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原会议与“初战告捷”

1947年2月,南京市内春寒料峭。

此时,离抗战结束已一年又半载,国民政府还都也近9个月了。蒋介石还都的时候,南京市民张灯结彩,夹道欢迎,欢迎自己的政府凯旋归来。在南京市民的心里,那一段不堪回首的日子终于过去了。现在有自己的政府,人们正满腔热情,对未来的生活充满了种种幻想。

但几个月过去了,起初的种种幻想已荡然无存。物价飞涨、物资奇缺、军警横行、政治腐败等一系列的问题使人们对政府越来越没有信心。社会的不满情绪像传染病一样迅速传染到了大江南北。“反饥饿、反内战、反迫害”的爱国民主运动在全国各大城市正紧锣密鼓地开展。

但蒋介石的内战政策并没有因为国内的政治经济形势日益恶化而有所改变。现在,他占领了全国105座大中城市和交通要道,吞食了近1/6的中共解放区,把中共部队大量地压缩到了农村地区。这些可以算得上是前几个月“剿匪”的一大成绩。但代价也不小,共损失了66个旅71万人。由于占地太广,用于守城防御的兵力太多,蒋介石渐渐失去了全面进攻的能力。

蒋介石决定调整战略,把全面进攻改为对山东和陕甘宁的重点进攻。山东这边,已令陆军总司令顾祝同在徐州设立司令部,取代徐州绥署主任薛岳指挥3个兵团展开了进攻。延安这边,已经令胡宗南赶紧部署,尽快拿下延安。

胡宗南上次闪击延安没成心里就不好受,这回又要他攻打延安,自然憋足了劲。他对参谋长盛文说,再不拿点像样的战绩出来,实在是对不住老头子。跟着胡宗南干了这么长时间,盛文颇能理解胡宗南的心情,就跟胡宗南商定了以刘戡的整29军对“囊形地带”先行发起攻击的作战计划。

2月9日一大早,北风呼呼地吹着,天上还零星飘着小雨,胡宗南同战区副司令裴昌会、副参谋长薛敏泉一道坐车直奔三原整29军军部,召集对“囊形地带”作战部队旅以上将领的作战会议。

29军军长刘戡、参谋长于文一、整第36师师长钟松、整第76师师长廖昂、整第12旅旅长陈子干、整第24旅旅长张新、整第48旅旅长何奇、整第123旅旅长刘子奇等一共20余人在会议室坐了两排。胡宗南一行一到,刘戡下口令全体起立,气氛甚是严肃。

胡宗南穿着将服大呢,戴着白手套,军靴踩得地板咚咚响,走到会议室中间威严地环视全场将领后说:“我们要消灭共产党,就要先消灭其有生力量。委座已命令我们即刻拿下延安,摧毁其首脑机关。拿下延安,就必须先解决‘囊形地带’的侧背威胁,在座的都是进攻‘囊形地带’部队的将领,希望你们能听从指挥,互相配合,打好第一仗。下面请于参谋长通报本军作战计划。”

于文一起立,转身来到作战地图前,拿起钢棍边指划边讲解:“为达到消灭‘囊形地带’内共军的目的,我军拟采取四面合围的战术。以两个旅分别从宜君西北及正宁东南插入‘囊形地带’北端,以一部兵力占领要点,封闭口袋,堵截南下求援和从囊中北撤的共军;以主力控制马栏以北通向延安的主要道路东西两侧,截击共军。军主力同时从东、南、西三面迅速推进,包围囊内共军。”

对于文一代表的整29军军部意见,薛敏泉当即表示反对:“此次作战的目的是在迅速夺取‘囊形地带’,解决我军下一步进攻延安的侧背威胁,而不在于消灭共产党多少兵力。因此,我认为北面不封口袋为宜,给囊内共军一条生路,待占领延安后再解决不迟。”

这正是胡宗南的意图。

他不想和共军在“囊形地带”纠缠太久,想快点占领延安向蒋介石报喜。另外,他也不想和共产党硬拼,只想把边区部队赶到黄河东边去,把皮球扔给阎锡山,自己保存实力好向蒋介石邀功。于文一报告的29军军部作战计划无疑会和共军在“囊形地带”决一死战,这既会损失部队又会拖延时间,不符合胡宗南的作战意图。

但于文一仍然从此次军事行动出发,坚持说军事行动的目的一是消灭敌人有生力量,二是占领战略要地。无论从哪个角度来说,把北面的口袋封住,四面合围囊内共军都是最佳方案。因为囊内共军不多,国军兵力占据绝对优势。此次军事行动不把囊内共军消灭干净而故意让开北路让其逃跑,这等于是放虎归山!

