸毁的民房正在冒烟,而国民党的轰炸机,有时也从头顶上一掠而过。这一切都预示着一场恶战正悄悄降临。

在王家坪,毛泽东、周恩来刚刚汇合到一起。周恩来是接到国民党最后通牒后,告别梅园新村于前两天抵达延安的。彭德怀还是第一次见他,两人打了个拥抱,互相寒暄了几句。

毛泽东望着彭德怀穿着那件“面目全非”的棉袄的滑稽相格格笑个不停,眯着眼睛还颇有意味地欣赏着。彭德怀咧咧嘴,憨厚地笑了几声,话题就从这里开始了。

“老彭,你的袄子都被抓成这个样子,发现了不少新情况吧?”毛泽东先开口。

彭德怀找个凳子随便坐了下来,说:“到各阵地转了转,没啥新情况。不过还是专门到那个密林地带里看了几眼。真够险的,有好几条小路通到山这边。罗元发他们已经作了安排,在几个重要隘口作了重点防御。这个不成问题了。”

“南线整体情况怎么样?”周恩来问。

“官兵、群众的战斗决心都很大,一听到‘保卫毛主席’,热情马上就上来了。部队准备也很充分,防御工事也修得比较牢固。但存在两个问题,一个是思想上的,好多官兵对中央撤出延安想不通,不愿意放弃延安,我跟他们讲了讲,一些同志讲通了,但一些还不行。另一个问题是武器弹药上的,子弹太少了,每条枪不足10发子弹,每门炮不足20发炮弹。罗元发他们对这个问题比较着急。上次要贺龙送子弹过来的,不知道怎么样了。对于其他的问题,能解决的,我当场就解决了;不能解决的,就号召他们用毛主席说的‘坚决的战斗精神’去克服。他们都表示理解。现在,还有两个突出问题要解决。”彭德怀说。

“说!”毛泽东调整了一下坐姿,吐出一大口烟说道。他知道,彭总要说最关键的问题了。

“一是延安的机关、群众的疏散工作还要加快,现在的速度太慢了。婆婆妈妈的,这舍不得扔,那也舍不得扔,什么都要带走,这是不行的。用处不大的就留下,笨重的也要留下。我要求罗元发坚持7天的战斗,他感到有点难。所以疏散工作还要加快。二是必须建立一个统一的指挥机构,统一指挥这场延安保卫战。现在贺龙还在山西,我提个议,暂时由我出来指挥一下。主席、周副主席,你们看行不行?”

“我没意见。你看呢?”毛泽东向周恩来说。

周恩来摇头表示没意见,并说:“彭总总是在危难时刻挺身而出,真是难得!”

彭德怀谦虚地摆摆手,有些不好意思:“我只是暂时指挥一下,贺龙回来后还由贺龙统一指挥。”

毛泽东扔掉烟头,手在空中一划,说道:“情况紧急,就这么定下来,边区部队统归彭总指挥,我们给朱总司令、少奇、弼时发个电确定一下,再给全军发个通报正式任命。老彭,工作你现在就抓起来。有没有什么要求?”

“没有了。把西北局的张文舟调过来作参谋长,另外再给几个参谋和几个电台就行。”彭德怀回答很干脆。

“这没问题。”毛泽东回答也很干脆。

“那我现在就去安排。”彭德怀是个急性子,说干就要干。

毛泽东上前握住彭德怀的手,有些动情地说:“老彭啊,你这是临危请命,为党分忧,肝胆照日月,忠心垂千古啊!党和人民会记得你的!”

彭德怀顿时脸颊飘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