于文一越说越激动,与薛敏泉争执不下,此时,钟松也发言支持于文一。眼看军部意见占据上风,胡宗南急了。如果按照军部意见,他迅速占领延安的计划就会受到影响。于是在会场讨论正热烈的时候,也不征求刘戡的意见就起身大吼:“不要吵了,就按薛副参谋长意见执行。14日拂晓发起进攻。现在散会,各就各位做好战斗准备!”

在场的人无不目瞪口呆,刘戡更是觉得胡宗南把自己当作一个十足的傻瓜玩了一把。但这又能怎么样呢?

毛泽东等人也看到了“囊形地带”的危险性。这个伸入敌人的口袋虽然在战略上起到很大的作用,但在具体的战事中,还是很危险的。彭德怀早就想到,万一胡宗南派一支部队迂回到北面把口袋口扎死,那关中分区的新4旅不就完了?所以他已经下令,只要胡宗南来攻,咱们就撤。他前进一步,咱们就撤一步。在目前的形势下,不宜与胡硬拼。留得青山在,还怕没柴烧?

14日天刚蒙蒙亮,胡宗南在西安下达了进攻令。钟松指挥整第36师、廖昂指挥整第76师还有整17师的第12旅、第48旅向“囊形地带”稳步推进。整编第47旅为军预备队,控置于三原附近。

当国民党军走到爷台岭时,碰到了一阵强硬抵抗。钟松判断遇到了共军主力,立即命令部队做好战斗准备,刚摆开阵势,对面的枪声就渐渐稀落,不一会儿对方阵地上就跑得一个人也没有了。

钟松遇到的是我军新4旅掩护部队,待大部队撤退后也有组织地撤退了。钟松部顺着我军撤退方向继续前进。起初钟松、廖昂还颇为小心,不断命令部队提高警惕,小心中了埋伏,国民党将领对我军“诱敌深入”战术领教够多的,可谓刻骨铭心。但越往里走,胆子越大。因为一路上根本连我军的影子都没发现。偶尔听见几声枪响,那也是共军故意放空枪吓唬他们的。

这个曾经令胡宗南,甚至连蒋介石都大为头痛的“囊形地带”就这么轻而易举地占领了,胡宗南高兴得赶快向蒋介石发报,初战告捷,进攻延安的侧背威胁已解除。拿着胡宗南的战报,蒋介石占领延安的信心大增,马上回电把胡宗南大大嘉勉一番。胡宗南颇为得意,如果按29军军部的作战计划,战果是不会来得这么快的。

西华池何奇毙命

拿下“囊形地带”,胡宗南受到极大的鼓舞。

按照他原定的进攻延安的计划,先把“囊形地带”拿下,解决侧背威胁,然后派兵出击陇东,吸引共军主力,待调动共军主力西进后,立即集中兵力由洛川、宜川一线全线出击,一举拿下延安。

现在拿下了“囊形地带”,第一步已顺利迈出,第二步就要紧跟其后。胡宗南决定派整76师师长廖昂率该师和整17师第48旅,在马步芳整第82师的配合下向陇东的庆阳、合水大举进攻。

胡宗南很自信,只要共军一动,他就等着领赏了。

但廖昂一动,中共中央就把胡宗南的意图摸得清清楚楚。

“胡宗南声东击西喽!”毛泽东一语中的。

朱德接过话头:“那我们就将计就计嘛!”

二月的高原,寒风像刀子一样。奉中央军委令,张宗逊、习仲勋率第一纵队、新编第4旅、警备第3旅(欠7、8两团)一路浩浩荡荡急速西进,准备打击进犯陇东的廖昂和马步芳。根据中央军委2月10日的命令,此时的张宗逊和习仲勋分别是陕甘宁人民解放军野战集团军的司令员和政委,野战集团军下辖第一纵队、新编第4旅、教导旅、警备第1旅、警备第3旅。

中共中央对出击陇东是非常重视的。毛泽东说,这是打击胡宗南的第一仗,不仅可以推迟和打乱胡宗南进攻延安的计划,而且可以相机出击关中,威胁胡宗南进攻延安的侧背。所以在延安守卫力量非常薄弱的情况下,仍决定令张宗逊、习仲勋率主力西进陇东。

廖昂交给何奇的第48旅的任务是进攻合水,另外命张新的第24旅进攻庆阳。

何奇是黄埔六期生,后来到日本炮校进修,回国后又考上陆军大学,这一段经历在国民党将领里是少有的,所以平日里牛哄哄的,博得个“何大炮”的雅号。他办事雷厉风行,打起仗来更是不要命,还有点小聪明,这几点颇得胡宗南欣赏。

何奇带着部队,一阵风似的往前赶,28日上午10时,前卫142团就打下了赤城镇。接着又带着部队往前赶,一路上几乎没有遇到什么抵抗,3月1日黄昏到达合水县板桥乡。几天的急行军已是人困马乏,何奇也累坏了。当晚就准备在板桥宿营,搞顿酒喝,再好好睡上一觉。晚上刚把军靴脱下,就接到廖昂立即向合水进发的命令。

48旅本不属廖昂师,拿着廖昂的命令,何奇甩起性子就骂了起来。但边骂又边令部队向合水出发。

板桥和合水之间隔着一条马莲河。何奇用颤抖的声音下达了渡河命令。官兵们脱去衣服,赤着身体扑通扑通跳下河去。河水湍急,冰冷刺骨,冻死淹死不下百人,上得岸去,感冒发烧者更是不计其数。何奇带着部队昼夜兼程,终于在3月2日下午4时左右,到了合水城。

合水仍然是一座空城。

城门大开着,呼呼的北风从城内刮出,把合水城衬托得更加阴森恐怖。何奇骑着马在城外转了好几圈,始终下不了进城决心,只派侦察连小心翼翼进到城里去。侦察连把全城搜了个底朝天,结果只发现一个老汉和一只羊。何奇悬着的心落了地,当即命令全旅就在合水做饭宿营。一时间炊烟升起,帐篷搭了一片。

旅部炊事班特意为旅长何奇、副旅长万又麟等几个人炒了几个好菜。何奇几个正推杯把盏的时候,胡宗南得到空军侦察报告,解放军主力已西进。胡宗南想都没有想,立即令进攻陇东的部队经宁县在黄陵附近集结,增加进攻延安的兵力。

何奇接到原路返回宁县的命令时,气得把筷子扔出了几丈远。“他妈的,不让老子们睡个好觉,也不让老子们吃顿饱饭!”万又麟把电报接过来一看,也跟着骂了起来。只有参谋长连忙叫作战参谋把行军地图拿过来,呈给这两位火气冲天的旅长官。

何奇、万又麟几个带着一身的酒气把合水到宁县一线的地形反复看了又看。地图上清楚地显示,只有取道西华池才是最近的路线,并且道路平坦宽阔,行军便利。但这又往往是兵家之大忌,敌情不明的情况下哪有走平川大道的?

西华池是合水县的一个镇,是陕、甘两省的物资集散地,市场繁荣,商业发达。何奇红着眼睛盯着这个小镇发呆,几天来连共军的影子都没看着,到处扑空,难道共军就躲在西华池附近不成?

何奇怕担责任,开了个作战会议专门讨论行军路线的问题。

这几天里来回奔波,士兵们累得有气无力,几位旅长官也累得够呛,都想快点找个落脚的地方好好休整一下。所以几乎没有争议,就一致商定了取道西华池走大路向宁县开进。

“妈的,兵者,诡道也。越危险的地方,越是安全!老子就不信这个邪!”何奇这位军事“高材生”,把脏话、战术思想和着酒味一齐吐了出来。

张宗逊、习仲勋一直在与廖昂捉迷藏,他们的战术就是陷敌于疲劳,再集中优势兵力歼敌一部或几部。这几天何奇的部队来回奔波的时候,野战集团军却在就地休整。但何奇的一举一动,尽在张、习的掌握之中。

3日这天,侦察兵报告,何奇率部向西华池、板桥方向撤退;另外,张新的24旅也由庆阳向宁县方向撤退。

“估计胡宗南要把兵力收缩转向进攻延安了。”张宗逊对习仲勋说。

习仲勋说:“那我们就趁他收缩之机赶快出手,保卫延安。”

野战集团军首长判断,西华池是一个商业大镇,民情复杂,何奇部不会直接进驻西华池,可能驻扎于板桥和西华池以北地区,为此迅速作出部署:我军新4旅、358旅进攻西华池以北地区;独1旅714团配置在杨家圪塔对板桥警戒,其余为预备队,配置于孙家凹寨附近;另警备第3旅向赤城方向警戒。

当358旅一阵风似的赶到板桥和西华池以北的山头时,何奇的部队正松松垮垮从358旅眼皮底下经过。但何奇部丝毫没有要在板桥和西华池以北地区宿营的迹象。难道何奇真的要赶到西华池去?要是这样还不如现在动手呢!这可是个好机会啊,我军居高临下,子弹、手榴弹一齐下去,不出两个小时何奇就会完蛋。旅长黄新廷赶快报告野战部队司令部。经过反复权衡,司令部考虑到敌情还不明朗,又只有358一个旅,力量有点单薄,便命令不要轻易出动,免得打草惊蛇,坏了大局。

逃过一劫的何奇兴高采烈来到了西华池。西华池人来人往,楼堂馆所照常营业,小商小贩依然叫买叫卖,跟坚壁清野的合水城形成鲜明对比。

何奇骑着高头大马辗转于人群之中,卫队、副官们前呼后拥,把个西华池大街弄得鸡飞狗跳。何奇这派头让人一看就是个大官人来了,酒楼老板们觉得有利可图,一哄而上,拉的拉,扯的扯,何奇一行人半推半就到了饭桌边上。何奇又累又馋,一坐下就只顾点菜要酒,部队交给各团长处理去了。

现在消息已经很确切,何奇部将在西华池过夜。黄新廷、余秋里赶紧拉着队伍就往西华池赶,边赶边向张宗逊、习仲勋报告。到西华池时,天已黄昏。侦察兵报告,何奇的士兵确实累坏了,正懒洋洋地烧火做饭搭帐篷。这时,我军新4旅也正在向西华池靠近。

“我们也埋锅做饭,吃饱了再打。”黄新廷命令道。

这时,一个从城北探亲回来的老汉经过358旅做饭的山沟,以为国民党军来了,吓得赶紧拔腿就跑。刚到城郊,由于神色慌张,就被何奇的警戒哨兵抓住。一吓唬,那老汉吞吞吐吐便说,沟那边好多官兵做饭,因为怕拉夫,就三步并两步跑了过来,殊不知还是被抓住了。

“山沟那边有官兵做饭?”警卫排长神经崩得紧紧地,赶紧向连长报告,连长又向营长报告,不到几分钟,消息就到了何奇那儿。

何奇正在划拳喝酒,看来他今天是喝多了,醉眼朦胧地说:“没事,别扫兴!”说完继续划拳。但在座的副旅长万又麟和142团团长陈定行坐不住了,劝道:“旅座,胡先生今天下午也有敌情通报,说在我军侧后方有大量共军活动,现在又有报告,还是小心为好啊!”何奇还是满不在乎,令陈定行先去看看,自己继续喝酒。陈定行走出酒楼,万又麟跟了出来,搭着他的肩膀说:“何大炮刚愎自用,搞不好我们都要跟着他送死。你去盯紧点,一定要提高警惕!我们马上回来。”万又麟交代完,陈定行策马风驰电掣般到了团部。

陈定行走后不久,我军358旅8团从西华池北侧地区开始了攻击。一阵阵地动山摇的炮响,把何奇从酒中惊醒了。他提起枪,边系腰带边骂道:“妈拉个巴子,真的来了。老子这就去收拾你们!”说完酒钱也没付就一溜烟跑了。老板望着干着急,悔不该拉何奇来吃饭。

我野战部队因地形不熟悉搞错了主攻方向,何奇凭着酒劲顽抗了一晚上,到4日拂晓,何奇部虽伤亡惨重,但阵地基本保住了。

到4日晚,野战部队分析敌情和察看地形后再次全线冲锋。358旅716团由西华池东侧向新街突击,715团沿旧城围墙及西北向南进攻。野战部队这次冲击既冲得准又冲得猛,何奇部控制的制高点堡子楼很快被占领。堡子楼火力点居高临下,能控制整个城北。堡子楼一失,何奇的劣势就越来越明显。城内的守军节节败退,我军很快就攻到了何奇的旅部。

何奇像热锅上的蚂蚁,除了连续向胡宗南发报求救外,别无他策。听着外面枪声渐渐靠近,他想看看究竟,刚把头伸出窗外,一颗子弹嗖地飞了过来,不偏不倚打在脑中央。何奇两眼一翻,当场毙命。

就在这时,胡宗南派的空军战机到了。万又麟迅速调整部署,在飞机配合下发起反冲击。经过一番冲杀,总算是保住了西华池新街阵地。

从庆阳撤回的国民党第24旅此时接胡宗南命令,正向西华池方向急速行军,何奇毙命时已进至到距西华池不到百里的地方。野战集团军见国民党军援兵已到,又有飞机助战,再打下去恐有不利,在消灭何奇及所部1,500多人后,就主动撤退了。

西华池街内,国民党官兵尸横遍野,血流成河。

胡宗南赴南京受命

1947年的2月28日,蒋介石有两件事不能忘记,一件是台湾群众举行反抗国民党政府横征暴敛的抗议活动,另一件是胡宗南来到南京。

那天,蒋介石接到台湾省政府的报告时,正和胡宗南、白崇禧、陈诚商量进攻延安的事情。台湾省政府的电报把事情的缘起、经过以及拟定的处理办法说得很详细,蒋介石把电报快速浏览一下后划了一个大圈,头也没抬就递给秘书发往台湾,然后继续和胡、白、陈商量他的剿共大计。台湾历史上一场空前绝后的血腥大镇压随后发生。

胡宗南是应蒋之令来到南京的。而在同一天上午,蒋介石还偕空军副司令王叔铭飞赴西安,部署了进攻陕北的军事战略。当日午后返回南京后,听到外交部报告,苏、美、英、法四国外长内定为3月10日在莫斯科开会,美、苏又要重提中国问题。蒋介石觉得这是一个争取国际支持的极好时机,要拿出点像样的战绩来增加自己的筹码。刚下飞机,又急电胡宗南进京,进一步敲定进攻延安的各项事宜。

蒋介石已经非常着急,在这几个月里,自己的军队损失70万,而共产党的军队却一天天在壮大。原来6个月消灭共产党的计划显然已经落空。胡宗南来到南京的当天,蒋介石就迫不及待地召见了他。

蒋介石长胡宗南9岁,胡子和两鬓已有些花白,看上去明显衰老了。胡宗南一如往昔毕恭毕敬,见到蒋介石的第一句话就是校长要节劳,党国事多,一定要保护好身体。蒋介石当然也少不了表示一下对这位他自称是自己真正的学生的关心。胡宗南年近不惑仍然单身,蒋介石自然问到此事。但胡宗南说,延安不破,不予考虑。胡宗南这种伟男气概让蒋介石颇为满意。

谈到战事,蒋介石就唉声叹气:“东北林彪匪军已发展到二十好几万人,现在的攻势越来越明显;华东那边,前几天的莱芜一仗一败涂地,损失两个军1个师和好多重型装备,连将官也被捉了19个,真是奇耻大辱!”

这样的战况令蒋介石愤怒、失望,却让胡宗南感到压力重重。要是自己也像莱芜战役那样吃败仗怎么办啊?

胡宗南抬眼望了望余怒未消的蒋介石:“校长,失利是暂时的,也是局部的。现在全国的战略要地和交通要道绝大部分都在我们手里,我们仍然掌握着主动。校长您指挥若定,国军神勇果敢,灭绝匪患只是时间问题。”

蒋介石听这样的话听多了,不以为然地说道:“这种说法做宣传可以,能够鼓舞军心民心。但你们做将领的就不能这么看,也不能这么想,要多一些忧患,把困难估计得多一些。我越来越觉得,与共军打仗不能那么乐观了,凡事往坏处想有好处。”

胡宗南欠着身子连连点头称是。

蒋介石继续说:“以前打延安是战术动作,现在打延安则是战略动作,事关全国战局,也关乎军心民心,希望你能看到它的分量。要攻下延安,必须做到突然,保密,还要学共产党,既要军事攻略,也要政治攻略。我们这次要‘三分军事、七分政治’,就是在军事进攻的同时在政治上大做文章。共匪在陕北年长日久,群众都被赤化,一定要动点脑子,把群众争取过来,这样才能事半功倍。”

有前两次闪击延安的失败,胡宗南越来越觉得蒋介石这几句话是在批评自己,他把蒋介石的话玩味了很久。只要措施得当,突然和保密是可以做到的,但对于要在政治上做点文章,这位行伍出身的军人就有点不得要领了。

回到住处,他和同来的盛文参谋长琢磨着蒋的意思:“政治无非是什么时候打和打哪里的问题,军事就是怎么打和打不打得赢;而什么时候打和打哪里都是老头子决定的,我只不过是完成老头子一道命令罢了,哪来什么政治可言?”

盛文端一杯水,在房里来回踱步,他说:“先生把政治想得太玄乎了。政治是理由,是立场,是态度,也是办法,而这一套东西贯穿于打的整个过程之中。委员长要的政治,也就是要这些东西,要师出有名,也要师出有民。就是在仗打起来后要赢得老百姓的支持,要让他们相信,国军是一支爱民的军队,是一支正义的军队。只要能赢得群众的信任和支持,骗也好,哄也好,都叫政治!”

盛文一点拨,胡宗南心里亮堂多了,向盛文直点头:“那依你之见,这政治攻略,怎么个攻法?”

盛文不紧不慢地说:“这个就不要先生烦恼了,您叫来向晖即可。”

向晖就是熊向晖。胡宗南把脑门一拍,怎么把他给忘了呢?

这个30出头的年轻人,机智、沉稳,又有政治头脑,深得胡宗南赏识。几个月前由胡宗南保荐,准备去美国留学。胡宗南逢人必夸,熊向晖已成为他的人际圈子里的一颗耀眼新星。前些天熊在南京结婚,蒋经国亲自主持婚礼,排场之大,让胡宗南也风光无限。这不证明我胡宗南与小蒋关系非同一般吗?

自从胡宗南几次重大军机泄露后,第一战区一些官员以及中央保密局一些特务头子都已经怀疑上熊向晖了。但胡宗南用人不疑、疑人不用,一些重要讲话稿件和重要军事文件都交由熊向晖处理,包括蒋介石发给胡宗南的专电,也是由熊向晖一手负责的。毕竟,在胡宗南身边,像熊向晖这样的奇才没有第二个。而熊向晖遵照周恩来“有所为,有所不为;抓大放小,注意战略动向,着力保卫党中央”的指示,把地下工作做得滴水不漏。

新婚燕尔,熊向晖正在杭州和爱人谢筱华度蜜月。那天刚起床,保姆说南京方面有要人找,要他即刻起程回南京,不得耽误。

熊向晖心里一怔,不禁想起几个月前周恩来把记有他的电话号码和住址的笔记本,丢在马歇尔专机上的事。虽然马歇尔马上派人把笔记本送还周恩来,但周恩来还是不放心,要熊向晖先避一避。

“难道与这件事有关?”熊向晖心里打起鼓来,向爱人简单交待几句后,就和来人一起上了飞机。

他忐忑不安回到南京,直到胡宗南给他交待任务,他悬着的心才落地。

胡宗南给熊向晖一个公文包,把他反锁在房间里,要他根据里面的文件在3个小时之内草拟一份“政治攻略延安”的计划。

熊向晖打开公文包,看着那两份文件惊呆了。

文件一份是蒋介石亲自圈定的攻略延安的行动计划,时间是3月10日;另一份是国民党侦察机关侦察到的陕甘宁边区共军的兵力部署情况。这两份文件太重要了!

熊向晖一口气把这两份文件读下来,对每一个细节都烂记于心。然后按照胡宗南的要求,迅速草拟起他的政治攻略计划来。

熊向晖迅速把政治攻略延安的计划拉了出来,诸如“实行民主政治,人民当家作主”,“废除土地私有,实行耕者有田”,“地主交租,穷人免租”,“普及教育,村办小学,乡办中学,县办大学”,还有军队过处“不吃民粮,不住民房,不拉民夫,不征民车,不扰民安”等等,看得胡宗南连连叫好。这份计划送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戴着老花镜从头至尾审阅了一番,一个字未改,就批了四个字:照此实行。而此时,那个公文包里的所有情报已经随无线电波穿越千山万水传到了延安。

国防部为胡宗南设了个隆重的招待晚宴。蒋介石、白崇禧、陈诚等要员全部出席,和胡宗南这个封疆大吏推杯换盏。那天的胡宗南,从白崇禧、陈诚的话中第一次真正感觉到了自己在国民党政权中的分量。白崇禧说:“寿山老弟,西北的战事就全靠你了。”陈诚说:“寿山兄,现在校长对你的倚重超过任何一个人!”

那晚蒋介石和胡宗南谈了很多。从井冈山“剿匪”、长征途中的围追堵截、围攻陕甘宁一直谈到现在的战局。蒋介石的情绪时而激动,时而低落。他一次次用“三民主义”、党国利益勉励胡宗南,胡宗南也信誓旦旦:“拿不下延安,学生甘受军法!”和共产党打了这么多年,蒋介石深知“剿共”的难度。他把胡宗南拉到一边小声问:“你有没有绝对把握?”胡宗南吐出一口酒气,仍然那样自信:“绝对有把握!”

话都到了这份上,蒋介石还能说什么?再说就是对学生的不信任了。

第二天,胡宗南神采飞扬地回到了西安。